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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贤在否,文脉谁续?

    时间:2020-04-04 08:03:28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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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故事,一旦听过,再也无法忘记,总有一种冲动,想去见见故事主人公,遥想故事发生的场景。

    安溪文庙得以保护的故事,就是如此。

    十多年前,2003年新春,诗人舒婷组织泉州石狮元宵笔会,我应邀参加。笔会期间,我第一次走进安溪。当时的安溪,远没有如今这么大,除了新起的茶都之外,印象中县城街道不多,也不宽,更没有什么高楼。

    知道安溪,两个原因。

    一是铁观音。我当知青时,是在家乡山区的宋家茶场。将近三年时间,我们开荒、种茶、采茶、炒茶。我们种绿茶,但茶叶的种类,略知一二,铁观音名声大,也就知道了安溪这个地名。

    二是黄永玉先生。认识黄先生许多年,总是不断听他讲述早期的漂泊,而抗战期间在集美与安溪的少年亲历,最为生动有趣。从他那里,知道集美学校从厦门迁至安溪,就在文庙之中居住、上课。文庙、洞头村、李光地、清水岩……虽未到过安溪,那里的山水与文化,好像一点儿也不陌生。

    第一次到安溪,住在县委招待所。推开窗户,没有想到,正与文庙相对。前来泉州之前,我查阅资料,才知道,中国县城一级的文庙大多消失,安溪文庙却保存较为完好,并被确定为南方一带格局最大的一座县城文庙。历尽沧桑,尤其是经过“文革”浩劫,安溪文庙居然可以存留下来,令人赞叹。人虽未到,却仿佛已经感觉到文化的力量,感觉到青山绿水之间,如清水长流一般的文脉涌动。

    走进文庙,已有四百多年历史的主体建筑,呈现闽南建筑艺术之美。八根高大的镂空石雕龙柱,堪为文庙精华。不过,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墙上那些彩色花卉砖雕图案,精致而完美,怎么看也看不够。石雕龙柱充满阳刚,砖雕花卉漫溢柔美,不同气韵,装点文庙的丰富与生动。曾经去过不少地方,过去都曾有过文庙,但基本都荡然无存。漫步文庙时,我问当地一位陪同朋友,安溪文庙怎么会保留下来?1966年“红八月”开始的“破四旧”,“红卫兵”没有来砸吗?这位朋友说:当时有“红卫兵”要冲进去砸,一位老人站在门口,挡住不让进。“你们除非把我打死,不然别想进去!”僵持很久,安溪人知道了,都跑来,这才保护下来了。

    听了这故事,很感动。在此之前,我曾写过一篇《残缺的窗栏板》,讲述1994年在婺源农村看到的窗栏板,如何被串联而来的上海“红卫兵”砸得破破烂烂。在安溪,这个老人的挺身而出,让我看到了另外一番景象。之后,在不同场合如果谈到文化保护,我总爱说说这个偶然听见的故事。

    故事流传,主人公,人在何处?

    未到安溪,已有十二年。

    2015年11月初,我前往厦门陈嘉庚纪念馆,商量举办“我的文学行当——黄永玉作品展”事宜。此前,我与陈呈馆长谈到第一次的安溪之行,询问他能否帮忙找到故事中的主人公。一番努力,他终于找到!

    叶清琳,抗战时期集美学校的安溪学生,1950年代之后,一直在安溪县文化馆工作,曾担任馆长。叶先生已是九十岁的老人,与儿子住在厦门,听说我很想见他,他特意让儿子叶学峰驱车陪同前往,再次走进安溪,走进文庙。

    这消息,让人兴奋。急切地,我又一次走进安溪。同行的有八十高龄的集美校友会会长任镜波先生,陈呈先生,颜如璇女士。

    叶清琳老人,个头不高,人清瘦,眼睛炯炯有神,声音洪亮,精神矍铄。唯一的遗憾是听力差。聊天时,把问题写在纸上,他看过后,侃侃而谈。浓重闽南口音的普通话,我只能猜出若干。后来,幸好有陈嘉庚纪念馆的人士代为整理,并由颜如璇女士校订,我们的对话,才有了一份相对完整的记录。

    我首先想问的,当然是听到的故事是否属实。叶先生坦率而真诚,回答:“没有那件事。”他说,没有“红卫兵”要冲进去。文庙当时是一所学校,他是把要破坏文庙文物的学生往外赶。似乎没有那么悲壮,可是,在一片混乱的动荡日子里,他的这一举动,依然令人敬重。

    那天在安溪,吃午饭前听老人漫谈,饭后,我们又一起走进文庙,如今的安溪县博物馆。

    九十岁的老人,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生于斯长于斯,他在这里念书,在这里管理安溪文化,在这里为保护文庙而不遗余力。文庙,与之相伴九十年!

    走进文庙,叶清琳不要人搀扶,一个多小时陪着我里里外外慢慢细看。文庙的屋顶、地砖、龙柱、栏杆,他指指点点,不停地说出文庙发生的那些零零星星的故事,那些难忘的场景,过往一切,又在他的眼前。时间碎片,串联而成,蔓延为心底的地方文化长卷。

    听他娓娓而谈,才发现,安溪文庙得以保存,其实闯过一个又一个关口。每一次,如不坚持,文庙就完全可能不是今天的面貌。

    叶清琳的漫谈片段,略加整理,且让我们听听他讲述的故事。

    时间:2015年11月3日

    地点:安溪县三德酒店及安溪县文庙

    内容:采访安溪县博物馆原馆长叶清琳老先生,谈保护文庙的曲折往事。

    人员:叶清琳、李辉、陈呈、易曙峰、叶学锋、颜如璇等。

    李辉:我想了解这个故事,我前些年来过安溪,听说当年“红卫兵”要砸文庙,有人躺下阻拦,是你吗?

    叶清琳:说我躺在文庙前阻拦“红卫兵”破坏文庙的故事,只是传说而已。我告诉你,“文革”开始时,我是第一个被拉出来批判的。“红卫兵”说安溪文化馆收藏的这些东西、这些文物都是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的东西,你收这些是为了准备反攻倒算。他们要把这些文物全部拿出

    摄影/李辉

    来烧掉。我说,周恩来总理说文物不是封资修的东西。他们说不行,一定要批判、要拿出来烧。对我白天也批判晚上也批判。

    后来我考虑了一下,我们文化馆还有收藏一些道士的东西,我想应付一下他们,就把这些道士的东西拿出来烧,其他的我说不能烧,他们说不行,还要批判。文化馆的隔壁就是文庙,文庙里的龙柱年代久远。当时安溪第一中学设在文庙,那些学生要破坏,我跟他们说,这些龙柱是全国少有的,它是浮雕。你们要是破坏这些,你们就成了历史罪人。我劝他们不要破坏这些东西。后来他们就到社会上去闹革命了,还分成两派,一派是“一二五战斗队”,一派是“八二九”的。学生忙着到社会上闹革命,文庙放空城,就没有被破坏。

    说到文庙的龙柱,早在1958年,陈嘉庚校主扩建集美学校的时候,大年初一陈校主他们开车来安溪,要看文庙里的八根龙柱。说我们建学校需要什么,他都可以出钱帮我们建,就是想换取龙柱。当时一中校长姓傅,傅校长赶紧来叫我去,说陈校主想要我们八根龙柱。我说这样不行啊,全安溪五十万人口不会同意的。陈校主就这样点点头了。那天拿不到龙柱,陈校主就开车到湖头去了,去看李光地的房子。他发现按照当年宰相的规格本应该建得更漂亮,而李光地的故居非常朴素。他们发现有一根梁柱横跨五间,非常长,陈校主说这个杉木不是我们闽南的东西,一定是福州一带的东西。陈校主他们去湖头参观了一下就回来了。是他的秘书张其华跟他一起来。张其华曾在安溪打过游击,陈呈,你伯父也在安溪打过游击。

    “文革”期间,我下放山区,有次回城我路过科名,正逢当地基建挖出几十斤古铜钱。科名是农民起义的旧址,这批铜钱有重要的文物价值,而“红卫兵”要把整箱古铜钱当废物按一斤两块多钱卖掉。我赶紧找到中国银行的人,我说你们赶紧把古钱收了保护起来。

    这时还发生过一件事。有一次,县委书记要把文庙改成县委会,要在文庙的两旁盖宾馆,为什么要盖宾馆呢?就是想把宾馆卖掉,因为他要盖县委会没有钱,准备把卖宾馆的钱用来盖县委会。我那时已下放到山沟劳动了,那天刚回来,发现文庙两旁要盖两栋楼,是用石头建的。我回来时刚好听说有个孩子到这里玩耍摔下来死了,街道上很多人在议论,我听了说文庙那里怎么可以建房子呢,马上跑去看,真的已经建一层了。我就问那里的馆长,这个人叫李乌象,现在还在,也老了,柱拐杖了。我就问他乌象啊,文庙边上在建什么啊,建宾馆吗?他说你还不知道,人家文庙要建县委会,要把明伦堂拆掉,盖会议厅,要围起来以文庙为中心,还要把城厢农具厂整个规划进来,蓝图已经画好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当天就找到县委书记朱江水。他刚吃过饭走出来,拿着牙签剔牙,问我老叶你来了?我说朱书记啊,我们文庙要建什么?他说要建县委会。我问要建几层?他说起码要四五层,目前先暂时建宾馆,以后再建县委会。我说那不行呀,顶多外面建两三层。他说现在你不要再提了,已经确定了,你再提也没有用。最后他站起来,我看他一边卷着烟卷,我知道他在想怎么说服我。他说,老叶啊,你说安溪是不是叫凤城?我说,是啊。他说,既然是凤城,我们建两个翅膀来飞一飞,不是更好吗。后来我问李乌象,李告诉我蓝图画出来了,准备弄成半圆形包起来,要建高楼大厦。我一惊,哇,怎么这么大胆。整个县委会没有一个人敢提意见,我第二次又去找朱书记,我说朱书记啊,这种做法安溪人民不会同意的。你做好事以后大家会怀念你,你把宾馆和县委会建到别的地方,不要在这个地方建吧。他不大高兴,嘟囔了一句粗话,说你再提也没有用。后来还要把位于文庙东边的文化馆拆掉,平整土地,要给他们建宾馆,又没有拨钱来。我说文化馆就不拆。当时文化局长叫我要停职反省,说,叶清琳啊你是鸡蛋碰石头。文化馆馆长王鼎南(音)吓得发抖,说,清琳啊,让他们拆,你千万不能跟他们斗,快出来让他们拆吧。我说哪有平整土地让他们建宾馆的事。他说算了算了,横竖也不是花你的钱,他一直安慰我说,反抗也没用,也斗不过他们。后来真的就拆了给他们,建东楼,其实东楼这个地方是当年集美学校卫生院的所在地。

    这时的厦门市委副书记肖枫刚好回安溪,肖枫是安溪龙门人(注:肖枫是印尼归侨,抗战期间与诗人蔡其矫一起投奔延安)。这次回来主要是来研究集美学校原校董叶渊的墓地,要选在同安天马山或是安溪凤阁山或是安溪山内的三岭。那时是夏天,六月天,肖枫刚吃饱饭,出来散步,走到文庙看到建筑工地,大惊,举手一直拍头,顿足捶胸,从蓝溪一直往上走,要去县政府,找到县委书记刘明益(音)(朱江水已经离开,换刘明益任书记)。刘明益认识肖枫,肖枫不认识他。刘说肖书记啊进来喝杯茶。肖枫边走边粗口开骂,说:“安溪搞什么啊,搞文庙啊?快把文庙边上的大楼拆掉。”还叫也要把官桥戏院边上的一些建筑一起拆掉。

    这时又正好在周恩来总理手下工作的集美校友陈乃昌从北京回安溪,看到文庙边上建高楼大厦就更生气了。那天刘明益等领导都来接待陈乃昌,陈乃昌坐在文庙墨池的栏杆上,也是捶胸顿足:安溪怎么这么干,文庙是国宝,怎么把国宝当作垃圾对待。刘明益赶紧解释说,不是我干的,是前任搞的,陈乃昌与周总理是专线联系的,刘明益他也说要拆。不止肖枫、陈乃昌反对这个事情,当时很多海外回来的华侨看到这么做也都感到非常的伤心。

    当初朱江水要在文庙边上建宾馆,就叫做“贫下中农招待所”,还要建宾馆的膳厅,规模更大。因为搞建筑,文庙的大门口板车、汽车来来往往,运载建筑材料,把文庙前庭院的石板压坏了,很多塌陷了。后来我回到文化馆负责文物这块,我向省里申请一笔经费进行修缮,因为整个照壁都毁坏了,庭院也破坏了,很多建筑构件都毁坏了。我找计委批大杉木,不给。批给我四公分粗的小木头。正好刘明益组织各乡镇的干部来“贫下中农招待所”开会,有人问我,清琳啊,你一直在忙什么呀?我说,要修文庙,找不到大杉木。刘明益说,你修文庙没有木材啊?就让我去找他。我不认识他,问旁人,他是谁呀?人家告诉我,是新来的县委书记,后来我就找他了。

    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些很多都是重新修建、修补的。我把那些要撤换的构建拆下来,依次编号,这些都是重新修、重新补的。我找来大柱子,换下蛀掉坏掉的,是偷梁换柱,偷梁换柱啊!哈哈!

    讲述这些故事时,叶清琳声若洪钟,指着文庙替换的构件,哈哈大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2003年我们第一次走进安溪,三年之后,安溪文庙于2006年被确定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叶清琳,功不可没。

    安溪文脉守护人,终于笑到了最后。

    我与安溪有缘。

    第二次来到安溪,又一次走上清水岩。第一次上清水岩,山路狭窄曲折,如今,已是宽敞公路,抵达十分便利。第一次上清水岩,我曾抽过一次签,居然一直没有丢掉,此次前来,一下子找到,带在身边。当年这张签为清水岩第二首:“水绿与山青,扁舟快去程。任他风浪静,瞬息达蓬瀛。”有意思的是,四个首字连在一起为“水扁任瞬”,恰在台湾陈水扁任期之间,也是一件有趣之事。十二年后,再上清水岩,又抽一个签。这张签为清水岩第六首:“帝里极奢华,楼台云雾遮。许多人叹仰,此处是仙家。”拿出当年旧签与新抽之签,交给寺庙和尚看,他也为之惊奇,我居然会一直留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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