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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者诗人

    时间:2020-05-10 09:02:41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程一身

    对新诗的创作主体来说,学者不仅是创立者,而且是重要推动者。尽管这类诗人的感受力未必饱满,但由其学养生成的智性元素往往能增强作品的穿透力,从而为新诗向事物深处弥漫不断提供新的可能。

    秘魔涯月夜

    胡适

    依旧是月圆时,

    依旧是空山,静夜;

    我独自月下归来,——

    这凄凉如何能解!

    翠微山上的一阵松涛

    惊破了空山的寂静。

    山风吹乱的窗纸上的松痕,

    吹不散我心头的人影。

    胡适(1891-1962),安徽绩溪人。1917年受聘为北京大学教授,编辑《新青年》。1946至1948年任北京大学校长。他倡导白话文,领导新文化运动,并于1917年发表第一批新诗,著有中国第一部白话新诗集《尝试集》(1920年)。在新诗史上,胡适是个位置变动巨大的人物。起初他是新诗运动的领袖和理论家,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是“新诗之父”。但随着新诗运动的深入发展,以及他自身创作的局限性,他的创始地位遭到了质疑和挑战,在特殊的年代里,甚至一度被郭沫若取代。在重写文学史的实践中,有人则把鲁迅奉为“中国新诗或现代诗歌的真正奠基人”(张枣语)。尽管出现了这些不同声音,但胡適的新诗源头地位是不容抹杀的。一部完整的新诗史必须从胡适开始,相应地,一部合格的新诗选自然也少不了胡适。

    问题是从胡适的众多尝试中选择哪一首,或者说胡适的代表作是什么。朱自清在编选《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时把《一念》放在第一首。该诗极具现代性,而且行文流畅恣肆,确是胡适诗中的成熟之作。这里选择的是《秘魔涯月夜》,此诗具有浓郁的感伤情怀和抒情气息,只是语言自由,诗行参差,在意境上颇有旧体诗的韵致,很能体现胡适这个过渡型诗人脱旧入新的特色。从题材上来看,此诗也有徘徊于新旧之间的特点。所谓“心头的人影”即其恋人曹诚英(1902-1973)。在现实生活中,胡适最终维护了旧式婚姻,舍弃了自由恋爱。就思维而言,本诗思路清晰连贯,甚至有理性化倾向。和富于想象力、跳跃性强的《一念》截然不同。整体来说,此诗在胡适诗中更具普遍性。顺便说一句,我喜欢本诗的题目,这个笼罩于夜月中神秘而有魔力的悬崖如同断裂新旧诗歌的隐喻。

    断章

    卞之琳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1900-2000),江苏海门人。与何其芳、李广田出版诗合集《汉园》(1936年),被称为“汉园三诗人”。在近年的诗歌批评界,卞之琳的地位呈上升趋势,甚至被誉为大诗人,其实他分量不够,诗风偏于精致的智性,只能称为中国现代智性诗人的代表。他的作品读者偏少,流传最广的是这首《断章》。

    据说《断章》原是一首长诗中的四行。在我印象中,卞之琳很少写长诗,这实际上也是智性诗歌的局限,不过其成诗方式确与诗题相符,尽管是“断章”,此诗具有完整性。由于现代汉语朝双音节词发展,在绝句的篇幅里已不可能展现出浓密意象和丰富意蕴,所以不重视提炼的现代绝句往往流于单薄肤浅。但这首诗并无此弊。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它对应了一种哲学,具体地说,是一种人际心理哲学。

    整首诗实质上营造了三个元素的双重置换。在诗的前一节中,出现了“你”“风景”“看风景人”这三个元素,其核心是“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站在楼上”,“楼”高于“桥”)看“你”,即“你”变成了“看风景人”眼中的风景。这是一重置换。当然,“你”也是“看风景人”,但“你”看的“风景”并非自己,而是山水之类。它蕴含的意味是每个人都不把自己当风景,换句话说,每个人的美只能构成别人眼中的风景。这是一种普遍的审美心理。在后一节中,诗人沿用了前一节的句法,核心仍是“你”,“看风景人”转换为“别人”,“明月”是“风景”的具体化。“看”被“装饰”取代,也就是“看”被“看”的后果(“装饰”)取代。从而构成了此诗的二重置换,并表明后一节是前一节的延续和深化。值得注意的是,诗人在第一节中特别交代了两个看者站的位置,第二节则用“窗子”作为“你”的延伸体和相关物(这无疑远了一步),“别人”则被“梦”(这无疑深了一步)占据。也就是说,“别人”看到“你”的美后梦到了“你”,像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一样自然,但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可以毫无察觉,“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你”同样可能毫无察觉。与“你”的毫无察觉相反,“别人”已经深深迷恋以至无法摆脱“你”的美。可以说,这首诗对美的相对性以及不平衡的人际心理,尤其是恋爱心理做出了艺术概括和精警揭示。补充一句,卞之琳苦恋张充和,他们相识于1933年,这首诗中的“你”应是此人。

    哀歌

    吴兴华

    我应该用些什么来回报世界的宽容?

    ——如同经文里所说:无赖的流浪之子

    期待着雷霆、闪电和连山烧起的烽火

    烧焦羞耻的容颜,沾染着绝望的泪;

    寻到如旧的笑容,如旧日张开的手臂

    我,在德行里睡眠,罪恶里游荡的人

    曾抬头看见青天,在天幕后面有目光

    不见辉煌的马,载着如流星的灵魂,

    来去在大气当中;我看见永远的幸福

    照耀着如一圈光,无边而纯洁,在周围

    黑暗如夜间潮水,从四面怒吼着奔上来

    一触着她的边缘,便悄悄退了下去……

    今天啊,我用眼泪来证实昔日的梦境,

    投身在你的脚下,我立起一个善人。

    吴兴华(1921-1966),生于天津塘沽。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惨死于文革初期的暴虐中。作为翻译家,其译作《神曲》(已遗失)、《亨利四世》被誉为神品;作为诗人,他16岁便以《森林的沉默》轰动诗坛。吴兴华的诗语言素净,造型严谨,是才华与控制的综合体。放在他的时代,尤其是致他于死命的时代来看,这首哀歌十四行令人感慨弥深,因为作者在此诗中处理的是善恶主题。“我,在德行里睡眠,罪恶里游荡的人”,作者显然有罪感,却渴望向善,所谓“立起一个善人”。因此诗歌开始便是探询的一问:“我应该用些什么来回报世界的宽容?”但这个世界对他并非宽容,而是残酷。不等他驱除自身的罪感,急剧爆发的世界之恶便毁掉了这位向善者的生命。诗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人性的黑暗触及幸福之光便自行消退的情景,一种与他的结局相反的现实。在另一首《哀歌》里,他留下这样的句子:“你的身体化成了灰土,在灰土里抽出/芽来,照旧的吐放,大地可傲的孩子——/运命不过换一下你住址……”与其说这是对世界的无限宽容,不如说是对恶的预见与超越。很显然,吴兴华的死是至善遭遇了至恶的结果。

    从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

    冯至

    从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

    取水人取来椭圆的一瓶,

    这点水就得到一个定形;

    看,在秋风里飘扬的风旗,

    它把住些把不住的事体,

    让远方的光、远方的黑夜

    和些远方的草木的荣谢,

    还有个奔向无穷的心意,

    都保留一些在这面旗上。

    我们空空听过一夜风声,

    空看了一天的草黄叶红,

    向何处安排我们的思、想?

    但愿这些诗像一面风旗

    把住一些把不住的事体。

    冯至(1905-1993),原名冯承植,河北涿州人。其《十四行集》由二十七首诗组成,充满了借助象征表达出来的沉思,部分诗歌兼具沉思与抒情的双重品格,是中国十四行诗的珍品。《十四行集》是冯至长期研习德语文学的结晶,对冯至影响最深的德语诗人是里尔克,他翻译过里尔克谈论诗歌的一组书信。冯至对里尔克的学习不仅体现在象征主义的运用方面,就连思考问题的方式都十分接近。和里尔克一样,冯至以清醒的存在意识体现出还原生活真相的努力。从熟悉看到陌生,从飘逝看到永恒,试图为变幻不定的生活留下一些思想的踪迹和心灵的见证。《从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是《十四行集》的最后一首诗,其主要意象有两个:一个是前三行中的“瓶”,另一个是后十一行中的“旗”。在这首诗中,“瓶”和“旗”象征的都是这一组诗。对于水来说,瓶子容纳了它,并给了它一个相对稳定的形式。其象征意义就是:思想的水被纳入了这组诗的瓶子里。第二个意象“旗”与另一个相关意象“远方”均源于里尔克的诗《预感》。但是其寓意发生了变化。所谓把“远方的光”“远方的黑夜”“远方的草木的荣谢”和“奔向无穷(远方)的心意”“保留一些在这面旗上”,意思就是把既往生活的苦辣酸甜与情思期盼记录在这组诗里。因此,“旗”就成了这组诗的象征,诗人的目的是用它“把住一些把不住的事体”。将流动的生活加以固定,对飘逝的情思进行定格。就此而言,这是一首谈论写诗的诗,接近元诗。

    金黄的稻束

    郑敏

    金黄的稻束站在

    割过的秋天的田里,

    我想起无数个疲倦的母亲

    黃昏的路上我看见那皱了的美丽的脸

    收获日的满月在

    高耸的树巅上

    暮色里,远山

    围着我们的心边

    没有一个雕像能比这更静默。

    肩荷着那伟大的疲倦,你们

    在这伸向远远的一片

    秋天的田里低首沉思

    静默。静默。历史也不过是

    脚下一条流去的小河

    而你们,站在那儿

    将成为人类的一个思想。

    郑敏(1920),福建闽侯人,1943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哲学系。这是一首写劳作的诗。特殊的是,劳作者并未出场,劳作成果,即金黄的稻束,成了劳作者的替身,也成了诗人沉思的对象。就此而言,这首诗选取了一个极好的节点:对劳作结束之后的田野的观察、想象与思考。在某种程度上,劳作结束后的田野非常接近历史,或者说是历史的田野。当某个时期成为过去,诗人便成为历史的观察者兼沉思者。

    此诗的核心意象是“金黄的稻束”,它们静默站立在“割过的秋天的田里”,色彩亮丽暖人,与树巅上的满月辉映。诗中反复刻画稻柬首先把它们和劳作者“无数个疲倦的母亲”对应起来,但它并非女性之诗,而是人之诗,甚至是人类之诗,显示出秋田般开阔的视野与胸怀;接着把它们“雕像”化,这是此诗最成功的地方,因为被雕像的一般是人,而在这里是物,象征着劳作者的物;随后诗人对稻束以人(“你们”)相称,并衍生出“疲倦”主题,即劳作主题的变体;“伟大的疲倦”显然暗示着“伟大的劳作”。同时劳作的疲倦又对应着“皱了的美丽的脸”,并与“暮色”的背景应和。不过这首诗的笔墨使用并不均衡,大体上前面细致后面趋向粗犷。用悠长的历史反衬广阔的秋田以及稻束的雕像也无不妥,但这首诗的最后两行有些破绽:稻束是被沉思的对象,它可以成为劳作者、母亲或人类的象征,怎么能成为思想本身呢?同时“你们”与“一个”也不匹配。相比而言,她的另一首写人物的诗《小漆匠》刻画细腻而且笔墨均衡,笔法克制而不失自然,整体上似乎显得更成熟。

    在哈尔盖仰望星空

    西川

    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

    你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听凭那神秘的力量

    从遥远的地方发出信号

    射出光来,穿透你的心

    像今夜,在哈尔盖

    在这个远离城市的荒凉的

    地方,在这青藏高原上的

    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

    我抬起头来眺望星空

    这时河汉无声,鸟翼稀薄

    青草向群星疯狂地生长

    马群忘记了飞翔

    风吹着空旷的夜也吹着我

    风吹着未来也吹着过去

    我成为某个人,某间

    点着油灯的陋室

    而这陋室冰凉的屋顶

    被群星的亿万只脚踩成祭坛

    我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

    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

    西川(1963-),原名刘军,江苏徐州人。这首诗的出色之处在于诗人营造出的神圣而神秘的氛围,一种俨如神灵在场的氛围,这种氛围或巨大的精神磁场甚至让它的读者也不禁随之仰望,星空或别的什么。这是此诗非常成功的地方。现代汉诗中的作品写实的多,想象的也有一些,但以清澈的语言写出的神秘之诗并不多见,具有这种神秘而神圣品格的作品更加稀缺。在这首诗中,作者首先预感或交代了一种令人无法驾驭的神秘力量,这种力量或许来自宇宙,或许来自神灵,可以穿透人心。随后将位置或观察点定位在哈尔盖的火车站旁,突出其偏僻安静,在这样一个“蚕豆般大小”的地方仰望浩瀚的星空,形成了一种上宽下尖的伞状结构。“眺望”体现出向上的方向,群星的脚将屋顶踩成“祭坛”则是向下的方向,这两种相反的方向其实达成了沟通交流的效果。“祭坛”这个意象是凸显此诗神圣感的重要元素,随后“领取圣餐”的想象与之呼应,“屏住呼吸”则是神圣感的体现。在这首诗里,诗人写了许多自然物,如高处的河汉、群星,低处的青草、马群,以及鸟翼、风等等,这表明诗中的神秘体验是宇宙性或自然性的,而神圣感则是宗教性的。总之,与都市人群无关。

    沉哀

    陈超

    太阳照耀着好人也照耀着坏人

    太阳照耀着热情的人

    也照耀着信心尽失的人

    那奋争的人和超然的人

    睿智者、木讷的人和成功人士

    太阳如斯祷祝

    也照在失败者和穷人身上

    今天,我从吊唁厅

    推出英年早逝的友人

    从吊唁厅到火化室大约十步

    太阳最后照耀着他,一分钟

    陈超(1958-2014),山西太原人,一个被批评家身份遮蔽的优秀诗人。如今来看,这首《沉哀》似乎包含了某种宿命的东西,或许作者在这首短诗中说出了自己预感到的命运。首先值得注意的是,这首诗的题目与作者同姓chen,“沉哀”比“悲哀”更罕见也更沉重(苏曼殊有“沾泥残絮有沉哀”之句),它预示了诗人大致生活于“超”与“哀”之间,而沉哀终究不可超脱。

    这首诗的结构很特殊。第一节似乎纯属多余,其实是预叙,此诗的匠心独运之处。第一節七行,列举了太阳照耀的各种人,在列举时大体采用了对立手法:好人坏人、热情的人与信心尽失的人、奋争的人与超然的人、睿智者和木讷的人、成功人士和失败者等。其中只有穷人落单,其对立面无疑是富人。总之,这一节可以概括为太阳照耀着所有人。不过也可以这样理解,所有这些人只不过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的不同状态。

    第二节是对“沉哀”的正面描写,对“英年早逝的友人”的“沉哀”由一个细节体现出来:推着友人从吊唁厅到火化室,其空间距离“大约十步”,时间长度是“一分钟”。这一分钟里,在两个房屋之间是太阳照射的区域。诗中写到“太阳最后照耀着他”,这句诗一下子把第一节激活了:也就是说,可以把“他”置换成第一节中的好人坏人,如此等等。只不过在第一节里太阳照耀的是活人,在第二节里太阳照耀的人已经辞世。这里写的是生活的公正,还是死亡的公正?无论如何,此诗显示出消泯道德超越是非的倾向,或者说诗中呈现出某种幽暗的区域,在那里一切评判都已失去意义,或许这就是死亡的清零效应?令人震动的是,这个推着友人去火化室的人在一天凌晨从16楼勇敢地跳下,接受了太阳最后的照耀。在这样的时刻,奋争与超然、成功与失败、睿智与木讷,沉哀与狂喜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什么意义呢?唯余剩存者的沉哀而己。好诗总是这样,它并不拘泥于写某一个人,而是囊括了所有人,容纳了异常丰富的人生经验,同时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也写进去。

    小刺猬

    张桃洲

    现在,你迷人的肉体开始安睡

    姿势展开我不曾见过的妩媚

    在午后的强光下你的灵魂

    不是呈现一般的幽蓝而是淡灰色

    仿佛盛夏的云刚刚从这里逝去

    当你在梦中侧身,你的外套

    还挂在虚构的壁橱里。

    亲爱的,我们将慢慢变得亲密

    “所有的隔阂已经消除,只剩下

    一层衣服”,像一片薄膜挡在

    两个纯粹肉体的空隙中间

    除了灵感的直通车,我不会

    越过那道黑色的栅栏强行踏入

    属于你命运的秘密领地

    关于你的行迹一直有某种

    含混的传说:你是蛩伏于树林

    靠露水存活的精灵?或者在

    某一刻你的影子随青草被蒸发?

    但我不会向陌生的事物谈起

    你俯身下去的惊人之美

    正如我迄今仍对自己的隐痛

    守口如瓶。现在,我无法分辨

    握在手中的体温是爱的残余

    还是朝思暮想带来的幻觉

    你已经沉睡。静静地,

    表情的细微处露出一抹笑痕

    张桃洲(1971-),湖北天门人。初见此诗让我有惊艳之感,一位学者竟写出如此感性丰盈的诗句。这显然是一首爱情诗,但并非爱情颂,其中的人物关系写得相当复杂:有爱的一面,也有尊重并保留对方和自己隐秘的一面。这样复杂的主题被如此细腻的诗句表达出来,确实让我感到新鲜。诗歌起于“你迷人的肉体开始安睡”,止于“你已经沉睡。静静地,/表情的细微处露出一抹笑痕”,结构上非常完整,甚至可以说别具匠心。全诗可以视为“我”对妻子的表白,但由于妻子在睡中,表白变成了独白,但它似乎仍保留着表白的效果,而且包含着来自“你”的认同的期待。从主题来看,这首诗体现出来的观念是爱的双方应保留各自独立的空间,而不是完全被爱淹没或在爱中失去自己。

    山间

    敬文东

    我早已厌倦了朴实、纵欲和

    描述术。我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见你当然是你。

    我高兴:由于我窥见了

    事物的真面貌。我终于可以供认:

    在每一个事物的最深处

    的确有一株小小的

    蜡烛。那是事物成心拘留上去的

    精髓。没有谁可以盗走。

    我行走在子夜的山问,依然

    能看清路途:右边是圈套

    左边是绝壁,只要两头能够平安经过。

    我高兴:由于没有火炬我也能在

    乌黑的山间悠然行走。

    敬文东(1968-),四川剑阁人。敬文东以批评家著称,其诗歌属于“潜在写作”,近来才公开了一些。从我见到的部分来看,其诗歌写作是系列性的,像他的学术研究一样,并非盲目零星的制作。我喜欢这首《山间》。这首自画像是从他心底流出的文字,呈现了平常不易觉察到的内蕴。这首诗开头直陈其心,核心词是“厌倦”,厌倦的对象堪称跨越山海的并置:“朴实、纵欲和描述术”,与其说作者厌倦了一切,不如说他摆脱了厌倦,因为后面连续出现了两次“我高兴”。接下来的句子化用了禅语,“见你当然是你”的拓展充满了率真的智慧,或者说是异常自信的洞察力。或许需要提醒一下,这种洞察力也可以解释他作为批评家的风格何以那么细致犀利深入。“见你当然是你”,决不会看走眼,这需要底气和实力。“我高兴”,诗人的心态何以如此愉悦?由于“我”到了“见你当然是你”的境界,也“由于我窥见了事物的真面貌”。从诗中来看,所谓看得真就是看得深,其标志是看到事物最深处的小“蜡烛”。这个发光体不仅在照亮事物,也可以照亮观察者,前提是你必须发现它。有了“见你当然是你”的眼力和对事物深处小“蜡烛”的发现以后,作者说即使置身于左右皆是险境的子夜山间,他也能看清路途,悠然行走。由此可见,作者的愉悦与自由源于对人与物的洞察:无论周遭光线如何,见山当然是山,见水当然是水,见你当然是你。

    喀纳斯河短句

    耿占春

    喀纳斯河,在我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

    我知道,你仍在一个真实的地方流淌

    你在阿勒泰的山中奔涌,在白桦林

    和松林之间,闪耀着金子一样的光

    在夏天与秋天之间,你不是想象的事物

    但此刻,我差点儿就把你从心里想出来

    我在你的河边歇息过的石头不会有什么改变

    而你岸边的白桦树正一天天呈现秋日的金黄

    当我写,“喀纳斯河在流淌”,这些文字不会

    改变你的行程,不会增加或减少一个波浪

    就像远方的朋友,不会受到我想念的惊扰

    此刻他和她或许正推开院门,吹着口哨

    “喀纳斯河”:这仍然是你的一条支流

    穿越字里行间,你依然在我心中滚滚流淌

    耿占春(1957-),河南柘城人。选择《喀纳斯河短句》,是因为它的形式和写法有些特殊。先看形式的特殊。《新疆组诗》共十首,其中四首不分节,三首分成两节,两首为四行一节,两行一节的只有这一首。诗人为什么这样处理?两行一节的诗行与行之间关系凝练,节与节之间关系分散,因而跳跃性强,把握得好,就能达到饱满空灵的抒情效果。因此,《喀纳斯河短句》成了《新疆组诗》中最抒情的一首,但是艰难的抒情,充满中断的抒情。抒情中断体现在它每行诗里都有标点符号,它们像一条条波浪表征着抒情气息的暂时停歇与持续涌动。看得出,诗人试图让词语与喀纳斯河形成对应关系,舒缓的语调暗示了河流的沉重,也增强了此诗的抒情厚度。

    这首诗的写法也很特殊,诗人不但写了一条河,还写了写这条河的过程。全诗七节,第一节和第五节都写了写诗时的心态,一方面是喀纳斯河这几个字,一方面是喀纳斯河这条河,诗人说喀纳斯河是真实的,那么写出来的喀纳斯河是否是真实的?在第三节中,诗人试图用想象的喀纳斯河等同于真实的喀纳斯河,但又意识到它们毕竟不同。至此出现了三条喀纳斯河:如果作者心中的喀纳斯河是真实的喀纳斯河的“一条支流”,那么,词语中的喀纳斯河是什么,如何用它接近真实还原真实?这种质疑造成了写作时的迟疑。诗中之所以出现抒情中断,正是因为诗人觉察到诗与真之间的失衡。而对美好事物的热爱又使他欲罢不能,强烈的抒情冲动最终使此诗成为抒情中断和抒情持续的交织体。而诗人用两行一节的形式写这首诗,也许正是为了显示并弥合诗与真之间的差异。

    从《喀纳斯河短句》来看,写出好诗首先需要诗人意识到写作的难度并有效地把它克服。不过,诗人即使写出了好诗也应该意识到“好”的限度,写作的局限或写作在生活中的“支流”位置。好诗固然可以显示诗人的才华,给读者带来愉悦或启示,但它并不能改变写作对象,像诗中所写的:“当我写,‘喀纳斯河在流淌,这些文字不会/改变你的行程,不会增加或减少一个波浪。”

    镜中

    张枣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1962-2010),湖南长沙人。诗中之所以用“梅花”而不用桃花或梨花等,是因为“梅”在形体上与“悔”接近,在声音上与“美”相同,所谓“梅花”即“美化”,这正是镜子的功能之一。此外,“梅花落”的“落”是坠落也是失落,一语双关。如果这种说法可以成立的话,那么这首诗的主题显然是悔恨,而悔恨源于美的失落以及对美的追忆,因失落而追忆,在追忆中无可挽回而倍感悔恨。这样一来,诗人便在“梅花落”与“后悔事”之间建立了巧妙的联系:美的失落造成的遗憾。年仅24岁的诗人把这件后悔事放在“一生”中来写,表面上极言后悔,其实是为了强化她的美:诗人痛感今后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人了。

    从诗中看,美的失落就是“她”的失落。因此我把《镜中》落实为一首爱情诗。而且它并非一首正常的爱情诗,“危险的事固然美丽”,其中的“美丽”“危险”与“后悔”是本诗的三个关键词。“危险”的美表明它不是寻常的婚恋,而是“非分”之愛。“面颊温暖/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这是诗中写得最动人的地方。“皇帝”这个词貌似突兀,其实是诗人的面具自我,正在享受爱情幸福的高傲男人。“她”的无限温柔与“我”的至尊权力在此形成巨大的张力。接下来是点题的句子:“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镜子是“她”美化自身之物,与其说镜子“永远等候她”,不如说她需要不断美化自己。值得注意的是那个“让”字,是命令促使的意思,每天坐在常坐的地方美化自己,与其说这是她自己的要求,不如说是美或爱发出的命令。但是,“后悔”与“落”表明,诗人写的是一段逝去的爱情,也就是说,诗人爱的那个人已离开,但她照过的镜子还在,诗人目睹镜子,似乎仍能从中看到昔日的“镜中”人。

    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镜子具有呈现宇宙万物的功能。而张枣的《镜中》兼具修饰打扮与睹物思人的双重功能,尤其是睹物思人俨然使镜子获得了“慢镜头”般的储存功能。正如镜子的变体“鹤之眼”与“瞳孔”显示的:“鹤之眼:里面储存了多少张有待冲洗的底片啊!”(《大地之歌》)“我最后的瞳孔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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