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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撒娇了(一)

    时间:2021-01-10 03:54:58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甜醋鱼

    故事简介:常梨是天才油画少女,十八岁就获奖无数。因为住的酒店发生事故,常梨的奶奶将她安排住进世交朋友的儿子家,而这个人就是许宁青。许宁青比常梨大几岁,对于常梨的好感始终抱着小孩一时兴起的玩闹看待,从来没有认真去对待。

    第一章

    01

    傍晚五点,油画馆的彩色窗格映照着外面逐渐沉下来的天色。

    盛夏时节,这是又要有雷阵雨了,马路上行人、车辆火急火燎地往家赶,油画馆内却是灯火通明,坐满了人,正在举办一场颁奖仪式。

    常梨坐在第二排靠左的座位上,人有点懒,手心撑着脸,纤细白皙的指尖在脸上一下一下地点着,另一只手里拿着一部手机,拇指往上滑,翻看群里先前的信息。

    “快点,快点!你准备一下!马上就要公布一等奖了!”孟清掬拿着一张二等奖证书从台上下来,周围一群人的目光跟着她纷纷投过来。

    常梨抬眼,看她一眼,忍不住又扑哧一声笑出来,“嗯”了一声,随后继续低下头噼里啪啦地按着手机。

    孟清掬先是对着自己的证书拍了张照发朋友圈,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裙子,把头发往后一撩,便听见旁边常梨撑着脑袋又笑了一声。她奇怪,随即退出朋友圈,信息一栏有个“3”的红圈儿。

    “亿万富婆激情夜聊群”里。

    甜梨梨:“[图片]。”

    甜梨梨:“今天的孟清掬依然美貌营业呢!!!”

    甜梨梨:“樱桃小丸子羡慕星星眼.JPG。”

    孟清掬看着常梨发的那张图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一只龇牙咧嘴的红毛藏獒,上面还有没去掉的八字水印:恐怖魔王,濒临绝种。

    为了今天这个颁奖典礼,孟清掬昨天特地去做的头发,原本只想剪个刘海儿,结果被剪发小哥一通忽悠,染了一头耀眼的红毛。

    美术生嘛,就该放荡不羁爱自由一点的,红毛就红毛吧。孟清掬昨天是这样想的。

    结果,今天常梨一见到她就笑得停不下来,让她非常没有面子。

    “我呸!”孟清掬骂常梨,“看看你在群里说的话,再看看你那微信名,你配吗?!”

    常梨答得坦然:“我配啊。”

    “你哪儿甜了?”孟清掬质问。

    常梨笑了,杏眼弯弯,内勾外翘,像只小狐狸,偏偏一头黑发服帖乖顺地别在耳后,在胸前打了个小卷儿,显现出一种另类的乖。

    她歪头,眨眨眼:“不甜吗?”

    孟清掬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十分钟后,“井绘美术大赛”颁奖仪式进展终于过半,一等奖共有四名,其中三名已经公布完,还剩最后一人。

    “肯定是你!必须是你!”孟清掬看上去比常梨还紧张。

    常梨也挺紧张的,井绘奖在美术领域是有含金量的,她自然想拿奖。

    主持人站在台上终于卖足了关子,才拿着话筒公布:“那么,我们一等奖最后一位得主就是——编号三十二号的选手,十八岁的年轻小画家,黎欢!”

    右后侧的一个女生站起来,穿了一件MiuMiu浅V小碎花裙,打扮得精致漂亮,抬着下巴像只睥睨众生的白天鹅。

    黎欢摆出谦虚的笑,对周围点头示意,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常梨的方向。

    “黎欢还故意往你这边看!”孟清掬皱着眉,“不是,为什么是她啊,你不是参赛了吗?!”

    “嗯。”常梨秀气的眉毛微蹙,“刚才在后台听主办方说,今年好像设置了特等奖。”

    孟清掬一愣,设置特等奖倒是头一次。

    黎欢上台领奖致辞。

    她刚一下台,果然就听主持人公布今年还设有一个特等奖奖项,获奖者仅一名,也就是这次大赛的第一名。

    常梨无声地捏紧了些拳头,垂眸。

    五、四、三、二、一。她默念。

    紧接着,她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特等奖。

    孟清掬直接顶着一头红发号叫了一嗓子,狠狠地摇头晃脑一阵,那头红毛凌乱地贴着脸,这回真像是红毛藏獒了。

    常梨被“红毛藏獒”搂着重重地晃了几下才上台。

    小姑娘長得实在是漂亮,看着又乖又讨喜,轮廓青涩,五官精致,如今手里攥着奖杯,笑盈盈地望着台下,小裙子到膝盖,露出一截白皙瘦削的腿,看起来大方又得体。

    她获过不少奖,不过人懒,每次获奖感言都是差不多的一套说辞。

    常梨看着台下熟稔地背下来。

    忽地瞥见一个身影,她一顿,视线定住,晃了一秒神,便忘了自己刚才说到哪儿了。

    于是,她索性丢下一句“谢谢大家”,便下了台。

    她站在台边,直直地朝最后排的男人看过去。

    男人白衣黑裤地倚墙站着,正低声打电话,眉眼低垂,不知道在说什么,桃花眼微扬,薄唇勾起一个轻佻又散漫的弧度。

    他看起来有点坏,却又云淡风轻的样子。

    常梨看着,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她当时大概看得挺失态的,因为颁奖一结束,孟清掬就直接一把搂住她问:“你刚才看哪个漂亮弟弟呢?”

    常梨笑眯眯地纠正她:“是帅气哥哥。”

    孟清掬一愣,随即便起了好奇心,以前都是她到处花痴,什么时候见常梨主动夸过人帅。

    “谁啊,谁啊,哪个学校的?”

    常梨抱着奖杯往外走,左右看了一圈儿,已经没男人的踪影:“不是学生吧,上回见到他打领带呢。”

    孟清掬吃惊地睁大眼:“上回?你认识啊?”

    刚刚下完雷阵雨,马路还是湿的,空气中一股黏答答的味道,常梨轻轻皱了下鼻子,连带着声音也瓮瓮的:“不认识呀。”

    常梨没细说,因为拿了这次大赛的第一名,晚上大家约了要一块儿去玩。

    她先回了趟酒店,把奖杯妥善地放在玻璃柜里头。

    洗完澡,她长发湿漉漉,空荡的长T恤底下露出两条瘦削、细直的腿。

    常梨趿着拖鞋把方才送来的配餐拿到床上,趴着,用叉子搅了一下奶油蘑菇意大利面,小口咬下去。

    她又蓦地想起那个男人。

    她第一次看到他是在机场,就两天前,因为学油画是在魔都,临近开学刚刚飞回北京,走出机场時便看到了他。

    城市拥堵纷扰,霓虹灯光和车尾灯光在傍晚交相辉映,给城市染上一层朦胧的颜色。

    男人倚车站着,白衬衫随意地塞了一半在黑色长裤的腰身里,灯光映照下来,透出隐约的宽肩窄腰的绝佳身材。

    常梨从小学画画,觉得这男人怎么看都是完美的黄金比例身材,以及他那双桃花眼比她画的任何一双眼睛都要漂亮。

    据说,拥有这样的桃花眼的男人生来就一堆烂桃花,可他笑意总不达眼底,举手投足都慵懒散漫,只显得清冷。

    常梨当时站在机场口直勾勾地看着男人,没注意路,箱子就啪嗒一下从台阶滑下去。

    男人似乎听到了这里的动静。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四目相对了下。

    不过,前后也就两秒,男人率先移开视线,扯了把松垮的领带,开了车门坐进去了。

    常梨扶起行李箱,没忍住,又看过去。

    她想,男人应该就是那种清冷得像是天上的一轮月那般,遥不可及、清冷皎洁,在天穹高挂。

    吃完一份意大利面,常梨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出门。

    庆祝她拿特等奖而孟清掬拿二等奖的地点在一家爵士餐吧。

    常梨高二一直待在上海学艺术课程,如今高三快要开学才回来补文化课,准备高考,如今常家的公司总部在上海,她回来这就空有一幢别墅。她嫌离学校太远,便暂时住在酒店。

    常梨到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了。

    她性格好,朋友也多,但关系最好的就只有孟清掬和樊卉。

    孟清掬和她一样是美术生,而樊卉走正常高考的道路。

    “过两天就开学了,藏獒,你这头红毛打算怎么办啊?”樊卉问。

    孟清掬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也和梨梨一起嘲笑我,不好看吗!啊?不好看吗!我觉得挺酷的呀!”

    常梨双手捂着脸,杏眼弯弯:“是漂亮,但是你开学让老刘看到,会被揍成红烧狮子头。”

    孟清掬“嗯”了一声,咬了咬唇,可怜巴巴地说:“好吧,明天我再染回来。”

    三人坐在一块儿聊着天,忽然樊卉猛地拽了把常梨的手臂,半张脸挡在她的肩膀下:“梨梨!那边有个大帅哥!”

    常梨抱着一杯饮料,咬着彩色吸管一动一动的,整个人没骨头似的,慢吞吞地扭头看去。

    常梨咬吸管的动作停了。

    她歪着脑袋眨巴眨巴眼,第一反应是这么巧的吗,果然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第二反应是什么劳什子破玩意儿,把她脑海中什么遥不可及、清冷的形容词全给啪啪啪地打碎了。

    “许总,你喝了酒,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家吧。”一个女人靠在许宁青的旁边,声音娇滴滴的。

    许宁青略略地抬眼,没说话。

    见他不说话,女人又说:“许总?”

    许宁青垂眼,轻笑了一声,脑袋偏向另一边,拒绝的意思明显。

    倒是这一扭头,他就看到了三个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这个方向。中间那个倒是有些眼熟,乌溜溜的眼睛眨呀眨,就这个距离都能看到她卷翘的长睫毛,黑发披肩,看着非常乖巧、讨喜。

    许宁青看着那方向走了一会儿神,那三颗脑袋已经嗖地转回去了。

    “大帅哥刚才是在看我们这里吧!”樊卉一拍大腿。

    孟清掬也跟着一拍:“是!真的好帅啊!妹妹愿意为他集资出道!”

    樊卉说:“我的菜!风流浪子!斯文败类!”

    常梨凑过去,有点鬼鬼祟祟的,声音却又甜又透着点小雀跃,“要不要,我帮你们去要个联系方式呀。”

    “好啊!”樊卉又一拍大腿,随即反应过来,愣愣地扭头看过去,“……啊?”

    向来只有别人来要常梨联系方式的,还不一定能要到,今天她主动去要别人的,简直稀奇了。

    孟清掬也愣住,突然福至心灵,顶着那一头耀眼的红毛大声号叫道:“他是不是就是你那个‘一见钟情啊!”

    常梨翻了个白眼,心说:我直接给你个喇叭,你喊吧,不让这餐吧的人都听到了不算完。

    旁边其他同学也循声看过来。

    常梨耳根子一红,啪地一下捂住孟清掬的嘴,红着脸否认:“怎么可能!我眼光哪有那么差!那男人光看长相就肯定不是好人啊!”

    犯花痴和抹黑就在一瞬之间。

    许宁青刚起身去卫生间,经过她们的身后,就听到少女哼哼唧唧又嚣张地说:“那男人光看长相就肯定不是好人啊!”

    少女大概是真的觉得羞愤,脸都憋得通红,黑发柔顺蓬松,衬得皮肤愈白。

    呵。

    许宁青气笑了。

    常梨听到声音,脊背一僵,缓缓地扭头看过去。

    男人站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灯光将他流畅坚毅的线条映照得斑驳,嘴角勾出一个微妙的弧度,看着她缓缓地挑高了眉毛。

    常梨觉得自己完了。

    男人轻轻嗤笑了一声,便抬脚走了。

    常梨轻而缓地舒出一口气,心跳得很快,吸了一口冰饮,含进一块碎小的冰块咔嚓咔嚓地咬碎,冰冰凉凉的,好一会儿心率才恢复正常。

    十八年,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常梨长得好看,喜欢她的人不少,告白追求的也不少,可她似乎生来对这种事兴致缺缺,也没出现过什么小鹿乱撞的情绪。

    可现在遇到那个男人三次,她心里头的小鹿就撞了三次。

    这感应也太好了点。

    从餐吧出来时还不算太晚,她们走的时候,旁边那一桌还在,闹闹哄哄地吵嚷着。

    男人坐在一边,慵懒轻慢的样子,神情淡漠。他没参与那些话题,却融入得很好。

    大家拼着车都回家了,常梨去便利店买了个可爱多,往隔街的宠物店走去。

    今天中午去参加颁奖仪式前,她把饼饼送去洗澡美容了。

    “来啦,饼饼估计想你了,都叫唤好久啦!”宠物美容师笑着说,把那只大肥猫抱进了装猫的包里。

    常梨得两手抱着才能拿动。

    她歪了歪脑袋,逗弄:“饼饼,你想不想姐姐?”

    饼饼是只加菲猫,一张大脸上五官挤在一块儿,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睨了常梨一眼,非常不爽地“喵”了一声,扭头不搭理了。

    饼饼的气质倒是高冷、高贵,但长相丑萌,没法当个公主,勉强能算个“矿小姐”。

    常梨抱着猫包回酒店,为了补偿今天把它丢在宠物店,还给它开了个罐头。

    过两天就是开学,常梨的暑假作业还没碰过,昨天约了孟清掬和樊卉一起来她这赶作业,这会儿时间还早。

    常梨洗漱完,孟清掬和樊卉就来了,三个女生堆了满桌子试卷。

    升高三前的暑假作业实在多,中饭晚饭,她们都是叫的酒店配餐,五星级餐饮,珍馐美味。

    结果,孟清掬和樊卉刚走不久,酒店就出事了——据说是电梯房卡感应系统失灵,让一个非住客上来了,抢劫未遂,这会儿酒店下面亮着一排警车灯。

    常梨趴在窗边看了会儿,手机便响了,是奶奶打来的。

    “梨梨啊,州遇酒店是不是出事情了啊?”小老太太那还有另一个声音,老爷子也在那说些什么。

    “嗯,来警车了。”常梨趴在窗边往底下看,“还好是未遂。”

    “奶奶早就说,要你别住酒店了,多危险啊,要是真遇到什么尾随的,家里连个人都没有。我们梨梨这么漂亮,更得小心着点。”

    常家是从常老爷子手里发家的,也就是常梨的爷爷,后来公司的重心转移到上海。常梨的学籍和朋友都在北京,她不愿意跟着去,便一个人留在了这,也鲜少回郊区别墅。

    州遇连锁酒店有常老爷子的股份,常梨就经常一个人住酒店。

    常梨笑了笑:“没事啊,州遇的安保系统挺好的,这次估计电梯出了故障吧。”

    “那也不行,万一下次又有呢。”老太太态度坚决,最后撂下一句,“必须搬!”

    常梨没放在心上,反正她如今也算是天高皇帝远,他们就算是想管,也管不了。

    老太太行动力很强,第二天一醒,常梨手机里就躺着三条信息。

    “梨梨,奶奶给你联系好了,你先到你小叔叔家里住一段时间,就在市中心,离你学校也近。宁青比你大几岁,应该不算太有代沟。”

    另外两条则是一个地址和一张照片。

    常梨点开照片,顿住,一瞬间以为天下有情人皆兄妹的戏码竟然要落到自己身上。

    她看着照片上那张男人的脸,虽然只是侧脸,但单凭这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心跳,就能知道是谁了。

    这人居然还是她小叔叔吗?她飞快地回忆了一下自己那几号平时过年才会见到的亲戚,确定没有这一号人物。要有这样一个帅哥,她不可能没印象。

    她给奶奶打过去一个电话才知道,男人叫作许宁青,不是常家的亲戚,只不过老太太和这个男人的母亲是几十年的好姐妹,这才认识的。

    常梨不知道老太太是什么脑回路,担心她一个人住酒店不安全,却让他去一个单身成年男人家住。

    哦,不对。

    看前天那架势,他不一定单身,还可能不止一个女朋友。

    常梨犹豫了一会儿,大概三秒,起身开始收拾行李。

    反正她先去看看吧。

    盛夏高温,阳光明晃晃的,几乎是要烧灼大地。

    常梨推着一个黄色行李箱,上面放着一个粉色小碎花的猫包——她没有带很多东西,就带了几件换洗衣服,一大半都是饼饼的日用品。

    常梨想,万一要是那个男人家里还有别人的话,她还得回酒店,不急着带上所有东西。

    她按照奶奶发来的地址从出租车下来,左右望了一圈儿,周围高层建筑林立,她花了点时间找方向。

    十分钟后,常梨站在门前,小心翼翼地踮着脚按响門铃。

    一分一秒过去。

    常梨怕饼饼在猫包里会闷,还把它也放出来。

    这会儿,门口一人一猫面面相觑,片刻后,常梨垂着眼小声问:“要不……我再按一次?”

    猫咪回了一声“喵”。

    她又按了两下,等得不耐烦,开始怀疑是不是老太太给的地址有问题之际,门终于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许宁青拉开门,身上随便套了件睡袍,露出大片沾了水的胸膛和锁骨,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被随意地捋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常梨觉得这人的气质真是太独特了,整个人懒散轻慢,看上去风流却又干净。

    他垂眸,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眉眼微愠,不耐烦:“谁啊。”

    常梨递过去手机,把奶奶发来的那条跟小论文似的短信给他看,头一低,乖乖地叫一声:“小叔叔。”

    下一秒,门“砰”的一声被甩上,只轻飘飘一句:“找错人了。”

    02

    把小孩就这么丢在高温天的门外,许宁青也一点不觉得愧疚,一边往里走,一边扯下睡袍,拎起一件短袖套上。

    昨晚喝得多,手机也没拿进卧室,他拿起餐桌上的手机,有一条“陈女士”发来的短信。

    陈女士是陈湉,也就是许宁青的母亲。

    “梨梨明天可能就会去你那!人家一个小姑娘,酒店里又出了事,不安全,这段时间你好好照顾人家!”

    许宁青皱了下眉,把手机丢回沙发,转身去浴室。

    刚才外头那个小孩叫常梨,他是知道的。

    许宁青前几天在机场看到她就觉得挺眼熟,她被晒得有些蔫巴巴,眉头皱着,小巧的鼻尖沁出汗珠,仰着小脑瓜呆呆地看着他的方向。

    一个漂亮小孩,是许宁青当时对她的印象,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很快就移开视线开了车门。

    后来偶然走进油画馆,看到了台上拿着奖杯的小孩,他才想起上回的眼熟是因为什么。

    许宁青在读高中的时候见过她,那时候她读小学,她那时候绘画的天赋就已经能看出来了,一个人坐在角落,衣服被颜料弄得脏兮兮。

    小孩一张巴掌脸,眼睛很大,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蒙着一层水雾,穿了一条藕粉的公主裙,认认真真地画着什么。

    宴客厅内人来人往,许多富贵显赫交谈着,少年许宁青注意到小孩,盯了会儿,闲着无聊,便收了手机走过去。

    她在临摹静物,不过那“静物”是刚才坐在那边发呆的许宁青。

    小孩擦擦画画,再次抬眼,没看到方才的哥哥,紧接着呆呆地扭头看向身侧,那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小常梨也一点没有被抓包的窘迫,眼睛一眨一眨地、直直地看着他,不躲不闪。

    许宁青弯腰,因为前晚熬夜打游戏,声音有点哑:“为什么画我啊?”

    小孩仰着小脑瓜,声音稚嫩:“哥哥好看。”

    许宁青懒懒散散地站直起来,一件宽松的一中校服外套,双手插兜,扬唇笑了下:“我不是你哥哥。”

    小孩没懂,歪了下脑袋。

    许宁青不知道是被戳到了什么萌点,被她这一歪头弄得眉心一跳,重新从兜里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她。

    “你得叫我小叔叔。”

    小常梨点点头,看了眼自己未完成的画,又扭头看他,老实巴交地轻声道:“小叔叔。”

    再后來,许家和常家虽也联系不断,不过,许宁青向来不喜欢到这种场合来,也就几乎没怎么遇见过了。

    前天晚上,他看到常梨在餐吧,当年的小孩长大了,出落得愈发水灵,身处那样子的环境就像是不谙世事的精灵,笑起来很甜,梨涡微陷。

    许宁青没打算过去凑热闹打招呼,只是随便往周围扫了一眼,便发觉几个跃跃欲试想上前搭讪的男人。

    他心里轻轻嗤笑一声,分出一根神经留意着小孩别被人欺负。

    结果,经过她们身后时,他听到小孩哼哼唧唧又嚣张地说:“那男人光看长相就肯定不是好人啊!”

    许宁青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眼皮子耷拉着,小孩的声音其实很好听,还有辨识度,甜而清澈的。

    他舔了舔嘴唇,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

    门再次被拉开时,小姑娘还没走。

    她后背抵着墙,靠坐在地上,怀里抱着那只又丑又肥的猫,看起来小小一个,有点可怜。

    许宁青没想到她还没走,脚步一顿,主动出声:“小鬼。”

    常梨闭着眼打瞌睡,倒是怀里的肥猫有了动静,爪子往她的手背上一挠:“喵!”

    少女明显是被猫主子挠惯了,下意识就抬手摸了摸饼饼的下巴安抚,肥猫立马眯起眼,这回是细细软软的一声“喵”。

    而后,常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隐约听到的一声“小鬼”,看到身侧一双鞋,一点点地抬起头来。

    许宁青的目光落在少女手臂上被挠出的淡粉印子几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肥猫突然前爪一伸,撅起屁股,从门缝一下跃进屋里。

    许宁青眉心一跳。

    常梨茫然:“啊。”

    许宁青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掉毛吗?”

    少女张了张嘴,又“啊”了一声,立马站起来:“掉。”

    许宁青太阳穴又是一跳,心累又烦躁地朝屋里抬了下下巴。

    常梨会意,在门口蹬掉了鞋子,噔噔噔地跑进屋里。

    许宁青就站在门口,他有洁癖,宠物一概不碰,也没兴趣和猫共处一个屋檐下。他倚着门框,视线自然地垂下。

    看到了少女的那双白鞋,他无声地跟自己的比对了一下。

    这么小的鞋,怎么穿进去的,不过,她个子也矮。

    他懒散地弯了下唇,偏头往屋里看。

    小孩正跪趴在沙发前,人侧着俯身下去,伸长了手臂去够躲在沙发底下的肥猫。

    炙热的阳光从外面照进屋内,许宁青看到她后颈上一层薄汗,额前的碎发也因为汗粘在脸上,愈发衬得皮肤透白。

    他在门口站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觉得热了,就连那只肥猫也知道往开了冷气的房间跑,不知道这小鬼热成这样是怎么还待在这的。

    州遇酒店昨天的事,他也听说了,这样年纪的小屁孩遇到这种事可能的确是挺怕的。

    许宁青那百年一遇的怜悯心有一瞬间的复燃。

    他“啧”了一声,提起门口的行李箱拎进屋。

    随即,他就听见正死命够那只肥猫的肉爪的少女,嘴里念叨着:“饼饼快跟姐姐回家,你再在这里待着,会被抓去煲猫汤的!”

    许宁青清了清嗓子,带着鼻音说:“待在我这可以,住客卧。我在家的时候,这只肥猫不能出现在客卧以外的范围,三餐自己解决,别带同学或朋友来玩。”

    常梨愣了愣,缓缓直起背,就这么跪坐在地上,扭头看向他:“啊?”

    常梨没搞明白男人突然性情大变的原因,只是看到他转身开了屋内冷气后,大概明白过来。

    他还是很温柔的嘛。

    许宁青录了开门指纹,把自己的备用钥匙丢给常梨:“我出去一趟,那只猫——”

    他没说下去,常梨非常体贴地、重重地点头:“我马上把它拖出来!再拖十次地!肯定不会让小叔叔您看见一根毛!”

    许宁青一哽,那倒不必。

    常梨看着许宁青走出去,方才还算冷静的情绪立马垮掉。

    好温柔,嘤嘤嘤!

    而且近看更好看啊,呜呜呜!为什么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声音也好好听啊!

    常梨从兜里拿出手机,页面还停留在之前的付款成功界面上——她原本坐在门外已经订好了半个月另一家学校旁的酒店套房,只不过一早上起来收拾行李有点累,才坐在外面睡着了。

    她没想到居然成功地搬进来了。

    常梨觉得自己简直是有点厉害,像007,如今已经顺利地潜入目标人物家里。

    许宁青走后,屋里就只剩下常梨,饼饼在沙发底下窝了一会儿后便乖乖地钻出来。

    常梨把它抱在怀里。

    肥猫睡够了,平时总眯成缝儿的眼睛这会儿也睁大,像两颗精致的玻璃球,颜值回升。

    常梨俯下身,额头贴着它毛茸茸的肚皮。

    少女清澈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内响起:“你觉得他怎么样?”常梨近距离地和饼饼对视,杏眼一弯,“是不是很好看?”

    少女顿了顿,又“嗯”一声,漂亮的眼睛弯着,眼角翘起,像只涉世未深的小狐狸:“所以,饼饼以后还想吃罐头的话,得学会好好讨好他的欢心。”

    回应她的是一声黏腻的“喵”。

    03

    从家里出来后,许宁青直接开去了公司。

    许宁青这二十七年来恣意洒脱,大学毕业后也没进父亲许承手下的任何公司,自己着手创业,昨晚出事的州遇连锁酒店也是他名下资产之一。

    说起来,州遇连锁酒店最大的股东就是他,常老爷子也参了股,不过常家早年以餐饮酒业发家,后来又把触手伸向高新产业,当初竞争时大概也让着他这个后辈。

    可他再自由,到底也是许氏唯一的继承人。一年前,许承生了场重病,虽后来痊愈,可也在不断将手里的产业往他身上转。

    认识许宁青的人都了解他是个怎样的人,虽然这手段、背景和身价都可以十足称上年轻有为,但他实在不像个正经人,身边一起玩的也多是同量级的纨绔少爷。

    好在他還不至于把那些纨绔少爷的臭毛病带到工作上去。

    州遇连锁酒店昨天遇到的事对当事人来说是“幸好”,毕竟最后是个未遂的结果,不过这新闻一闹出来,对许宁青而言就是件极为头疼的事。

    他连安全都负责不了,还开什么酒店。

    许宁青一下午都在处理这件突发事件,终于把舆论和影响力压下来,召开紧急会议处理追责事件又商讨应急措施。

    等这事终于告一段落,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常梨吃完晚饭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再醒来时,看了眼时间,刚过夜里十二点。

    她有点渴。

    常梨清了清嗓子,想起来晚上订外卖时还有一瓶水蜜桃汁落在客厅的桌上了。

    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捞起手机趿着拖鞋走出卧室。

    客厅的灯还是暗的,没有人回来过的迹象——这都过零点了,果然是私生活混乱。

    常梨觉得自己有点惨,莫名想起那首老歌——《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她把吸管插进去,喝了一口,一边点开手机,她睡得早,群里有樊卉和孟清掬的双口相声。

    最后一条信息是樊卉的语音信息,五秒钟。

    许宁青推门进屋就看到小孩站在餐桌边,黑发披散,手机屏幕的光将她的脸照得煞白。

    与此同时,是从她手机里发出来的一条语音,声音很响。

    “梨梨冲呀,今日潜入男神家,明日赢得男神心,走向人生巅峰!”

    许宁青脚步一顿。

    小孩没注意到他已经进屋了,清澈的笑声荡漾开来,又过两秒,她开始咬着饮料吸管含糊着唱歌。

    许宁青费力地听了下歌词——

    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

    善变的眼神,

    紧闭的双唇,

    何必再去苦苦强求、苦苦追问。

    ……

    许宁青轻轻地咳了一声:“小鬼。”

    歌声戛然而止,常梨抬头,手机啪嗒倒扣在桌上,没开灯的客厅彻底陷入完全的漆黑,她尴尬得想死,又暗自庆幸他看不到她脸红。

    “小、小叔叔……”

    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没有听到我唱歌,更重要的是,有没有听到那段语音?

    下一秒,许宁青就给出了答案。

    男人直接抬手打开客厅的灯,哑声笑了一下,桃花眼轻轻眯了下,玩味又戏谑:“你还知道我是你小叔叔。”

    常梨直接脸红到脖子根。

    许宁青其实没有把晚上的事真正放在心上。

    他看着少女涨红了脸,在他那句似笑非笑的“你还知道我是你小叔叔”后“嗷”的一声蹿回了卧室,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许宁青兀自扬唇,觉得这一天忙工作又忙交际的大脑重新恢复正常,连带那点烦躁的心思也都神奇地散了大半。

    有个小鬼逗乐解闷也挺好玩儿的。

    他当然听到了从常梨手机里飘出来的那句语音,也听懂了那话里的男主人公是自己,可他没放在心上。

    这种年纪的小孩,有这种情愫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说不定过两天,她就喜欢别人了,没必要小题大做。

    许宁青到底是比她大几岁,少年时候收到的情书、告白都有,在职场里也不乏人示好。他性子懒散自我,觉得这些都挺没趣的,只是心知肚明地冷眼旁观。

    只不过,这事放到常梨眼里简直是她的污点,并且将漫长地持续地存在她的一生。

    她,居然,出了这么大的糗。

    ——在那个男人面前。

    第二章

    01

    第二天一早就是开学,许宁青的公寓离学校近,两站地铁站。本来可以晚起,可她晚上做了羞耻的事,怕早上撞上许宁青,于是天还蒙蒙亮就给饼饼备好粮食,背着书包悄悄地出了门。

    因为学艺术,她已经一年没出现在学校了,她早早地坐在了教室,同学进教室都挺惊喜地跟她打招呼。

    “梨梨!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啊?”樊卉一进教室就喊了一声。

    常梨眼睛一眯,怒气冲冲地摔了笔跑过去,一跃而起地挂在樊卉的身上,红着脸掐着她的脖子:“啊,我今天必须取你的狗命!”

    樊卉个子有一米七二,轻轻松松地把挂在她身上的常梨抱住,诧异地问:“我干什么了?”

    常梨把樊卉拉到教室外,两人站在窗沿前,把昨天的事情告诉她,樊卉当即笑得弯下了腰。

    常梨最后几天已经把暑假作业全部补完了,虽然质量堪忧,不过应付检查还是很容易的,甚至今天还被老师几次点名表扬说:“常梨同学一年没上文化课都把作业做完了,你们这些不做的都不觉得羞耻吗?!”

    老师夸得常梨都不太好意思了。

    临近放学,常梨突然被班主任刘良叫去办公室。

    “等我一会儿啊,我们待会儿去吃烤肉。”她对孟清掬和樊卉说。

    刘良坐在办公桌前,看她走进来,点了点头,温和地问:“坐,画画学得怎么样?”

    常梨拉开椅子坐在他的对面,见他这副态度,也放松警惕:“嗯,学得挺好的。”

    “暑假作业做得很辛苦吧?”

    常梨最是嘴甜,会讨人喜欢,只要她想就肯定能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的,小时候爷爷奶奶就最喜欢听她说话。

    小姑娘甜甜地笑起来,乖巧又谦虚:“虽然是很辛苦,但是,做下来也很有成就感呢,我落了一年的课,得抓紧时间补回来呀。”

    刘良眉心一跳,也冲她笑,认真道:“你晃晃你的脑袋试试。”

    少女茫然地眨眼:“嗯?”

    常梨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晃了两下脑袋。

    刘良仁慈地看着她。

    无事发生。

    常梨警觉,小声道:“怎么了吗?”

    刘良变脸似的,从一旁的抽屉里扯出一张试卷摔在她的面前:“听听你脑袋里有没有水声!你看看,你这暑假作业写的什么玩意儿?!”

    她被训得迅速低下头,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本子,上面有一行被红笔画出来,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刘良一拍桌子:“把你家长叫来!”

    “那怎么办啊?你要叫你爸妈来吗?”孟清掬站在她的桌边问。

    她们都知道常梨的父母都不在帝都。

    少女情绪低落,咬着唇一声不吭地整理书包,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不叫,我才不要叫他们。”

    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执拗。

    整理好书包,常梨拉上拉链,抬手拿手掌根按了下眼睛,是干燥的:“我突然不想吃烤肉了,先回去了。”

    她刚抬脚往外走,黎欢在一旁轻笑一声:“被叫家长啦,不过,你爸妈连颁奖典礼都不来,怎么还会来学校听训呢。”

    黎欢和常梨都是学油画的,黎欢也极有绘画天赋,却在比赛时屡屡被她碾压,两人不对付已经很久。

    孟清掬和樊卉听了就直接要吵起来,被常梨拉住。她现在没心情吵架,只摇了摇头,没再理,直接出了教室。

    许宁青今天回来得早,进屋时玄关处已经摆着一双少女穿的鞋子。

    他扫了眼,过去敲客卧的门:“晚饭吃了没?”

    里面安静两秒,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少女细细软软的声音才传出来:“吃过了。”

    那三个字仔细听其实能听出咬在牙根的哽咽,可许宁青根本没再去揣摩,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大概一周,他才意识到这小鬼好像在躲他。

    她每天起得很早去上课,放学就待在客卧也不出来,简直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只是许宁青偶尔在客厅,通过余光看到小孩穿著白色棉质睡衣幽幽地飘出来喝水,又幽幽地飘回去。

    一周下来,他们见到的次数一双手就能数过来。

    难不成还在害羞上次晚上发生的事?许宁青觉得不可思议,这脸皮也太薄了点,她那天唱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许宁青回忆起小孩唱的那首《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又扬唇笑了下。

    直到过完一周,到下个周一,许宁青晚上回家才头一回看到坐在客厅的小孩。

    少女托腮坐在桌上,因为个子矮,两条腿离地,悬空晃呀晃,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看着有点犹豫。

    闻声,她抬起头,许宁青清晰地看着她原本烦躁的眼底漾开笑意。

    许宁青一顿,这小鬼突然变脸是又要作什么妖?紧接着,他便听到小孩甜甜的声音唤:“小叔叔。”

    许宁青眉心一跳:“干吗?”

    “你、你明天可以去一趟我的学校吗?”少女的声音轻软,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眼里有讨好的意思,眼眸晶亮,像可怜巴巴的狗狗眼。

    “为什么?”

    她迟疑了一下,低下头:“被叫家长了。”

    其实一周前就应该叫了,常梨本想等老刘忘记,把这事给赖掉,谁知他记忆力这么好,发话再不叫来家长,他就要去家访了。

    这哪行。

    许宁青挑了下眉,没说话。

    常梨从兜里扒拉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小姑娘的声音有些低落:“我暑假参加比赛,来不及做作业……作业太多了,就……”

    许宁青被逗笑了。

    他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笑声低沉、富有磁性。他俯身,修长的两根手指把她桌上的试卷拎过来。

    常梨想抢回来,没来得及,立马叫嚷道:“你不许看呀!”

    许宁青往后一仰,目光扫过,小姑娘的字倒是挺漂亮的。

    “结合材料,夏商周实行宗法制,凭借血缘关系对族人进行统辖管理,你认为怎么样?”

    少女字迹娟秀,在底下大块的空白上写下大大的四个字:不怎么样。

    许宁青大概是真的觉得好笑,背往椅子上一靠,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就跟皮卡丘的十万伏特似的。

    常梨直接连脖子都红了,手指捏着发烫的耳朵往下拽了拽,而后泄气地用手掌拍在脸上,抱怨似的嘟囔:“你不去就不去嘛!”

    紧接着,她一言不发地起身,跑回卧室,直接摔上了门。

    许宁青悠闲懒散地坐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笑了声,把试卷放回桌上,拎起少女方才没喝完的牛奶瓶压在上面。

    常梨很苦恼。

    没法叫来“家长”,最后一节自习课铃声一响,她就提前整理好书包准备开溜。

    结果,她刚猫着腰跑出教室,刘良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常梨!干吗去!”

    被抓包后,小姑娘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垂着脑袋丧气地朝老刘走过去。

    放学铃声打响,教室里的同学纷纷出来,走廊上也人来人往的,常梨长得漂亮,高一一入校就被封为校花,也算个大家都眼熟的人物,于是大家纷纷看过来。

    她的脑袋埋得低低的,觉得实在是非常丢脸。

    刘良问:“今天家长过来吗?

    “我跟你说,你现在的这个学习任务是非常艰巨的,我早就想和你家长谈谈你的这个问题了。学习态度不认真,作业拼拼凑凑,社会实践报告也全是从网上抄的。

    “一道十二分的历史主观题,问你怎么样,你答了个不怎么样?”刘良哼笑一声,“我看你也是个人才,这放在古代肯定起码是个宰相。人家实行了几百年的制度在你这就不怎么样,你厉害呗。”

    刘老师这一串一串的,常梨仰起头,讨饶:“刘老师……”

    刘良才不被这可怜的语气迷惑:“你这样也没用,你的家长不来,我肯定是要去家访的。”

    小姑娘小声地说:“我爸妈都在上海呢,你还要坐飞机,太累了吧。”

    刘良瞪她一眼。

    黎欢从教室走出来,扎着高马尾,身材高挑,气质高贵又贤淑,走到常梨的旁边低低嗤笑一声,阴阳怪气:“连社会实践都要抄,谁知道你那些画是不是买通的评审获得的奖,难怪你爸妈都不想见你。”

    常梨刚一皱眉,身后就响起一阵骚动。

    她回头看。

    夕阳西下,大片晚霞的余晖沿着走廊的窗沿迤逦而下,将男人的黑发也映照得昏黄。

    他难得地将衬衫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气质清冷又透出不近人情的距离感,剪裁精致的西装将他的身材勾勒得更加流畅完美,和周围这一些男生是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这种气质让常梨突然有了底气。

    但她没很快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男人走近,只是腰杆仿佛更挺直了些。

    男人径自穿过人群,走到刘良面前伸出手,得体道:“抱歉,老师,路上堵车,我来晚了。”

    老刘也没反应过来,看着这位家长走T台似的走过来,他机械性地伸手和男人握了下:“您是?”

    许宁青说:“我听说您叫她家长?您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哦,好,这样,您先跟我一起去一趟办公室吧。”刘良说。

    许宁青点头,跟着老师朝办公室走。

    走了两步,许宁青发觉小姑娘没跟上来,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看。

    便见小姑娘微微倾身,嘴唇凑在另一个比她高些的女生耳边,笑容甜甜地低声说:“输了就是输了,我觉得你还是格局放大一点,别在这恶意揣测。”

    许宁青不知道这两小孩之间的恩怨情仇,只新奇地挑了下眉。

    小姑娘说话的语气其实挺冲的,但她故意将声线拿捏得轻柔,又有一点骄矜,却丝毫不惹人厌。

    常梨先前那点烦躁和失落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声音里都藏着掩饰不住的小雀跃。她看着黎欢,近距离地冲其一笑,说完了下半句:“你输给我几回需要我给你数一数吗?”

    许宁青轻轻眯了眯眼。

    常梨刚才那些话说得挺轻,估计周围的其他人站得远都没听清,看她那笑脸估计也猜不出是在骂人。

    许宁青抬下巴:“走了,小鬼。”

    常梨这才“哦”一声,直起身跑过去。

    穿过走廊上的人群,许宁青才微微俯身低声道:“刚才损人损得很熟练啊。”

    常梨一愣,往后退了一步:“你听到了。”

    许宁青很坦然:“我听到了。”

    “啊。”少女脸上再次苦恼起来,她垂下脑袋,把卫衣兜帽拽过头顶,拉着松紧绳裹住一张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个挺翘的鼻尖,嘟囔道,“我平時不这样的。”

    许宁青看到她又脸红了,刚才的气焰也随之消失得彻底。

    这小鬼到底有几张面孔?

    许宁青其实之前一直觉得常梨是那种各方面传统意义上的乖乖女。

    家里人把她保护得很好,没让她见到任何关于生活不好的方面,所以她眼眸干净澄澈,清凌凌的,像是早春刚刚融化的凉凉的小溪水。

    会脸红会娇气,会发一些不足一提的小脾气,跟这个年纪受宠的小孩一样。

    直到今天,他才看到小孩会倾身附在人的耳边,笑容一点不改地放狠话。

    她漆黑的瞳孔里是伪装得完美的轻蔑和嘲讽,她乖巧又纯粹的气质被揉碎,生生拿捏出超出年龄的俏皮却疏离的造作。

    ——无比矛盾,却又让人看着觉得愈发鲜活、有趣。

    刘良拿了两把椅子过来。

    “是这样,常梨同学的成绩目前有挺大的问题,我知道她擅长的方面在艺术,但是,要走高考的路,那肯定还是要把文化成绩抓上去的。你说是不是?”刘良滔滔不绝,“我其实上次就想找她父母聊一聊了,但是孩子的父母好像也不在北京。”

    常梨垂着脑袋,靠在椅子上拨弄着手指。

    许宁青看了她一眼,他跟常老爷子倒是有联系,但和她父母不认识,只淡声道:“嗯,她父母在上海,工作比较忙,以后她有什么不听话的地方,您跟我说就好。”

    常梨低着头撇了撇嘴。

    他脸都不红就编瞎话,他们有什么好忙的。

    这次谈话持续半小时才结束。

    刘良终于唠叨完,笑着点点头,温和地说:“好,孩子的情况,您应该也都了解了,时间也不早了,就先这样吧。”

    许宁青点头,又跟刘良握了下手,便带常梨走出办公室。

    “等、等一下,我去教室拿一下书包。”常梨小声道,便噔噔地跑进了教室。

    放学铃打响半小时后,学校安静下来,只有几个留校继续做作业的同学,常梨飞快地把桌上的东西一骨碌扫进书包。

    她走出去时,男人站在走廊窗前,背对她。

    少女无声地停住脚步,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

    暖黄的夕阳光晕落在他的侧脸,男人人高腿长,笔挺的西装将他的腰身线条勾勒得挺阔、流畅,不像少年人那样没长开。

    包括在刚才和老刘说话的时候,常梨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和她平时接触到的那些男生的不同,虽然他看起来吊儿郎当又散漫,但他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装进一个“成年男人”的框架。

    这种框架让常梨觉得自己心底的喜欢好像非常不值一提,就好像只是大人眼中小孩微不足道的玩闹。

    许宁青回过头去,手懒懒地插在兜里,淡声:“走吧。”

    常梨背上沉沉的书包,小跑着跟上去,在他背后问:“你开车来的吗?”

    “嗯。”

    她嘴角翘起来一点:“哦。”

    她在心里默默地记下,这是男人第一回接她放学,也是她第一回坐他的车。

    (下期连载详见《花火》11B)

    下期预告:许宁青知道常梨的喜欢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并不放在心上。常梨也有自己学业、专业和家里的事要烦恼。和妈妈闹了矛盾后,她被冻结了银行卡,这时正好有一个在国外的比赛邀请她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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