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发展生态学视域下幼儿园学习“安吉游戏”的启示

　　安吉是浙江省北部的一个山区县城，它以竹子和白茶闻名于全国，被誉为“中国竹子之乡”。近十几年，程雪琴（安吉县幼儿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带领安吉幼儿园的教育工作者根据安吉县的本土资源和生态环境，经过多年的实践和探索，形成了一种以游戏为主要形式的新型教育模式——“安吉游戏”。“安吉游戏”是安吉县在全县范围内开展的幼儿游戏课程的简称，也是我国本土游戏的典型代表。2013年，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课程与教学博士切尔西·白丽牵头起草了《安吉游戏国际推广计划》，以此作为一个起点，“安吉游戏”开始在世界范围内推广。

　　“安吉游戏”提倡以游戏为基本活动，“让游戏点亮孩子的生命”，并且主张将游戏的权力交还给儿童，让每一所幼儿园、每一个乡村教学点、每一个幼儿，都能享受到均衡、普惠、优质的学前教育。此外，“安吉游戏”在实践的过程中提出“爱、冒险、喜悦、投入、反思”五个关键词，也从侧面展示了安吉幼儿教育的理念。有学者称“安吉游戏”是中国的瑞吉欧，然而，“安吉游戏”不同于瑞吉欧，瑞吉欧兴起之时，学界掀起一阵学习之风，瑞吉欧作为国外的课程模式很多理念自然与我国的幼儿教育模式有冲突，需要批判地吸收。那么，“安吉游戏”作为我国本土生成的课程模式是否就可以完美复制，照搬到所有的幼儿园当中呢?我们同样需要反思。究竟应该向“安吉游戏”学什么?本文从人类发展生态学的视角出发，诠释“安吉游戏”的生态体系，力求从中汲取养分，提出我们应该向“安吉游戏”学习的内容。

　　一、人类发展生态学理论中的四个系统

　　人类发展生态学理论是由美国心理学家布朗芬布伦纳于1979年在其著作《人类发展生态学》中首次提出的，并且指出人类发展生态学是一门研究持续发展的个体与其所在的不断变化着的环境之间互相适应的一门学科。这里的环境是指：有机体本身以外的、影响人的发展或受人的发展影响的任何事件或条件。布朗芬布伦纳等人将人的行为和发展置于一个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的稳定的生态系统之中，认为应该探究生态系统中的各种生态因子对人的行为和发展的作用，以及人与各种生态因子之间的交互作用。由此他提出一个生态环境的“同心圆”多层次理论模型，这个模型主要包括四个系统，由内而外依次是：小系统（Microsystem）、中间系统（Mesosystem）、外系统（Exosystem）和大系统（Macrosystem）。每个层次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形成了一个拥有中心并且四处扩散的网络系统，个体的发展就是通过各层次环境的相互作用而实现的。

　　“小系统”是指发展着的人在具有特定物理和物质特征的情境中所体验到的活动、角色和人际关系的一种样式。“小系统”强调具有活动、角色以及人际关系三个构成要素，并且这三个构成要素也是其主要特征。其中，活动是指“具有自身动量的、正在进行的行为，被环境的参与者认为是有意义或有目的的行为，它是个体发展的最直接表现，也是个体心理发展水平和性质的指征”；角色主要用个体处在一定社会文化中的地位来描述，可以按年龄、性别、职业和亲属关系等变量加以区分。人际关系是指个体与其他个体之间参与活动而建立起的联系，可以建立简单的双人关系，也可建立复杂的三人、四人关系等。此外，活动是个体以不同的角色参与并发生人际关系的过程；角色是活动参与者发生人际关系的行为起点；人际关系是个体在活动中根据角色期待发生的关系。

　　“中间系统”是指由发展的人积极参与的两个或多个情景之间的相互关系。“中间系统”与“小系统”中的主体相互作用，形成一种交互关系，是“小系统”的系统。如果将幼儿当作中心，那么“中间系统”就是指由幼儿园、家庭、邻居以及社会等主体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形成的系统。

　　“外系统”是指发展的人虽然并没有参与，但却影响或受其中所发生的一切所影响的一个或多个环境。同样，如果以幼儿为中心，“外系统”则体现为父母的社会地位、受教育水平，幼儿园的师资水平、物质环境，社区的文化水平、经济状况等一些幼儿并非直接参与的系统。

　　“大系统”是指“各种较低层次的生态系统（小系统、中间系统和外系统）在整个文化或者亚文化水平上存在或可能存在的内容和形式上的一致性，以及与此相联系并成为其基础的信念系统或意识形态。”“大系统”是同心圆的最外层，是由文化、法律、行为规范等影响个体成长与发展的内容组成。

　　二、人类发展生态学视角下“安吉游戏”的特点

　　人类生态学理论认为发展中的人是处于一个变化着的环境之中，并且不断和周围的环境产生双向的作用，即个体能够作用于环境，并受环境的影响。“安吉游戏”的成功也离不开其教育生态环境的建设，通过生态学的视角审视“安吉游戏”能够为我国幼教改革提供新思路。

　　（一）“小系统”：对儿童发展产生直接影响

　　“小系统”会对儿童的行为与发展产生最直接的影响。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朱家雄指出：“认识‘小系统’的最重要的一点是‘有大量时间与儿童直接接触和发生互动’，舍此，就没有‘小系统’可言。”与儿童直接接触并且能够与其发生互动的最直接人员就是家长与教师，换句话说，家长与教师对待儿童的态度直接影响着儿童的行为及其发展。

　　“安吉游戏”要求教师最大程度地放手，最小程度地介入，能够尊重并信任儿童，要让儿童能够体验到教师不会干预或者责骂他们，会在他们有需要的时候给予帮助，营造出师生之间相互信任、充满爱的氛围。首先，从活动上来看，安吉强调“以游戏为基本活动”，保障幼儿有足够的游戏空间、充分的游戏时间以及充足的游戏材料，真正让幼儿融入到周围的环境当中，在游戏中学习，在探索中发现，在合作中发展。其次，从角色上来看，教师是幼儿游戏时的观察者及记录者，要求教师“闭住嘴、管住手，睁大眼、竖起耳”，对于幼儿游戏中出现的问题进行及时记录并通过即时性的生成教学给予反馈，帮助幼儿提升经验，深化知识，获得发展；家长则是幼儿游戏的支持者，家长对于幼儿园的游戏课程能够赞同并且给予支持，成为推动游戏课程的同盟军，大大减少了安吉幼教改革的阻力；幼儿则是游戏的主人，是探索者和学习者，在游戏的过程与自然接触，与游戏材料接触以及与周围伙伴接触都对其发展产生着最直接的影响。最后，从人际关系来看，安吉的幼儿能够在不同的活动中扮演不同的角色，也会建立起不同的人际关系。以幼儿园的玩具收纳整理活动为例，安吉幼儿园的玩具以大型的积木块居多，在游戏之后，幼儿要将种类繁多、数量巨大、体积各异的玩具材料物归原处，这就涉及到分类、摆放、运送等多方面的问题，需要幼儿之间相互合作，相互交流与沟通。

　　由此可见，多样的活动、不同的角色以及由此产生的不同的人际关系等都直接影响着幼儿的学习与发展，正是在这种不同因素的影响之下，形成了利于儿童发展的小环境、小系统。

　　（二）“中间系统”：为儿童发展提供间接支持

　　“中间系统”是影响幼儿学习与发展的各个“小系统”之间的联系，对于幼儿来讲，主要表现为家庭、幼儿园以及同伴之间的关系。布朗芬布伦纳还提出了“支持连结”，其中一项要求指出“对于发展主体来说，如果不同环境对他的角色要求一致，他所承担的角色、参与的活动以及形成的各种人际关系有利于环境之间建立相互信任、积极定向和目标一致的关系，并且发展均是朝着有利于发展主体一方发展，那么，“中间系统”作为人的发展情景的潜力就会增大。”

　　在“安吉游戏”中，家庭、幼儿园以及同伴之间的连结就是一种“支持连结”。首先，在幼儿与家长之间建立亲密的亲子关系，家长不仅支持幼儿的游戏，并且能够亲自参与到幼儿的游戏中，与幼儿一起体验游戏的创造与喜悦，家长还参与到游戏故事的记录中去，与幼儿一起反思游戏，进一步了解儿童、了解游戏。其次，在幼儿与幼儿教师之间建立和谐的师幼关系，“安吉游戏”主张“儿童在先，教师在后”的教育理念，教师给予幼儿最大的支持，将幼儿看作是一个主动、有能力、有潜力的个体，由衷地爱儿童，尊重儿童，敬畏儿童。教师在幼儿游戏中捕捉幼儿的生长点与学习点，并及时拍照记录，在活动结束后，教师与幼儿共同反思、解读游戏。教师与幼儿之间建立了一种平等的、充满爱的关系。最后，在幼儿园与家庭之间建立稳定的家园合作，安吉幼儿园为了帮助家长转变观念，让其支持幼儿的游戏，参与幼儿的游戏开展了一系列的活动。比如，让家长来园参观幼儿的一日活动，亲自参与到游戏中，在游戏的过程中感受游戏带给人们的快乐，并且发现游戏自身的价值以及游戏对于幼儿成长发展的意义。此外，幼儿园还给家长发放《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以下简称《指南》），并且在幼儿园门口张贴《指南》，在家长群中分享有关《指南》的相关文章等一系列工作，让家长了解儿童发展的专业知识以及学前教育的理念，以便家长能够更好、更科学地看待儿童的发展。正是由多个“小系统”相互联系构成的“中间系统”推动着幼儿的成长与发展，同时也带动着安吉幼教改革的进步。

　　（三）“外系统”与“大系统”：给儿童发展创造广阔情景

　　“外系统”与“大系统”对儿童产生的影响往往是间接的，即通过影响儿童周围的人与事来间接作用于儿童的行为与发展。例如，家长的社会地位、经济收入以及受教育水平会间接影响其抚养子女的方式、方法和对待子女的态度，幼儿园的师资水平也会间接影响到教师的角色感和事业心，社区的文化经济水平和社区人们的交往方式也会影响到幼儿的知识范围和交往特点等。布朗芬布伦纳认为“外系统”以及“大系统”为个体的发展提供了更加广阔的情景。

　　在安吉幼儿园课程的改革探索过程中，经历了无游戏、假游戏和真游戏三个阶段，在真游戏阶段又对儿童观、教育观和课程观做出了巨大改变，形成了良性的学前教育生态。儿童的发展是与当地社区、安吉幼教工作者以及每个家庭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安吉学前教育取得的成功离不开政府和社区的努力。首先，从政府的层面来看，安吉县政府以政策的力量推动着教育资源的均衡配置，将幼教改革与县域的经济发展统一起来，创设了“镇村一体”的管理体系，并且自2011年起，将学前教育事业发展纳入到乡镇教育工作年度考核中，这一系列措施使得安吉县各个幼儿园的质量得到了大幅度提升，教师的待遇也得到了有效保障，提升了教师的职业幸福感，也间接影响着幼儿教育质量的提升。其次，从社区的层面来看，幼儿园与社区之间有着良好的联系，安吉幼儿园将科学的教育观念传递到社区，建立“园社共育”模式。在社区开展“社区论坛”“社区会议”，和社区的人员一起讨论如何给予孩子爱与尊重，把爱从幼儿园传递到家庭和社区当中，将“一切从孩子角度出发”的理念渗透到社区环境中。正如李季湄教授所讲，安吉幼儿教育模式体现了深刻的社会融合性，是一个把幼教改革植根于社区、乡村的整体发展规划之中的模式，打造了一个良好的“教育生态系统”。

　　综上可知，安吉学前教育正是在“外系统”和“大系统”提供的情景之下，注重发挥“小系统”以及“中间系统”各类主体之间的联系与作用，共同促进儿童的成长与发展。我们学习“安吉游戏”并非是简单的照搬与模仿，而是能够理解其精髓所在，学习其教育生态的建立。

　　三、“安吉游戏”作为本土学前课程的启示

　　“安吉游戏”作为我国本土发展的游戏课程模式，自然带有中国本土特色，为我国幼教改革提供了新的思路和视野。然而，虽是本土发展的游戏课程模式，也并非适用于我国所有的幼儿园。“安吉游戏”不可复制，也不能复制。我们应梳理“安吉游戏”的优秀理念，学习其所体现的幼儿、教师、家庭、社区、自然环境等各类主体之间和谐互动的人类发展生态学理念。

　　（一）树立正确的儿童观，将游戏权力还给儿童

　　所谓儿童观，就是对儿童是什么样的人、怎么看待儿童的观点与看法。不同的儿童观会形成对儿童不同的看法，只有正确对待儿童，拥有正确的儿童观，才能支持和促进儿童的成长与发展。然而，由于受到传统观念的影响，儿童的地位和游戏的权力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幼儿园的教学仍是以教师灌输知识，儿童被动接受知识为主，儿童的天性被压制，更谈不上健康快乐的成长。而“安吉游戏”的做法则给予我们很好的启示。首先，在儿童观上，“安吉游戏”呈现给我们的正是其对于儿童尊重的态度与科学的看法，政府、社区、幼儿园、家庭都以一种尊重的眼光看待儿童，将儿童当作有能力的个体，重视儿童的主体地位，关注儿童在各项活动中所扮演的角色和所建立的人际关系，帮助儿童开展深度地学习，获得问题解决能力、交流合作能力、自我管理能力等学习品质。教师也不再一味的灌输知识，而是在活动中发现儿童的特点与不足，在活动当中认识儿童，并在活动结束后与儿童共同探讨，引导幼儿自己发现活动当中的问题，鼓励幼儿表达自己的观点，教师尊重儿童表达的权力。其次，安吉幼儿园真正把游戏的权力交还给了儿童，对儿童的游戏做到了最小程度的干预和最大程度的支持，让儿童与自然接触，与环境互动，在互动中获得经验并掌握知识。

　　教育观念指导着教育实践，实践也会反作用于观念。我们应该学习的正是安吉游戏所强调的观念的转变，包括儿童观、教学观、课程观等，真正将儿童看作是儿童，将其看作是游戏的主人，他们能够自己创造出各种各样不同的玩法，而不需要成人进行过多教导，把游戏的权力交还给儿童。

　　（二）重视儿童成长的生态环境，建立家庭、幼儿园、社区三位一体的合作体系

　　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强调世界是一个普遍联系的整体，事物之间以及事物内部诸要素之间相互影响、相互制约、相互作用，要求我们能够用联系的观点看待问题。个体的发展是在多种关系的共同作用之下产生的，无法脱离社会、家庭、个体自身等因素的影响。对于儿童的发展来看，家庭、幼儿园以及社区都发挥着各自的作用，不能孤立地看待儿童的发展。然而，目前我国大多数的幼儿园与家庭以及社区的联系并不密切，家长因对于幼儿园不够了解，而对幼儿园开展的活动产生怀疑的事件常有发生，家园合作不紧密，并且对待儿童的教育有着不同的看法，自然幼儿园各项活动的开展也会受到各种阻力，难以进行。此外，社区作为与儿童成长发展有密切关系的生态环境，也日益引起学者的重视。但是，很多幼儿园对于社区的资源并没有充分利用，与社区也没有建立紧密的联系，仅仅关注于幼儿园的园内资源利用和环境创设，社区的资源和环境没有得到幼儿园足够的重视。

　　反观安吉幼儿园与家庭和社区的关系，我们可以从中获取很多经验，便于指导当下我国幼儿园的教育改革。首先，在幼儿园与各个家庭的关系上，安吉幼儿园与家庭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能够使家长成为幼儿园开展游戏课程的同盟军，共同推动儿童的发展与进步。其次，在幼儿园与社区的关系上，社区将幼儿园的教育理念渗透在社区的各个角落，注重社区隐形文化的创建，为儿童的发展提供良好的物质环境与心理环境。家庭、幼儿园、社区建立了三位一体的合作体系，形成了教育合力，加强了教育的整体性以及有效性。

　　（三）调动本地的文化资源，加强与外界的沟通交流

　　“安吉游戏”之所以能够获得我国甚至世界学前教育研究者的认可，与其体现的文化内涵及其积极与外界沟通交流的做法密不可分。文化作为一种隐形资源往往不能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殊不知文化资源在教育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每一种文化都有其个性和气质，这种文化特质使这一文化群体在某些方面具有特长和倾向。同时，与外界交流经验的过程也是不同文化之间进行碰撞的过程，固步自封、闭门造车的做法必定带不来长远的发展。

　　首先，“安吉游戏”的顺利开展离不开当地的文化资源，包括地域文化、社区文化、园所文化等都对“安吉游戏”理念的创生产生着影响。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的文化底蕴，幼儿园要能够结合本地的文化资源与优势进行创新改革，依托本地、本社区、本园的特殊情况开展各项活动。同时，在进行改革时也应尊重本土文化，有选择地借鉴和吸收外来文化。其次，“安吉游戏”也十分注重与外界的联系和交流，不断学习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先进理念，听取国内外学者对于游戏和改革的看法，在此基础之上不断完善“安吉游戏”的教育理念。例如，2019年，安吉县召开“安吉·真游戏”国际研讨会，与22个国家的300多名专家学者讨论交流；2020年，教育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共赴安吉商讨“安吉游戏”的推广工作等一系列举措都是安吉与外界交流的表现。因此，幼儿园应加强与外界环境的交流与合作，打破园所的壁垒，互相学习先进理论与经验，以求获得长远的发展。

　　当下，幼教改革的步伐日益加快，出现“安吉游戏”这样的本土优秀教育模式和教育理念，我们自然应该为其成为中国学前教育的一张靓丽名片而感到高兴。但与此同时，我们在学习和借鉴时，切不可照搬照抄，应该汲取安吉游戏中的精华部分，并结合自身幼儿园的实际，有选择地吸收和借鉴，真正学习安吉游戏理念的精髓，以促进我国学前教育事业的高速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