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蛹 破蛹成蝶还是破茧成蝶
时间：2019-02-09 04:42:08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我的小学同学或是很亲密的朋友，都知道我那段惨痛的集训队历史。事情已过去了很多年，现在回想起来，我仍然认为那是一个精神集中营。很多那时形成的性格上的创伤和缺憾至今仍旧深深地影响着我。
其实当时的情况很简单：我不幸考取了学校里的奥数集训队(非常的不幸!)。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我发现自己很不喜欢这个集训队，只是迫于妈妈的压力，不得不忍耐下去。没想到，这一忍就是两年。
更糟糕的是，当时我的视力已经很坏了，完全看不清黑板，不知道老师在讲些什么。学校很重视这个集训队，因为从这里培养出的尖子能成为学校很好的招牌。我们可以不上下午的课去进行奥数训练。
我不敢告诉妈妈我视力衰退的事情，害怕会被结结实实地暴打一顿，很长时间都看不到好脸色，妈妈那时候的脾气相当暴躁。所以，我在很多个下午百无聊赖地坐在集训队专用的阴暗的教室里，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懂。我只能在那些聚精会神的精英中默默地盯着自己空白的卷子，心中烧着焦灼和羞耻的火。
我在失望和渴望中起起伏伏，最后完全麻木了。麻木地上课，麻木地考试，麻木地受鄙视，麻木地生活。还记得在一次考试中，我是唯一不及格的六年级学生，只得和很少的几个五年级的学，生一起补考。这让我十分难堪。
但我能怎样?
数学老师找到妈妈，含蓄地表示要暂停我的奥赛课程，先回来把基础课补上。回家的路上，妈妈暴跳如雷，尖刻地责骂我如何给她丢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又怎么能告诉她，告诉她我受够了集训队，受够了耻辱，受够了这一切?
我只能选择独自承受这些痛苦，然后逃避。
区里又组织了一场奥赛。我照例没有通过预赛(队里几乎所有人都通过了)。不过没关系，这将是我最后一场失败的奥赛。决赛那天，我告诉家人去上课，然后绝然地走向与学校相反的方向。
那个清冷的早晨，我匆匆地走啊走，不知道去哪里，也不敢停下来，怕一停下就被恐惧吞没。提着一纸袋无用的数学书、稿纸和笔，寻找一个能让我千疮百孔的心感到慰藉的地方。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家小小的书店。
我喜欢看书，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于是便走进了书店。
“七色书店”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书店，十几平方米的店里三面都竖着高大而破旧的书架，上面插满了密密麻麻的书，仅透出的很小一部分的墙面已经灰暗发黄。店内没有开灯，光线很昏暗。
这家书店我曾来过。我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看的书，叫《卖海豚的女孩》，作者是个日本人，开篇没几页就写一个人跳水的时候脑袋磕在水池边上死了。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日本作家诡异的文风。
书店里唯一的店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戴着眼镜，很文弱的样子。她正在清扫书店，有些惊讶地打量着我这个年幼的、早早来到的客人。像一贯在书店里看书时那样，我随意选择了一本看上去有意思的书，就站着看了起来，累了就把重心在双脚间不断转换。很快我就融入书中的情节，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忘记了自己的苦恼，直到晌午的钟声缥缈地响起。
第二天，决赛结束，又要开始上课了。但是我没去。
第三天，我也没去。
整个寒假我再也没去。我用这样可悲的逃避宣告了与深恶痛绝的集训队的最终绝裂。
寒假的剩余时间我是这样度过的：每天早上仍旧早早起床，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整理好书本纸笔，吃完早饭后，看似乖乖地去了学校，实际上在外面游荡。事情这样发展是我始料未及的，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之，先耗着吧。
每天到书店去，我都觉得不好意思。天天跑到别人那里去看书，却不买书，简直跟一个无赖没什么区别。但是那个姑娘却不以为意。当我在每天清晨走进书店时，她甚至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嗨，来了?”
我怯怯地点点头，随即找出昨天还没有看完的那本书，一头栽进故事中。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完了《简・爱》、《悲惨世界》、《呼啸山庄》等许多小说。可惜的是，当时的我还懵懵懂懂不能领会书中的艰涩字句，只会看故事，现在连故事内容也快忘光了。但即便如此，稍微领悟到的那些已在我的头脑深处埋下了种子。我开始思索某些事物的意义，甚至在无意识地叩问自己的内心。比如，我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学习为了什么?人活着有什么意义……我的资质太浅，不能想得多深，但我仍然为这些问题所揭示的丑恶的自己感到羞愧和痛苦，对家人的欺骗、对自己的不负责任让我的良心备受煎熬。我惶恐不安，度日如年。我甚至用锋利的刀刃划入皮肤所带来的痛楚以缓解内心的压抑。我一遍遍地、催眠似的对自己说：“不，不能告诉他们……”好像挨一顿打天都塌下来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对小孩子来说，恐怖的不是挨打，而是做了错事后的心慌害怕。由于小孩的胆怯和丰富的想象力，这恐慌被无限地夸张放大。
可我当时完全看不透这点。那时的我相当悲惨，离开了书店，没有了书本的安慰，胸口就像被吊上十几吨的石头，还要拼命提心吊胆地撒谎。特别是上了学后，集训队简直就像一个甩不掉的噩梦一样紧贴着我狞笑：你是逃不掉的。
我当然是逃不掉的。我才11岁，连撒谎都撒不圆。
有一天爸爸妈妈在街上偶遇我的数学老师，终于真相大白。我被恶狠狠地收拾了一顿，整整一个星期他们都对我十分冷淡。每天放学回家后，我不得不像只怕猫的老鼠一样飞快地窜进卧室，以躲开父母愤怒和失望的目光。
从此我就疯狂地迷恋上了小说。因为已经到了六年级下半学期，要面临升初中的考试，而我的基础课却由于集训队的课程而荒废了。于是我想：那就不管它了吧。曾有一个好心的朋友劝我重新振作，但我早已不能自拔。
那次重大的考试，我的排名差得让我妈不能抬头见人。小学毕业那个阳光灿烂的暑假，当别人都在为摆脱考试的压迫而欢呼兴奋时，我的生活却被刷成冰冷的灰色，弥漫着绝望和颓废的臭味。我恨，恨所有人，恨这个世界。
现在，很多年过去了，曾经刻骨的创伤在慢慢愈合，但潜移默化的影响还继续存在着。比如，学习时常常不能集中精力；比如，在人多的地方不知该将手放在哪里，没有安全感，下意识地总是在害怕伤害；我仍然自卑；就算有很多朋友在身边也会觉得寂寞；偶尔，还会出现一种近乎病态的狂躁的厌倦，厌倦世界，厌倦生命，渴望立即死去。然而几秒钟后，又恢复正常。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努力地让自己坚强。因为，我不想再过一次那样的生活。我不再喜欢像郭敬明唯美忧伤的小说，开始读如《热爱生命》那样坚韧厚重的文章；我不再哼着破碎悲哀的流行歌词，改听激昂明快的摇滚；面对陌生人，我尽力克制住转头就跑的欲望，微笑着迎上去。只因为，我爱这生命。我必须努力地活下去。如果甩不掉过去，至少不能让它挡着我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