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的流泉和引水笕

阴济军

心灵被红色浸染，才筑起一个恒久的红色记忆;红色的感应，红色的情，叫我永远不能忘记。

——题记

（一）

李老汉有个愿望，他要把党旗插到辽山顶上去，他要把引水笕从辽山顶上引到他们生产队里来。

我感到非常吃惊，李老汉都快八十岁了，还这么想着大家，居然对党旗还有一种年轻人才有的突发奇想。

我是在文化馆办公室的电话里听李老汉说起他这个愿望的，他叫我跟他们生产队里借一面党旗去做样，我说你都快八十岁了怎么还有这种想法。他说，你就别问这么多吧，跟我借一面党旗来就是了，你下次来村里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我说好的好的，我下礼拜就跟你送去好吧！

李老汉十九岁就选到村里做治保主任，我爸那时在黄塅公社当武装部长，和李老汉一起共过事，我做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他们村里时，李老汉已经当了十多年的村支书了，一直当到他满六十岁。我做知青时既把李老汉看做村支书也看成我的二爸，所以从那时起他说什么我都唯命是听。

这正是十月仲秋的时节，一个礼拜六的大早，我吃了三个馒头就开车去瓜棚村上中堡生产队了。我把车子停到上中堡大屋场门口时，就见李老汉、村支书、村长和村干部站在那里迎接我，我钻出车门，一手托着叠得四方四正的党旗交给李老汉。李老汉老了就喜欢剃光头，他的头发平常一片银白，也许是光头剃得有些时日，今天他的头上一片白桩桩，他人虽然清瘦，但从他古铜色的脸上透出一种特有的硬朗和精神。李老汉双手接过叠得四方四正的党旗后就把党旗托到胸前位置，还高高展示了一下。就在村支书、村长和我握手的时候，一连串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这时我还听见“咔嚓”“咔嚓”地有人和党旗照相的响声。

李老汉把党旗托在胸前位置走在最前面，村支书、村长和村干部就跟在李老汉背后，我也跟在他们背后，我的背后又跟了许多男女村民。这好像是个队伍又好像是个仪式，我也不好问那些陌生的村干部，也就傻傻地跟在他们背后走。这个队伍走过几个屋场，最后走进了一个大祠堂里。这个大祠堂我原先来过，里面有个唱戏的古戏台，高高的，台上容纳二十人跳舞没有问题，我过去也在这个台上演过戏。祠堂中间还有一个大天井，大天井四围可以摆得下二十张八仙桌。祠堂后面还有一个大禾场，过去我们就在这个大禾场上看电影，石头砖块一摆就是我们坐着看电影的凳子。

当我站在这个祠堂的门口时惊住了。

祠堂里站满男女老少不说，大天井的左边还摆了三架缝纫机，缝纫机不远的地方摆了一块用来裁剪的大案板，大案板上摆了一卷红布，大天井的四围还摆了许多小圆桌，小圆桌上放了一筒一筒黄丝线和一些破好的篾杆条儿。

我禁不住问了我前面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村干部：“李老汉这是要做什么？”

“李老汉要我们村里绣二十面党旗。”那个村干部说。

“党旗不是买得到吗？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心事呢？”我心里有点不太解。

“李老汉说这是个活动，要通过这个活动来教育我们年轻人，要我们年轻人来增强党旗意识和对党的忠诚。”

“哦！老党员就是老党员，他总是想方设法来说教我们年轻人。”

“是的，李老汉你也不是不了解，他就是倔，海兵支书也不敢不听他的，为了这个事，我们村里开先有争执，村支部决定要建一个环河公园和两个拱桥，李老汉闯进村部大骂海兵支书和大宝村长。”

“他骂他们什么啦？”我惊奇地问。

“他骂他李海兵官不大，什么时候学会做面子工程和形象工程啦？中堡河一年四季三季没有水，你建个环河公园和那么多拱桥不是他妈的明摆着做样浪费钱吗？海兵支书解释说没水可以把高山上的水引下来做人工河，李老汉又破口大骂，你这臭小子领导的瓜棚村都是省级先进村了，怎么光去考虑政绩工程而一点都不去考虑民心工程呢？上中堡生产队因为吃水问题争得打架，你是没眼呢？还是装傻呢？要引水也得先把水引到上中堡生产队去，解决群众吃水问题。”

这时只见李老汉把那面党旗正着展开来放在大案板上了，接着他就对站在案板边的妇女说：“你就按着这面党旗的大细一面一面的裁吧！裁满二十面。”

那个妇女说：“好的。”接着就见那个妇女将那卷红布打开来用尺子量着。

李老汉站在祠堂的上堂前，用手向站在祠堂四围的群众一挥，说：“大家各就各位啊！踩机子打线的，绣花绣朵的，马上就要开始做事啦！”说完就见李老汉走到案板前拿着那面党旗走到一张小圆桌边，他把党旗展开来，用掌心托着锤头和镰刀组成的党徽说：“桂花！你就拿出你平时绣花绣朵的功夫领着大家把这二十面党旗绣好。”

“你就别急吧！等大满婶打好了一面红旗的边，我们姊妹几个就合计着怎么去绣！这又不是个好难的事。”

李老汉看着桂花：“你可别马虎，这镰刀跟我们割禾的镰刀样子是不一样的，这锤头跟我们村王铁匠打铁的铁锤也不一样，你可别绣走样了呢！”

“你就放心我们做事吧！桂花姐山水人物都绣到县里去展览了，这个简单的不就是个锤头镰刀吗？好绣得不得了啊！”坐在旁桌的根秀不服气地插嘴说。

李老汉瞥了一眼根秀说：“那等下就看你的吧！”

“没有事，你就来看吧！”

就在这时，第一面打好边的红旗就被人拿了过来，根秀站起来一把就将这面红旗抢过来了：“等我来绣这面红旗吧！李支书你就站我边上看着。”

根秀拿张透明的白纸盖在党旗的镰刀斧头上临摹，再拿一把长尺在那面党旗上对着党徽四角一量，记下四个数字，然后就按那四个数字把临摹在白纸上的党徽盖在红布上固定牢实，接着就拿来桌上的篾杆条儿将那个固定牢实的党徽框起来，最后就见根秀的小手指高高地翘起一个优美的动作，随着根秀手指优美造型的不断变化，针儿线儿就像有了生命灵性一样在那块红布上飞着走着了。李老汉喜得沒话可说就走开了。

这时一面面打好白色旗裤的红旗分别传到天井四围小圆桌边上的妇女手上，大家接过红旗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起来。

这时我把那个村干部拉到祠堂门槛上坐下，我自己也坐下了，接着我递给他一根中华烟说：“我们一边看她们绣红旗，一边聊聊李老汉吧？”我打着火机给那个村干部点烟，接着问：“李老汉骂了海兵支书后，村里作何反应啦？”

“海兵支书也是明白人，第二天他就召集大家开了支部会，叫李老汉也列席了。毕竟是省里的先进村吧，这牌子总得要弄得名副其实一点，上中堡组缺水吃是事实，群众利益无小事嘛。最终村支部就采纳了李老汉的两个建议：一是将辽山上的高山流泉用竹笕引到上中堡组去，解决群众吃水问题。二是为了增强大家的党性，要在全村搞一次绣党旗插党旗唱党歌的文化教育活动。”

“哦！李老汉二十五岁当村支书，当了三十五年了，他的党龄都快六十年了，他的心被党旗党徽党章和党的精神浸染了一辈子，加上他祖上几辈都是苦大仇深的，我理解他对党的这份感情。”

“是的，我们也理解，但现在村里好多年轻人不理解，就说搞这个党旗教育吧，好多组的年轻人就不肯来，还说风凉话，说什么党旗党徽对我们有什么用啊？如今这世道就只有钱有用。”

“所以说这次党旗教育李老汉是非得搞的，李老汉成天看电视看报，他对如今的社会和如今的党可关注呢！他上次到我家喝酒时，就说了一大套自己的看法。”村干部吐了个烟圈。

“我一直都很喜欢李老汉，李老汉是个很正直的人，我们一直都很合得来。其实李老汉对我并不好，我下放在上中堡时，他要我做知青点里的生产委员，那时我在知青点里就是管劳动。那时学大寨，学小靳庄，学邢燕子，修水库，作河堤吃了几大的苦啊！你是七十年代的人吧？你不知道那时候的事，李老汉说培养我入党，叫我写申请书，写了一张又一张，后来知青点里有人去做民办老师了，有人去搞社教去了，我跟李老汉说我也想去，不想做这个生产委员了，做这个生产委员太累，李老汉说追求进步的年轻人不能把好事往自己怀里扒。后来我见村里的好事，比如保送工农兵大学，做民办老师，做公社的临时干部等等，都没有他两个儿子的份时，我也就没话说了，安心做我的生产委员去了。那时他大儿子二十岁，小儿子十八岁。”

“后来他这两个儿子都考上了大学，一个分在省社会科学院，一个分在九江一中”，村干部接过我的话茬，然后他递给我一根烟。

“我知道我知道。”我点着香烟接着说，“你说奇怪不奇怪？那时李老汉就跟我的二爸一样的，我在他手上居然没有入成党。我表都填好了的，一切手续都似乎办好了，我是打算入好党就去当兵的，入党当兵就容易提干，可是居然就在村支部被打下来了。我气得直哭，找到李老汉说：‘李支书，我都快二十岁了，我为了入党吃了这么多的苦，劳动没有少劳，日记也没有少写，学大寨，学小靳庄，学邢燕子，修水库，作河堤，写批林批孔的稿子写最长，为什么就不跟我把入党批下来？李老汉摸着我的头说：‘别急吧！明年一定跟你解决好吧！你现在是为了入党而积极表现，知青点里就有好多人说你入党目的不纯呢！你以后注意克服这个毛病，平时还要多接近群众，生产生活上要多关心他们，尤其是对女知青要多照顾她们一点，大家都说你打着我的牌子有点高高在上的味道呢！李老汉这一说我就不哭了，是知青点的人拦着我不要我入党，他们肯定是妒忌我，我不怪李老汉这么讲原则，只怪我自己没跟群众打成一片，三个月后我就当兵走了。”

我和村干部说话的时候见空望了一眼大天井的四围，只见大案板边上的人完工了，踩缝纫机的人也完工了，她们都挤到绣花的妇女边上去了。一时间天井四围绣党旗的女人们就像一群群花蝴蝶，闹闹哄哄的，她们纤巧的手指捏着绣花针拉着黄丝线龙飞凤舞一般，天井里的阳光斜照在她们身上，也把她们手上的绣花针照得一闪一闪的，黄丝线儿也在斜照的阳光里泛着若隐若现的金色黄光来。

（二）

李老汉见其他生产队来了不少群众，就走到祠堂的上堂前，支书、村长也跟到上堂前，我一看情况不对，也拉着和我聊天的那个村干部跑到上堂前去。只见这时李老汉手一挥，说：“你们知道吗？党旗是革命烈士的鲜血染成的，是这些革命烈士和共产党带领的人民军队为我们打下了江山，我们才有如今安定和平幸福的日子，大家在这个安定和平幸福的日子里才有心思去赚钱，如果没有共产党和这些人民军队，日本鬼子大群大群地冲进你们的家，你们怎么办？你们的老婆孩子遭殃不遭殃？”

李老汉又手一挥，“所以说，大家对共产党没有感情不应该啊！是共产党救了我们大家！为什么说党旗上要大家绣个锤头镰刀啊？为什么党徽就是个锤头镰刀啊！大家知道吗？共产党里面的人都是些拿锤头镰刀出身的人，是拿锤头镰刀的优秀人物，是这些拿锤头镰刀的优秀人物解救了我们，拿锤头镰刀的人是些什么人啊？不都是些农民和工人吗？你们年轻人在家种田是农民吧？出外打工特别是在工厂打工不就是工人了吗？所以说党旗就是我们农民和工人的旗，我们必须喜欢这面旗，还有一层意思。”李老汉说到这里身子转向他后面的村干部，他边说边转着圈，“锤头镰刀还代表工人和农民，也就是说共产党是代表工人和农民利益的，为中国大多数人谋幸福。”李老汉说到这里就见祠堂内外响起了一阵掌声，掌声一停就听李老汉说：“好吧！大家就唱首歌吧！就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海兵支书来开始发歌。”

海兵支书是退伍军人出身，他今年三十七岁，听李老汉说要他发歌，他就麻利地往前一站，清了一下嗓子唱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预备——唱！

接着祠堂内外就响起了男女老幼参差不齐的歌声和旁边音响放出的雄浑音乐：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共产党辛劳为民族

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

他指给了人民解放的道路

他领导中国走向光明

他坚持了抗战八年多

他改善了人民的生活

他建设了敌后根据地

他实行了民主好处多

……

因为这首歌是进行曲，绣花女子唱这首歌时手上的动作就不协调了，她们爽性停了手上的动作一心来唱歌，当大家唱到这首歌第二段“共产党辛劳为民族/共产党他一心救中国”，我看见有个老奶奶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流眼泪，那个老奶奶坐在一把老式木椅上，木椅的油漆斑驳了，老奶奶坐在椅子上还手拄拐杖。我问先前那个村干部這老奶奶有几大年纪，村干部说“恐怕有九十一二岁了”。我看老奶奶流泪的样子鼻子也酸酸的，就上前给了她几张餐巾纸，老奶奶感激地看着我，还摸了一下我的手背。

唱完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海兵支书讲话。海兵支书讲完话就是大宝村长安排明天上山砍竹子做竹笕架竹笕的事。大宝安排完明天的工作就已经到上午十一点了，因为离吃中饭的时间还早，村里就安排管音响的人一遍一遍地播放《绣红旗》这首歌，我听着这首熟悉的老歌，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哼了起来：

线儿长针儿密

含着热泪绣红旗绣呀绣红旗

热泪随着针线走

与其说是悲不如说是喜

多少年多少代

今天终于盼到了你盼到了你

千分情万分爱

化作金星绣红旗绣呀绣红旗

平日刀丛不眨眼

今日里心跳分外急

一针针一线线

绣出一片新天地新天地

……

随着《绣红旗》深情委婉的音乐，我看见天井四围那些绣花女们纤巧的手指也随着音乐的旋律舞动着手上的针线，她们柔美的身子似乎还随着音乐的旋律轻轻地晃动着。这时候第一面党旗在根秀手上全面完工了，根秀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然后把她交给李老汉，李老汉接过党旗，深情地看着那个金黄色的党徽，用四个指头反复地摸过来摸过去，接着李老汉就向根秀点点头说：“不错不错，你绣得很不错，就这样可以了。”根秀乐得一蹦老高，然后她就回到原位去绣第二面党旗了。

中午村里开了十桌饭，三菜一汤，汤用脸盆装的，是一盆猪肉汤，精肉有骨头沉在盆底，肥肉一片一片地都浮在上面。这是一盆原汁原味的土猪肉汤，除放点盐外连味精也不要一点的，这样的肉汤可就是城里人怎么也吃不到的美味佳肴了，就连不喜欢吃肥肉的我也连着吃了三块肥肉片。另外的三个菜是土辣椒炒红烤虾、酸菜炒大肠和炒青菜，这三个菜都是乡下大碗大钵装的，都是些特别下饭的菜。桌上没有烟也没有酒，大家都吃木蒸笼蒸的饭，木蒸笼蒸的饭盛在碗里是一粒一粒的，我下放在这里时就特别喜欢吃这样的饭，那时不要菜也能吃三大碗。吃完中饭我和李老汉打了招呼就回县城了。

瓜棚村从这之后跟上中堡生产队做竹笕架竹笕的事，是李老汉一个月后到我家喝酒时告诉我的，我跟李老汉说：“你们最后完工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我要去采訪一下，给你们写篇东西。”李老汉说：“那是肯定的，我正需要你这个作家帮我们村宣传宣传呢！”

（三）

李老汉上次搞那个党旗教育活动的目的是告诉大家，党旗是代表工人农民和中国多数老百姓的，大家应该热爱党旗，另外一个意思是告诉年轻的海兵支书和大宝村长，党的组织是应该把老白姓的事放在心里的，所以跟上中堡生产队架引水笕才是这次党旗教育活动的最终目的。只有把辽山上的高山流泉通过引水笕送到上中堡组来，才能真正解决上中堡组群众的实际问题。不知什么缘故，这几年中堡河一年四季三季干得就像老妈子脸上的皮，水井不管挖多深，到了旱季就没水，只有辽山上的高山流泉一年四季清流潺潺，终年不绝，这就引发了村支部和李老汉都来动辽山上高山流泉和引水笕的心思了。

辽山海拔七百多米，辽山上的流泉我做知青上山砍树时就看见过，这些流泉都是更高的山崖缝里钻出来的山泉水，辽山也就是怪，角角落落的山崖缝里有的地方冒泉水泡，有的地方“咝咝”地往外喷泉水，有的地方泉水“哗哗”地往外流，还有的山崖缝深处就像打鼓一样“轰隆隆”的响，但你就是看不见有一点水流出来，你只感觉到山崖缝深处地底下好像涌动着一条河。我做知青时到辽山上有流泉的地方砍树时，总要叫伙伴们到这里来歇一歇，因为这里非常清凉，非常荫静，泉水又好喝，有一点点甜的味道，喝到口里一种清凉一种隐约的甜就好像从心里传遍周身。

深山老林里有许多规矩的，老农告诉我们说辽山山头上的邪气非常重，在山头上不能大声说话，打招呼时不能叫对方的名字，只能朝着对方的方向喊一声长长的“呜——呋”，在山上抽烟不能说抽烟的，只能说“打铳”等等。

在这里做知青的我，因为那时正年轻，看着辽山上那么多流泉和飞瀑，看着辽山山崖缝里那么多泉眼洞，听着辽山地底深处涌动的千军万马，我也遐想过：辽山地底深处的水是不是流到了太平洋？我们是不是可以利用辽山地底深处的水在山下建个水电站来发电？可是真正要利用辽山地底深处的水是很难的，因为你不知道这辽山地底深处的水，哪里是源头哪里是出口。像海兵支书想利用引水笕把辽山上的流泉飞瀑引到中堡河去做人工河都是不切实际的，因为辽山上的流泉飞瀑不足以灌满一条中堡河，而李老汉利用引水笕把辽山上的流泉飞瀑引到上中堡生产队供人饮用是可以的，因为上中堡生产队只有十多户人家，他们只要把几百根破成两边的竹子打掉竹节，从辽山上某个出水多的泉眼口接上半边竹子，然后将这些破成半边的竹子一根接一根地架起来，从辽山上一直架到上中堡生产队原先那个油榨坊的水池里就可以了，辽山上的泉水就会顺着竹子流进油榨坊的水池里，只是这个水池要做大一点，因为原先那个水池太小了。

油榨坊原先的引水笕和水池，我下放在这里时就见过，水池是石头垒成的，不很大也不很高。那时引水笕流来的水不是高山上引来的，而是从半山腰里引来的，水量不大，水池里积的水也不多，因为那时生产队里不缺水，这引水笕积在池里的水主要供大家洗手洗脚洗衣服和供牛喝。我记得油榨坊边上的引水笕在一个山壁边上，山在西面，油榨坊在东面，引水笕和水池就在山壁和油榨坊中间，所以引水笕和水池这个地方一年四季只有正午才晒得到太阳，而且这个地方又是一个南北坐向的长过巷，去斜滩公社往这里过，去严阳公社也往这里过，而且这里还有一个石凳子供过路人休息。夏天这里非常荫凉，而且小南风沿着长过巷轻轻地吹过来吹过去，吹得人身上爽爽的，好像要飞起来一样。这里的风景也非常美，竹笕在半山腰里架下来，春天里从半山腰往下看，那些青藤紫蔓从半山腰里往下挂，山壁上的各色小花儿，红桃绿柳儿和青果黑果红果等野果都映在水池里，竹笕里的水清凌凌的，有时风一吹就把竹笕里的水从高处吹下来，春阳里就像是天上撒下来的珍珠儿，有时撒到我的脸上，我觉得沁凉沁凉的。有时风儿也把引水笕里的水吹成一种水雾，在半山腰里飘啊飘的，水雾一多时就像一股白烟萦绕在群山绿野里。半山腰的水顺着引水笕的出口流到水池里，引水笕的出口离水池还有两米多高，有时风一吹，从引水笕出口落下来的水流，就像跳舞一样在高里扭来扭去的，扭得就像村姑们的腰肢儿，有时候这些在高里扭来扭去的水流也会洒出许多洁白的水花来，这些水花有些成花成朵，有些细碎如粒，它们都好像笑着闹着飞舞着，先先后后地洒落到水池里去了。水池里也有些白的青的和紫的水草，它们在水池里一飘一飘的，定神细看时这些水草就跟飘在蓝天上没区别。水池因为有出口，这出口也不大，一些细小水流也就流到禾田里灌溉去了，所以在水池里偶尔看见的鱼虾隔几天就不知跑哪去了，只有背上有道道青花纹的青蛙老在水池边跳来跳去的。

（四）

我听李老汉说，我送党旗去的第三天，瓜棚村支部就请一百多个劳力砍下了三百多根竹子，根根竹子都比喝茶碗大，村支部在自己村和其他村共请了五十多个篾匠把三百多根竹子破成了两边，而且只花一天工夫就将近七百根破成半边的竹子的竹节打掉。

就在一个阳光晴好的日子里，海兵支书、大宝村长带着十多个能工巧匠、五六个壮劳力和一个做饭的妇女就向辽山开拔了。李老汉也要去，他和大家经过一番争执以后，大家最后还是同意他把大家送到辽山山脚下。十多个能工巧匠和五六个壮劳力带了工具、材料、大米、干菜和一些半边竹子上山，海兵支书拿着一根旗杆，包里装着党旗，大宝村长背着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三排字，第一排字是：瓜棚村民心工程;第二排字是：饮水思源;第三排字是：某年某月某日瓜棚村党支部立。大家开始上山的时候，李老汉突然从包里拿出一挂鞭炮来放，鞭炮“噼噼啪啪”响完的时候，李老汉在青烟里对大家说：“这是瓜棚村的一个大工程，也是一个惠民工程，更是一个民心工程，我就拜托大家了，不送了。”

“好的，好的，你就快点回去吧！山下砍柴草开路运竹子还要你照应呢！”海兵支书说着轻轻推一下李老汉，李老汉说着“好的”就挥手往回走了。

仲秋时节的山野散发着各种野果子的香味，阳光斜斜地照进森林，树冠上萦绕的岚气在阳光里一荡一荡的。海兵支书他们上到山的半中腰就留下几个壮劳力开始搭工棚，其他几人继续上山。当他们上到接近辽山山顶的时候，就听见天边好像有水流动的声音，海兵支书欣喜地说：“快了，快了，我们快到山顶了。”慢慢的山上的水声越来越明显了，好像有一种“哗啦啦”的水响随着树叶的“沙沙”声送进了大家的耳鼓，这时大家还好像听见泉水躲在某个地方跟大家打鼓的声音。

海兵支书把包里的党旗拿出来套在一根小棍上，然后就把这根小棍扎在那根旗杆上爬到辽山最顶峰去了。辽山最顶峰的风很大，他站在顶峰可以看见下面的村庄、田野和半空里的白云，白云一朵一朵的，有的浮在半空里，有的绕在山頭上。海兵支书选好一个合适的位置把党旗树好，党旗树起后，他就听见旗杆上“轰轰隆隆”直响，扶旗的两手都有点震动。海兵支书把身子靠近旗杆，就跟李老汉打手机问他在家门口是否看得见党旗，李老汉说他这时还不在家门口，等他到家门口再告诉他。等李老汉到家门口时他把手机打过来了，李老汉在手机里叫海兵支书把党旗再往右边树一点，海兵支书把党旗往右边树好后，李老汉在手机里说太靠右了，海兵支书又把党旗靠左一点，当李老汉在手机里说可以了，最后他又叹口气说，可惜就是太低了，海兵支书听他这么说就决定把党旗绑在一棵大树上，他吃力地把党旗举起来靠着大树比试着，然后打手机问李老汉党旗低不低，李老汉在手机里说，不低不低了，这样就很好。最后海兵支书就叫几个人上树把党旗扎好。

党旗一扎好大宝村长就放了一挂鞭炮，李老汉通知了许多人来看辽山上的党旗，当辽山上的党旗固定在辽山顶上后，李老汉也放了一挂鞭炮，他看着辽山顶上飘扬的党旗后高兴得眼圈红红的，接着他就带着非常激动的口吻和海兵支书打手机：“海兵海兵！我太感谢你了，你为我们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代表上中堡生产队社员感谢村支部和你们了。”

“不必说得这么客气，这都是我们村支部应该做的，你就叫人快点把竹子运给我们吧！我们等着用啊！”海兵支书在手机里说。

“竹子很快就会跟你们接上趟，放心，柴草也开始砍了，路也开始修了，下面的事你就放心吧！”

“好吧！”海兵支书说完就挂了手机。

党旗扎好后海兵支书吩咐了几个能工巧匠，要把党旗做得像天安门广场上的国旗一样有轮子可以上下升降，党旗上也要插一把长矛，预防老鸦在旗杆顶上拉屎。党旗有轮子可以上下升降便于以后换党旗，保证辽山顶上的党旗永远鲜红艳丽。海兵支书说今天弄上去的党旗是暂时的，三天以后一定要把有轮子可以升降的党旗做好。能工巧匠们异口同声地说：“这个事没问题。”然后海兵支书和大宝村长就去采水源。

什么叫采水源？就是在辽山顶上的某一处找到一个出水多的泉眼接竹笕，他俩在辽山顶上到处转，转到下午一点钟才采到一个满意的泉眼，这个泉眼汩汩地往外喷泉水，喷出来的泉水“哗啦啦”地洒在崖壁上。这时听见山下搭工棚的人打“呜呋”叫吃中饭了。

吃完中饭，大宝村长就把那个木牌背到那个泉眼的边上，然后叫人把这个牌子安插进去，这个牌子安插好后，海兵支书又放了一挂鞭炮，这挂鞭炮响过以后，大山里变得异常静起来，除了泉水的声音风的声音，好像山里的鸟叫虫鸣以及野兽的叫声都没有了。这个牌子立好后，大家在牌子前站立良久，大家在心里默念着“瓜棚村民心工程”和“饮水思源”几个字，然后就开始分头工作，砍树的砍树，打洞的打洞，做杈的做杈。

到下午两点半钟，瓜棚村党支部的一个民心工程，在辽山顶上，在党旗的下面，在辽山下上中堡生产队全体社员和李老汉的注目下开工了。

海兵支书说树要砍铁树和檀树，要砍蓝边碗碗口那么大的，洞要挖得深，要有八十公分深，树桩要打得牢，竹笕架好后要能防备野猪和其他野兽在架竹笕的树桩上拱痒。杈做在树桩顶上要做得标准牢固，杈的大小要根据某半根竹子的大小来量体裁衣，要杈得平实牢固不能滑动。

这些能工巧匠对于山里的引水笕做得太多了，其中一个说：“你海兵支书，对我们也太不放心了，这做引水笕，比我们造屋上梁打家具容易多了。”海兵支书白了那人一眼：“那好吧！大家就接着干。”

三天时间不到，有轮子可以升降的党旗被几个能工巧匠做好了，还做得比原先高了一米多。就在海兵支书他们上山的第四天，李老汉负责修的羊肠小路也修到了党旗下面和瓜棚村民心工程的那个牌子边上。

上中堡生产队出水口的水池村里也开始做了，是做在祠堂的前面，开先是打算做在油榨坊边上的，村里认为做到祠堂边过往人不多便于管理。水池做两米宽三米长两米高，上面有个盖子，盖子上留个孔跟引水笕出水口相接，水池三面安了三个水龙头，便于村民来挑水时放水用。水池边上还做了一个水泥牌，牌子上做了几个红颜色的字，上排字是：瓜棚村党支部民心工程;下排字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党的恩情似海深。

为了提高做辽山饮水笕工程的进度，瓜棚村党支部研究决定分两头进行，也就是辽山顶上的引水笕往山下架，上中堡祠堂边接水口的引水笕往辽山上架，中间衔接的时候搞一个简单的衔接仪式。李老汉知道这个决定后非常高兴，他第二天就打手机告诉我，叫我听他的通知，等中间引水笕衔接的时候就来，我在手机里说“好的”。

（五）

一个月以后瓜棚村的引水笕工程全面竣工了，衔接仪式又定在一个星期六进行，那天县文化馆和县电视台也去了人，瓜棚村其他组的村民来了一大半。说是衔接仪式其实很简单，没有鲜花、彩旗、红地毯和彩虹门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是在祠堂边的水池旁摆了一张桌子。程序也很简单：上午十点钟中间的两根竹笕一接好，泉水一流进上中堡的水池里就开始奏乐放鞭炮，然后支书讲话、群众代表讲话和李老漢讲话就完了。

县文化馆和县电视台的人上午八点半就到了，大家都忙着问这问那，照相的照相，摄影的摄影。今天水池旁的那个水泥牌顶上还有人搭了块红布，“瓜棚村党支部民心工程”和“吃水不忘挖井人党的恩情似海深”几个字，在红布的映衬下今天更加显得引人注目。

今天是个阴天，辽山山腰的岚气非常浓，它们都像白纱巾围在村姑颈上一样，在辽山的山腰里飘来绕去的，因为辽山高，辽山顶上的那面党旗在阴天里也看得非常清楚，在山风里飘得就像早上的太阳一样鲜艳。

一连串的鞭炮声突然这时候“噼噼啪啪”地响起来了，我抬头一看，白花花的泉水就从竹笕里流进了水池，因为这时候水池盖还没有做，从竹笕里流出的水在山风的吹拂下好像随着这时放出的音乐一起扭来扭去，就像跳舞一样。村民们这时欢呼起来了，大家随着音乐就唱起了《社会主义好》这首歌：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好

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反动派被打倒

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全国人民大团结

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

建设高潮

共产党好

共产党好

共产党是人民的好领导

说得到

做得到

全心全意为了人民立功劳

……

大家越唱越起劲，要不是海兵支书要讲话，村民们可能会没完没了地唱下去。我知道这可能就是广大村民们借歌中的歌词来表达自己的心声，他们很久没有唱这样的老歌了，这样的老歌可能使他们精神为之一振吧！

海兵支书的讲话很长，他好像有要宣传瓜棚村的意思，把他们村几年来的变化和以后的计划都讲出来了，他讲得非常有劲，其实下面闹哄哄的，听的人并不多。后来就是群众代表讲话，这个讲话的群众代表就是那个绣第一面党旗的根秀，根秀风风火火地走到前面就快嘴快舌地说：“我也不会说，俗话说‘没有柴慢慢挨，没有水没道理，水是我们妇女离不开的东西，洗衣要水淘米要水，煮饭炒菜要水，洗头洗脸洗脚洗澡都要水，过去我们上中堡因为水争得打架，现在好啦！有水啦！我要感谢村支部，也感谢李老汉，从上次参加绣党旗，我就知道了，共产党好，共产党亲，共产党是我们的大恩人，我更要感谢共产党。”根秀一说完就跑下去了，大家希望根秀还能再说点什么，见她跑下去后，才响起三三两两的掌声，最后掌声才越来越大起来。

最后是李老汉讲话，李老汉走上前，用手拂了一下头上的白发桩：“我也不多说了，一是辽山顶上的党旗和饮水笕大家要爱护，上山砍柴砍树照应一下，这是集体的东西;二是辽山顶上的党旗要定期更换，这个任务就交给村团支部，由他们派团员和青年轮流登山换旗，保证辽山顶上的党旗始终是常新、干净和鲜艳的;三是这个水泥牌的几个字，也就是“瓜棚村党支部民心工程”和“吃水不忘挖井人党的恩情似海深”几个字，村支部也要安排人定期刷红漆，保证这几个字始终是全新的鲜红的。我的话讲完了。”

接着下面响起了一阵“叽里呱啦”的掌声和“咔嚓咔嚓”的拍照声。

最后这个简单的仪式就在播放的一首《党旗在我心中》的歌曲中结束。这是一首新歌，很容易叫年轻人入耳入心，加上演唱者是中央民族歌舞团女高音歌唱家，国家一级演员刘媛媛，她声音甜美，唱得既激越悠扬，又清丽委婉……

让我更加热爱你呀党旗

一个声音多么亲切熟悉

让我更加热爱你呀党旗

你代表先进生产力发展的要求

高举你我们开创崭新的天地

你代表先进文化前进的方向

高举你我们谱写时代的旋律

你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

高举你我们走向共同富裕

共同富裕

啊党旗啊党旗

你生根在人心里啊

啊党旗啊党旗

你带领我们走向胜利

你朝气蓬勃

朝气蓬勃飘扬在新世纪

飘扬在新世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