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街区里的萨克斯]萨克斯
时间：2019-01-05 04:41:06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假结婚嫁了假“美国绅士” 2000年4月，我已经连续三次申请美国留学签证被拒，绝望之余，我听从了一位朋友曲线出国的建议。按照美国法律规定，美国公民的配偶婚姻持续两年后，可以申请移民归化。一个月后，朋友打电话对我说：“我已帮你物色好了对象，是一位真正的美国绅士。对方看了你的资料后非常满意。你不仅有希望获得绿卡继续做你的留学梦，还有希望获得一场真正的美国的风花雪月。”
然后朋友给我发来对方的资料。从照片上看还不错，穿着整洁笔挺的西装，方形脸，神情坚毅。他叫查尔斯利，一个出生在美国的华裔，目前在一家网络教育公司担任技术总监（CTO）。从他的名字来看，我猜测他的中文姓氏应该姓李。
我拿着一大摞资料走进美国大使馆的时候，心里禁不住狂跳。签证官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提出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他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我的材料，问我：“准备什么时候举行结婚仪式啊？”我张口说道：“我想应该很快的。”听了这话，签证官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流露出嘲弄的笑意。我顿时头嗡的一声，错了！要知道,我是以一个美国公民的已婚妻子的身份来申请的，而我这个“已婚妻子”却还没有举行婚礼！这下完了！
满头白发的签证官微微一笑，沉吟一下，拿起手边的一个印章，在上面盖了一下。我想那上面当然是“驳回”两个字，这两个字我实在太熟悉了。接过来一看，竟然是我梦寐以求的“核准”二字！
签证官笑笑说：“你是我接待的最后一个申请者，明天我就要奉召回国述职了。”他看着我手里的材料摇摇头，显然我的材料并没有瞒住这位资历很深的签证官，只不过因为他即将卸任对我网开一面罢了。
走进美国贫民窟
下飞机后，我一眼就看见有个男人举着牌子，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从外观上看，他的相貌跟照片上差不多，穿着一件蓝色衬衫和牛仔裤。确认之后，我就上去打招呼。他很热情地接过我的行李，说：“就按唐人街的习惯叫我李查吧。”
我跟着他向机场外走去。他说车子停在一处免费停车场里了，机场的停车费太贵。我一听心里直犯嘀咕：连这点停车费都舍不得，太抠门了！走了20多分钟，才看见他的车――一辆破旧的老式福特车。
事情发展得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我们驱车40多分钟，回到他的住所。那是一个坐落在洛杉矶市区中心地带的小公寓，楼道里光线昏暗。我知道有钱人基本都住在宽敞舒服的郊区，就算是一般的中产阶级，也不会住在市中心。像这样坐落在闹市区的公寓，无异于贫民窟。
打开沉重的防盗门，吱呀一声，有点吓人。这是一套不足60平方米的房子，一台破旧的空调发出极大的噪音。地上乱七八糟地放着书籍、衣服、鞋子和几个洋娃娃。这就是“美国绅士”？这就是“美国的风花雪月”？我看他的经济状况还不如我在国内！
“这是我的三个女儿，最小的6岁，最大的13岁。”李查指着墙上的照片对我说，然后又指着另一张照片说，“这是我的父母，他们的老家在浙江……”
李查拿出一个萨克斯，轻声地吹了两下，说：“我在一家夜总会做萨克斯手，每天晚上上班……”
原来一切都和当初介绍的不一样，我无可奈何地说：“只要你遵守协议就可以了。”
“什么协议？”
“就是我们的假结婚协议啊。”我拿出跟公司签的合同文本递给他，他看了以后很吃惊地说：“我是真诚地发出征婚启事的，我的三个孩子需要一个母亲，我的家庭需要一个妻子……”
“很抱歉。我不管你需要什么，我是花了很多钱来到这里的。我在国内毕业于名牌大学，有很好的工作和收入，我不是为了你或者你的三个孩子来美国的。”而李查却说：“我认为你必须遵守这份协议。当然，你也可以现在就提出离婚，你得不到绿卡，但我也可以以婚姻欺诈的罪名控告你，至少移民归化局一定会追究你的罪责。你想想吧。”
这样一来我就陷入了困境。那天晚上，我在沙发上一夜未合眼。难道我真的要嫁给一个经济窘迫，子女众多，没有任何财富和前途的陌生人！但是我又必须维持这个虚假夫妻的名义，因为将来移民局举行听证会，邻居们的见证很重要。
我只好跟李查做起了假夫妻。因为我拿的是短期签证，必须有李查的协助才能续签。我在一家财务公司找了份工作，除了上班，我还负责照顾那三个孩子。晚上和衣睡在沙发上，怀里总要揣着一把水果刀，怕李查骚扰。但他却很安分，只是有一次想亲吻我，我蹭地一下把水果刀举了起来，他不再抱什么幻想，觉得孩子有个临时母亲也就知足了。
最小的女儿叫莎尔绰。她很调皮，常常搂着我的脖子吊秋千，或者钻到我怀里咯咯地乐，我们相处得很默契。
孩子们一直叫我阿姨，我不想让她们错把我当做妈妈，因为我毕竟是要离开的。李查也很明白这一点，他常常显示出伤感和忧虑的神情。有一天晚上我有事找他，但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问管理员，管理员说他到楼顶上去了。这是一座40多层的高楼，我乘电梯上到顶层。
看到李查坐在楼顶拐角的石头上，独自在吹他的萨克斯。那声音是低沉的，忧伤的，孤单的。在夜色笼罩下，这音乐显得格外令人难过。我想上去说句话，我想也许我们真的应该好好沟通一下，快两年了，我们还没有好好坐下说说话呢。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悄悄走开了。
真嫁美国真绅士
2002年8月，按规定我可以提出移民申请了。在听证会上，移民官员问李查：“你们是经完全自愿并且通过合法手续结婚的吗？”李查镇静地回答：“是的。”
移民官又问：“现在你的子女有了新的母亲，关于你的子女的监护权问题，你和前妻有协议吗？”李查说：“我没有前妻，我从来都没有结过婚。”
移民官问：“那么，你的三个孩子从哪里来的？”李查答道，“都是唐人街的孤儿，由我收养的。她们的父母同我一样，是华裔，是在洛杉矶地震中丧生的。”说罢，李查的律师向移民法庭提交了有关资料。一听这话，我一下子愣住了。
移民官想了想，问道：“真是令人同情。但是李查先生，据本法庭调查，你的经济状况并不良好，根据你过去三年的纳税记录，事实上你的财务状况可能是比较糟糕的，这些孤儿完全可以由政府抚养，你可以不必负担这些。”
李查低头想了想说：“政府可以给他们面包和可乐，但不能给他们一个慈爱的父亲和温暖的家庭。我虽然穷，但可以给他们提供这些。”他看了我一眼，又说道，“尤其是我结婚后，我妻子尽力抚养这些孩子，付出了别人无法想像的辛苦和爱心。我为自己有这样的妻子而感谢上帝的恩赐。”和李查那双温暖的眼睛一碰撞，我惭愧地低下了头。
几个移民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低声说了一会儿，站起来宣布说：“现在宣布申请获准。退庭。”
我在有关法律文件上签了字，一个人悄悄走出法庭，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我擦干了泪水，警告自己，我要执行协议。现在申请获得了批准，下一步就应该是离婚了。我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属于我自己的未来生活。
在两年的时间里，我们虽然沟通不多，但李查也能渐渐明白，我接受过很好的教育，也有很强的个性，绝对不会被这种生活束缚手脚。我渐渐融入了美国的社会生活，有了自己的朋友、同事和社交圈。就像一只鸟儿，李查知道无法阻拦我的飞翔。因此在听证会后第二天，他就主动问我：“以后……你还留在洛杉矶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离婚以后”，我摇摇头说：“华盛顿有一家与中国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邀请我去做市场经理，我已经答应了。过几天就去华盛顿。”
李查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说：“我祝贺你。”他抬起头来，眼睛里是真诚的泪水，“我们都会永远记得你的。”
听了这话，我觉得很羞愧，毕竟是我利用他做了自己获得绿卡的跳板。我低声说：“我不是个好妻子，就是假妻子也不算合适。”这时，我想起许多往事。这两年里，他对我是多么关心体贴啊。我发烧的时候，他会悄悄把一杯开水和药片放在我面前。有一段日子，我因为不适应新环境，每晚都失眠，是他的萨克斯治疗了我的孤独和恐惧。在那黑夜漫漫的日子里，他的萨克斯是我在美国最好的镇定剂。
我一点一点跟李查讲孩子们的饮食习惯，每天早上喝牛奶，睡觉前讲故事，但是不能讲安徒生的童话，要讲超级飞人……说一句，李查就点一下头。说着说着，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流下了眼泪。
我悄悄离开了洛杉矶，飞往华盛顿，接受我的新工作。我只是给李查打了个电话，没有跟孩子们说再见。因为我担心孩子们依恋的眼神，会让我丧失离去的勇气。至于离婚手续，自然会有律师来办理。
我在华盛顿负责接待从国内来的贸易客户。这几天里，我每天都心神不安，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转眼看看窗外草坪上玩耍的小孩，我立即就会想到莎尔绰不知怎么样了；去超级市场买东西的时候，马上就会想到，这种是孩子喜欢吃的，那种是孩子不喜欢吃的……孩子们的身影占据了我的全部灵魂。
我眼前也常常浮现出李查的身影。他沉默、憨直，对生活有着忠诚和坚实的态度。我做了他两年的名义妻子，却从来不允许他哪怕是拉一下我的手。对此他也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为什么如此挂念他？我不明白，我惶恐地发现……难道我真的爱上他了？爱上了一个居住在洛杉矶贫民窟的人？
律师给我来电话说，他准备下午两点去拜访李查，把离婚手续办完，然后将有关法律文件快递给我。我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
只觉得心里发慌、紧张，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整整两年了，我其实已经爱上了李查，只是自己不敢承认而已。我应该感谢他，并不是因为他为我争取到了美国居留身份，而是因为在美国这种残酷的名利场上，是他的爱心擦亮了我的眼睛。
我马上给航空公司打电话。订了当天飞往洛杉矶的机票。下午1点半，我敲响了那扇沉重的防盗门。一看见是我，脸色郁郁的莎尔绰擦了擦眼睛，慢慢走到我身边，直直地看着我。我蹲下来，说：“阿姨……回来了。”
莎尔绰没有叫阿姨，却喊了一声“妈妈”，顿时我泪如泉涌。
我泪眼模糊地看了看李查，他却表现得很克制，他拿起萨克斯，吹起了优美动听的曲子《欢乐颂》。我能看得出，他很激动，以至于手指都在颤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