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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少卿:坐禅的老虎,写诗的老虎

    时间:2020-12-05 04:30:58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行湘

    “在你还未烈火咆哮地发怒之前/暮色苍茫中拾韭菜的孩子/背影远了,咿呀的歌声远了/假如你是一只老虎/你一定会注视黑夜中房屋的影子/想象它们就是山石与巨树”——在《乡村二首·乡村生活》(2001年)的结尾,彼时年轻的诗人胡少卿设置了一次奇异的视角转换,摹写了一只老虎的注视与想象。先是抒情人物“你”凝望着“暮色苍茫中拾韭菜的孩子”,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与歌声,目光从房屋指向原野;随即,设想“你”作为一只老虎,在黑夜里从某个隐秘的远处注视着房屋的暗影,目光从原野指向房屋:视角的转换形成了一组双重的凝视。纵观整部诗集,诗人在此首次将老虎的意象引入自己的诗歌里。将“黑夜中房屋的影子”想象成“山石与巨树”,已纯然是老虎的视角、老虎的思维,可以说,通过假设(“假如你是一只老虎”),一次从人到虎的变形悄然发生了。“拾韭菜的孩子”是童年记忆的一个影子;绵延在望着童年影子的“你”与化身老虎的“你”之间的,不是别的,正是时间的漫漫荒野。在人与虎的双重凝视里,时间被空间化了。暮色与夜色在空间化了的时间荒野上弥漫,遮蔽了人事的当时情貌,也遮蔽了妄寻的目光,人与虎的双重凝视是错开了的,并未真的交汇,只存在于某种晦暗的直觉里。直觉有虎在窥伺。但无论在这一端,或那一端,无论是人,是虎,所能望见的只是些朦胧的影子,以及基于自身此在的想象。虎,因为是虎,只好在黑夜里寂寥地想象山石与巨树。

    类似的双重凝视也成为整部诗集的一个喻象。诗集《微弱但不可摧毁的事物》收录了诗人胡少卿自1998年至2019年的诗,在所有诗歌的背面,时间始终是一道潜行的暗线。年轻的诗人如何想他的将来,中年的诗人如何想他的过去,乃至每个年纪的诗人如何想他的人生,这种种构建出许多隔着纸页的相互凝视。

    早期的《长廊》(2000年)与后期的《变形记》(2019年)恰似彼此呼应的两次对人生的凝视。“当你在长廊里走动/你就搅动了一生幽绿的水”,在《长廊》一诗里,长廊的意象尽管摇晃不确,大体或指涉人生在意识里的一段倒影。人生倒影成一段狭窄幽深的长廊,“一生幽绿的水”暗示了生命里那些窈晦难明的情意、贪妄与执迷。灯光与烟雾将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紧闭的房门”)连接起来,各个时刻的记忆于是流通了,各段记忆里的“你”(“许多像你一样的影子”)于是出没不定。长廊成为一个记忆的秘境,深杳,昏暗,使人中蛊般流连不去。直到梦境揭示出长廊的尽头,黑色梯级提醒着人生真实的来路与去路:“向下,是你艰辛的来路/向上,是你遗忘的路途。”正因为来路攀登的艰辛,所以更不能忘记原本的去路,长廊的真相其实是半途中的一次迷失。迷失,所以愈见出年轻来。流连与迷失似乎是年轻人的特权,有一种不自察的夸耀意味。他们迷惘的眼睛总还是相信着有一条不能遗忘的向上的道路。洒着金辉银辉的通往月亮的道路。

    然后,飙风卷走了二十年。到了《变形记》,在已步入中年的诗人笔下,人生成了拖拉机、老房子、黑夜,成了一节一节避无可避的变形。“迷失的长廊—向上的道路”这一叙事模式已自消散不见。事实上,在整个《变形记》里,青年时代都是消隐无形的。“起先是一辆拖拉机”,拖拉机的意象首先是一个机械物,其次本身就带有一种牵绊与拖曳的负重感,何况诗人又形容以“冒着黑烟”、“又喧嚣又凝重”,显然不是描摹浪漫自在的青年时代,而是隐喻有家庭负累的中年时代。人的变形,从中年开始。“后来是一幢老房子”,只能看着流水“默想作为船的年月”的老房子,喻指人到老年。这里隐喻有两重变形,一重是拖拉机—老房子,另一重是船—老房子。“船的年月”反衬出老房子的停滞、衰落、无法行动。“最终是一段黑夜”,所谓黑夜,是肉体的黑夜,形容病笃弥留的最后时日。疾病的症候被描述成黑夜“不停地抛出一些东西”的过程。诗人在此采用了一个奇特的中性视角,跳脱了疾病叙事一贯的个体悲喜,隐含有面向更普遍存在的慈悲意。疾病的具体喻写,有滞重(“泥土”),有痛苦(“带芒的”、“血色的”),但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于神性的自持(名词的并置,以及“星星叮当作响”)。拖拉机—老房子—黑夜,庞大的意象在結尾变小,变轻,变成一只蝉蜕:“离开的时候/像一只透明的蝉蜕。”“离开的时候”,指向终点的死亡。疾病一节隐有的神性在死亡一节熠熠闪耀。往生类于羽化。“透明的蝉蜕”,羽化后的空躯壳,暗写抛尽了尘泥、涤净了污浊的肉身,重归于无挂无碍的空明。意象的对比见出一种近于佛道的生死观:生,是沉重的,喧嚣的,晦暗的;死,是轻盈的,平宁的,明净的。在《变形记》里,诗人不断抛下、不断遗忘的是来路。确切而言,线性的道路消弭了,人生变为一个点、一个点,最后那个点是蝉蜕,一个简净的句号。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警句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长廊》是一次踏进河流的记录,《变形记》是另一次。根据意象的礁石可以得出,河流变了,踏进河流的人也变了。人生的原野上,四十岁的诗人所看见的来路与归途,与二十岁的诗人所看见的,已经两样了。真实的人间取代了华丽的梦境,尘世的道路取代了月亮的道路,将来是这样的:祛魅了,沉重了,平静了。甚至诗人自身也变成了拖拉机,变成了老虎。(假想年轻的诗人看见那只老虎,能认得出吗?)变形,是卡夫卡的荒诞剧。诗人胡少卿却是借了一枝变形的箭,射向表象背面的荒诞本质,那股淹没一切幻变、又促成一切幻变的隐藏力量:日复一日的,单调的,庸乏的,现代城市的日常生活。

    在整部诗集里,摄录到诗歌里的日常生活,就是普通人枯燥平淡的日常生活:上班,下班,骑车,开车,超市,商场,切菜,泡茶,打扫,跑步,有时也旅行。没有戏剧的扭曲,没有浪漫的美化,与平实的内容相一致,诗人的摄录保持了对日常生活的最大忠实。这一忠实不是意在严明的批判,或木然的驯顺,而是一种容纳了洞察、理解、忧闷、省思、无望的暧昧混合。早期写下“一匹马等同于一座小镇的眺望”(《月份组诗·五月,打铁》)的年轻诗人,隐隐也曾有过华丽高蹈的人生想象。只是当他看透“生活的底色”就是“卑微的生存”(《近来》,2007年)时,所有宏阔的自我期许都分崩离析:“你开始耐心地打扫,做饭/当你知道命运不可变更时。”(《打扫》,2011年)所谓不可变更的命运,除了一己的浮沉外,更指涉了西西弗斯推巨石的神话,人类徒劳命运的隐喻。无数日常细琐堆积起来的庞大生存重负,就是令西西弗斯无可逃遁的巨石:无用、无望、无意义的劳作。尽力耐心推着巨石的诗人也不是没有挣扎,“桌子其实从不甘心只做桌子”(《桌子》,2015年)。在另一首题为《菜刀》(2019年)的诗里,他甚至试图赋予切菜之类的日常琐事某种更高的意义:“无论是劳作/还是欢享/都要在一个更严肃的意义上/进行。”诗人所寻求的“更严肃的意义”,类似佛家将扫地挑水的日常劳作视为心性的修行。然而,佛家的修心性仍有一个信仰作为意义的依托,但普通人在俗世里,想在箪食瓢饮上获得“更严肃的意义”,无异于空中建楼阁。若说“在一个更严肃的意义上”切菜,无疑有一种荒诞;真正具有严肃意义的事情消解了。当生活无限贴近于生存,诗人试图凭借精神跳出庸琐的现实,却更像是无可奈何的自我欺哄。

    但也有《三》(2010/2011年)这样直面日常生活荒诞本质的诗,无畏亦无望。

    起床后,使人厌倦的是:

    刷牙,洗脸,上厕所

    出门前,心里默念:

    钱包,手机,钥匙

    (像刻章,办证,发票,一个中关村小贩

    它们保证了:自由,绳索,归来)

    在街上,你是父亲的儿子,儿子的父亲

    一个女人的丈夫

    (这使你不至于发疯

    甘受屈辱)

    三部曲包围着你

    也包围着上帝

    他神情倦怠,喃喃自语:

    一,二,三,出生,活着,死去

    (手指拨弄着踉跄

    一如流水线上的民工)

    眼前出现幻影:钱,老婆,孩子

    而天空突然暴怒:闪电,打雷,下雨

    噢,谁能给你宽恕?

    降罪,赎罪,永生……

    取作题目的“三”,是童话里、宗教里一个有魔力的数字,三角形也是最稳固的图形。在这首诗里,“三”成为日常生活里普遍规训的一个模式,一个架构,像一句无处不在的咒语,规范着、牢笼着生活的方方面面。全诗的场景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早晨,从“起床后”开始,三个并置词构成的“三部曲”以同样的节奏振动、传导、扩散,直至占领世俗与精神的一切活动。“刷牙,洗脸,上厕所”是每天早晨起床后人人例行的事情,“使人厌倦的”其实是这样的例行所代表的程式化的生活。人在其中,不得不遵从,有一种被安排好了的机械感。程式化、机械化的感受进一步在“出门前”检查“钱包,手机,钥匙”的时刻深化。那默念近乎一个古代的巫术仪式,闪现着拜物教的影子。都市人度过一天的必备物品,将人绑缚在一个构造严密的系统里,挣脱不得;人愈来愈感到自己成为物的仆役。括号里的“刻章,办证,发票”,写的是路上偶然见到的“中关村小贩”的小广告,类似的灰色领域的小广告常常贴在电线杆一类的地方。在这里,一个小人物的灰色生活被小广告的三部曲勾勒出来,有点辛酸,也有点滑稽,混合成一种荒谬气氛的黑色幽默。括号的运用,增添了边走边看边想的意识流的动态感。“三”的咒语继续延展着,从事情,从物品侵蚀到人的自身。在街上拥挤的人群里,抒情者用以界定自身存在的不是个体的某些特质,而是他的三个身份:“父亲的儿子,儿子的父亲/一个女人的丈夫”。身份意味着责任;儿子,父亲,丈夫,这三个身份揭示的是中年人身负家庭重担的疲乏处境。他作为个体,全然淹没在他的身份底下了。但抛掉身份却是不可想象的;身份的作用在于,“使你不至于发疯”,使你在茫茫的人海里有一个过去,一个未来,一个定位的锚,尽管必须付出“甘受屈辱”的代价。毕竟,摧眉折腰是中年人最平常的姿态。甚至“三”的程式不仅围困着平凡的人,也围困着上帝;上帝也倦怠于人类普遍命运的三部曲:“一,二,三,出生,活着,死去。”命运的丰富、丰沛、丰裕都消解在“三”机械化的模式里,以至于上帝制作命运,与“流水线上的民工”一样,一个一个,一遍一遍,尽是枯燥,乏味,单调。再回到人的视角:“钱,老婆,孩子”,人的欲望、烦恼、牵念,未必不像幻影一样(《红楼梦》里《好了歌》唱词恰是“只有金银忘不了”“只有娇妻忘不了”“只有儿孙忘不了”);抬头望天,天空也是“暴怒”三部曲,“闪电,打雷,下雨”,避得了雨,也避不了“三”的咒语。最后,想要宽恕?又一个三部曲“降罪,赎罪,永生”等候着。无处不在、没完没了的“三”的规训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人逃无可逃。

    荒诞占领一切:这是一个漂泊在城市的当代尤利西斯所领悟到的真相。他的无望直接凝结成“洞”的意象:“开着车,街上到处都是大洞/阳光白晃晃的,太阳也是一个大洞。”(《洞》,2013年)这一开头极具表现主义风格,是一个荒凉极了、绝望极了的人所看到的扭曲的世界。“大洞”一词,直白粗砺,造成一种扑面而来的骇异感。仿佛退化到一种孩童般的陌生化视角,所注意到的不是分门别类已有赋名的物事,比如街上的洞大概是施工现场之类,而是未赋名、未规整到类别体系里的形状、颜色、质地。“洞”的特质,是破裂的,深窈的,未知的。地上到处是大洞,天上也是大洞,于一个“开着车”的人而言,意味着处处都是威胁。他的惶恐呼之欲出。与“洞”的意象类似的,另一个非日常的意象“老虎”(整部诗集的意象多为日常意象)也重新出现在后来的诗歌里,成为精神苦闷的象征。老虎是野性的生灵,但诗人胡少卿笔下的老虎,都是困住了的老虎,铁丝网里的,画里的,森林里徘徊着的不得自在的老虎:“老虎在森林里徘徊/更多的老虎被画进了画里。”(《人们》,2019年)《监考》(2011年)一诗则与里尔克的《豹》主题相似,诗人悬想的是笼中的老虎:“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一瞬间,他忽然理解了老虎。”這一开头,“在屋里走来走去”与“理解了老虎”的联结点被隐藏了,跳跃了,实际可以参考里尔克《豹》里的一句描写:“强韧的脚步迈着柔软的步容,/步容在这极小的圈中旋转。”(冯至译)一个最不自由的情景:被关起来的大动物在笼中打转。缘于一瞬间的理解,抒情者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身影,与想象里笼中老虎转来转去的身影互相交叠:这是一个人的不自由在怜悯一只老虎的不自由。但是,抒情者“很快可以逃亡”,他的监禁只是监考,他的铁丝网只是窗外的暴风雨;“老虎不能”。老虎所象征的是更大的不自由的境地,一个逃无可逃的牢笼。不同于《豹》结尾的“在心中化为乌有”(冯至译),《监考》最终提供了一个浸润东方想象的救赎之道:“他衷心希望老虎学会坐禅/目光退回身体/用消瘦的皮肉培植一朵莲花。”老虎极野,坐禅极寂,两者形成一种奇异的张力。“用消瘦的皮肉培植一朵莲花”,是佛家勘破肉身、修炼智慧的理念,也象征了创造某种精神的实美,譬如写诗,以此超越肉身的衰败、生活的荒诞、人生的种种不自在。在《绿之海》(2015年)里,诗人曾经幻想,他的仙人“剑胆,冰心/一个傍晚/斩断所有红尘的事”。但这样的傍晚从未到来。在所有到来的傍晚里,只有诗人一字一词锲刻诗篇的身影,在漫进窗子的夕照里,仿佛一只潜心坐禅的老虎。以美消解荒诞:面对荒诞的牢笼,他作为老虎,作为人,都葆有这份微弱但不可摧毁的抵抗。

    胡少卿的诗,越到后来,越有一种简洁,圆熟,明皎。修辞上,翦除多余的形容词,章法上,删削故弄新奇的警句,他以一种蕴满暗劲的朴拙,将日常生活里偶见的诗意磨出细瓷的质地。如《四时杂咏》(2015年)就写得玲珑美丽。写春天,简净到了一定程度:“屋子里,一只瘦鹰在扑腾/远远地,檐角的铃铛响起来了。”瘦鹰的瘦,提醒着冷瘠的冬天。瘦鹰的扑腾,像古典的“蛰虫始振”(《礼记·月令》),暗示了春的讯息。这里“鹰在扑腾”与“铃铛响”,两个画面的转接,建立了一个因果关系的错觉,仿佛是屋里鹰的扑腾,扇起了一阵风,吹动了檐角的铃铛。因为“远远地”,其实未必有这阵风。但全诗的意韵就在于这若有若无的风,若有若无的万物的联动,春天不就是这样?传递着的,是春的讯息,春的涟漪。再者,檐铃远远地响,有空间的纵深感,声音也隐约,有一点飘忽意。散淡,清浅,这样写早春,有“绝胜烟柳满皇都”(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的情致。写秋天,写的是深秋:“秋已砌进我的身体/秋虫的声波鼓荡了体内的水位。”砌,是垒筑砖石的意思,有一种岩石堆叠的沉重与牢固。秋的印象,则是寒水,是落叶,是清露,澹漾的,飘萧的,剔透的。“秋”与“砌”之间,本身就因质感的矛盾而蓄满内在的张力。“秋已砌进我的身体”,大抵是说“我”所感到的秋天的寒凉已经很深了。诗人用“砌”字,将秋天的寒凉实体化了:寒凉仿佛堆垒的砖岩,沉实而坚牢,筑进“我”的身体,层层叠叠,越筑越高。这样,秋天的寒凉带给人的沉郁感,经由一个“砌”字,轻易就写出来了。“秋虫的声波鼓荡了体内的水位”,是古典悲秋的现代写法,摹写的是秋虫鸣声悲戚,使人感而悲愁。“体内的水位”,衡量着情绪的波动。相较于开头的沉实,结尾忽然宕开一笔:“谁呵谁/在虚空中来/携带一枝兰花。”极清媚,极飘渺,写秋天的神:虚空仍迷蒙,仙衣仍飘漾,一枝凝露的兰花微微绽着,皎白,馥郁。空濛的秋天里的一枝兰花。极有唐人的兴象玲珑意。沉实且轻盈,朴拙更玲珑,胡少卿的诗就是这样。

    《微弱但不可摧毁的事物》,是在日常生活中来的一枝兰花。喏。

    (责任编辑:钱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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