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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马家河

    时间:2020-11-21 03:59:33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高鸿,陕西富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北京文学》《清明》等。

    1

    我想带奶奶去姐姐家。姐姐嫁到马家河后,奶奶嚷了好几年了,想去孙女家看看,可她是个小脚,走路很不方便。加之马家河山路崎岖,又不能骑车,所以这件事就一直被搁下了。这次之所以带奶奶去,是因为去马家河的路拓宽了,别说骑自行车,汽车都可以行驶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奶奶,奶奶高兴得一夜没睡好。

    我开着自己新买的车,带着奶奶前往马家河。一路上,奶奶都很兴奋,激动得合不拢嘴,她说芳云这丫头就是倔啊,去了那么偏的地方,害得奶奶没法去。好在这些年社会好了,你看这路,修得平展展的。

    不一会,我们便到了马家河。眼前的一幕令人瞠目结舌:马家河的山被削了半边,下面是一排排整齐的平房。我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见路边竖着“马家河村”的牌子,确认没错。

    姐姐家原来是住在半山腰的,山被削掉了,她现在哪儿呢?这时,我看见黑子骑着摩托也在那里张望,黑子是我儿时的伙伴,这些年听说包工程赚了不少钱。可这小子就喜欢玩摩托,那摩托比我的车还贵呢。黑子看见我,说平刚你咋在这里呢?我说我带我奶去我姐家啊!黑子说你奶早就去世了,你咋带她来呢?我说我奶就在我车上啊!黑子往车上瞅了瞅,说开什么玩笑呀!我这才想起我奶早就去世了。

    我奶是带着我爸一路逃荒来到陕北的,住在了张家河。记忆里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是奶奶把我们带大的。奶奶说姐姐小时候体弱多病,弱弱瘦瘦的,像个柴火棒。姐姐叫芳云,很好听的一个名字,奶奶说这名字还是她给起的呢。女大十八变。姐姐从学校回到家里参加劳动后,便出落得比其他女孩都漂亮了。村里有几个男孩整天向她献殷勤,姐姐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大家都说芳云心高气傲,以后不知找什么样的对象呢。

    那时候农村人晚上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看电影就是听广播。广播已经司空见惯,电影的魅力最大,只要听说附近哪个村子有电影,村子里的年轻人就沸腾起来了。大家不顾一天的劳累,不远十几里赶场子。还记得小时候公社放映队第一次来村里放电影的情形。那天晚上放《地道战》,讲的是抗日战争时期华北平原老百姓利用地道与日寇浴血奋战、保卫家园的故事。电影开始前,大家都盯着白色的银幕不解地看,等到一声炮响,机枪手榴弹也纷纷响了起来,村民们喊叫着:“打仗了!打仗了!”大家抱头鼠窜,回到家里用烧火棍把门顶住,吓得不敢睡觉。第二天一早一些人早早起来在地上找弹壳,找了半天没找着,就好奇地问:“明明打仗了,机枪都响了,怎么就没有弹壳呢?”

    公社改成乡政府后,电影放映队也承包给私人了,放映的次数比以前多了起来。那段时间全国热播《少林寺》,传得火热,听说非常好看。有些人甚至专门去县城花钱在影剧院看了,回来后像是见了大世面一样逢人就讲,讲得大家心里都痒痒的。但是听说这部电影拷贝比较紧张,一直没有在农村放映。大家都在密切地关注着这个电影的动向。下午干活的时候姐姐神秘地说今天要早点回去,去马家河看电影。我说什么电影?姐姐说你早就想看的电影。我说不会是《少林寺》吧?姐姐诡秘地一笑,点了点头。我说那一定要看,我去给黑子说一声,他可能还不知道呢。

    那晚的月光很好。我们一帮年轻人翻山越岭来到馬家河。姐姐跟花茸等几个女孩子在一起,我们几个男孩在一起。马家河小学的操场上挤满了人,熙熙攘攘,附近村子的人都来了。

    电影很快就开始了。大家聚精会神,被电影精彩的情节所吸引。这部电影真的不同凡响,跟以前的那些纯粹脸谱化的电影有很大区别,让人觉得很震撼。

    电影快结束的时候,那边突然传来了吵闹的声音。“谁这么无聊?放着这么好看的电影不看,有意捣蛋!”黑子嘟囔了一声,眼睛还是不愿意离开银幕。这时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呼喊。那声音很熟,好像是姐姐的叫声。我拉了黑子一把,说咱们过去看看,我姐她们好像在那边站着。于是退出人群来到操场的西南角,只见一个男青年正在和几个小青年打斗。男青年很勇猛,几下子就把几个小青年撂倒了,人群里发出赞叹的声音。这时我发现姐姐披头散发站在一旁哭泣,花茸和几个女孩搀着她。我问怎么回事?花茸说那个瞎熊故意闹事,说芳云姐踩了他的脚,就对她动手动脚。芳云姐打了他一个耳光,几个人就围上来打她。这时那个勇敢的男青年走了上来,问:“女子你没事吧?”芳云说:“谢谢你,我没事。”我怒火中烧,上前踢了躺在地上的小青年一脚,黑子也往另外一个的身上狠狠地踹了一下,几个人见势不妙,爬起来灰溜溜地跑了,边跑边回头喊:“张家河的女子,老子不会饶过你的!”

    男青年冲上去准备撵,被几个人拉住了。他们说那几个是洛河乡镇上的小混混,经常趁看电影欺负女孩子。他们的身上可能带着刀子,气已经出了,就不要再招惹他们了。男青年冲着那几个人的背影喊:“狗日的给老子听着,要是你们敢动这女子一根毫毛,老子就剥了你们的皮!”他的身上洋溢着一股男子汉的气息,月光下,他身材很魁梧,五官也很周正。我伸出一只手,男青年也伸出一只手跟我握在一起。他的手很有力气,捏得人生疼。他的手上有血,黏糊糊的。我说:“谢谢你!”姐姐看着他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地说:“今天多亏了你,谢谢啊!”男青年说:“没事没事,到马家河来的人就是我们的人,谁也不准欺负!”说完头一甩,冲着姐姐神秘地一笑便湮没在人群中了。

    姐姐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走远,消失在夜色中。这时电影已经结束了,人群乱哄哄的。花茸拉了姐姐一把,姐姐才缓过神来,我们一起又翻山越岭往张家河赶。

    2

    姐姐比我大一岁,十九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母亲去世得早,村里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几个都结婚了。奶奶让人在外面给她张罗,姐姐不要。姐姐说我还小哩,你们就狠心地赶我走?奶奶说你这没良心的闺女,奶奶怕你耽搁了啊!姐姐就笑了,说耽搁不了,她暂时不想考虑婚事。

    县城遇交流会,父亲给了姐姐五十元钱,要她到县城给自己买喜欢的衣服。女孩子都喜欢打扮自己,姐姐身上的衣服都穿好几年了。姐姐一年四季在地里劳动,对家里的贡献很大。女孩子大了,应该给她买几件体面的衣服了。

    姐姐一个人来到了县城,转了一天也舍不得给自己买。最后花十元钱给奶奶买了一件布衫,花十五元钱给父亲买了一件外套,花二十元钱给我买了一件风衣,这种风衣在当时很流行,村里几个年轻人都有,姐姐知道我喜欢,所以就买了。买完这些,姐姐手里只剩下几元钱了,她望着手里的钱发呆。几元钱也买不了啥东西,于是便来到饭摊花五角钱买了一碗饺子,吃了准备回去。

    走到过水桥时听见后面有摩托车声,姐姐往旁边避让了一下。摩托车上那个年轻人过去后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姐姐突然觉得他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摩托车上的年轻人也停下了,笑嘻嘻地看着她,慢慢地摘下了墨镜。姐姐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天晚上看电影时孤身奋战几个无赖的那个年轻人吗?年轻人已经认出了她,笑着说:“看来贵人多忘事,我是马家河的,你把我忘了啊!”姐姐的脸一下子红了,尴尬地笑着说:“哪里哪里,你戴了墨镜,又骑着摩托,我一下子就想不起来了嘛。”年轻人说:“我叫马飞,你叫我马哥吧!你现在回去吗?”姐姐点了点头。年轻人说现在不早了,等你走回去就黑尽了,要不我送你一程吧。姐姐连忙挥挥手说不用了,这样会绕不少路的。马飞说没关系,绕不了多少路。来,上来吧。说完就骑了上去,发动机器,摩托车发出“呜呜”的吼声。

    姐姐本想推辞,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靠了上去。年轻人见她犹豫,又说了一句:“上来吧,把我的腰搂着,路不好,小心把你颠下去。”姐姐觉得不好再推辞了,于是就坐了上去。

    摩托车风驰电掣,掀起一路风尘。姐姐几乎是把自己藏在马飞的身后,一双手紧紧地搂着他。马飞的肩膀很宽厚,很有力量,姐姐的心里浮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心跳有些快,脸上有些烫。

    二十多里的路程不一会儿就到了,姐姐还想再坐一会儿,张家河就近在眼前了。这摩托真是有些太快了。

    “到了。”马飞把摩托停稳后转身看着姐姐。他的身上很热,好像出汗了。

    姐姐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该下来了。姐姐说到家门口了,上去喝口水。马飞说不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改日再来。说完笑嘻嘻地看着姐姐,那样子很迷人。姐姐真想走上前去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我叫梁芳云。以后有时间到我家来。”姐姐说。

    “好啊!我会来找你的。”马飞冲着她做了个鬼脸,戴上头盔发动摩托车,一溜烟就跑远了。

    姐姐回来后一家人当然很高兴。父亲责怪姐姐说不该给他买衣服,奶奶嘟囔姐姐光顾了别人。这钱是给她的啊,她却给自己什么也没买!真是个傻丫头!

    姐姐自从县城回来后便有了心事,一个人常常坐在院子的硷畔上望着村口发呆。有时一个人甚至偷偷地笑了,看得人莫名其妙。有时吃饭的时候她“噗哧”一声就笑了,奶奶说芳云你是不是吃了喜妈的奶?姐姐笑着白了奶奶一眼,说我才没吃呢!辫子一甩端起碗一个人到小窑去了。

    后来,村里人发现了姐姐的秘密:一个长头发、穿喇叭裤的年轻人骑着摩托一到村口张望,姐姐就下去了。下去后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一阵话,姐姐便坐上年轻人的摩托车走了,很长时间才回来。

    父亲知道姐姐恋爱了,很惊讶。以前这孩子人家给介绍对象,看都不看一眼。现在自己给自己找了,这让父亲的脸多少有些搁不住。尽管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年轻人恋爱自由,但是父亲的思想还是比较传统,他认为婚姻之事应该由大人出面牵头才行,就是自己看上的也得央告媒人去说,定下来再谈不迟。姐姐这样做肯定是不行的。万一遇上的是个小混混,岂不要毁了一生?父亲觉得自己有责任对女儿负责。

    “到哪去了?这么长时间!”姐姐回来后,父亲没好气地看着她说。

    “出去了。”姐姐避开父亲的目光,低着头往窑里走,脸蛋变得绯红。

    “骑摩托的那个人是谁?”父亲不想放过她。

    “一个熟人。”姐姐轻描淡写,想蒙混过关。

    “啥熟人?我咋就不认识?”父亲目光犀利,口气咄咄逼人。

    “刚认识的……”姐姐慌不择言。

    “刚认识的人你就坐他的摩托?”父亲开始生气了,揪住女儿不放。

    “刚认识咋啦?就不能一起说说话?——反正他又不是啥坏人!”姐姐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以后不准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了!让我再看见了打断你的腿!”父亲说完后气呼呼地走了。

    姐姐躺在炕上哭了一下午,奶奶劝也不听,继母把饭做好后叫了几次她都不吃。

    “女子大了,说话要注意些。”晚上睡觉的时候,继母对父亲说。

    “就因为她不小了,才让我操心啊!”父亲长叹了一声,把双手枕在头下,眼睛望着窑顶。

    “听说那小伙儿是马家河的,长得很排场,暄暄净净的,芳云可能是看上他了。要不咱找个媒人去提一下。”继母侧着身子看着父亲,一只手把被子轻轻地往上拉了拉。

    “要提也得是让男方家来提,哪有女方上门求人家的?芳云又不是老姑娘嫁不出去了,这样还不让人笑话?”父亲说。

    “也是。明天我打问一下,看看那小伙儿家究竟是啥情况。”继母幽幽地说。父亲没吭气,算是默许了。窑里静极了,能听见老鼠打架的声音。

    第二天,继母回来了,看着父亲直摇头。

    “咋样?是个倒财子?不行?”父亲把关心和焦虑都写在脸上。

    “再别说了。还不是一般的倒!小伙儿是马家河的,叫马飞,人长得不赖,但是个混混,一天啥也不干,就想着空里吸钱!日弄的女子多着哩!”继母说。

    “哦,是這。”父亲很失望,长叹了一口气。

    “你先不要给芳云说,我再了解一下情况。”父亲说。

    “知道咧。唉,可惜了一表人才哩!”继母也长叹了一声。

    3

    入秋以后,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儿——最重要的事情是姐姐和马飞来往了。

    父亲坚决不同意他们来往。父亲说他了解过了,那个马飞的确是个混混,倒财子,在洛河川很有名的。他凭着自己潇洒的外表,迷惑了不少女孩,但最后都把她们抛弃了。父亲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所以要求姐姐当机立断,趁着水还不深,快刀斩乱麻,断绝跟他的来往。

    姐姐不同意。姐姐说你们不能以貌取人,听信别人胡言乱语,她看不出马飞有什么不好,也看不出他是个倒财子。姐姐说马飞对她很好,并答应跟她结婚。父亲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跟他才认识几天,被他的外表迷惑了,这一切都是假象,等时间长了你后悔都来不及了。姐姐不相信,依然我行我素,保持和马飞来往。以前是偷偷摸摸,现在变成了光明正大。马飞每天都会来找她,并且他们一出去就是一天,有天晚上姐姐居然没有回来。父亲气急败坏,打了姐姐一顿。姐姐长那么大还没有挨过父亲的揍,父亲对姐姐一向是很宠的,正因为这样,姐姐的行为让他很伤心。父亲把姐姐锁在奶奶住的小窑里,不让她出来。姐姐在里面又哭又闹,父亲不理她。

    奶奶从姑姑家回来,责骂了父亲的行为。姐姐看见奶奶像见到了救星,哭得很伤心。奶奶听了父亲的叙述,觉得这件事确实应该慎重。姐姐似乎冷静了一些。父亲于是托人在北塬上给她说了一户人家,小伙子在村里教书,民办教师,人挺老实的,到我们家来了一次,一家人都觉得不错,只有姐姐脸挺得平平的,没有表情。

    马飞那段时间还经常来,姐姐有时候还跟他出去。父亲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于是决定把姐姐的婚事办了,省得夜长梦多。北塬上的那个男的年龄也不小了,家里对他的婚事似乎很着急,双方一拍即合,婚事定在“五·一”那天操办。

    姐姐坚决不同意这桩婚事,但是父亲的态度也很坚决。父亲觉得姐姐是被那小子英俊的外表迷惑住了,相信再过几年,她一定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的。

    “五一”那天结婚的人很多,川道上自行车、拖拉机、吉普车、卡车披红挂绿,各家根据自身的能力布阵,到处都是娶亲的队伍。北塬上的那家人早早就来了,他们用的是四轮拖拉机,这在当时算是中等水平了。在那时最不济的是自行车,还有少数人用毛驴娶亲的,都是那些交通不便、山路崎岖的地方。

    北塬离张家河有三十多里路。午饭后,娶亲的就坐不住了,一遍遍地催着,希望早点上路。姐姐那天拒绝吃饭,也不穿新衣服,最后还是奶奶好说歹说她才穿上。继母给她收拾头发,姐姐的脸上没有表情,似乎今天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她对外面的热闹场面无动于衷。

    父亲的脸上挂着笑容,不断地给客人发烟倒茶。毕竟,这是他为自己的孩子操办的终身大事,父亲不想办得太寒酸。席面上该有的都有了,鸡肉鱼肉,各种蒸碗。张家河的老老少少都来了,每户两元钱,向父亲送上自己的祝福。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见人就问吃了没?我说人家就是来吃饭的,吃了还来干啥?奶奶笑得更开心了,还是问:“吃了没有啊,快坐下啊!”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们终于出发了。按照我们的习俗,女子走得太早对娘家不好,而对娶媳妇的来说完全相反,回去得越早越好。这样一来,娶亲的不断地催促着,嫁女的则尽量把时间延长,不紧不慢,一直拖到合适的时候才动身。迎亲的是七个人,连同新郎是八个;送女的也是七个人,连同姐姐在内是八个,凑个双数图个吉利。姐姐上轿的时候突然放声大哭,哭得凄凄惨惨,把继母和奶奶都弄哭了。这是离娘泪,一般姑娘出嫁的时候都会哭,表示对娘家的眷恋,不哭反倒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姐姐的哭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半点儿做作的样子。也难怪,母亲殁了,看不到她今天的样子。

    姐姐就那样一直哭着出了村子。哭声渐远,父亲的眼泪也流了下来。按说父亲是不该流泪的,但是今天父亲感觉特别伤感,特别难受。女儿今天是不愿意啊,自己强求她嫁到了北塬上。人说强扭的瓜不甜,万一女儿以后不幸福,父亲的心里也不平顺!奶奶早已泪流满面。继母说妈你不要哭了,三天后芳云就回门来了,出嫁女子是喜事啊!奶奶用袖子揩了揩眼泪,说不哭了不哭了,俺云云的喜事啊,应该高兴才对呢。于是又劝父亲。父亲的眼圈红红的,低下头回窑里去了。

    我们一行十几个人搭乘两辆拖拉机热热闹闹向北塬上前进。去北塬必须经过马家河,从马家河的后沟里走盘山路上去就到了。

    经过马家河时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拖拉机发出的“突突”声在山谷中回荡。这是一条生产路,仅拖拉机能上去,汽车就不行了。走到半山上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回首望去,马家河星星点点,家家都亮起了灯火。一轮残月挂在天边,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几颗星星在天上一明一暗地闪烁着,这些星星似乎就在头顶,上了塬就可以摘取。大家都不说话,姐姐也不哭了。突然,前面转弯的地方跳出来几个人,脸上蒙着黑布,渐渐向拖拉机靠近。大家以为遇到了强盗,都屏声静气,不知道来人要干什么。以前听说有的人专门拦娶亲的轿子,为的是要两个赏钱,现在这种情况很少了。我高声地喊:“你们要干啥?不要耽搁了我们上路。”几个黑影并不说话,而是径直往拖拉机走来。拖拉机只好停了下来。大家还没缓过神来,其中一个人突然跳上前面的车厢,抱着姐姐就跳了下去。其余几个人也跟着跑了。娶亲的一个人大喊了一声:“抢新娘了!”我们都察觉到事情不妙,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些人是冲着姐姐来的。大家急忙跳了下去,边喊边追。后面的那几个人停下了,手中挥舞的刀子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这时抱着姐姐的那个人把姐姐放了下来,拉着她的手抄小路往山下跑。我喊了一声“姐”,姐姐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了。

    “别过来!谁过来就给谁一刀子!梁芳云是自愿让我们抢她的,我们不会伤害她,你们回去吧!”穿黑衣服的几个年轻人晃动着手中的刀子恶狠狠地说。

    刚开始我本来想冲上去,看到姐姐跟着那个人跑,那人似乎并不强迫她,我就知道是马飞来了,姐姐是心甘情愿让他们来抢的,因为她的心里一直装着马飞,容不得别人的。也许这一切从开始就是个阴谋。

    我站着没动。娶亲的怯于那几把明晃晃的刀子,雷声大雨点小,叫喊了几声也没有什么实际行动,眼看着人家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我们一群娶亲送女的人傻乎乎地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一場婚礼不欢而散。男方很尴尬,不知道回去该怎样向亲友交待。我们原路返回,半夜才回到家里。

    第二天,男方便到县城公安局报案了。因为线索很明确,人犯很快就找着了。马飞说这个抢婚方案是事先就商量好的,女方自愿,要不他们也带不走人。因为马飞说那边是包办婚姻,梁芳云是被迫的。公安人员便想找到姐姐了解情况,姐姐却神秘地失踪了。马飞说他把人带回去后就让她离开了,他是见义勇为,在做一件好事。现在案件的关键是女方是否与男方同谋,如果女方是自愿的,那么这就是一场闹剧;如果女方是被胁迫的,那么马飞一干人就触犯了法律。

    后来,姐姐终于找到了,她就住在马飞的家里!面对公安人员的询问姐姐很平静,她坦白:“我是自愿的。”

    北塬上的人来家里闹事,话说得很难听。父亲退了人家全部的彩礼,男方不依不饶,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张家河的人都围在硷畔上看热闹,奶奶和继母悄悄地在家里流泪。父亲病倒了,用被子蒙着头,几天不吃不喝。这次算是把人丢尽了!父亲活这么大岁数,还没丢过这么大的人呢,他觉得都没脸再见人了!

    父亲宣布不认这个女儿了,他要和姐姐断绝父女关系。

    姐姐一去就是一年。她知道父亲很伤心,只回来过一次,结果被父亲用棍棒赶走了。就这样,姐姐成了马飞的媳妇。

    4

    姐姐到马家河一年后生了个孩子。孩子满月的时候姐姐捎话让娘家人去看她,父亲不让去。继母瞒着父亲悄悄地去了一趟,回来后被父亲打了一耳光,姐姐后来便带着孩子回来了。

    姐姐回来的时候父亲干活去了,奶奶高兴得不得了,见到曾外孙更是高兴得不行。晚上父亲回来了,非常生气,赶着让姐姐走,说他没有这个女儿。姐姐抱着孩子跪了下来,哭着求父亲原谅。父亲仰着头看着窑顶,不理她。继母说:“他爸你看芳云都主动向你认错了,现在生米都做成熟饭了,不管咋说她是你的亲闺女呀,你不能赶她走啊。”说完后也跪在父亲的面前。这时奶奶从小窑里出来了,奶奶说:“你不认我认,芳云跟奶奶走,他不认你,我也不认他这个儿子了!”父亲叹息了一声,背着双手出去了,很晚才回来。

    姐姐嫁给马飞后才看清楚这个人的真面目。那个马飞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是个倒财子。他从小没爹,母亲抛下他改嫁了。马飞从小跟奶奶长大,后来奶奶死了,他便成了无法无天的野人。土地承包后,队里给他分了一些地,他不愿意种,结果全都荒废了,然后自己在外面倒腾生意。生意没做成,欠了一屁股债,要账的整天能踢塌门槛。马飞耍无赖,不但不还债,还打伤了人,被派出所抓了起来。从派出所出来后没过多长时间他又进去了。马飞出来后变本加厉,大家都惧怕他几分。马飞谈了几个女朋友都吹了,女孩子被他耍弄了,娘家人慑于他在派出所几进几出的经历,谁也不敢得罪他。

    那天晚上看电影打架的事情恰好被他看见了,他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为了维护他在马家河地盘上的威信,他出手了。姐姐被他感动了,加之那天在路上又巧遇,一下子就迷上了他,迷得神魂颠倒。后来马飞带着她出去了几次,对姐姐特别好。他做事很豪爽,花钱也大方,姐姐于是就铁了心要跟他结婚,马飞也求之不得,无奈父亲坚决不同意,又给她订了北塬上的那家人,于是两人便偷偷设计了抢婚的方案,上演了一出惊人的闹剧。

    姐姐跟马飞结婚后,马飞的真面目就渐渐暴露了出来。这个人好吃懒做,地里的草有一人高,他从来不管,回到家里什么都不做。姐姐带着孩子又干活又做饭,常常累得半死。马飞经常不在家,一出去十天半个月没有踪影儿。既然走到这一步,姐姐就只有坚持走下去了。她决定一个人挑起家庭的重担,把这个家操持起来。姐姐借了邻居的牛把荒芜的山地耕了,种上了蔬菜和庄稼。上山干活的时候,姐姐肩挑着粪担,前面是粪土,后面是孩子。到了地头,她把孩子放在自己给他铺的小窝里。姐姐用镰刀割了很多青草,把孩子放在上面,然后用一根藤条拴住,因为旁边就是高高的岩畔。姐姐捋起裤管,把粪筐挂在脖子上大干起来了。她先是用镢头刨一道沟,然后点一遍种子,再回过头撒一遍粪。春日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她的身上,汗水淋湿了胸前的夹袄,地头上传来孩子饥饿的哭叫声,姐姐的乳房憋得难受,溢出的奶汁把前襟都弄湿了。

    这时,一股黄风携着沙尘扑了过来,沙尘遮住了她的双眼,头上全是土。孩子的哭声让她心里发毛,不争气的眼泪便汩汩地流了下来。姐姐暗自埋怨自己:芳云啊芳云,亏你还好意思流泪?这都是你自找的,你活该啊!心里这么想着,眼泪却止不住,流得满脸都是。姐姐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慌张地向左右望了望,山野里除了她和孩子,没有其他人。姐姐长吁了一口气,放下粪筐走到孩子跟前,撩起袄襟擦了把泪,把手在胸前抹了抹,掀起夹袄给孩子喂奶。孩子哭得嗓子发哑,浑身是汗,脸上弄得跟花猫似的。一噙到奶孩子就不哭了,喉咙里叽哩咕噜的,一会儿呛得又哭了起来。姐姐用另一只乳房的乳汁给孩子洗了洗脸,小脸露出粉红的颜色,姐姐看着他,心里踏实了许多。孩子不一会儿便睡着了,姐姐将熟睡中的儿子看了又亲,亲了又看,她在儿子的身上看到了生命的收获,看到了自己的希望。

    人可以虧人,但土地不会亏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姐姐撒下去的种子和汗水到秋天便化为金灿灿、黄灿灿的粮食,她的收获比村里男人的还多。马家河的人都啧啧称赞,说马飞交了狗屎运,二流子遇上了这么好的媳妇,真是不可思议啊!

    马飞却并不去认真体味这一切。在酒足饭饱后他仍然四处游荡,继续自己浪子般的生活。

    5

    我在城里结婚后,带着妻子菲菲来到姐姐家。姐姐和孩子在家,屋里乱七八糟的。姐姐喜出望外,忙洗手要做饭。我说刚刚吃过,要她坐下跟我们拉一会儿话。姐姐削了苹果让菲菲吃,然后问长问短,又问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菲菲的脸蛋绯红,我说暂时还不想要,根基不稳,每天都忙得很。姐姐夸菲菲洋气,不住地劝她吃苹果。我说姐夫还在外面瞎跑吗?姐姐叹了一声,说他就这样了,如果不跑,那就不是马飞了。不过他在外面也不干坏事,每天通过给人联系业务收点中介费。我发现姐姐说起马飞的时候目光炯炯有神,这个人回到家里什么也不干,但姐姐爱他的心不变。有一次我要求他们离婚,姐姐说打死她也不离,这辈子生是这里的人,死是这里的鬼,她一点也不后悔。我们都被姐姐的这种痴情打动了。农忙的时候父亲忙完了家里的活就赶着牲畜给姐姐家耕地,秋天的时候父亲和继母也常常翻过山去帮忙。姐姐曾伤透了父亲的心,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父亲赌了一年气就赌不下去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人家三三两两回娘家,姐姐常常是一个人抱着孩子回来。马飞结婚后来过两次,都是来叫姐姐回去的。父亲虎着脸收拾他,他洗耳恭听,样子很谦卑,但回到家里依然我行我素,早把岳父的教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后来,父亲就懒得管他了。

    马飞常年在外,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父亲经常去给女儿帮忙。有一次村里来了一个收废铜烂铁的,家家户户转悠。父亲突然想起姐姐家的玉米仓子底下有一堆废铁,能卖不少钱,于是便让他到马家河找马飞家收购。父亲说那是我女儿家。那人很高兴,拉了架子车就往马家河走,二十里的路半天就到了。那人找到姐姐家,说是父亲让他来的。姐姐以为是父亲的朋友,于是盛情款待,给他做了又细又长的面条,汤里还打了鸡蛋,馋得孩子直流口水。那人吃得满头大汗,然后大吹特吹他跟父亲的“友谊”,说得天花亂坠。末了,他走到院里看了看那堆废铁,突然说:“哎哟,你看我都忘了!今天要去城里买肥料的,等回来的时候再收这些东西。”姐姐说:“你看怎么方便吧。”那人见姐姐对自己很信任,就说自己今天出来走得急,没有带钱,能不能先从这里拿五百块,等他回来就还给姐姐。姐姐犹豫了一下。家里只有五百块钱,还是卖了猪娃攒的,没舍得用。马飞常年在外,一分钱不往回拿,有时回来还伸手向姐姐要钱。那人见姐姐犹豫,便说:“哎呀,女子啊,我跟你爸都几十年的交情了,要不你爸咋会让我专程来你家呢?”姐姐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在家的时候好像也听父亲说过自己有一位好朋友,曾经给我们家帮过忙,难道就是他吗?想到这里姐姐就把钱拿了出来,说家里也就这么些钱,过几天买肥料也要用。那人满脸堆笑,说是急用,最多两天就还给你,不会耽搁你的事情的。说完拿起钱就走了。

    两天后,那人还没把钱还来,姐姐有些心慌,坐立不安。再等了几天,还是没有那人的踪影,姐姐就坐不住了,拿着那人写的欠条和地址到洛河镇找他。洛河镇的人都说不认识他。姐姐着急了,来到张家河找父亲。父亲一听就火了:“你说啥?他没有收你家里的废铁,还向你借了五百块钱?”姐姐用力地点点头。父亲一拍巴掌,说:“芳云呀,你咋这么蠢啊!那个人我也不认识他,你怎么就把钱借给不认识的人呢?”姐姐一听就哭了。要知道农村人攒五百块钱多不容易,更别提姐姐一个人带着孩子养家,辛辛苦苦喂了一年多猪,省吃俭用才攒下这点钱啊!父亲说事到如今哭也不顶用了,都怪我多管闲事,把贼招引到你家去了。我这里还有三百块钱,你先拿着。姐姐颤抖着双手接过父亲的钱,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6

    我结婚后,马飞经常来借钱,每次都说几天就还,可是一次也没还过。后来他来了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那天,马飞又来了。

    菲菲说:“姐夫你来干啥?”

    马飞说:“不干啥不干啥,我来城里办事儿,顺便看看你们。”

    菲菲说那你们聊,我出去一下。

    菲菲一走,马飞就嘻嘻地笑。我说:“你笑啥?”

    他说:“有一宗生意,就缺两千块,后天就能赚到一万多。”

    我说:“你是不是又要借钱?”

    马飞说:“还是小舅子聪明,理解姐夫一肚子的苦水。那边已经联系好了,货到了就给钱,一两天就周转开来了。”

    我说:“你每次都说一两天就周转开来了,但是没有一次兑现过。”

    马飞说:“这次肯定没问题,不行我带你去看看,我让人家给你说。”

    我说:“我不去。你一天不好好在家劳动,整天就想着从空中捞钱,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事等着你哩!我姐在家带着孩子,辛辛苦苦一年,你也不回去体谅一下她,你这种人还怎么让人相信呢?”

    马飞说:“你姐在家辛苦这我知道,可是我在外面也很辛苦啊!她在家里折腾一年也就折腾个千儿八百,我生意做成了那可是几万甚至几十万啊!到时候姐夫不但把你的那点钱还了,你要多少我借给你多少!你看看你们住的地方,黑洞洞的,还是别人的。到时候姐夫借给你几十万,房子就买到手了。”

    我说:“你真能吹,钱要是像你说的那么好赚,大家都赚去了,还能轮到你?”

    马飞着急了,说:“你给借不借?不借我就到其他地方去了!”想起为了借钱给他弄得我们生活紧张,经常吵架,我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钱,你要到其他地方借就去吧!”

    马飞气呼呼地走了。

    过了几天,我们正在吃中午饭,我的一个哥们儿来了。

    哥们儿说:“你姐夫来了没有?”

    我说:“咋啦?”

    他说:“你姐夫前几天说他有急事需要用钱,你不在,他就来找我,说是顶多两天就还,我就给了。”

    我的头轰地一下就大了。

    我生气地说:“没见我的话,你为什么要借给他?”

    哥们儿说:“你姐夫我又不是不认识,他来向我张口,我能不给吗?”

    我问:“拿了多少?”

    他说:“两千。”

    菲菲冷笑了一声,说:“你姐夫是个骗子。这倒好,骗了自己人又去骗别人了!”

    虽然我心里生马飞的气,却不愿意让别人说他,于是就冲着菲菲就喊:“你他妈的才是骗子哩!”

    “我骗你们家什么了?”菲菲杏眼圆睁,柳眉倒竖。

    哥们儿见我们吵了起来,忙挥挥手说:“罢咧!罢咧!都是一家人么,生这么大的气!你姐夫也是的,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我感觉很尴尬,没好气地说:“这两千元我还给你!”

    “你拿什么给人家还?”菲菲说道,她的眼神是那样的不屑。

    我呼地站了起来,冲出屋子来到隔壁的门市,向朋友借了两千元,拿回来甩给借钱给马飞的哥们儿。

    “不着急不着急。我只是来问问,没有就罢了。”哥们儿脸色很不好看。

    “有本事就拿自己的钱给人家,还用跑出去借别人的?”菲菲又冷嘲热讽,语气很刻薄。

    我恼羞成怒,扬起手给了菲菲一耳光。菲菲尖叫一声坐在了地上,紧接着便爬了起来,披散着头发向我扑了过来。

    朋友本来是好心借给我姐夫钱,结果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他拼命地把我们两个拉开。菲菲哭闹着要死要活,折腾了一下午。

    这个光景真是过不成了。那天晚上我出去喝了一夜的酒,第二天菲菲一开门,发现我倒在家门口,浑身酒气,衣服被吐得一塌糊涂。

    这个姐夫整天变着法子借钱,弄得人哭笑不得。想想姐姐也真苦命,找了这么个浪子做女婿!

    那次打架后,菲菲提出和我离婚,说她受够了。我答应了她的要求。

    7

    马飞骗走了两千元后,有半年时间没再来,我暗暗想:也许他做生意真的赚钱了,改邪归正了。谁知就在这个时候,马飞的电话来了。

    马飞说他在省城出车祸了,现在省第一医院里,让我带上五千元钱赶快下来。

    怎么办?这个浪子害人不浅,如今又在外面出事了!姐姐可能还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她会急疯的。马飞虽然一年在家里待的时间很短,但是姐姐对他却痴心不改,无怨无悔地操持着那个家,带孩子上学。这个人已经向我借了很多钱,至今一分未还,可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在省城举目无亲,除了给我打电话,还能有谁来帮助他呢?

    我不能袖手旁观。没有钱,只好向朋友借。

    拿了钱我便坐夜班车去看他。

    天刚麻麻亮夜班车就到省城了。下车后我来到省第一医院门口,医院还没上班,我在里面转悠了一圈后出来了。马飞说到了医院门口会有人出来接我,我只好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我在医院门口等了很长时间,心里憋一肚子的气。马飞明知我一大早就会下来,为什么现在还不让人出来?正准备到外科挨门去找,马飞的表妹过来了。

    马飞的表妹我认识,跟马飞到延滨来见过几次。这个表妹穿得花枝招展,看见我便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早上下来的?”她问了一句。

    “嗯。”我感觉很疲惫。“我姐夫在哪个病房?要紧不要紧?”我问。

    “不太要紧。来,你坐了一晚上的车,累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表妹的表情很不自然,对姐夫的病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先让我进去看人!看完人再说吃饭的事吧。”我没好气地说。

    “马飞哥现在不在这里,转到另外一家医院去了。我们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过去。”表妹说。

    “不吃饭,现在就走。”我说。

    表妹见我生气了,于是便带着我上了一辆公交车。公交车走了很长时间后来到了郊外。

    表妹说:“到了,我們下车吧。”

    “这是什么地方?哪里有医院啊?”我看见周围全是厂房,根本没有医院的影子。

    “进去就知道了。”表妹说着带我进了一家工厂。工厂好像停产很长时间了,荒草遍地,到处是垃圾。我心里充满疑惑,心想马飞搞的什么鬼,该不是把我骗到这里绑架我吧?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不管咋说我是他的小舅子,他不会为了区区五千元钱绑架我的。再说这些年我一直待他不薄,马飞没理由这样做。

    表妹带着我三转两转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厂房车间里。车间里满地都是铺盖,我的姐夫马飞红光满面,安然无恙。见我进来,他站在那里冲着我嘿嘿地笑。

    我说:“你没有受伤啊!”

    马飞说:“没有没有。姐夫这人咋会轻易受伤呢?听说你跟菲菲分手了,离开了延滨,姐夫给你介绍了份工作,电话上说不清楚,就让你先来了。”

    “简直是胡闹!”我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气得说不出话来。马飞说:“你不要在小县城做什么生意了,跟着我不出一个月就发了!半年后你就是鹿县的首富!”这时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异口同声地说马飞说得没错,他们都是受益者,正准备回家发展自己的亲属呢,千万不要错过这么好的发财机会。我明白事情不好,知道这就是传销,曾经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于是劝说马飞赶快回去。马飞哪里听我的话,极力煽动我入股,就五千元钱。我坚决不同意。

    我退到了窗前,突然发现马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去了,正在马路上拼命地追一个人。他身后呼啦啦地跟着一群人,仔细看,就是刚才劝我搞传销的那一伙。被追的年轻人慌不择路,撞上了一辆垃圾车,然后倒下了,地上一摊血。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顺着窗户溜下去,拔腿就跑。这时,我骇然发现,马飞一帮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出了工厂大门,我顺着街道狂奔起来,马飞和那些人在后面追赶,并且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我拦住了一辆垃圾车,这时他们已经赶来了,马飞和那些人把我从车上拽了下来。司机一看是一家人,踩动油门准备离开,情急之下我一咬牙,把一只脚伸进了车轮下,沉重的车轮从我的脚上碾了过去,鲜血如注,我疼得昏了过去……

    我被送进了医院。醒来的时候看见马飞坐在我的床头流泪。见我醒来了,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失声痛哭。马飞说他不是人,对不起我,是他把我害成这样了!现在他后悔了。

    这个浪子哭得泪流满面。我能感觉到那眼泪的分量。如果因为这件事能使他回心转意,回到姐姐的身边,那么我受点罪也是值得的。

    我说你起来吧,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知道悔改我就高兴了,相信我姐也会高兴的。走,咱们现在就去马家河吧。

    马飞用力地点了点头。

    责任编辑:张天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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