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纸下载
  • 专业文献
  • 行业资料
  • 教育专区
  • 应用文书
  • 生活休闲
  • 杂文文章
  • 范文大全
  • 作文大全
  • 达达文库
  • 文档下载
  • 音乐视听
  • 创业致富
  • 体裁范文
  • 当前位置: 达达文档网 > 教育专区 > 正文

    三张图纸(短篇)

    时间:2020-05-09 09:15:08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艾子

    1

    其实不只是“色胆包天”,就我的体会,赌胆有时也会让人胆壮的。比如我,今天,一个银行小职员,会在牌友的撺掇下给多年未见的女企业家殷红梅打电话,说我们的牌桌上“三缺一”。

    原本我们人是够的,金佰谦、贝玲、莉莉和我,一男三女,过去的同学,现在一个单位的同事。但刚玩了两圈,赢家金佰谦被喊跑了。一把手行长打他电话,找他有急事,牌桌上就剩下了我们仨。

    其实按照本地的麻将打法,三个人也行。因为我们只用条、饼、万三种中的两种,外加红中、白板、发财共八十四张牌,叫“卡五心”,变化大,和牌快,好玩得很。不过邪门的是,三人玩的时候,有一个会一直火背,所以我们一商量,决定还是再找个人来。但周末的闲人,哪那么容易找,十通电话打出去,也没逮到一个,正愁眉苦脸时,灵光一现,我想到了殷红梅。

    殷红梅是大概一个小时前在小区门口遇到的。当时我正一肚子怨气。早不说晚不说,临吃饭了,一块香喷喷的鸡肉刚到嘴边,就见贝玲细腰一伸,娇滴滴地说,最近又长肉肉了,不想吃饭,家里有水果没老金?金佰谦一拍脑袋,责备自己忘了,然后脖子一扭,看着我,那谁吴英,帮忙跑一趟吧。怄!又不是我要吃,凭什么该我跑,但我没好吱声,因为金佰谦是我的顶头上司,人人都说是他想办法把我从储蓄所调到机关的,为这还有风言风语,议论我俩的男女关系。其实怎么说呢,还真有点儿冤枉。当年在财校读书时,我俩是朦朦胧胧地喜欢过对方,也相互赠送过礼物,还一起悄悄出去玩过,但那不久,我妈从给我俩当班主任的大舅口中听说他家在农村、兄弟姐妹一堆的情况后,就哄着我毙了他,我们就只剩下同学关系了。而且这次,我俩心里都清楚,是我大舅找行领导打的招呼。我大舅早调到工商局了,目前分管着全市工商企业开户办证年审这一摊儿,多少能说几句硬话。打招呼前,大舅提醒我落实好要去的部门,我想机关难进,就到保密室管档案算了,没想到金佰谦听说后,主动找到我,让我去他那里,说肥些,又是老同学,该关照肯定关照。这时候,金佰谦点了将,我只好乖乖地把鸡肉放下,气鼓鼓地下楼了。

    当时殷红梅正在小区门口踱来踱去。我提着水果,踩着薄雪,只顾匆匆走路,没想到嗵一下就撞到她身上。四目一望,对方熟悉的长脸、大眼睛、俩酒窝,竟是多年未见的殷红梅。只不过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原来常常笑彎了的眼睛里也有些忧郁。她见了我也很高兴,俩人就站在雪地上猛聊起来,最后得知她是到小区找人。住在这个高档社区的人,不是富人,就是官员,这样一想,我就加了她的微信,赶紧走开了。

    红梅会打牌,我至今还记得她在牌桌上闹的笑话。那次是我们几个邻居凑在一起玩,起牌没两圈儿,她的七对就有了六对,剩下一个八饼单吊。她悠闲地去嗑瓜子,又怕别人偷看了牌,就自作聪明地把八饼放进挂在脖子上的手机袋里。原以为天机不可泄露,谁想到她那个手机袋并不遮光,她丢牌进去时,又没有注意正反面,又黑又亮的八个圈刚好朝外,被几个狡猾的牌友看得一清二楚。几个人偷着乐,故意逗她,哎哟哟,看看这打下来的牌,该不是吊八饼吧?红梅嗑着瓜子,傻乎乎地得意,猜!使劲儿猜!几个人挤眉弄眼,就是不打八饼出来,有时故意掏出来亮亮,马上又缩回去。红梅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不断地感慨,咦,你们都是透视眼吗?越发把一桌子人都笑趴了。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哧哧笑了起来,贝玲和莉莉一脸不解。我憋着笑,把殷红梅单吊八饼的故事给她俩讲了一遍。二人一听,乐不可支,大声说,快喊她,快喊她。

    殷红梅接了电话,在问清了我的楼栋、房号后,爽快地答应了。我赶紧出门去接她。金佰谦住在九楼,我一拉开防盗门,红梅就旋风样刮了进来,好像人早就等在门口。她满脸兴奋,一进门就东张西望,给人久别重逢的感觉。我高兴地把她带到二楼的棋牌室,看见她边上楼,边东摸摸西看看。贝玲和莉莉见我俩进来,又是打招呼,又是挪凳子,一时间笑声盈屋。

    四个坐定,开始玩牌。俗话说:先走的赢钱,后来的填坑。殷红梅坐在金佰谦的位置上,但运气和金佰谦比,却是天上地下。她先和了两把小牌后,就开始东一炮西一炮地点,特别是给贝玲,连点了好几个大和,百元大钞一张接一张掏。

    红梅是我的朋友,是我喊来的,老这样输,我心里不忍,就找机会看她到底怎样出牌。这一看不打紧,原来她的心思根本没在打牌,而在屋里的装修,或者说是布置上。她一双眼睛四处打量,手里胡乱出着牌。我一见,会过意来,心里也直感叹,金佰谦嘴上说走了狗屎运碰到的这套二手房,其实是坨金疙瘩,确实吸人眼球。复式结构,面积有二百多平方方,艺术漆墙壁、亚光实木地板、黑胡桃木家具,再加上中央空调咝咝吐着暖风,让房子气质不凡。只是这棋牌室布置得有点搞笑,一大排顶天立地的书柜里,大部分空着,只随便竖了几本《工业设计》《装潢》《美术》之类的书和杂志,另外还有一堆牛皮纸的大信封,隐约有条据什么的从信封开口处露了出来。金佰谦长着一张大嘴,应了那句“男子嘴大吃四方”的老话,几乎天天都在酒桌上,很少看书,什么时候爱上美术设计了,我着实没想明白。满屋书柜却没书桌,只摆了张猪肝色的电动麻将桌、几把翠绿的塑料椅子,你说咋不引人注目呢。

    我们这“卡五心”的玩法,虽然是四个人在场,但每盘只需三人上,另外一个休息。牌场规矩,谁赢谁下,轮番上桌,和职场恰恰相反。红梅盘盘输,就一直在桌子上。这样玩了几十把后,她提出要歇一会儿,就下了桌子,带上门出去了。

    红梅一走,莉莉立马偏着头问我,在哪里做事?怪阔绰的,古驰的包包呢,包里的现金,有这么多,说完她伸出白白嫩嫩的巴掌,左右翻了一下。

    我简单地告诉她红梅有个厂。莉莉一听,兴奋起来,做实业的?难怪呢,有钱的主儿。

    贝玲却不以为然,边出着牌,边淡淡地说,不是做实业的都有钱,大额信用卡逾期的,一半都是中小企业。

    那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莉莉嘟哝道。

    未必。你没听说过一个段子,说有个富翁的儿子问老爹家里有多少钱,富翁说你八辈子吃穿不愁;又问欠银行多少钱,富翁流着泪答,十辈子也还不完。贝玲说到这里,望了一眼莉莉,压低声音,别看有些人阔气,玩的都是银行的钱。这不正在抓紧清收嘛,要退潮了,马上就可以看清谁在裸泳了。

    我和莉莉被富翁的段子逗笑了,又讨论起富翁的绯闻来。这样聊了好一会儿,红梅进来了。莉莉一见,单刀直入,听吴英说你在办厂,效益好吧?

    我见红梅猛地愣在那里,身子微微晃了几下,随后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脸一热,对着莉莉嚷起来,能不能不说存款?见人都想拉业务,毛病!打牌打牌!

    牌桌上沉默下来,只不时听见麻将机肚子里哗哗的洗牌声。转眼十一点,按惯例该结束了。但贝玲、莉莉手气都好,还想趁火上;红梅呢,也不说走的话,可能还想翻本。我见了,气不打一处来。心不在焉,完全是给别人送钱,还想翻本?没听说过“狗子刨坑,越刨越深”的道理?还有,如果走晚了碰上金佰谦,他肯定会怪我随便往他家里带生人,多尴尬,就站了起来对三人说,见好就收吧,姐妹们。

    贝玲、莉莉喜滋滋地把钱往包里装,收起手机、水杯,说说笑笑地往楼下走。我和红梅随后,刚一只脚跨出客厅,只听红梅啊呀一声说,我手机没拿!就慌慌张张地转身往楼上去了。

    估计是输晕了,那你等她。莉莉瞟着楼上,朝我吐了吐舌头,就和贝玲先走了。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殷红梅才匆匆忙忙地走下楼。我问她,找到了吧?

    找到了。

    我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她的手,感觉有点儿不对。她的左手并没拿手机,右手呢,提在手上的包包吸引了我的眼神。那是什么?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正鼓囊囊地塞在她那款果绿色的皮包里。由于包小,文件袋装不下,悄悄露出一个角。这是她的文件袋吗?她来的时候包里有这个东西吗?我迅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觉得应该是没有,但又不敢肯定。那么,这东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难道……我脑袋里猛然炸了一下,忍不住想问个究竟,但还是强忍着,便一同坐电梯下了楼。

    2

    我认识殷红梅十多年了。当时,我们同住一个大杂院的一栋筒子楼里。我和爱人住的是公婆留给我们的房子,她是后来租进来的。初见她时,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白皮肤,大眼睛,素面朝天,干净利落,一笑一对小酒窝,每日里来去匆匆。一同进出的,还有一个中年妇女,脸色蜡黄,满脸忧戚。后来听邻居说这是母女俩,都下岗了,家里男人也得狠病死了,姑娘姓殷叫红梅,现在被人拉去做安利,四处推销她的产品。

    一日,我主动叫住红梅,让她賣我几样日用品,她高兴地拿来几款。好像是为了证明抽油烟机洗涤剂的功效,那天,她将外套一脱,撸起袖子就帮我擦起灶具来,不大一会儿就将原本油乎乎的地方擦洗得干干净净。看着她一丝不苟的样子,我对她的好感顿生,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也就知道了她的更多情况。原来她和父母都在市里的一个印刷厂上班,她做设计,企业改制后,三个人一起下岗,父亲不久又得了癌症,躺在医院四年,花光了家中的积蓄不说,还用光了所能借到的钱,连家里仅有的房子也卖了,最后还是一命呜呼。

    红梅做安利收益甚微。我见她跑得辛苦,觉得长期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就劝她得另外打主意。但满大街都是下岗的工人,找合适的工作不比卖安利容易。我鼓励她,求人不如求己!咱不是有技术嘛,还不如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长,租个门面,接些打字、文印的活儿先干起来。

    可哪有启动资金呢?父亲治病已花光了所有钱,还借遍了亲戚朋友,这下再也张不开嘴了。我便大包大揽地替她操心,先把自己有五万额度的信用卡拿给她,又找到一个我熟悉的老板,央求他把临街的一个门面赊给红梅,租金晚点付,一分不少,我来作保。就这样,红梅的文印店开业了,对外承接些打字、复印,外加一点点设计制作的活儿。由于她的设计物美价廉,生意渐渐兴隆,很快就站稳了脚跟。

    作为好姐妹,她自然把存款放在我所在的储蓄所,我亲眼见着她的店面从一间扩大到三间,然后又开了分店,存款数字也由四位到五位、六位,最后攀升到七位。

    我还记得攀升到七位数那一天,红梅约我在一个餐馆吃饭。在小而精致的包间里,我笑着问她,小富婆,现在最想干啥?其实在问她时,我心里已有答案:红梅肯定会说买房子。因为我俩不止一次畅想过房子。当时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实在寒酸,灰秃秃的五层建筑,每层十间房一字排开,每户一间、两间不等,门前一个长长的公用走廊,走廊尽头是公用水池和厕所。每天早上,抢着上厕所的人排成长串,一到夏天,那里散发出来的味道老远就呛得人肠胃翻滚。红梅手里有点存款后,有一次,我见她从厕所出来,习惯性地用手在面前猛扇,便把她拉进屋,朝她身上喷了几滴香水。红梅抽抽鼻子,左右嗅嗅,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斩钉截铁地说,吴姐,将来我一定要买套好房子,离开这个臭烘烘的地方。我说,同意!你说的好房子长啥样呢?她一听,拢了双腿,大声喊,苗苗给阿姨拿纸笔来。苗苗是我四岁的闺女,就听话地从小书包里拿出绘画本,又拿出一支铅笔,用胖乎乎的小手递给红梅。红梅接过来,伏下身子,唰唰唰,一会儿,洁白的纸上便画了一幢大房子——坡屋顶、高高的门、大大的窗,中间有阳台,表明这房子有两层,每个阳台上都有花盆,花盆里开满鲜花。苗苗啊地尖叫一声,瞪圆了眼睛,兴奋地一会儿看着画,一会儿又看看红梅。红梅得意地将纸拿过来,继续给房子添上了草坪、围栏,又画了一匹小马、一只小狗,还画了两只兔子。她边画边对苗苗说,这是苗苗的新房子啊!苗苗高兴地把画拿到手上,谁也不准再看一眼,口齿不清地说,是我的是我的,把我和红梅逗得哈哈大笑。红梅干脆又重新画了一张,然后郑重地递给我看,说这就是她心目中的好房子,也是未来几年的奋斗目标。我比较了一下,发现比苗苗那张少了些小动物,但房子的外观更气派了。

    那次,当我俩举起酒杯、开心地碰在一起时,我还在想:待会儿她一说买房,我就宣布,我已经看好了,也替她看好了,就住对门,是我们行贷款的楼盘。但没有想到,红梅一张嘴,压根儿没提房子,而是说想扩大再生产。

    我当时听了那话,顿时愣在那儿,觉得红梅变得好陌生,她原来可是说过只要挣到几十万就满足了的。

    当时红梅看穿我的心思,微笑着说,吴姐,你是没过过没钱的日子。我爸爸在医院时,尝够了没钱的苦。钱借到最后,人人躲我,好像我是瘟神。我现在还常想,如果我有钱,爸爸肯定能多活几年……说着说着,她开始哽咽,眼眶变红了,泪珠一颗颗掉下来。

    我被红梅的孝心感动,但又不想她陷入痛苦的回忆中,便连忙转移话题,让她给我讲讲创业的故事。

    当时,红梅撑着额头,闭了眼睛,好像在想讲什么,一会儿,她坐正,并不看我,而是转动着细瘦的高脚酒杯说,前两年一开始自己骑自行车送货,一趟送不完,要来回跑几次,遇到下雨,只好用雨布绑到车上,但也提心吊胆,生怕车子歪了。那时候她就想要是有个摩托车就好了。后来,摩托车买了,但下雨天还是不方便,有一次正在路上,下了暴雨,突然看到一个朋友的私家车,赶紧打电话,想请他帮我拖一下东西,谁想到人家张口说,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人在北京呢。

    说到这里,红梅停了下来,将半杯红酒一仰而尽,那一刻,我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干。现在钱不多,先考虑买车,方便我接单、送货。

    我心里既高兴又难受,但还是想说服她,就劝她把存款分成两份,一份买房,另一份用于扩大生产,这样都兼顾了。没想到红梅仍然坚持说她目前的钱少,还是发展生产重要些。说她那个行业竞争太厉害,她因为店里的设备跟不上,好多业务都做不了,一些老客户都丢了,所以想投钱买些好点的设备,先把丢了的客户找回来,以后挣到钱了,她还要上进口设备,都考察过了,德国的海德堡,日本的三菱和小森,可先进了……我得攒把劲儿,把这个机会抓住。红梅说到这里时,红润的脸上一片神往,吧唧了一下嘴,还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想到这里,我的心潮开始起伏,眼睛也有些湿润了,对红梅的好感和信任重新回到心中。那个鼓囊囊的包,或许是我神经过敏,人家根本就是一个自强不息、品德端庄的好姑娘。于是我决定忘掉这件事,不和任何人提起。

    3

    第二天是周一。上班后,金佰谦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递给我一摞资料,声音沉重地说这是新冒出来的逾期客户,让我挨个打电话催收,重点是高额度卡。

    我们这个部门是行里的信用卡中心,从我们这里发出去的卡,虽然可以透支,但在下月的还款日前必须将钱还上,否则,超过三天就要逐个电话催收。这项工作原本是其他同事在做,上个月才交给我。

    金佰谦说的高额度卡是指可以透支,或者消费五十万以上金额的信用卡。这种卡的存在其实有很大的风险。金佰谦不止一次说过,说开发这个产品纯属混账,说这么高的额度,几十上百万的,随便搞一笔出来,往小贷公司一放,利息哗哗就来了,那钱贩子们还不饿狼一样往上扑啊!还说看起来,最初通过发卡的确把全行的存款、贵金属销售都带动了,但一旦经济不好,客户的资金链断了,这风险和损失怎么办呢?也确实是他说的这个样子,最近,高额度卡的逾期明显多了起来,不用说,绝大部分都是放在小贷公司,或者借给企业当过桥资金收不回来造成的。

    银行的行话,卡好发,账难要。金佰谦有句话也常挂在嘴上,“前任吃香我垫背”。我刚开始听他说,很替他打抱不平,但莉莉挤眉弄眼地向我透露,说别听他叫唤,当年高额卡他发得多,挣了不少钱,现在还不上的多了,他见谁都喊冤,逼行里出了新政策,每收回一笔给多少奖励。你听他现在常说,工作中要学会变压力为动力,你以为啥意思?我才知道这里面水深得很。

    我把资料拿回工位,摊在桌上,开始打电话,有的没人接,有的接通了说正在想办法。没人接的我就在纸上记下来,便于再打第二遍。这样打着记着,记着打着,突然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殷红梅。

    这可让我大吃一驚!殷红梅?她怎么会信用卡逾期呢,会不会是重名?我从电脑里调出资料,地址一栏:玉山县振兴包装印务有限公司。不是她是谁!

    红梅到玉山县好像是在五年前。在那之前,我已经买了新房子,把家从江北搬到江南,与她的联系也日渐稀疏。我敢确定这个欠款人就是殷红梅,是因为她把公司开到玉山后,专门邀请我去玩过一次。

    玉山是我们这个市下面的一个口子县,和周边两个省毗邻,交通便利,经济也比较发达。那次红梅带着我,轻车熟路,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到了。工厂在县城边上,临着国道,两米高的红砖院墙,圈着很大一块地,老远就可以看到一个亮闪闪的不锈钢伸缩大门,旁边是灰色石材装饰的石柱,上面几个橘黄大字——玉山振兴包装印务有限公司,看着十分气派。

    院子里有一幢八层楼高的办公室,三幢四米多高的生产车间,还有其他一些附属建筑,分布得错落有致。院墙边上,栽了不少绿植,插空儿还摆放着一些大盆景,我认出了叶片绿得发亮的金弹子和火棘,不由得赞叹这工厂收拾得可真漂亮。

    看完院子,红梅又带我参观了一个有着巨大银灰色“人”字形屋顶的车间。车间里,各种机器不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但并不刺耳,就像一群孩子在唱着轻快的歌谣。两条自动化生产线上,一摞摞黄色的纸板在剪切机的起起落落中,被裁剪成早已设计成型的规则模板。这些形状大小一模一样的纸板在生产线上,就像听话的小学生一样整整齐齐地列队前进,经过印刷、开槽、折叠后,又依次钻进最后一个装订机,出来便是成型的纸箱。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手脚麻利地把纸箱码在踏板上,运送入库的叉车已经在旁边等候多时了……工人们见红梅过来了,都亲热而恭敬地跟她打招呼,老板老板地叫着。

    就这样转了一大圈儿,在红梅断断续续的介绍中,我得知她是被玉山县招商招来的。目前她这个厂是全市技术比较靠前的包装印刷工厂,生产各类环保型瓦楞纸彩印纸箱,由于价廉物美,所以订单不断,每个月都有两千多万的销售额。现在职工有近两百,当地有一百多,市内还来了几十人,八成是过去的老同事。我悄悄问她,这么大的年龄,你招进来不是负担吗?红梅正色道,当初困难时,他们都帮过我,现在只要他们不偷懒就行。工资不亏他们,养老、医保我都及时帮他们交上,以后万一有了病也不至于像我爸那样。

    看完了车间,红梅又把我带到了她的办公大楼。董事长室、设计室、财会室、项目部……部门一应俱全,间间窗明几净。还有一个“玉山县民营企业形象展示中心”,里面挂满了县里众多企业的宣传牌,“振兴”的宣传也在其中。偌大一块展板,独占了半面墙的位置,上面是三维的厂区设计图。按红梅的介绍,未来这里将建成全市最大的包装印刷工业园。我对在她这儿搞“集中展示”不解,便说,你这个厂,管这些闲事儿干啥?红梅眉毛一挑,这咋是管闲事?县里对我有恩,我要知恩图报。我的外地客户多,来我厂里参观的人多,我正好帮大伙儿都宣传一下。

    当时我心里迅速地算了一下,这么大的厂,固定资产投入不会低于几千万。那么单从面儿上看,短短几年,红梅的资产已经滚雪球般地扩大了好几十倍了。这简直是个奇迹。但是,这都是她的钱吗?有多少银行贷款?会不会有盲目扩大的成分呢?

    现在,当时的疑问又浮现出来了。这么大的公司、这么有能力的企业家会透支银行的这点儿小钱?我摇摇头,怎么也不敢相信。我调出她的交易纪录,这张卡是四年前办的,从那时到去年年底,每年大概都有四五次的透支,金额几十万、一百多万不等,有整有零,最多一次有一百四十八万,大多是购纸、买汽油等,都按时还上了,没有任何问题。但从今年六月份开始,这张卡的交易变得密集了,每个月都有两百万以上的大额透支,还款也从正常到逾期一天、两天。本月,也就是十一月份,这张卡透支了二百五十万,逾期已经十天了。

    看完这些,我有些糊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殷红梅在当资金掮客,还是她的资金周转遇到了困难?如果是前者,我只能说她脑子太灵光了。一个声名在外的企业家,还挣这种快钱。但如果是资金周围不灵呢?那可就麻烦了。上次贝玲不是说过“要全部收清”的话嘛。贝玲今年抽在行里的企业贷款清收专班,上面什么政策,她比谁都清楚,一定是接到了上级行的指令。但光说收清还不至于让人紧张,你想嘛,企业找银行贷款,这家不行找那家,反正当地银行也有十几家,东方不亮西方亮。让人紧张的是,我们这种小银行,放款政策宽松,如果连我们都要求全部收清的话,那几个大行的闸门应该早就关死了!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在银行工作多年,这个信号的含义,说句不谦虚的话,用脚后跟都能想得明白。上面的政策隔几年都要这样收紧一下,为的是防止金融杠杆过高。但往往在这一脚急刹车中,就会有一些弯道超车的企业因为资金链断掉而摔下悬崖。

    想到这里,我不禁为红梅捏了一把汗。但转念一想,觉得还不至于。她的公司可是玉山的明星企业,提供的就业、上缴的利税都是实实在在的GDP,银行、县里都会全力支持的,她怎么会沦落到透支钱的地步呢?这样思来想去,我有点烦了,殷红梅,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呢?你把钱弄到手快活了,我这催款的却犯难了,因为不管哪种情况,我都还顾着你的自尊,担心我出面会让你难堪。

    想了想,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欠款金额,走到莉莉身边,指指嗓子,暗示哑了,然后把手机调到免提状态,拨了电话,递给她。

    嘀——嘀——几声响铃后,有人接了。只听莉莉不慌不忙地对着电话说了一通欠款多少,已逾期几天,请及时还款的话后,对方传来了我熟悉的声音,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谢了莉莉,走回工位,我重新审视红梅的资料,突然吃惊地发现她的卡竟然是金佰谦推荐办的。我顿时有些莫名的兴奋,红梅竟然和金佰谦认识,而且关系还很近……这些情况,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我苦苦回忆着,突然想起红梅在我手上存钱那几年,金佰谦当过一段时间的储蓄所主任。对!虽然时间很短,只有一年,但红梅常去办业务,他们是有机会认识的。

    我心里顿时酸溜溜的。要知道当时发这种卡,行里是有重奖的,可殷红梅却没想到我,而是照顾了不知什么时候认识的金佰谦。那他们俩,我的这个邻家小妹和老同学之间,还有其他关系吗?我决定试探一下。

    我把殷紅梅的资料拿在手上,走进金佰谦的办公室,递给他,不动声色地说,电话都打完了,只是这位,感觉有点困难。

    我见金佰谦把殷红梅的资料接过去,翻了几下,叹了口气,嘀咕道,估计这次真挺不过去了,可惜了一个好企业……说到这里,他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不能掉以轻心,密切关注她的账户情况,必要时上门催收。然后话题一转,笑眯眯地问我,你大舅最近好吧,出没出门?

    我被金佰谦的话吓了一跳,看来红梅真是遇到麻烦了,而且他很清楚红梅的经营情况。但借款人出了这种状况,他作为推荐人,怎么光让别人盯,自己都不主动打个电话呢?我强忍着疑问,若无其事地喵了他一眼,希望能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只见金佰谦一脸淡定,全然看不到高额卡逾期带给他的压力,好像这件事与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是啊,一个企业家,一个卡部主任,我操这么大的心干吗,便决定把它放放再说。

    4

    我们这个城市的南郊,有个很有名的景区,叫习家池,据说有快两千年的历史了。它依岘山,临汉水,地势平坦,一年四季草木葳蕤,又不收费,是市民们最爱去的地方。特别是秋冬两季的好晴天,太阳从它的正前方升起,一寸寸地攀上头顶,直到傍晚才落下后山,一整天的时间,阳光普照下,花草吐蕊,溪水潺潺,人在这里,再坏的心情也会变得和好天气一样干爽透亮。我家离习家池不远,每周抽点儿时间到那里转转是雷打不动的享受。又到周末了,而且天气预报是难得的好天气,我便和莉莉约好,周日上午一起到习家池玩。

    我们去时,习家池已经热闹起来了。五颜六色的是正在拍照的大妈,叽叽喳喳的是半大的孩子,眼波流转的是热恋中的男女,还有支着画夹在这里写生的,背着长枪短炮在这里拍片的,游人如织,热闹非凡。我和莉莉顺着景区的主要线路转了一大圈儿后,便朝景区后面走去。那里游人少,随地可坐,甚至可以躺在草坪上晒太阳。在最深角落处,卧着两个小狮子造型的石头,那是我们每次来必到的地方。

    我们拎着好吃的,兴高采烈地往那儿去,却远远看见小狮子身上已经有人了。也是两个女人,一个年轻,一个年长。讨厌!她们谁呀?怎么坐我们的地方。莉莉生气地嚷道。我碰了她一下,逗她,你出多少钱买的?哈哈,地方多的是,别处看看去。

    我们慢慢往前走,边走边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望来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勾住了我的视线,一定神,原来坐在小狮子身上的是红梅,再仔细看,旁边那位年长的女人竟然是她的妈妈曾阿姨!曾阿姨当年是单位的出纳,后来给红梅的厂管过一段时间的账,是个很能干的人。此刻,她们母女俩正专心地讨论着什么。

    自从搬家后,我就很少见到曾阿姨,这次意外看见,心里一下子热乎乎的,好像见了亲人。我把手里的东西一把塞给莉莉,催她先去找地方,自己拔腿朝小狮子走去。

    从我们站着的地方到小狮子约有二百多米,那里被一大丛南天竹掩映着。南天竹有一人多高,密实得像一堵墙,正好隔开了小径上的人流和喧闹。我很快就到了南天竹边儿上,心里琢磨着是四平八稳地走过去呢,还是突然蹿出去给她们一个惊喜,却突然听见母女俩正在激烈地争吵。这下可真糟糕!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四处看看,干脆停了脚步,鬼鬼祟祟地站在那儿。

    妈,这……这样做,好像是违法的……是红梅的声音,柔弱,带着些不甘。我咨询了,最多算钻法律空子。红梅妈妈轻声说。……妈,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呢?我还年轻,这样一弄,以后在襄阳没脸见人了。世界那么大,没有襄阳还有南阳衡阳沈阳!可这样对你不公平啊。我一个老太婆怕什么?大不了不坐高铁,不坐飞机!我还是不想走这条路……憨娃子,你睁眼看一看,哪个不是能躲就躲?现在动手,还来得及,几百万还是弄得出来的。你抓紧时间走,别的都扔给我,我顶着!妈……我心里堵得慌。没事儿,你走,妈心里才不堵!不是,妈,我不甘心这样认输。你以为我甘心哪,这么多年……我听见阿姨似乎哽咽了一下,但很快又接著说,不认也得认,这就是命,人能不过命!

    我被她们母女俩的对话弄得翻江倒海,像是听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

    还是想想办法,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红梅申辩道。哪里还有路?!看看这收账公司的流氓短信,你应该晓得没路了!曾阿姨突然一声怒喝,正竖着耳朵偷听的我几乎吓掉了魂。我赶紧抚着胸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开了。

    5

    一到年底,就是银行最忙的日子了。行长把“颗粒归仓”天天挂在嘴上,命令我们把每一笔欠款、每一分钱的利润都收回来。其实不难理解,和商人们一样,银行是要赚钱的,除了赚存贷款之间的利率差外,还要赚各种手续费,比如你每转一笔账、每到自动取款机上取一笔钱……一个人办一笔没几个钱,但架不住见天有无数的人都在贡献这个钱。

    这种情况下,信用卡部对欠款的催收也越来越紧了。我暗暗担心红梅那张卡,尤其是郊游回来这几天,像鱼刺一般卡在了喉咙里。我不知道红梅最近是什么样子,人还在没在本地。因为按规定,我该上门一趟的,但之前心里有金佰谦那个结,没当回事儿,现在如果她真跑了,而我又没有上门调查的话,工作上没法交差。思来想去,我决定马上上门。我掏出手机,给红梅打电话。通了,没人接,接着打,再打,终于接通,是红梅,电话那头,她病恹恹地问,吴姐,有事吗?

    我心里一阵欢喜,听声音并不远,似乎就在本地,就热情地问她在哪里,说想看看她。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隐隐约约传来几声男人的呵斥——也许是电视机的声音。我听见红梅先是一口说不在家,但马上又大声说,在光明小区老地方,你赶紧来吧。

    我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光明小区是我们十多年前住的地方,难道她一直住在那儿,没有搬家?

    我拎了包,冲出办公室,拦了车,急急忙忙往小区赶去。又到了熟悉的地方,只是比十几年前更破败了。发黑的墙面,一绺绺严重老化的电线随意耷拉着,一半的窗户垮掉了,表明在这里住的人不多,凹凸不平的院子里散养着不知谁家的鸡,窄小的楼道口,堆着随意捆扎着的纸壳、矿泉水瓶……也许是冬天室外气温低,小区里竟没见到几个人。

    我加快脚步,向我们原来住的三楼跑去。走廊上,一个冻得清鼻涕直掉的小伙子正靠着斑驳的水泥栏杆东张西望,看见我,伸长胳膊,站住,找谁?

    殷红梅。她在哪儿?

    你是谁?小伙子瞪着眼睛,警惕地说,走开走开!

    我看着他,故作严厉地说,有要命的事,马上带我去见她。

    房门被小伙子不情愿地推开了。我被眼前的乱相吓了一跳。还是红梅原来住的那套房,好像是刚搬来的样子,到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物品,地面上还滚着好几个脏兮兮的快餐盒子,说得上是一片狼藉。屋当中,一把靠背的木椅上,红梅披头散发地坐在那儿,形容憔悴。她对面的一组旧沙发上,两个剃着寸头的小伙子正缩着肩,拢着手,无聊地玩着手机。另外一个穿件黑色呢子外套、鼻子冻得通红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围着她转来转去。见我进来,几个人一起把目光投向了我。红梅呼一下站了起来,嘴里嗫嚅着想说什么,但被红鼻子用胳膊在肩上一搭,人就又不由自主地跌回到椅子上。

    我一看这个架势,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喉咙好像被一只大手掐住了。

    咦,行啊,找到这儿来了。要账的?红鼻子笑嘻嘻地冲我打招呼。

    我略一思忖,决定稳住他,最好从这个男人嘴里再套点情况,就模棱两可地说,唔,你这儿,是私人?多少啊?

    小贷公司,三千万,四个月了。男人看着我,一脸骄傲地说。

    我心迅速地往下沉去。四个月前,也就是八月底。我记得红梅的信用卡是六月份开始透支的,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她就已经陷入债务危机了,但没想到竟然有三千万,这可不是个小数字。

    怎么会欠这么多啊?我望着红梅,讷讷失语。

    听他们乱吹!本金只有两千万,合同约定的是半年,才四个月,他们现在来逼债,违法的。红梅看了我一眼,对着几个男人不屑地说。

    哟哟哟哟哟哟!你倒讲起法律来了,那咱们好好说说。红鼻子尖着嗓子,把我推到了一个纸箱子上坐下,朝我挤了挤眼睛,故作神秘地说,给你说,违法的是她,我们有情报,她偷偷摸摸搞高利贷,给三到五分的利息,说到这儿,红鼻子摆出一副无比仰慕的样子,扭头望着红梅,假装哀求地说,啧啧,殷总真是富婆,放个屁都油一裤裆,那就把欠的账还了吧,免得我和兄弟大冬天的还要干活儿。

    要说高利贷也不是什么神秘的事,很多公司为了解决资金不足,都会偷偷弄点儿,利率控制在两分以内。红鼻子的“三到五分”着实吓到了我,这就是民间说的驴打滚了,是万万碰不得的,碰它就是飞蛾扑火,饮鸩止渴,搞不好,还要吃官司。我着急地站了起来,一步跨到红梅面前,语无伦次地说,你真的……付那些……高息,这么多银行……我的意思是,这满街的银行,你怎么非要找小贷公司,还借驴打滚呢?

    红梅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我一眼,眼圈慢慢红了,泪水也开始在眼睛里打转。她嘴唇哆嗦了好几下,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红鼻子见状,仰着脸嘎嘎干笑了一通,便看着我俩,推心置腹地说,傻吧!现在去找银行,那可是鸡蛋上刮毛,痴心妄想啊。

    我不知道红鼻子的这话是否属实,但它已经像无数钢针密集地往我心上扎了。我仿佛看见红梅觍着脸,在各家银行奔走,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却被一次次轻飘飘地打发掉,一分钱也没贷到。

    我脸上热得厉害,好像红梅没贷到款是我的责任。但我知道行里的贷款业务也还有发生,心中便隐隐生出一些希望,完全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走到红鼻子面前,对他说,你看她现在的样子,是真没钱了,你就再给她一点儿时间,让她去借,或许就借到了呢。

    屁话!谁借她谁借她?你?你吗?!没想到红鼻子连声怒吼,唾沫星子溅了我一脸。最后一天了,没钱就拿厂抵,欠债不还,要你难看!说完拖了把椅子到门口,昂着头坐下。

    做梦!中年男子的话音刚落,就听殷红梅冷笑一声说,奉劝你们不要打我工厂的主意。我晓得,你们就是看我现在困难,想趁机吃掉它。告诉你们,振兴个子大,是头象,值一个亿呢,你不过两三千万,肚子小了,会撑死的!

    一个炸雷在心头响过,接着是一长串闪电,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什么。我从包里拿出工作证,走到红鼻子面前,喏!我是银行的,有的是钱,随时可以贷给她。

    操!原来是来捣乱的。红鼻子将我的工作证使劲扔到门外,一口痰也跟着射了出去,你是雷锋!你高尚!你请回!他说着说着站了起来,面对我,将一只手放在胸前,半弯了腰,虎着脸做了个外国电影里绅士们颔首致意的动作,把几个小伙子逗得哧哧发笑。他哼了一声,一把推开脸臊得通红的我,掉头朝红梅走了过去,厉声说,两天了,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不配合,就是不给我面子。我是吃这碗饭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对不起了啊殷总……说完就横着身子去挤红梅,红梅被逼得步步后退,他就势一屁股坐到红梅那把有靠垫的椅子上,身子微微一侧,一只手去抓红梅,另外一只手拍着自己的大腿,色迷迷地说,来来来,宝贝儿,坐这儿,暖和。

    我被红鼻子的行为气得浑身发抖,却见红梅已经闪电一样扑上来,一只手紧紧地揪住红鼻子的耳朵,高声说,流氓!给滚我出去!

    红鼻子没有防备,耳朵被揪得老长,脸上马上狰狞起来,他猛一使劲,挣脱红梅的手,再稍稍后退了一步,抡圆了胳膊,只听啪的一声,接着是一声惨叫,红梅滚到了地上,但红梅很快就爬了起来,踉跄着朝红鼻子扑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红鼻子将红梅往墙上连连猛推,只听一声闷响后,红梅贴着墙软软地瘫在地上。白墙上,溅出了一片醒目的血迹。

    我早已被眼前的一连串动作弄得晕头转向,但一看倒在地上没了声息的红梅,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夺门而出,打开手机,拨通110,朝对方大叫:“快到光明小区1栋3楼3室,快到光明小区……”话还没说话,背部一阵剧痛,人就扑到地上了。

    6

    等我醒来时,面前已经站了几个警察。红梅仍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鼻孔、嘴角都渗着血。两个警察七手八脚把红梅架起来,说要送到医院,另外一个把我带到了离小区不远的警务室,让我把刚才发生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一遍。

    我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快结束时,金佰谦、贝玲和莉莉推门而入,行里接我来了。

    见了他们,我有些不好意思,催收不成,还发生纠纷,又被公安带走,连累单位来领人。但事已至此,只好厚着脸皮,一言不发。我偷眼去看他们,莉莉朝我做着鬼脸,贝玲面无表情,金佰谦却面色铁青。

    我被三个人送到了医院大门口。金佰谦让莉莉留下来照顾我,自己和贝玲心急火燎地打着转向灯,按着喇叭,一溜烟地走了。

    我伤得不重,很想知道红梅的情况,莉莉就每天帮我打听消息,先说怕是脑震荡呢,后又说听老金说其实没啥要紧的,养一养就可以出院。我又问那几个逼债的人,莉莉两眼放光,嗨!正想给你说呢,电视都播了,暴力催收,是黑恶势力,现在正打黑除恶,人全部抓进去了,老金也……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啪啪朝自己脸上打了两下,把我弄得莫名其妙。片刻,她又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贴着我的耳朵,悄声道,千万别说我说的啊,那个小贷公司,据说有老金的股份……大股东……老金这几天都快愁死了。

    我一下子蒙了,再也坐不住了,心里如同风吹鸡毛——忽上忽下,挠得发慌。我怎么也不能接受金佰谦是股东这个事实。如果他是股东,那么是谁要吃掉振兴?我不敢深想,就给金佰谦发了一条微信,一个字也没有,只是一连串三个问号。我不确定我想问什么,或许只是想表达一下心中的疑问或是愤恨。

    没想到金佰谦不大一会儿就赶到了医院。我悄悄打量他,脸色有些灰暗,头发乱蓬蓬地支棱着。他手里提着一大袋水果,有红艳艳的红富士,还有紫得发亮的车厘子,倒让我心里有了些暖意。

    支走了莉莉,金佰谦就着对面空病床的床沿坐下,一雙手搭在张开的膝盖上,望着我苦笑了一下,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看我能给你说吧。

    我一时语塞。我想知道什么呢?好像有很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就故作生气地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那你说。

    这次殷红梅的催收。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着急。

    我转了转眼珠,表示这个也算。

    唉!金佰谦长叹一声站了起来,他走到门口,伸手关了门,回转身,急切又略带委屈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着急?她的企业这两年都不景气,今年前前后后逾期了三四次,哪次不是我三请四催,甚至帮她想办法才还上的呢。好几次我都下决心要停她的卡了,但看她实在不容易,能救人一时是一时,但没想到,她的企业管理实在太粗放…… 唉!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哪……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停下了脚步,又坐回到床沿上。

    我猝不及防,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房间内突然静了下来,只听到白炽灯在嗡嗡作响。我不甘示弱,停了一会儿接着追问,那为什么要提前要账?

    相关热词搜索: 图纸 三张

    • 生活居家
    • 情感人生
    • 社会财经
    • 文化
    • 职场
    • 教育
    • 电脑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