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这样的山歌你别唱】武宣娘山歌
时间：2019-02-09 04:24:35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我9岁的时候，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乡村音乐的魅力。那个冬日的下午，我扛着一顶蚊帐夹在迎娶新娘的队伍里。等我们到了一个叫做葛井沟的地方，抬嫁妆的汉子们突然齐齐停了下来，他们非要新娘子唱一段《绣荷包》才肯走。那个穿红色绸袄的女子，款款地转过半个身子，无比妖羞地望着大家。她慢慢地唱：“白天里怕拿针（哪），人又多得很，要是被看见，传出去多羞人（嘞）。夜深人睡定（哪），夜深人睡定（哪），赶紧关房门悄悄点燃灯，慢慢绣几针（嘞）……”她细腻婉转的嗓子把一行人都惊呆了。一个蹲伏在井边舀水喝的路人，在歌声中突然翻身掉进了井里，白亮亮的水花溅得老高。唢呐响起，大家大笑声中齐唱：“青布帕儿五尺长，打个疙瘩甩过墙。千年不许疙瘩散，千年不许姐离郎噢。哟嘿嘿。”汉子们粗犷的嗓音汇集起来的合唱，像雨点一样密集地飘洒在那个叫大龙坪的乡村里。走了很远。我看见那个一身湿衣裳的年轻人还站在水井边，若有所思的样子。那日的场景一直延续到了我开始思考爱情的年龄，我猛然幡悟那个掉进井中的年轻路人大约在经历着一场爱情，他可能触景生情地想到了什么。
多年以后，我读到了《西厢记》里崔莺莺写给张生的诗。诗里说：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她其实在含蓄地期盼着张生跳墙而来。假若她也能像那个在黑夜里悄悄给心上人绣包的乡村女子一样会唱山歌小调，又会多出一段怎样的小说场景啊。那些喜欢现代爱情歌曲的人是不会理喻这些的，没有谁会为一个婉约的眼神而傻乎乎地脸红半天了。他们喜欢直截了当，有一首叫《叮咚》的爱情歌这样唱的：“请你快点把门打开，我要和你谈恋爱！”
小时候，邻家有个叫明的孩子，大我几岁，我们常在一起玩，他会唱许多好听的山歌。母亲总是阻止我，说那些歌太荤了，你不能跟着学。现在回想起来，也会不禁讶然失笑。我记得有这样一首歌：“姐儿下河洗衣裳，衣裳摆在河滩上，手提衣裳心里慌，偷看郎的影子在哪方？生怕惊起了丝丝浪哟”学唱这首歌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在写简单的记叙文了。我甚至还多次将歌词中的主人公想象成身边成绩优秀的女同学。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这种美妙的想象之中。我陷入了一种遥远的期待中，期待着能有人关注我在水中的倒影。不过那已经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了。但我的爱人总是习惯手脚麻利地清洗衣物，然后倒掉脏水。这个习惯在我们谈恋以前就养成了。我曾几次将脑袋伸向洗衣服的盆，一张放大了的脸在盆中晃晃悠悠，有种莫名的晕眩感。现在，我们家离长江不过一箭之遥，我一直希望她能到江边去洗一次衣裳。这念头就像在寻找一根遗失了多年早已生锈的针，其实很可笑。这是我的秘密。
我在童年的时候经常跟爷爷到清泉村的二姑妈家去玩，中途经过一个叫做古坟岭的地方。古坟岭的山脊逼仄陡峭，像一尾瘦鲫鱼的背。一次我和爷爷站在古坟岭的山脊上，慢慢融进了一片赤金色的夕阳里，突然，一群荷锄归来的乡亲们在山脚下唱一首五句子山歌，声音若水纹样一波一波地往上扩散，渐听得真切了：“一把扇子二面黄（啊），上面画的姐和郎（唉）。郎在这边望不到姐（呀嘛哟嘿），姐在那边望不到郎（呀嘛哟嘿）。姻缘（嘛）只隔纸一张（呢）。”阴阳之间也只隔着纸一张啊。掰指一算，我的奶奶已经去世40年了，爷爷坚韧地守望了近40年光阴的爱情这时成了噙在他眼里的两滴泪，这两滴漫长的眼泪在那个黄昏被一首五句子山歌击中了。若干年后，我在吟诵“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时候，耳旁仿佛还萦绕着那首五句子山歌渺远的余响，以及爷爷在古坟岭上瘦景茕独的样子。
多年过去了，那么多的流行歌曲在我心中早已飘落无存了，唯有那些经典的乡村山歌还经常在我心中轻轻涌动。我就想起了作家肖复光在一篇叫《泡影》的文章中说过的一句话：音乐起于词尽之处。你听，这句话说得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