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向左，冬天向右|今年冬天下雪吗91baby
时间：2018-12-25 04:45:20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乙酉年的年末，我和全世界开了一个玩笑，兑现了5年前那个荒唐的冲动。同样是5年前，妈妈孤身一人于6月进藏，年过40的女人，却干了一件比14岁的男孩还天真的事。在她回来后的若干诗文中，一篇《直击天葬》直击了我的冲动，我像灌了两斤白干似的叫嚣“大二时一定要进藏，也是一个人！”
中学毕业后的那个夏天，只身去了华东，好好地活着回来了，进藏的梦想就更狂妄了。于是，带着这个梦想，我走进了大学。
一次上外教课，好友老法对外教说我准备进藏，外教颇有兴趣地问我怕不怕，还告诫我冬天进藏很不寻常。我一瞥窗外北国飘雪的迷人景致，不禁怀想起南国家乡的花市和靓汤的诱人，但仍中气十足地用外语说：“我就喜欢”，翻版了麦当劳的广告词。
1月中旬，考试榨干了我的精力，却施舍了我些许士气，我草草地收拾了两件行李，便踏上了西行之路。
当初和每一个人说我要一个人冬天进藏，是我的狂放和自负，毕竟不到20岁的我，已走过了九州大地的半壁江山，丝绸之路，中原之行给了我丰富的旅行经验；而如今毅然瞒着家人西行，是我的固执和坚强。丙戌年的夏天一到，大二就过去了，青藏铁路营运，什么豪言壮语都成了狗年的泡影。冬天入藏，假如好好地活着回来，还可以赚取比火车早入高原的美名。
26个小时的硬座，从北京到成都，在我还没有乘坐43个小时硬座从成都回广州之前，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这么久的硬座，为了节省开支，就只能让自己犯贱了。
上车之后心情大好，全车人几乎全是回家的，而我却背道而驰，欣然西行，是一份骄傲的孤独，更是一份不羁的特别。硬座车厢里写满了人们归心似箭的急切与欢欣。但在无立锥之地的车厢里，和农民工粗俗的谈吐中，我读出了中国人的贫穷和可悲。凌晨3点，我塞在透不过气、可又走不出去的座位上解读窗外的漆黑，想起去年进京，半夜在列车上贴着窗户等待流星雨的那个天真的我，又想起多年前从兰州乘车回家，40来小时和妈妈嬉闹游戏时那个单纯的我，心中便有些寂寞。我取出一本陈寅恪先生的《柳如是别传》，蘸着火车机械的轰鸣和拥挤的闷热读了若干页，河东君的时代里也许会多上一些清新与闲适吧。无意想到《天龙八部》里段誉面对鸠摩智泼油施虐，却依然要求阿碧姑娘为他取衣更换的场景，阿碧姑娘不解，说他临死还要如此怪诞，段公子解释道：“莫要失了我的风雅。”于是，在这铁皮笼套中，我也不妨附庸风雅一番。
冬天的概念淡化成别人口中的名词，我把整个寒冷的季节留在了京城，更准确地说把它留在了京广铁线上，任由它蔓延在别人的敬畏里。而我，两个行囊装着活着的潇洒，一方心田种满恣情傲物的放浪。酷驴们说：“不走寻常路，只爱陌生人。”说得极是。
终于抵达成都，本想由川藏公路进藏，可得闻时至冬季，路途艰险，班车不通，只好搭上由成都经青藏进藏的大巴。上车之前我在武侯祠休闲漫步，可纵有古树参天，绝顶诗文，也洗不去我一身意气；祠堂两旁是仿古的商铺，各式工艺品、美食堪比南国，更有妙龄娥眉浅吟低唱，可这也留不住我西去的豪气。古有陆游“细雨骑驴入剑门”，而今有我“隆冬乘虎出天府”，笑谈笑谈。
然而，这样一座安逸的城市似乎有心要留下我，车在成都市郊就抛锚了，从晚上8点一直折腾到深夜l点才上路，回看锦官城的夜景，多少有些留恋。车由川北而出，过甘肃，再到青海格尔木，然后南下穿唐古拉山口，至藏北，抵达拉萨，预计用时两天3夜，可由于车子故障连连，要3天3夜才能磨蹭到拉萨。
车子虽是卧铺车，可车身前半部分载人，后半部分装货，拥挤不堪，而且铺位十分窄小，更肮脏恶臭。作为车上惟一的游客，我不得不入乡随俗，初时感觉甚好，那是野马脱缰、乘风而去的快感，西藏的空气似乎早已翻山越岭吹入了我的身体，挑逗着我的思维。我开了一瓶52度的绵竹大曲，喝酒御寒，难得这般豪气。忆起我先前在武侯祠闲庭信步的书生模样，顿觉自己更似浪子，而非学子。我把军大衣一裹，酒瓶一搁，俨然是进藏谋生的小伙，豪爽、性烈、义气。不一会儿，我又操起夹生的四川话和车上的大叔聊了起来，相比火车上那个斯文细致的小男生，此时冒出一圈胡须，身上夹拌着几分汗味的我，更像一个敢于行走的男人。广告词云：“男人应该对自己狠一点！”我想，这回是十足够狠的了。
到甘肃，路上洒落了白花花的雪，景色奇绝，我兴味大增，劳累顿失，拿起相机，打开车窗抢景，还大无畏地把身子伸出高速行驶的大巴，拍前行的车子。车上的人叫冷，我却只觉得一阵凉爽。缩回车里，我思忖着这一趟我走过的行程，我已从北京出发，穿越5省l市，在大地上画出了一个大漏勺，仿佛呼应天上的北斗，好不快意，而此时前行的脚步仍未停止。
高原的绿野全换成了满眼荒凉和辽远，河水也浮起了大块大块的坚冰。日出少了那种激越的通红，白闪闪的一个圆盘从山后闯将出来。我不明白高原的日出为什么不是红色的，我相信不是我的错觉，或许它就是那一份使天地发白的大能，并毫无掩饰，也无需修饰地显露出来。亮白的日出里透着山上牧者的干脆和干练，也蕴涵了藏人把酒迎风、长袖起舞的随性与洒脱。云在头顶，路在脚下，站在青藏公路之间，前可通天，后亦无垠，我只能用心丈量遥远。
车至格尔木，稍作休整，司机大佬不断大喝：“今晚要上昆仑山了！”四川口音里带着七分轻松三分紧迫。而一位回乡的大妈逢人就唠叨：“今晚是最难过了。”同样的四川口音，却是七分紧迫三分畏惧。夜里，海拔5000多米的唐古拉山口特别冷，虽然在车上的几天里都没有睡好，可这一夜是真正的彻夜不眠。头渐渐疼痛起来，太阳穴像是要爆开一样，手脚发凉，既是冷的也是吓的。旁人说在高原上不要喝酒，我又少了驱寒壮胆的法门。不知不觉就伤风感冒了，我感到自己鼻涕横流，担心是不是流鼻血了。在高原上感冒可了不得，弄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而最要命的是，天始终不亮，似乎永远停顿在黑暗的黎明之前。
汽车仍在往上盘，一点一点地消磨着我的毅力。难道唐古拉山口还没有到？可高原反应和严寒已冲击着我的心理防线。由于时差，高原的天亮得特别晚，我在天亮前后居然只会喃喃着四川话，自言自语着自己进藏的种种不是，还模仿两个人的对话训斥自己冥顽不化。难道我神志不清了？想起妈妈当年过唐古拉山口后，由于高原反应让武警送去医院，我更有些把持不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悔了，可我知道自己固执到可以让自己不许后悔。
到了早上，我连开水壶、剥橙子的力气也没了，只能是躺着，头开始疼得发烫，但我咬着牙让自己相信我一定不会死。犹记得在颠簸的车上勉强在日记里写下全程3278km的数字，还有过唐古拉山口后自豪地写下“我是一匹南国的狼，不悔在一月雪域的高原！”既然是狼，又怎么能轻易地倒在唐古拉山口呢？
终于进藏了，看到过唐古拉山口后广阔的草原上的日出，我想一定已经进藏了，天果然显得矮了、亮堂了。车在那曲休整，我的西藏第一步是差点跪下去的，根本站不稳，但走多几步，我逐渐摸清了高原的脾气，并努力去适应它。进藏没带氧气，没备药物，似乎我有些勇敢过头，我只带了一样东西对付高原反应――年轻人没事。这是在成都，一个没进过藏的车站售票小姐说的，我居然也相信，不过还真的没有倒下。
重新上车进拉萨，窗外成群的牦牛藏羊，还有时不时竖起经幡的黄草遍野的雪原，大大小小的雪块像碎银一样散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雪山是绝对看不完的，近拉萨的雪山最高渺的莫过于念青唐古拉山了，名字不知为何，我老读出一种秀颀。不多见的白云像遮阳伞一样，在山麓上投下凉爽的印象。反正一切皆是上天的布置，恰到好处。
入拉萨城区，人们都抱怨车开得太慢，温暖的阳光丝毫没有1月的感觉，路两侧是笔直潇洒的桦树，不挂树叶的枯枝上结满了高原冬天的梦，透过枝杈可以清晰地窥见颇有意韵的蓝天。西藏的天格外蓝，记得新疆的天也很蓝，但没有这般刚毅，天底下的原野山石也没有这般苍凉；海南的天也很蓝，但没有这般纯粹，那儿的天上飘着厚重的云层，还舞着醉人的椰风。这大约因是在冬季吧，又或许这个冬季离我很远。傍晚，我固执地将我的固执，坚强地将我的坚强，也荒唐地将我的荒唐，疲惫地将我的疲惫带到了拉萨。头还痛着，但痛并快乐着。我兴奋地傻站在车站里，不知往哪走，只知道到了就好。
有个梦做了5年，有段路走了6日，有场戏上演了7天，西藏向左，而冬天向右，我在拉萨3700米的海拔上呼吸孤独，也将不羁不悔不畏撒满高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