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纸下载
  • 专业文献
  • 行业资料
  • 教育专区
  • 应用文书
  • 生活休闲
  • 杂文文章
  • 范文大全
  • 作文大全
  • 达达文库
  • 文档下载
  • 音乐视听
  • 创业致富
  • 体裁范文
  • 当前位置: 达达文档网 > 行业资料 > 正文

    【狐狸藏在花丛间】晚风藏在花丛里

    时间:2018-12-25 04:55:01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茶树漫山遍野地绽放,百万茶花绵延直上天堂。摘茶的人们随手抓一把夹着花香的潮湿的雾气,往头发上一抹,比洗发水还能持久留香。每年这时候,茶场场长老杨都要来到茶山,除了听取我父亲简单的工作汇报外,还要扛着一支长长的火枪越过山沟和山梁,与奔奔跳跳的动物成为敌人。我像一只背叛的狗异常兴奋地跟在老杨后面不时提供线索,尽管经常一无所获,回来时浑身湿透,筋疲力尽,但我对那支高出我人头许多的火枪表露出莫大的敬畏。虽然人们不知内情地对老杨的身手产生了怀疑,但对他的火枪还是保留了应有的尊重。因为神奇的猎枪起码能吓唬一下夜间越过几座山岗出没在茶场鸡舍附近的狐狸。
      晚上,老杨把猎枪往门槛儿一放,门也不掩,就倒头大睡。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大声嚎:“阿龙,阿龙!”能听到他的召唤我当然异常惊喜。我睁不开眼睛,但还是迅速地摸到他的床前。他仍在睡,背对着门口,打着呼噜。我以为是我听错了,小心翼翼地要转身出去。在稀薄的晨光中,我看到了火枪,冒着青烟。用手一摸,枪管烫热。“你帮我到大樟树下把狐狸拖回来。”老杨半睡半醒说。我跑到百米外大樟树下的花丛间,果然能捡到一只血淋淋的还睁着眼睛的灰色狐狸。老杨睡意犹浓,做饭的老齐从我颤抖的手里拿走狐狸打算将它弄成美味粥。老杨翻了翻身,梦中说话:皮给我留下,值一担茶叶……我的枪有灵性,长眼睛,昨夜自动走火,三只狐狸打死了一只,两只往东南方向逃之夭夭。众人惊骇。唯独我父亲不以为然。我父亲和老杨的矛盾由来已久。老杨是场长,却甚少过问茶场之事,总是窝在镇上和政府、供销社收购部的官员花天酒地,在他看来,那更是工作,比每天摘三十斤茶叶还有意义。我父亲以副场长之职管了十年茶场,公道正直,忠于职守,威望颇高,却一直转不了干,甚至还未农转非,和二十多个摘茶男女把青春耗尽在等待里。茶场只有一个干部名额,除非老杨调离或死去,否则我父亲就只能一直等下去。但老杨舍不得这样的好差事,他还是一个好猎手,年龄虽然在他的白发上暴露无遗,但身体比狐狸还健美。其实我父亲只要再等上七八年,老杨就退休了。然而,父亲不能再等了,必须在迫在眉睫的茶场转制改革之前成为一名国家干部。父亲不仅要成为干部,还要劝阻镇政府把茶树砍掉种植速生杉。老杨是改革的最大促进派,而且还对承包茶场志在必得。我父亲并不反对我跟随在老杨的后面,他说:“去,看他还想干些什么!”我总想消除两者间的隔阂和误会,让他们和平共处利益均沾。因为我需要我的父亲,但我更崇拜老杨的神奇,以至有时渴望二者都是我的父亲。当看到老杨的小女儿的时候,我想,老杨有一天也许成为我的岳父。如果这样,父亲和他的矛盾就迎刃而解。当老杨老态龙钟了或者摔死于悬崖,他手中长着无数眼睛的猎枪肯定会传给他唯一的女婿,我就能像他那样扛着火枪穿过一排排茂密的茶树,从这座山岗到达另一座岗,还能在山下响水底村的孩子们面前炫耀着手中的利器。
      老杨的女儿看起来像他的孙女那样年轻,还比我小了三岁。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时就是在这个春天。她坐在老杨的自行车后座,从场部职工宿舍房后新拓宽的高高的泥路上顺势而下,老杨把车刹得吱吱地响。她好奇而欣喜地看着周边绵延的山峦和无边的茶树,还对人迹罕至雾气缭绕的茶场表现出少女的怀疑和警觉。她出奇的美。脸颊红润,头发幽黑,眼睛圆而大,着一件上好布料做的衬衣,色泽柔和,穿一双令人难忘的皮凉鞋,鞋面上恰到好处地镶嵌着一只半展翅的蝴蝶,我感觉到她的脚就是一朵不凋败的茶花,还散发着无尽的暗香。她还带着城镇女孩的娇媚和矜持,并由于她是场长的女儿而显得更加格调高雅气质高贵。她乍看我一眼的时候,灿烂的脸突然忧郁起来,侧着头,清澈的眼神由于我的原因变得异样恍惚,似乎是我勾起了她漫长的回忆。她抓住老杨的衣服,生怕从车上掉下来。我说,你不用怕,在这里,我陪你玩。
      她叫秀。
      我跟着老杨,秀跟着我。我们一起去打狐狸。秀的胆小和拖泥带水令老杨很不高兴。有时为了追赶一只黄鼠狼,他必须高速奔跑。我就留下来陪泪流满面、在荆棘和蜂虫中惊惶失措寸步难行的秀。在回来的路上,在雾气的笼罩里,在猫头鹰、布谷鸟的交替鸣叫中,我给她讲茶山上各式各样的传说和见闻。我说起了做饭的老齐,他到山脚下挑水、摘菜时被野猪袭击的狼狈,从此他成了我捉弄的对象,有一次我用泥饼塞了他的烟囱竟浑然不觉,一个小时的饭做了三个小时,被饿得发昏的工友骂了一通,秀咯咯地笑。甚至我还讲到了山神和山鬼、茶山漫长的黑夜和寂寞的白天。我们很快就成了要好的朋友。她越来越留恋茶山如梦如歌的风景和神奇,对我的依赖也越来越大,有一天她要我带她去看对面高高的山峰上住着绿狐狸的神秘的城堡。我想,离老杨成为我的岳父已经为期不远,到了那时候,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接管他的猎枪。
      然而。世事不可预料。在雾气消散、茶香升腾的时候,我在花丛中看到了秀白晰的脸上溅了些零星血腥的尸体。那天的布谷鸟叫得最早最响。前天夜里,炒茶的人们还听到了狐狸的尖叫从看不见的城堡那边传过来,凄婉,悲凉。但没人把狐狸的尖叫当一回事,因为每天夜里都能闻到山兽的吼叫。第二天人们起来摘早茶的时候,无意中绊到了秀的尸体。
      秀是被老杨的火枪打死的,她的额头上有一个被子弹打穿的洞。有人听到了半夜的枪响。只是还不能最终断定是谁开的枪。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人持否定态度,连老杨也承认,他悲痛欲绝涕泪横飞,带来了恼人的回潮天气,炒干的茶叶又给弄湿了,老齐做饭时发出喋喋不休的埋怨。我也很伤悲。我在这个春天里惟一的朋友就这样拂袖而去,伤心得哭了。我哭的时候故意让老杨看在眼里,向他表明,不止他一个人为秀悲伤。老杨的目光从捂面的指缝间透出来,把我扫射得浑身湿透。同样潮湿的火枪依旧倚在门前,枪口朝上,我盯着它,想看清楚它的眼睛究竟长在哪里。
      “过了这个春天,她才满十岁。”老杨哭喊着说,“我不该让她跟我来这个邪气深重的茶山。”
      大家安慰着老杨。我的父亲也真诚地为老杨的不幸而难过,此时他已经将转干的事情置之度外,也不贸然反驳老杨关于茶山“邪气深重”的论断。
      茶场因为秀的被弑而停工。老杨很快陷于绝境。因为他的火枪。他怀疑自己梦中将梦游的女儿弑了,像将狐狸枪杀了一样。他躺在铺满了火楝树花的地上苦苦追忆昨晚和昨天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并用自责的痛骂贯穿于追忆的全过程。我从没见过威严的、不用干活照样能拿最高工资的老杨如此痛苦不堪。我不想在如此凝重的气氛中消磨越来越短暂的春天。中午时分,我决定去散步。偌大的茶场和绵延的群山、躁动的百兽和奔跑的雾气,值得每一个人留恋。我沿着山下的小路穿过茂密的茶树和捻子树,不时眺望对面迷茫的城堡。我的漫长的农 忙假期也快将结束了。我开始想念我的同桌张峰、大瓣子叶玲、吊着长长鼻涕的黄娇艳,想念死去多年的母亲,想念我的现实生活。我反复捏弄着口袋子里的七元八角钱,一回到学校,我就给刻薄的班主任一个惊喜,把我前三个学期的欠费一并交清。同样地,这一举动能引起全体同学目瞪口呆和惊惶失措。
      “喂,你要去哪里?”
      老齐从山下挑水、淘米、洗菜回来,气喘吁吁,在路上与我狭路相逢。我根本不想回答老齐。尽管每年的春天,是他陪我度过了寂寞的假期。因为大人们天未亮就已经出工,我起床时总是只能见到老齐在劈柴、淘米、大声吆喝着黑毛狗。我常常孤零零地徘徊在厨房的周围,在长满山茶花的山坡上,迎候父亲带领那些工友摘茶收工回来。我和老齐的恩怨,磕磕碰碰,但大部分时间里我们相处得笑声飘扬。此时此刻,我心伤感,坚决不和他搭讪。如果他像会计老刘那样善解人意,会理解一个十三岁男人的处境。
      我就这样越过了老齐。过了我才想起要对他说:“看见尸体,谁还有心情吃饭?”
      老齐似乎知道我想对他说什么,老远了还回头说,你最后一次看到秀是什么时候?
      我昂首挺胸地说,昨天下午,天快暗了――你什么意思?
      老齐肩上的担子换到了右肩膀,对我的回答很感兴趣:你在哪里看到了她?
      在半坡的水塘边,我们还看到了红色的鲤鱼,一条走失的老母牛躺在塘里,水塘里漂满了山茶花,红的白的都有。可是我没有杀秀。你知道我像你们一样不会用火枪――是火枪打死阿秀的。我争辩说。
      “我没说你杀她。谁想到你了?你的头发里还藏着茶花,你都快变成一棵茶树了。”
      老齐不愿跟我多说什么。我走我的路。我想一直往响水底村走去。那里有一个瀑谷,有一幕无数水流汇聚成的很大的瀑布,如失控的雷鸣,响彻云霄。过了瀑谷就是响水底村,村的南面就是广东地界,村里的鸡经常越过粤界下完蛋又回来。村上有许多到了十岁仍不上学的小孩子和制作鞭炮的作坊。独眼左婆婆家养有一条三只脚的大公狗。听说善于飞檐走壁的张九叔能制作各式各样的膏药拿到镇上骗钱。其实山下的世界比茶山美妙丰富多彩得多。山上谁发烧感冒了还得到响水底村去找诸如张九叔的人。我一直很想呆在山下,但我害怕有精神病的李黑,他每天都吃掉十斤还不成熟的野芭蕉,在大瀑布上头拉屎。老齐走远了,担子压弯了他的腰。他是一个可怜虫,每个月都大大透支自己的工资,到了十五号就骂自己不是人。他的老婆得了子宫癌,在老家等他的钱。今天,我不想和别人说话,老齐是个例外,但此时我又碰上了三天进山一次的唐邮差。
      我装作不认识他或者说没看见他,低着头要过了他。
      身材高大的唐邮差挡住了我的去路,用审问的语气跟我说话:场长的小女儿是不是死了?他的老婆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的女儿死了,今天叫我上山来看个究竟。
      我说,是死了,我并不想看到她死――你手中有没有给她的信?
      唐邮差说,只有茶场的账单,财政所审核过了,送回来。当然还有三天前的报纸,看不到新报纸,你父亲会骂娘的。
      我说,我早没娘了。
      唐邮差的耳有点问题,记性也大不如前,只是越来越肥,走路越来越难看,看来他离转为正式工人的日子不会太过长久。唐邮差过后不久,我的身后就传来急促的哭泣和沉重的脚步声。我扭头一看,是老杨和我父亲。
      老杨在前。我父亲在后。老杨哭泣。老泪纵横。悔恨交加。我父亲扛着老杨的火枪,枪口并没有对着老杨,只是以60度角朝天。事不关已,父亲却脸色凝重,如当年我母亲去世时的表情。他们各有各的悲伤,都不正眼看我一眼,我拧了自己一把,怀疑:我隐形了,我透明了,我摸不着自己。我惊恐地闪出一条宽阔的通道让他们从容而过。我想,老杨肯定是在我父亲的陪同下去镇上自首了。此去镇上三十多公里,再去二十公里就是我的家。现我就是往家的方向。但要经过响水底村,很可能会碰上武疯子李黑。父亲也许就是要让我一个人独自回家,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两天后我就能到达我所在的清远村。一个盛产柚子的地方。但我开始埋怨父亲把老杨的自首看得过于重要,连自己的儿子也置之度外,他至少得询问一下我吃过饭了没有,我的学费和祖父的病,欠林大嘴的债,段考成绩单的处理意见。我跟随在他们的身后,远远的。但跟不上。那么我就按我自己的节奏走路吧。
      春天的气息里已经散发着热气。我的衣服有了一些汗渍。这套衣服是我最得体的、白色的的确良衬衣,黑色晴纶皮带式裤子。秀第一次看到我穿这套衣服的时候,她用惊讶的语气对我说:哗,你像一棵茶树,我能闻到你身上的茶花香了。我对这句话记忆犹新,这是十三年来我听到的对我最好的评价。我告诉了她,这是与我父亲关系暧昧的方姨送给我的,其实是送给我父亲四十岁生日的最好礼物。方姨摘茶叶的手艺和速度是那么的棒,每天摘的茶叶几乎是我父亲的两倍,白嫩的双手、尖长的手指永远散发着茶叶的幽香,只是她远没有我母亲好看。
      大概是太紧张和太过高要求父亲了,我竟然有些生气。离响水底村还很遥远,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想走了。我不想走那么远的路,一个人。我想返回场部看看秀。秀是不是真的死了,我突然弄不清楚,我把活着的秀和昨晚死掉的秀混淆了,把生和死的界限混淆了。秀来到茶山的第五天,和我坐在狐狸经常出没的牛角坡,面朝坚固的城堡,大声争论什么叫死。她把人的“升天”叫做死,我把人的“入地”叫做死。我们为本来惊人一致的观点争论不休,从中午一直争到下午,直到听到老杨的火枪声从山那边传回来。但是,我们都不是诤友,没有闻过则喜的胸怀。第二天,我们互不理睬。她竟然拒绝让我跟随她的父亲,哪怕做一条狗也不成。她也不跟随自己的父亲,就坐在火楝树下数蚂蚁。春天的蚂蚁永远数不胜数,她终于感到无聊和厌倦。
      那天,她远远地朝着坐在厨房烟囱边的我喊:
      “不如我们去看城堡。”
      其实,即使她不主动和解,我也正准备与她冰释前嫌。因为她知道了我太多的秘密。五天来,为了博取她的信任和好感,我已经将我的全部秘密告诉了她,包括偷了老齐的七元八毛钱,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和最不愿意为人所知的劣行。我过早地把秀当成了自己的爱人,但她竟浑然不觉。
      我说,去城堡的路很崎岖,过两天雾气散尽再去更好一些。
      秀说不等了,她父亲要带她离开了。她向我走过来。我向她走过去。在这短暂的春天里,很多昆虫鸟兽都是这样走到一起的。十三年来,每一个春天我都在这里度过最温和、最暧昧的那段日子,在孤寂中对自然界观察入微。
      “我爸随时都可能回到镇上去。明年春天我将跟表姐到县城里读书了。”秀说,“你已经十八次说到城堡上有绿狐狸,它们有漂亮的毛和眼睛。我就想看看城堡里究竟有没有绿狐狸。”
      我早就有这种愿望。我们就这样骗过老齐的监视,从一条小道向高高的城 堡出发。出发后的十分钟里,我们迅速恢复了友谊。我拉着她的手帮助她爬上陡峭的山路,如果有必要,我愿意背着她到达海拔八百米高的城堡。
      “你真的不止一次到了城堡吗?”
      我说,骗你我是狐狸。
      城堡真的是狐狸的老巢?
      那里有绿色和红色的狐狸,它们一般不出来,在家里守护小狐狸。但不能让你爸上去,城堡里的狐狸是不准人杀的,有山神保护,只有那些夜里偷吃场部的鸡的狐狸才遭到山神的遗弃。
      “偷总是不道德的。不管它是谁。”秀说。她的话深深地刺伤了我,我相信总有一天会被她出卖。如果老齐知道我偷了他的钱,明年春天我就不能来这里,我的父亲将会让再次打得我痛不欲生。
      然而我还是骗了她。其实,我从来没有去过城堡。我不敢。场部所有的人都没有去过那里。不是因为山太高了,而是听说远远看去是城堡,走近一看只是四堵爬满青藤的残墙断壁。这样的城堡到处都有,是过去附近的村民为了防范土匪筑起来的。在雾气中,城堡像一尊青铜方鼎森严得可怕。我估计狐狸也上不到那里,到了那里我的谎言便大白于天下。我们越过了三道山梁,离场部越来越远,但城堡仍然在遥远的山巅,坐落在黑暗的天堂门口。
      我突然在一片茂密的山楂树林前停下来。
      “也许那里还是山神居住的地方。”
      “山神愿意和狐狸住在一起吗?”
      “山神不讨厌狐狸,尽管它们有狐臭,还放臭屁。”
      “你害怕见到山神?”
      “我只是思考该走哪一条路更好。”
      秀趁机坐下来喘气。
      “其实……我们要看到绿狐狸不用到城堡上去。在这里也能看到。这里是它们回家的必经之路。”
      秀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疲劳使她更加楚楚动人,她有些紧张,像出嫁路上的新娘。我也有些紧张,手在颤抖,折不断一根树枝,春天的树枝总是那么坚韧、多汁。雾气在移动,我也感到自己在不断地向上升腾,越升越高,越升越高,很快就要到达云端。我大喊一声:“不。停下来。”
      秀惊骇地看着我。她开始怀疑甚至惶恐。她环视四周,突然发现自己走得太远了。离家越远总是越危险。她站起来,露出城镇女孩子的娇气和霸道:“我不去城堡了,我要回去!”
      我不想那么美好的事情总是半途而废。拉住她的手,安慰说:“你不想看绿狐狸了?不去城堡在这里也能看到。绿狐狸是世界上最漂亮最妖艳的动物,在城里的动物园里永远也看不到,它一离开茶山就活不了了。它可能就藏在花丛间,只要我们不说话,屏住气,我保证十分钟内它就会出来……我闻到它的味道了,你闻,真的是狐臭――其实像臭豆腐,狐臭也是一种香。”
      我真的弄不清城镇女孩子的脾气,秀说要回去就回去。我有些慌乱,我的下半身已经胀得痛。
      “你总得等我撒完这泡尿嘛。”我一手拉紧秀,一手将裤扣子解开。但扣子太紧,一只手解不开。
      “你帮一下忙。”我说。我的愿望是如此的强烈、迫切。我命令。
      秀的脸突然红扑扑的。我说:“帮我解开中间的裤扣。”
      秀说:“你是坏蛋。”
      “我不是,我只想你帮我解开裤扣子。”我说,“我一只手解不开,我的手被荆棘划伤了。我早就对我爸说过,这扣子钉得太紧,他答应过让方姨弄得宽松一些。”
      “你的另一只手……”
      “我不能松,一松你就会跑的。你一跑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有点怕绿狐狸,绿狐狸是妖精。”
      “你……你把我的手抓疼了。”
      我把她的手松了一下。她乘机一下挣脱了。往山下跑。慌不择路。很快就摔跤了。我扑上去,再次抓住了她,并把她按倒在地上。
      秀害怕得哭了,拼命挣扎。喊,但无人能听到。
      我厉声说:“不要哭了!再哭我会杀死你!”
      秀的脸孔变得苍白。她此刻肯定想到了电影里杀人的恐怖情形。
      “你不要杀我。你杀了我,我爸也会杀了你的,他有枪。”
      我说:“茶山早就不准打猎了,我告发你爸,让政府抓他。”
      秀说:“我爸跟政府的人很熟。我外公在县公安局里管很多的人。”
      我黔驴技穷,气急败坏说:“那么……你摸一下。”
      我抓住她的手往我的裤裆塞。她反抗着。缩瑟。恐惧。绵延的群山像虎狼一样蠕动,绿狐狸随时会从身边跃过。我也一样害怕。
      我哀求说:“只摸一下。”
      “不成!”秀说。异常坚决。
      我生气了:“你不相信我会杀了你?”
      秀反抗的手软了下来。指尖碰到了我的阴茎,宛如点石成金一样,那硬梆梆的东西顿时有一股热浆喷薄而出,射在秀的脸上。她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长舒一口气,松开了她。她从地上爬起来,哭泣:“很臭。”
      我说:“狐狸就在不远处。”
      秀用手擦拭脸上的东西:“这不是狐臭。你……你……你这个小偷,我要告诉我爸,你欺负了我。”
      我怔怔地站着。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我从来不知道我会这样。我甚至后悔莫及。这和偷老齐的钱一样可耻,一样可以置我于死地。
      我赶紧追赶。秀跑得很快。她不会摔跤了。稳健而敏捷,像狐狸一样在林荫道穿行。我竟然一时难以追上她。
      “我不是小偷。”我在后面说,“我先前跟你说的话都是假的,包括城堡上的狐狸。我一直在骗你开心。我怎么会偷钱呢?”
      秀摔了一小跤,但很快就爬起来,迅速地逃。她竟然认得回去的路。我并不想跟得太紧,怕她更加紧张,摔死于悬崖。我只是想和她和解,并不是要杀死她。
      她累了。开始跌跌撞撞。我在她的身后,费尽口舌。
      “我真的不是小偷。我是跟老齐闹着玩,我拿他的钱,七元八角,从他挂在木钉子上的衣服的衣兜里拿的,但我已经偷偷放回去了。我不忍心偷他的钱,他的老婆得了子宫癌,可能快死了。”我说,“我的学费就让它欠着,反正班上又不止我一个”。
      秀不理。冷漠。她永远理解不了我内心的惶恐和伤感。
      “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可怜。五岁时母亲就死了,平日跟祖父生活在一起,我父亲与祖父势不两立,为各自微薄的利益争斗了十几年。实际上他们太过郁闷。我祖父也快死了,我本来要照顾他的,但我怕他有一天真死了,在我的眼皮底下死了。我看到了母亲的死,我绝不能再看到祖父的死。人是不能看到自己的死的。我也不想看到狐狸的死。我总希望你父亲的枪瞄不准,我成了它们的叛徒了。”
      秀义无反顾。我哀劝她别走那么快。我们可以和解,甚至她可以带着我的友谊离开茶山到达我梦寐以求的县城,让它在县城里看车水马龙。
      “我曾经想过抢劫。抢张峰的,他家比我阔多了。他在一帮女孩子面前耻笑过我的寒酸,你知道吗,整个春天我都在为此咬牙切齿。我真想杀了张峰。虽然有时候我也想念他。”
      我追着说。追了好长的路。
      “我告诉你,方姨一点也不好,她老劝我父亲辞职去深圳,我骂过她狐狸精。她是我最厌恶的女人,但是为了你,我还是穿上了她送给我的衣服。就这一套。你说我像一棵茶树,我就是一棵茶树。你说我是一条狗也成。我父亲憎恨你爸,但我 不恨,一点也不恨,我想有你爸那样的父亲,把我也送到县城里读书,我们可以坐在一起……”
      秀的脚步越来越快,像穿山甲在荆棘中与危险赛跑。
      “我们清远村每年都有人杀人。前年冯六赌输了杀了张荣,去年芭蕉大跌价林雄杀了广东的一个蕉商,今年陈金杀了村农总……我们那里的人喜欢杀人,日子过得不顺畅就杀人。去年我父亲差一点也杀了我,他烦躁,后来只是砸死了一条牛犊。”
      我说得口干舌燥、气喘吁吁。我从来没有跟一个人说那么多的话,已经翻越三道山梁了,能看到冒烟的厨房和整齐的场部房屋。
      秀捂住了耳朵。意思是说,她不愿意听我的解析和哀求。她连最后的机会都放弃了。看来我们不是同一类型的人,她来自天堂,应该回到那里去。
      她终于又摔了跤。我扑上去,双膝跪住她的腰,右手按住她的头,左手勒住她的喉咙。她动弹不得,甚至连喊叫也无法进行。
      “本来我们可以和解的。”我说。
      秀的喉咙发出了咯咯的声音。我越勒越紧,我的力气有多大,她的脖子就有多难受。我感觉到了她微不足道的挣扎。腰。手。脚。头。毛发。眼。乃至舌头。
      不知什么时候,她不动了。两只瞳孔像青蛙的眼睛,把蓝天白云映得一点光彩也没有。到底是黄昏了,黑暗无边地降临。
      我松开,从容地站起来,如释重负。我对秀说,明年春天我照样还会来到这里。
      我走出了好几步,但我不想让秀留在荒山野岭,狐狸会吃了她。我把她放在我的背上,太重了。我只能拖,拖死狗一样,从山腰上拖下来。一直将她拖到了场部外的茶树带上,让她躺在花丛间,双手抱在胸前,我还为她擦净脸上的污秽,抠净了嘴里的泥土,没有人发现我的劳苦。此时场部正在开会。老杨和我父亲争吵的声音比瀑布还响。他们在争权夺利,在决定明年春天的归属。茶场本来就是两个人的战争,我父亲一直想赢。做饭的老齐也站在门外听,本来与他关系不大的会议,他也格外关注。我若无其事地回到场部,转了一圈,发现一切与已无关,倒头便睡。
      第二天起来,有人发现秀死了!这个沉痛的消息令我十分震惊,尽管是早就知道。但她的额头上的枪口令我惊骇。
      我不知道是谁在她的头上打了一枪。秀的脸是那么的漂亮、纯洁、恬静、安祥,溅了些零星血迹也不能改变她可爱的模样。
      我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在场部走来走去,让他们不怀疑到我的身上。但我不会开枪,他们不会怀疑到我的――说实话,我还怀疑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呢。
      现在,已经是下午,老杨在我父亲的陪同下到镇上去了。老杨在派出所里将有多种解释,我的父亲将为他作证,甚至还为他的诡异和不可思议辩解几句。估计明天一早就会有警察来到茶场,响水底村的人们也将不辞劳苦爬上来看热闹。我怕见到武疯子李黑。我捏紧了口袋里的七元八角钱,那是我的耻辱,但我要拿它向班主任讨回尊严。
      在返回场部的路上,我并没有停止思考。我琢磨着下一个问题:“是谁恨秀?”
      除了老杨,还有谁会用枪?谁的枪法那么准?老杨多次说过,枪是有眼睛的,可是枪的眼睛究竟长在哪里?
      老杨和父亲又翻越了一道山梁,远远、高高地模糊在我的视线里。我突然发现,他们的步伐是那样的整齐有序,抬步、摆手、挺胸之间露出了军人特有的威武气质。其实他们也有共同点,只是彼此都没有发现而已。再过一道山梁就是响水底村了,首先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将是一帘盛大的瀑布。
      
      [责任编辑:吴佳骏]

    相关热词搜索: 花丛 藏在 狐狸

    • 生活居家
    • 情感人生
    • 社会财经
    • 文化
    • 职场
    • 教育
    • 电脑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