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土楼及其他
时间：2021-01-10 03:57:30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谢丽玲
橘子成熟的季节，大学同桌珍就会打来电话，约我去她家采摘橘子。她说：“约了好几年都没来，今年可不要再失約了。我等得了你，橘子树可等不了，说不定再过两年就不再种了。”听出珍邀请的恳切，自己也不好再一次失约，最重要的是时光飞逝，再不相见就都老了。
珍是龙岩人。龙岩是一个有着红色文化、客家文化、土楼文化的革命老区。大学时代就经常听她聊起家乡的美食、趣事、土楼，她说我听。古田会议、闽西八大干、永定土楼群、龙硿洞……不曾谋面，但已深深刻在脑海里，向往之，心里暗许，毕业后一定要让她带我去游历一番。
许久未见的我们相拥而视，端详着彼此。你胖了，你也胖了；
你长白头发了，你也有。她一句我一句，我们除了一份珍贵的情感被留下之外，岁月何曾饶过谁？一阵寒暄后，彼此的心更贴近、也更敞亮。吃过午饭，珍背起相机就拉我去集市说今天正好是村里的赶圩日。她是摄影爱好者，刚毕业那年就花了不少钱买了一台相机，她希望每次回到老家，通过镜头用独特的光影去定格记忆、传承乡情，记录下将她养育成人、蕴藏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和文化景观的村庄——苏邦村。
一条小河从村中穿过，房屋依河而建。走在干净的村道上，听着涓涓细流的河水声，几只白鸭在河中嬉戏，小桥流水人家，这是我一直憧憬的居住环境。驻足凭栏欣赏着一切的美好，沉浸其中，珍按下快门拍下我的侧影。
我们边走边拍，不知不觉走到喧哗的一条街，眼前热闹非凡的场面令我想起儿时经常随父亲骑着自行车到几里外的集市赶圩的情景。这里摆的都是当地最正宗的土特产，在他乡的圩上，也能找到很多儿时的记忆，一下就融入其中。有人说过，想了解一个地方的人文风俗，可以到当地的集市走走，集市代表着当地的一种特有文化，人们的生活习惯也在集市中展现得淋漓尽致。讨价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此时的喧闹充满着浓郁的生活气息，不但不会觉得厌烦，反而让人感到亲切及兴奋。
珍领着我进一家理发店，这是她大嫂开的店，在圩街右边，店门面摆着两大箩筐的橘子，这是珍父亲当天从山上采摘下来的，黄灿灿的，散发芬芳。从屋内的装潢可以看出理发店已经有不少年头了，里头坐着五六个老人等着理发。大嫂说：“今天是圩日，许多老人家都是赶在这日子前来理发。”她分身乏术，不仅要理发还要招呼前来选购橘子的顾客，经常来光顾的乡亲看她那么忙，就自己拿袋子装，上称，报上斤数，付上钱，显然已熟门熟路。等着理发的老人看我是外地的客人就闲聊起来，得知我是漳州来的，激动地说：“我知道漳州这个地方，那里和我们龙岩一样有土楼，我们是两个相邻的地方，等等你可要去我们村的东洋楼参观参观，看看和你们漳州的土楼有什么不一样。”
从理发店拐入一条巷子再走两三百米就到了东洋楼。眼前这座土楼古色古香、规模宏大、结构奇特，着实令人震撼。楼外建有护河，河水清澈，一群鱼畅游，红色、金黄色、灰黑色，多姿多彩。两条鱼相伴游过东洋楼映在水中的屋脊，它们的灵动给这座厚重的土楼增添了不少生机。生活中总是有着不期而遇的美好。东洋楼静候百年，异地的我今天与它谋面，冥冥之中，该相遇的总会遇到。
珍介绍说，东洋楼始建于清顺治七年间，迄今为止有着300多年的悠久历史，前后历经三代人艰辛修建而成，特殊的布局、独特的建筑形式，成为福建土楼群里的一颗闪亮的明珠。
东洋楼是苏邦村陈姓祖祠所在地。珍说以前东洋楼都是关闭的，她很少走进东洋楼，只有每年元宵节祭祖的时候才会随父母来。儿时的她对于这座与众不同的大房子充满好奇，厚重的土墙、牢固的大门，将她和它阻隔。阻隔挡不住好奇心，越这样越神秘。她经常去打探关于东洋楼的故事，它的前世今生，它的沧海桑田，但毕竟年龄小，在脑海里没能留下多少痕迹。自从爱上了摄影，便逐步地去关注它、接触它、了解它，珍对这座大房子的情感越来越深，每次回家都会记录下它在不同时节、不同角度的身影，通过镜头来表达她对东洋楼的深情。
东洋楼东面紧靠山峦起伏的龙头山脉，不同于圆形客家土楼，其外观呈方形，分内外两圈，呈“回”字形状，内圈为三层主楼，外圈为两层外楼，四周环有护楼河。外楼两层楼四个转角处，其中有三个角建有防护角楼。最底下的墙基部分是由大河卵石垫底，石缝中填以小石块，卵石大头朝外，小块石头起着垫稳之用，这样不但使得墙基稳固，还因为石头的大头朝外，避免了敌人从墙外撬开。不得不惊叹前人的夯建造楼技艺及智慧。石头记录了几百年的峥嵘岁月。抚摸着，感受着，内心澎湃。
村里长辈说，这里经常遭受山贼、土匪和溃兵的袭扰，但东洋楼从来没有被外敌攻破过，这得力于其坚固的大门和外墙，以及宽广的护楼河和功能突出的角楼。祖辈们口中常说到1930年发生的那次保卫战。正是夏收的季节，一个反动团匪100余人到苏邦村进行骚扰，村赤卫队只有30多人，十几只步枪和鸟铳，明显处于弱势，反动团匪人多势众，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赤卫队以东洋楼为屏障拼死抵抗，双方相持一段时间，团匪看情势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就搬来稻草、木材烧外楼的大门，企图攻破。门顶内侧上方水箱的水倾泻而下，火被浇灭了。恼羞成怒的团匪又想用手雷和火药轰开大门，结果被角楼射出的枪弹所阻。历经两天激战，团匪死伤十余人，最终悻悻离去。村赤卫队仅轻伤数人，保住了退到楼内的数百名村民和新收的两万多斤稻谷。东洋楼外大门上，当年火烧的痕迹，边墙上的弹孔，这都是当年那场战斗的历史见证。珍津津乐道，我也听得津津有味。
历经风霜的东洋楼承载着陈氏族人的记忆和情感。正月十五闹元宵，歌舞升平庆盛世。天井坪里内举行上刀梯、舞狮、法坛祭仪、绕境游灯、傀儡戏等精彩纷呈的民俗活动，每到这个时候，整座大楼就像一座大戏院，热闹非凡。“上刀梯”是珍记忆最深，也是最感兴趣的表演，她打开视频让我观看，场面惊险，着实让人替表演者捏把汗。表演者背挂吹号锡角、铜锣法器，沿镰刀阶梯一步一步爬至杆顶扎有十字形的木架处。或坐或站，各种惊险动作，爬到顶处撒出一把铜钱，让底下观看的人们捡拾，大家期待的就是这一刻，一哄而上，抢到铜钱的人满脸笑意，祈盼新一年发大财。楼，只是陈氏家族的一件遮风挡雨温暖的外衣，这些传统民俗活动的守护和传承印证了陈氏家族在环境不断的变化中难能可贵的文化坚守。
站在东洋楼天井中间，环顾一周，闭上双眼用心去想象和感受那沸腾的场面，此时的空旷和寂静似乎更能聆听到，在它的心里，有太多的世事沧桑，那些从这里走出的人，那些曾经发生的事。东洋楼默默地记忆着这一切。
珍说：“无论我走多远，东洋楼都在原点等我。”
她讲得真好。岁月就像个魔法师，可以给人一切答案，东洋楼的回答永远是坚守。我很高兴我来了，带回了橘子，和珍的深情厚谊及东洋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