[那一代人的情与爱]一代人 顾城
时间：2019-01-06 04:39:46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仅以此文，献给我的奶奶―― 阳光温和地洒在老屋门前，我90岁高龄的奶奶，手里掂着拐杖，慈祥而焦虑地斜靠在躺椅里，浑浊的双眼紧盯着前方。她不敢闭眼，唯恐闭眼的瞬间，会错过她守望了半个多世纪的爷爷。
我逆着阳光走到她的面前，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睁大眼睛，仰望着我，上上下下地端详了好一阵，猛然记起什么似的，老泪纵横。
“求求你，带我走吧!带我找你爷爷去吧!”望着奶奶满头枯萎的银发和凄惨的泪水，听着她近似哀求的话语，我禁不住鼻子一酸。
70年前，爷爷和奶奶在媒人的撮合下，结成百年之好。爷爷是军人，虽然婚后离多聚少，但夫妻却是恩爱有加。特别是父亲和姑姑的降生，更是给他们和美的生活平添了无限乐趣。
爷爷日夜为事业奔忙；奶奶温柔贤惠，通情达理，把家里家外都安置得妥妥当当。因为没有后顾之忧，爷爷把全部的精力都用于工作，很快，他便身居要职。
丈夫的事业蒸蒸日上，让日日祈祷的奶奶很安慰。
不久后，英俊潇洒的爷爷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了，惊喜的奶奶又是烧水，又是做饭，双眼闪动着激动的泪花。晚上，等所有人都散了，爷爷握着奶奶的手，说：“秋雨，你知道，我虽然有了今日，可依然人在屋檐下，很多时候都不得不低头的。如今，我出了麻烦，只有你能帮我!”
听丈夫说遇到了麻烦，奶奶着急地说：“你快说吧，我们是夫妻，有什么我能做得了的，赴汤蹈火也会去做。”她万万没有想到，丈夫要和自己离婚。
原来，领导的女儿看上了爷爷，爷爷为了前途，答应了婚事。他对奶奶说：“你知道我也是合不得你，合不得孩子。可是如果不离婚的话，我将会失去一切。我这么些年是受的怎样的苦，你是知道的，这一切来得不容易啊!我们夫妻一场，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失去这一切吧?我们今天办理了离婚手续，有朝一日，我把那边安排好了，一定会接走你和孩子……”
痛苦让奶奶甚至忘记了哭泣，她呆呆地在床边坐了一夜，第二天就去和爷爷办理了离婚手续。她说，她不能拖丈夫的后腿，让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黄土地上的丈夫，爬过雪山、穿过草地、闯过无数枪林弹雨的丈夫，错失机会。
办好离婚手续的爷爷，策马扬鞭消失在奶奶的目光尽头，而奶奶，坚守着爷爷给她的那个有朝一日接走她和孩子们的承诺，里里外外地操持着三代同堂的家。
可是，几年过去了，望穿秋水，看尽飞鸿，奶奶也没盼来爷爷的只言片语。爷爷走后的第五年，老奶奶待不住了，她催促奶奶带着爸爸和姑姑去找爷爷。几经周折，娘仨到了北方，打听了不知多少人，终于找到了爷爷的家。那是一个环境雅致的四合院，女主人说不上十分漂亮，气质却很优雅，家里的一双儿女像洋娃娃一样活泼可爱，让从农村赶来的奶奶娘仨相形见绌。
奶奶说明了来意，女主人一脸愠怒，不一会儿，家里就来了几个年轻人，硬把奶奶娘仨拉了出去。再去时，已是“铁将军”把门。
一连三天过去，奶奶不仅没有见上爷爷的面，连盘缠都快用完了。爷爷派人传话，让他们母子赶陕回去好好生活，而奶奶却坚持要见爷爷一面。
费尽周折，奶奶终于打听到爷爷的所在地，奶奶站在门口，大声地喊着爷爷的名字。爷爷没有出来，等来的是漫长的“禁闭”。
正值文革混乱的年代，军队以奶奶无理取闹、扰乱军队秩序、破坏军婚为名，把她发配到了新疆的劳改农场，年幼的爸爸和姑姑也被送到了东北的一个社会福利院。在那里，兄妹俩度过了冰冷的少年时代。
奶奶想到了死。可是，她又哪里死得起呢?婆婆还在等她回去，孩子“没有”了父亲，不能再失去母亲!
在劳改农场，奶奶终日从事繁重而艰辛的劳动，每日醒来都忍不住以泪洗面。30年的青春韶华，就这样熬成她一生悲悯的记忆。
父亲和姑姑在福利院长大后，响应“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号召去了东北的边远农村。父亲在三年的自然灾害中偷偷跑回了老家，无论知青点怎么来信催促，都不肯再回去。在饥荒的年代里，他和老奶奶守着老屋，苦心等待自己苦命的母亲。他要给将来刑满释放回来的奶奶一个家!
奶奶回来时，已由当年漂亮丰润的美少妇，变成了满头白发、比同龄人苍老的老太太，当年还是小孩子的儿子，也已是三个儿子两个女儿的父亲了。看到自己儿孙满堂，奶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滚烫的热泪滴在老屋的炕头上。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家里的日子日渐富足，父亲和奶奶商量要把老屋翻新，可奶奶说，她的有生之年一定要以老屋为伴。每天，一早起来，奶奶先把屋里屋外打扫一遍；屋里的八仙桌，擦得一尘不染；炕席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木窗格子上的雕花，虽历经风霜，仍依稀可见。或许，对奶奶来说，是老屋迎娶了她，老屋里留有爷爷的气息，有她幸福的回忆，有她痴痴的幻想……就这样，等啊等，等了半个多世纪。
如今，已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奶奶看到我回来，拉住我，求我把她带走……她把记忆留在了爷爷离开的时候。那时候，爷爷和现在的我一样，风华正茂……
奶奶不知道，我这次回来，是从北京接回了爷爷的骨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