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土面具被打碎_易立竞:打碎世人的面具
时间：2019-01-01 04:30:20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这是一次奇妙的旅程,仿佛在他人的布景里面看到自己的戏码,又像是一个人带着属于他自己人生里的声光电影,突然进入了你的生活。
在和易立竞的对谈中,我时时会产生荒谬的错觉,无法判知这究竟是一次谁对谁的采访。同行间的对话,纠缠在问与被问之间,到最后,完全分不清上一个话题的起点是由谁来开启,也不知这样愉快的对话会最终带领我们停留到生活的何处。
她熨帖的微微低沉的声线,夹裹着好奇却并不张扬的热情,在每一个问题前端审慎的停顿以及掌控对话的清醒逻辑,甚或在情绪激烈处倾泻而来的愤怒或者悲伤,都在提示着话语背后的这个女人是惯于将生活的一部分投注于“对话”这件事情并愉悦于此的。
易立竞,《南方人物周刊》主笔,让无数大人物开口。当人们将目光投向她,她说:“我只是一名记者。”
“我是一个逃兵”
“他说那天刚好是他儿子死去一周年的祭日。以前的六一,以前赶集的日子,儿子就在他屁股后面打转。现在想儿子了,就去坟上看一看,有时一坐就是一天。”
四周围的土墙上粘着几根拇指粗细的蜡烛,发着微弱的光,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狗叫,易立竞在这个漆黑的深夜,在对外封锁的艾滋村,在某个无法辨识方位的门洞里,完成了对一年前艾滋病人特大杀人案的回访。身穿军绿色衣服的李献军,在一年前的那天失去了儿子,“孩子被砍了7刀,头都砍掉了,就剩下一些皮连着。”堪堪挽救了重伤的妻子,“头上被砍了三刀,鼻子也被砍豁了,胳膊上挨了两刀。大脑受伤严重,留下了后遗症。”一年的时间,不足以掩盖任何伤口,这个四十来岁汉子依然如惊弓之鸟。接受采访如果让有关部门的人知道,可能会影响到他的人身安全,只有这样万籁俱静的深夜,他才敢于在记者面前倾诉。
这夜的早些时候,易立竞雇了一辆黑车,怀里揣着匕首和糖果,“去的时候,被人叮嘱匕首用来防身,糖果给孩子,这样可以和当地人接近距离。”终于在村口和李献军碰上了头,他手里拿着电筒,却不敢打开,就深一脚浅一脚在前面领路,跟着跟着,人就跟丢了,把声音压低呼喊,一会从前方传来一星子光,“我在这里”,随即又立刻陷入黑暗,村里的一只狗叫起来,几乎同时整个村子的狗都此起彼伏地吠叫起来。“那是四月的天气,”那个晚春,易立竞确实感受到了寒意。
这夜的晚些时候,易立竞带着采访材料挟裹着夜色坐着黑车离去,走到荒郊野外的路途中间,车停下来,司机要求加钱,否则就把她丢在原处。易立竞偷偷攥紧匕首,“之后和别人聊起这一幕,他们都说也不知道这匕首是为自己准备,还是为这些挟持者准备的。”易立竞做好了一切抗争的准备,却在听到对方要求的数目的那一刻百味掺杂,“十块钱,这是他们在展现了穷凶极恶的面孔之后,要求增加的车费。我在那一夜体会到深深的恐惧,同时,悲哀于在极度贫穷下人们展示的最真实的生存本能。”
易立竞面对过很多这样的战场。做社会新闻的那些年,她把自己当成一个战士,置身于最危险的境地,一次次直面光明的负面。然而,从艾滋病村回来,用易立竞自己的话来说,“我从这个阵地上撤了。”那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是一个逃兵。”,“我多想冲回前线。”没有人有资格站在审判台上去俯瞰这个女人在说话这一刻内心的挣扎和倔强,那声线背后的无奈,灌注着开敞自我的巨大勇气。对自己的坦诚,让人顿生敬意。你无从体会,如果你没有经历黑暗。
在与易立竞的交谈中,你能轻易捕捉到她对事业的热爱,如奔跑,如狂欢,如释放的深切的爱。撤退这个词对她的意义,如同舞蹈家摘下舞鞋的一刻,是切肤的痛。“我希望为那些在苦难中的被采访者做些什么,我发出呼喊,盼望能得到有关部门对他们的帮助,但是大多数时候,这些声音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逝。”
“我就是做娱乐新闻的记者”
“我想那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易立竞曾经置身于黑暗,体会过绝望,因此尊重阳光下的所有生命。”这是一名网友在听过易立竞的讲座后写下的句子。我看到了这句话,易立竞也同样看到。“他理解了我。”
德国现代舞蹈大师,舞蹈剧场的开创者皮娜・鲍什面对终身挚爱的舞台说:“我跳舞,因为我悲伤。”让双脚更为自由地跃动,是为了释放内心更为巨大的情绪;让思想更为肆无忌惮地前行,是为了诠释内心更为激荡的情感。“我经历过苦难,见证过苦难,书写过苦难,当苦难成为一种体验的时候,面对别人,我会怀揣温暖。”易立竞说。
“什么是幸福?”在易立竞的众多访谈的结尾,你总能找到这个问题。“如果你老在想一个问题,又总是得不到答案。可以试试去问问别人。也许会找到自己的答案。”
陈凯歌说:“傻子也能体会到幸福。”
黄秋生说:“幸福就是安全感。”
中英混血儿的黄秋生,四岁时,和母亲一起被高官父亲抛弃。母亲身兼几份工,靠为人帮佣支撑家用。“采访黄秋生那天,我问了这个问题,他向我描述了一个场景,有一天,他一个人在家里,外面很冷。他捧着一杯热茶,站在窗户旁边,看着外面的人行色匆匆,那一刻,他觉得很有安全感。那是他的幸福。”
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这样对易立竞开敞自己,“人们在接受采访的时候,实际上也是一次重新审视自己的过程。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采访前为了搜集信息打开几百上千个网页是她通常的工作量,一场三四个小时、甚至六七个小时的专访结束后,经常累的几近虚脱,也有过为了等待被采访者在寒冬腊月的室外站几个小时的情景。如果仅仅凭借这些,易立竞在这个行业里的职业声誉尚不足令人信服。“我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为他们画的脸谱,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人其实有很多面,我愿意重新打量每个生命。”
读她的《病人崔永元》,你发现这个有些孤傲近乎偏执的男人,时而清高,时而自省,内在的正义感,也许是基于“一个记者的良知”。关于他的抑郁症,“比那一袋一袋中药西药更厉害、更有毒的,是让崔永元横挑鼻子竖挑眼、怒不可遏的现实。”
读她笔下的贾樟柯,所谓第六代导演中“最耀眼的希望之光”,其实还有着稚气未脱的小镇青年气息,还是那个刚刚见世面的顽童少年。“像男人一样强悍”的女导演胡孜在她的世界有着曲折的“大逆不道”的情感,在婚姻中挫败,像小女人一样精于打扮,小时候对音乐逆反,“一听钢琴,就像有人在我耳朵边砸钉子一样讨厌。”陈坤是一个睿智的长于思考的人,张静初因为是水瓶座的关系所以非常“难搞”......
易立竞在用自己的眼去看这世界,看世界上的人。
有人说:“易立竞绝不仅仅是一个娱记。”
易立竞说:“这还是一个脸谱化的问题。很多人把‘娱记’和窥私、没有文化或者编造新闻等内容联系在一起。有人说我不是娱记是对我的一种肯定,我明白,也感谢。但其实,‘娱记’这个词本身是没有那么多负面色彩的,就是做娱乐新闻的记者。我就是做娱乐新闻的记者。”
“每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画一个肖像”
“一次存粮的大采购,可以维持七天的宅生活。”刚刚从天昏地暗的赶稿生涯里解脱出来的易立竞,有着无法抑制的轻松和欢悦。手头上蛰伏已久的书稿总算交稿,《中国演员访谈录》是她那本《中国导演访谈录》之后的系列之二。中国演艺界的生态,仿佛早已是在放大镜里被人无数次咀嚼过的果实,既已纤毛毕现又已食之无味。这一番功夫,易立竞下在诗外。政治、经济、体制、我们赖以生存的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带着的面具,谈话的外延可以广阔到似海;性格上的刻薄、思维里的惯性、情感里的取向、谈话的内容,甚至细节处的迷恋可以细腻到如针。让人在众多空泛的内容、雷同的访谈书中精准地发现它,如同发现一种新鲜的思维方式。
“采访前,别人的描述影响不了我的采访思路,我会带着求证的心坐在你面前,我让你给自己画一个肖像。”
“每个人都有权利为自己画一个肖像。”易立竞说。
我以为,她想做的是给这个时代画一个肖像。
Q&A
G:做了这么久的娱乐记者,你更多的体会在哪里?
“最开始做娱乐的时候,面对太多的质疑。这些质疑是因为我的访谈内容和很多娱乐记者做的不一样。“你怎么能这样去采访一个明星?你干嘛要关心他们心里想什么?你干嘛关心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干嘛不去问他们的绯闻、八卦、情感!这样的采访不好玩儿!”那时候,这样的质疑大到几乎让我觉得没法儿继续做下去。这个社会难道就只要求好玩儿吗?好玩儿到底是什么呀?既然已经有娱记在做绯闻、做隐私,不缺少我一个。如果要求我也这么做,我宁可不做,没有意义。”
G:最想书写谁?或者哪一类人,哪一类报道?
“我告诉你呀,我做了六年娱乐记者,现在太想回去做社会新闻了。在玉树地震的时候,在舟曲泥石流的时候,我跟做社会新闻的同事说:“多想跟你们一块儿去呀。”好想冲锋在采访的第一线,太想了。我想知道人在那种时候是什么状态,人性在那一刻是什么样的。”
G:有遭遇挫折的时候吗?
“在做社会新闻的时候这种挫折感特别强烈。比如报道出来后,并没有像你所希望的那样让被采访者的困境有所改变,这时候就会有强烈的挫败感甚至怀疑自己所做工作的意义。但是后来我会这样想,我写的这篇报道,哪怕不能为被采访带来他所需要的帮助,至少能让他觉得一点温暖,让他知道这个社会还有人在关心他。我们这个社会,人和人之间太冷漠了,包括我自己在很多时候也是这样。经常反省吧,反省之后再行动。我愿意和人分享我看到过的故事,告诉他们我走过的弯路。如果以此能让那些刚入行的同行少走弯路,这是很高兴的事儿。”
G:生活里的你是什么样的?
“我经常会拖稿,一边心里不安的想着快点写一边拖着不写,每次都拖到截稿日期的最后一刻,这说明没有自制力。我现在开始封杀电视,因为我只要打开电视就关不上,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不停的换台,但就是不关,有一次国庆七天的假期,我愣是把一个电视遥控器给按坏了。我意识到了,得改。”
G:最近在看什么书或者电影?
“我最近刚看完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的《正见――佛陀的证悟》,我喜欢看宗教和心理方面的书。我的工作环境,会接触很多跟名利有关的人和事,而且记者这个工作需要你每天面对大量的信息,有用的,没用的,人会越来越浮躁,内心越来越不平静,书可以让我安静下来。20出头的时候,我当然觉得激情是很好的东西,那时会想,人生如果没有激情多可怕呀。但是现在,我不喜欢激情,现在的我更愿意追求丰富而平静的生活。”
G:用三个词概括一下你的职业?
“在我看来,做记者是一个:求证,发现,重新打量的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