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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抗美援朝战争老兵口述(2019)

    时间:2021-01-12 04:31:00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入朝前夕苦练兵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我随部队乘火车一路向北进发。指战员们一律戴大盖帽,扎绑腿,到了东北不久绑腿取消了。原来一天两顿饭改为一天三顿,战士也开始每月领津贴,一个月三元东北券,会吸烟的战士每个月还可以领烟券自己卷烟吸。

    部队到达安东后,便开始紧张的练兵活动。

    晨练要求每个战士在规定的时间内,要全副武装到达指定地点集合,进行急行军锻炼。行军时,每人带上刺刀的日式三八大盖步枪一支,120发子弹,4颗手榴弹,3天的生粮、3天熟粮和挂包、水壶。挂包内装洗刷用具和碗筷,背包里有衣被、雨布,一双鞋背在背后。整体负重有数十斤,在一小时内走完10公里,行进路线基本上是羊肠小道。急行军是锻炼战士的体力和耐力,一小时急行军中不能掉队,身上武装不能少。开始行军路程较短,后來逐渐增加。

    早起集合时间很短,戴帽、穿衣、下床叠被、打背包、背子弹、带挂手榴弹、挂背包水壶、背背包、带三天生熟粮,再拿枪到操场集合,这一系列动作要求快而不乱。

    思想政治教育安排在每天上午,先学习讨论,然后再学习再讨论,由浅入深地逐步引导战士们一步步的提高思想认识。通过思想政治教育,极大地鼓舞了人心,增强了斗志,提高了觉悟。

    把所有的战术动作都学会掌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是要付出许多努力和汗水甚至流血。三个月的摸爬滚打,每个战士的衣裤没有一件是完好的,没有一双鞋是不破的。

    每天晚饭过后,各班排集合到连部指定场地,对一天来的学习训练情况进行小结。小结开始之前,排与排之间相互拉歌,嘹亮的歌声此起彼伏,直冲云霄。集体主义思想鼓舞着每一个人,谁也不甘示弱,都是齐声高唱、激情豪迈,直到首长讲话方休。

    在每天晚上点名环节,首长讲话天天都有新内容,到后来渐渐讲到要打仗。其时,敌机已经几次侵犯我国领空。我们驻地对岸就是朝鲜的新义州城,与我国边境仅隔一座铁桥。战士们也知道战争已不可避免,请战书不断地递向首长,每一个指战员都斗志昂扬。

    班务会后是自由活动,战友们之间相互谈心,先进帮后进。一个班十几个人,三个人一小组。战士们开小组会,相互谈心,交流思想。

    在安东我们训练、学习、生活了三个月。在将近两个月的时候,我光荣加入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共产主义青年团的前身)。当时,我是排里唯一一个加入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战士。因团员少,还不够成立支部,所以让我随班里的党小组一起活动,列席党小组过组织生活。

    云山地区第一仗

    我们进入朝鲜穿的是朝鲜人民军的军装,是以朝鲜人民军的身份对敌作战的,排以上干部军裤裤腿左右两边都有一条红色的带子。按上级指示,凡带有中国文字的东西全部去掉或者留下,不得带到朝鲜去。

    1950年10月19日晚,我们团在安东参加了入朝誓师大会。当时我们以为会后就可能坐车入朝,谁知誓师大会结束后,天下起了雨,部队只好步行走过鸭绿江大铁桥,很快就到达了新义州地区。中朝两国只有一江之隔,但两国的情况却大不一样。朝鲜处于战争状态,夜晚实行灯火管制,白天夜晚都要防空。过新义州后又整整行军一夜,到了休息地点后立即挖好防空掩体,白天都在山沟或山坡上自己所挖的防空掩体内休息,等天渐渐暗下来,再到集结地吃饭后马上出发。头天晚上行走在朝鲜土地上,路上行人很少。第二天晚上一直到第一次战斗的前几天的行军路上,见到的行人才逐渐增多,有老百姓,也有军人。军人中有的有武器,有的空着手,不像是有组织的队伍。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从前线溃退下来的官兵。

    1950年10月25日,我所在的四十军在朝鲜云山地区与美军发生正面接触,也是我入朝以来和敌军的第一次战斗。我和战友们一起快速地投入了战斗,不停地向敌人射击,还不时地投掷手榴弹,是否打中敌人或炸死炸伤敌人,当时没有多想。那天气温很低,天气很冷,在零下10度左右。战斗打响前,一会儿跑一会儿停,部队忽左忽右,不停地运动着,奔跑的时候满身是汗,停止的时候全身发冷。这次战斗有多少部队参加不清楚,只知道这一仗打得很漂亮。我们连不是主攻而是配合,无一伤亡,打死多少敌人也不清楚。我们班接收阵地时,发现屋里有两个被打死的李承晚部队的士兵,有人从车上拿下被子将尸体盖上。白天见到尸体虽说不怕,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换岗时从尸体旁边经过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这次战斗接近午夜时基本结束,缴获了敌人一个炮兵营的全套装备,有数十辆拉大炮的汽车,车上还有一些美式服装和被子,我们临时拿了一些被子御寒。可惜的是,第二天天亮不久,敌机把所有车辆物资及群众住房全都炸了。面对敌机的残忍和疯狂,由于敌我装备相差悬殊,我们也无法制止。

    首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战士们的士气。战前听说敌人行军畅通无阻,沿途没有遭遇到任何抵抗。10月25日晚的这场战斗彻底挫败了敌人长驱直入无敌手的嚣张气焰。敌机赶来轰炸时,我军早已转移,敌机轰炸的仅是我们无法带走的重武器和车辆,损失的是敌人不是我们,只可惜这些战利品没有得到充分的利用。

    战斗结束后,部队利用休息的间隙展开针对性的白天躲飞机防空训练。每天早上敌人侦察机总会很早地飞临我们上空,用高音喇叭喊话,叫嚣所谓的联合国军怎么好,共产党军队怎么不好,随后漫山遍野地撒传单。随后,敌人的飞机分批轮番地向选定的目标进行狂轰滥炸。我们走到朝鲜的每一个地方,见到的都是残垣断壁,地面上的房屋基本上都被敌人炸掉了。

    第三天夜晚,我们团奉命夜行70公里增援兄弟部队。整整一夜不停地急行军,大家都很累。平时急行军训练也就是个把小时,70公里的强行军需连续不断地行走10多个小时。为加快行军速度,部队首长要求轻装前进,一路上,凡是身上能扔掉的东西都甩掉了,仅剩下枪支弹药和一双鞋。太阳已升起很高的时候,我们排最终进入阵地,替换了兄弟部队。

    我们顾不上休息,很快投入战斗。这是我入朝不久经历的第二次战斗,也是我当步兵战士唯一的一次白天与敌人战斗。这次战斗,我军采取了敌退我进的战术。由于是在白天,双方都能清楚地观察到部队运动的情况,敌人充分发挥其现代化武器装备的优势,空、炮协同作战,敌机轮番扫射和轰炸,给我方造成了很大伤亡。我们排上阵地时有48人,下阵地时剩23人,途中还遭到了敌炮袭击。由于我们暴露在敌人火力之下,伤亡很大,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上级命令撤出阵地。下阵地时,我班有个姓赵的机枪手,有一米八的个头,受了重伤,腿被打断了,必须抬他随我们一块撤下阵地。这时,我们班已经牺牲了两个人,加上他重伤,减员四分之一。没有担架,我们将他放在一块雨布上,我和班长、副班长、党小组长一人拉一个角,从山上一直拉到山下。下阵地途中,还需要选择路线躲避炮火和飞机,利用地形地貌安全地把他抬到有担架的救护点。下阵地的时间虽短,完成这项任务却不易。当时天气极其寒冷,即使在这种天气下,我们还是累得满头大汗,过后几天双手还有痛感。

    这次战斗我们最终取得了胜利,可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我左右两边的战友,先后被敌人的机枪击中牺牲。他们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入朝前就同在一个班相处有近一年的时间,一同生活,一同训练,关系非常密切。作战时,我们又是一个作战小组,他们都把我当亲兄弟看待,长时间行军还帮助我扛过枪,战友之间的友谊很珍贵。他俩的牺牲让我很伤悲,很长时间都沉浸在痛苦的思念中。如今,七十年过去了,可我连他们的姓名都没有记住,只是模糊的记得他们都是东北人,是四十军一二0师三五八团中的两个战士,我深感内疚。

    这次战斗,我们全连伤亡三分之一,我们排伤亡20人,我们班有3人。

    1950年10月下旬抗美援朝战争打响以后,以美军为首的所谓联合国军,遭到了我军坚决的反击,向一路来犯的方向仓皇败退。为围歼逃窜的敌人,我们团奉命强渡清川江配合友军。当时气温虽已在零度以下,因水流很急河面尚没结冰。我们穿的是朝鲜人民军的棉服装,棉裤都有背带,腿裤缠得很紧,将棉裤腿搂起来很麻烦,许多战士都是穿着棉裤淌水过的河,我是脱了棉裤过河的。上岸后,跑了一阵子我才穿上棉裤。冬天棉裤打湿了穿在身上不仅不御寒,而且特别的冷,棉裤结冰了行走也不方便,后来我干脆就将它脱掉用皮带扎在腰上。由于行军,湿棉裤一时无法烤干,都结冰了,许多战士得了冻疮,个别战士病情恶化被截了肢。战争期间,时间就是胜利的保证,一切行动都必须争取时间。自顺利渡过青川江后,我们往往是白天躲防空夜间行军,天天夜里都在向南追赶敌人。由于敌人有现代化的机械装备,向南撤退时是四个轮子在跑,他们跑一小时我们就得跑一天。为能彻底地赶跑敌人,每天晚上天再黑,我们在雪地里至少也要行军40公里以上。追赶了多少天已记不清了,只知道到了朝鲜首都平壤方才休息。这正是二次战役期间,我所在的部队仅是配合兄弟部队,没有和敌军直接接触。

    1951年初,我们部队行进到平壤。天气特别冷,晚上行军,连眼睫毛都结上了冰。春节期间在汉城。自强渡清川江后,我们团就没有再遭遇到强敌,只是一个劲地向南追击敌人,一路上非战斗减员也不断。由于战线越拉越长,后方供给越来越紧张,原来带的生熟粮也早已吃完,再加上敌机猖狂封锁,部队开始缺粮。部队到达平壤后,情况才开始好转,可以吃点稀饭或炒面。老百姓的房屋都被摧毁了,到处一片狼藉,无人无房无粮。战士休息基本上都在野外自挖的掩体里。其实,后方供应不及时这种情况,从开战一个多月后就开始出现了。战士们心里也明白,祖国人民和朝鲜人民,全体志愿军指战员都是一样忍饥挨饿。生活尽管艰难,我们依然精神抖擞,毫无怨言。

    汉城郊区休整

    1951年春节,我军从朝鲜首都平壤出发一直向南进军,在挺进过三八线后到达南朝鲜首都汉城。我们三五八团住在离汉城有10公里的郊区,进入市区必须要有师以上机关签发的通行证。汉城是敌占区,与北朝鲜相比,这里地面上的建筑没有受到战火的破坏,房屋及其他建筑设施仍然完好。我军到达之前,老百姓早已跑光,来不及带走的物资和粮食,都埋在地下。我们的营地基本都安置在当地村庄的房屋内,这是我们入朝后住的最舒服的地方,这里没有敌机轰炸,但我们仍没有放松防空警惕。

    我军到达汉城后的任务是休整,补充兵员,恢复建制。这个时期由于战线拉的太长,后方物资供给困难重重,我们每天只能吃两顿稀饭。为了应对突发的战情,战士们每人仍要保存三天熟粮,即使再饿,没有战斗任务也不能吃。战士们都想尽快打仗,以便缴获一些战利品,尤其是能缴获到一些食品好美餐一顿。在第一次战役中,我们缴获了许多美国的罐头、香烟,大家美美地享受了一番,我还吸过两盒美国骆驼牌香烟。

    为了解决粮食短缺问题,部队派出了购粮队采购粮食。有一次班长派我和其他战友前往离营地20公里处往回运粮食,来回40公里。天黑时出发,天亮前得把粮食运到连队。执行这次运粮任务的一共有十几个人,到达地点后稻谷都已分配妥当,每人各捡一包扛在肩上,在事务长的带领下往回运粮。那时汉城郊区冰天雪地,路很滑,稍不注意就容易摔跤。来时空手走路容易,回去负重五十多斤的粮食行走就困难了。行走不到10公里,我就累得满身大汗。我想投机取巧,把背粮食的工具放在冰上,再把稻谷包放在背架上用绳子拉着走,这样确实轻松多了。当要过河时,我把粮食扛起来才发现稻谷包磨破了个大洞,稻谷漏掉了几乎过半,这是犯罪呀!战争时期能征收到一包稻谷是很艰难的,购粮队的战士们冒着生命危险,不知道经历多少苦难,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才找到的粮食,由于我怕累,在最缺粮食吃的时候丢失了至少有十几公斤粮食。错已经犯了,也只能诚恳地向灶事班长报告情况,承认错误。他让我以后要注意,还安慰了我几句,我心里稍微好受一些,回到班里后倒头就睡。睡不到两小时,连部通讯员到班里来喊我,说指导员让我到连部去。我一听指导员要找我,心里想坏了,丢粮食的事可能被发现了。我随通讯员到了连部,听候指导员发落。指导员用手指了指我说:“你坐下,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我回答说不知道。指导员说,现代战争打的是信息战,谁先掌握了信息谁就争取了战争的主动权,谁就能赢得战争的胜利。根据现代战争的需要,要加强部队的通讯信息沟通联系,团至营之间需要建立承担联络任务的新兵种。故团首长指示,让各连选送一名有实战经验、又有高小文化的青年战士承担这一任务。连长说我是连里的青年团员,经历了海南岛战役和入朝以来的战斗考验,又有文化,是很适合的人选,决定让我去团通讯连接受新的任务,命令我现在回去向班长报告,然后回连部取介绍信和组织关系,立即去团部的通讯连报到。我掩饰不住内心激动,一路小跑回到班里。班长叮嘱我要好好干,为我们班争光,还帮我打理行装。

    我和战友们惜别后,拿到连部的介绍信立即上路向团通讯连驻地出发。我们连部和团通讯连驻地相距不到5公里路,将近中午时我到达了通讯连连部。递过介绍信,刚想将行装放下,首长说:“不要放行装,你赶快到师通讯科和前去的战友一起在那里先学习培训。你去一个新建的无线电话班任副班长,去后有通讯科首长安排,现在就出发。到那里还有几十里路要走,抓紧时间,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新通讯方法回连队。”我虽说一夜运粮没睡,回来休息还不到两个小时,可是兵种变动了,还当上了副班长,对我个人来说是大喜事,心情很激动。我立刻背上行装,向首长行过礼后就向师部所在地的方向出发了。天黑前,我赶到了师通讯科,见过首长后,就到三五八团通讯连新建无线电话班报到,与来自基层各连选送的战士一起学习如何使用无线电话。学习班有各團通讯连选送的战士三十多人,每个团选送的战士编为一个班,我们班长姓李,是团通讯连的老兵,东北人,个子很矮,人们戏称他“李大个子”。他人很活泼,爱讲笑话,战友们都很喜欢他。我俩一见如故,好似老战友。

    我们学习了不到十天,也都掌握了无线电话通讯联络的使用方法。通讯工具是无线对讲机,通讯距离仅几公里。学习的内容有:开机、闭机,怎样呼叫,如何回答,什么时间开机联络,用什么样的暗语等。关键是学习的内容要熟记在脑海里,首长的指示能准确下达,下面的报告能准确及时无误的上报,牢记使用暗语是关键。由于第四次战役即将开始,集中学习只有短短几天就结束了,我们回到各自的团通讯连。通讯连增设了一个无线电话通讯班,专门负责团与营之间的通讯联络,我任班长。我们班分四个组,每组两人,平时在班里不断练习通讯技术,战时分组到营执行联络任务,随时听候首长指示。

    第四次战役开始时,一二○师临时归四十二军指挥。这次战役很快全歼敌伪八师,我们三五八团随师挺进到三七线水源地区。根据此前侦察,水源的敌人只有一个空降师,我们调动了大于敌人数倍的兵力决心要吃掉他们。谁知我们还没包抄敌人,敌人很快就调动了三个机械化师反包围了我们一部,我们不得不向北后撤。后来听说四十二军损失很大,我一二○师三六○团突围出来的人不很多。从此我军也改变了运动战的战术,开始守备打阵地战,敌攻我守,等待有利时机来个突击,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守备打阵地战让敌人付出了很大代价后,再后撤一地,这就是四次战役后的守备战。在守备战中,我们无线电准确充分地发挥了作用,团营之间联络的有线电话有时会失去作用,这时就完全依靠无线电。敌人对我阵地曾多次发动进攻,前方营连的战情都由无线电暗语上报下传,每次我都在团首长指挥阵地值班兼负责通话联络任务。守备战打了有月余时间,我军开始第五次战役。在一次行军中,我突然得了重病,高烧不退,肚子胀得鼓起很高,生活不能自理,首长决定送我回国住院治疗。

    由于战士们缺乏营养,部队里的有些人白天眼睛好好的,一到夜晚他们便什么也看不见,夜里行军必须有人牵着行走,否则寸步难行。首长专门派了四个夜盲症军人抬着我送后方转运站,我们昼行夜宿,用五六天时间赶到了转运站。转运站里等待转运的人很多,负责转运的人员很少,开始没有人管,只是到吃饭时间有民工送点吃的,我高烧不止,奄奄一息,哪还有胃口吃饭。在这里,我昏迷了三天时间。听说火车到了,那些能走会跑的伤病员,都争先恐后地挤上火车。人一上满火车就立即开走,如有座位,我们这些病重人员才会被民工抬上火车转运回国内。那时转运站的医护人员较少,组织领导也没有经验,工作的确难做。转运站天天都会死人,战争年代死人是很平常的事情。我在转运站里不知道到底待了几天,才终于坐上了回国的火车,车快过鸭绿江时,高烧退了,人也有了些精神,心情也好多了。这时已经接近夏天,我们还穿着破旧的棉衣,满身都能捉到虱子。在守备战期间的战斗间隙,战友们在向阳的地方晒太阳,脱下衣服捉虱子还觉得很有趣,晚上在不暴露目标的情况下,烤火取暖时把衣服在火上抖抖,就能听到虱子掉进火里被烧焦的啪啪响声。数十天坚守在阵地上,时时刻刻准备打仗,像我们通讯兵要时刻准备着准确上报和下达首长的指示,不能有丝毫马虎,每个人的一切心思都在战斗上,没有时间搞个人卫生。战斗最紧张的时候,我的饭碗有三天没洗过。我在转运站曾想过死,但那时无能为力,想死也做不到。回到国内住进通化志愿军第六陆军医院,条件大为改善,我们也被尊称为是最可爱的人。

    最可爱的人

    最可爱的人,是代表全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对志愿军的荣称,慰问团带来了很多慰问品,有纪念章、和平鸽等,所有的慰问品上都印有“献给最可爱的人”的字样,充分彰显着作为志愿军人的无上光荣。我在通化志愿军第六陆军医院,看到此情此景深受感动。到医院时,首先对全身进行消毒,换上崭新的衣服,然后进行检查,医院告诉我需要在这里最少观察半个月再确定是否转院。伤病员送到这里是不允许有意外死亡的,更不能因医疗事故造成减员,否则院方要做深刻检讨,被追究责任。我在通化陆军医院治疗了近二十天,每天6次流食,大小便均由护理人员照料。十几天后我可以下床活动活动。几天后,我们一批伤病员乘专列从通化直运到黑龙江省汤原县医院进行全面治疗。

    汤原县医院是地方医院,傷病员多,医护人员力量不足。我那时是重病号,有专人护理。两个月后能下床活动,生活可以自理,病基本上好了。在汤原医院治疗五个月后,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健康,院方同意我出院重返前线。办完手续我就乘火车到四十军留守处归队营报到。

    归队营是军留守处在辽阳专门设立的一个安排伤病人员痊愈后重返前线的机构。凡是我军所属的康复伤病人员再上前线,就必须到此处报到听候安排。为确保归队人员的身体能完全康复,复归队人员在这里有15天的疗养期,这期间吃中灶,细米白面。那时战士吃饭是70%粗粮,30%细粮,团以上干部吃的才是中灶,归队人员在这里可以享受15天的团级以上干部待遇。我到归队营的第三天,留守处首长到归队营动员刚归营的十几名战士提前入朝,执行送马任务。我军从骑兵部队接收一批退役下来的白色战马,送到朝鲜战场执行运输任务,如果派志愿军战士回国接收,势必造成前线战斗力减少,所以,上级决定让归队的战士执行这一任务。而我正好遇上,就随首长和归队的战友一起,牵着战马第二次进入朝鲜。

    这批马是驻守内蒙的骑兵部队退役下来的白色战马。马的年龄大了,不适合冲锋作战,但对步兵还是有很大用处。当时部队物资运输主要靠骡马驮运,战场上有人员伤亡,骡马也有损失。此次接马,实际是为部队补充运力,对赢得战争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我们都是临时调来牵马的战士,绝大多数不会骑马,也不敢骑,只能跟随着马跑。马小跑时还可以跟上,要是快跑起来,就跟不上了,不得不扔掉缰绳,让马自己跑,待马群停下来,我们方能赶上。这时领队就教我们怎么骑马,没有鞍的马怎样骑才安全。我害怕,不敢骑,一直跟着马走。天快亮时,实在太累了才硬着头皮骑上马。第二天到宿营地,我下马后不能走路了,两条腿僵硬得抬不起来,脚迈不开步子,只能弯着腰站在那里。战友们见我这副模样一起笑话我。以后几天,我慢慢学会了骑马,感觉舒服多了,一点不累。

    在军留守处归队营报到时,还意外碰到一个和我一个班的战友小陈,湖南人,是海南岛战役中解放过来的同志。入朝第一次战役,他作战英勇顽强,还记小功一次。

    二次入朝

    1951年冬,我们完成护送马匹入朝任务再一次返回朝鲜战场。部队响应毛主席号召,我们在战地上广泛进行坑道作业,对付敌人的现代化武器。挖坑道十分艰苦,夜以继日不停作业,全靠人工使用铁锨、十字镐挖掘,必要时才用炸药。

    我入朝归队任三五八团通讯连无线电班班长。这时我们团前后两次接收新战士,我们班1950年入朝的老兵仅剩我一人,参加过五次战役的也仅剩我一人。部队的武器装备一律是苏式,我们班无线电设备是国产七一型步行机,比对讲机先进得多,通讯范围在15公里,是报话两用,山区作战完全可以适用,部队装备焕然一新。那一年的严冬季节,敌机施放化学武器,战士们一手提火炉,一手拿钳子在雪地里找它。据说是敌机投下的有传染疾病的有害生物,找到后就把它放在炉中火化。1952年冬,我们通讯兵在师通讯科组织的无线电训练队集中学习专业。团以上无线联络有电台,团以下有步行机。能否保证无线电通讯联络及时、通畅、准确,与无线电兵是否掌握过硬的技术密切相关,这就要对无线电兵不断加强专业训练。团以下无线电通讯联络是入朝作战建立时间不久的新兵种,无线电兵都是新战士,通讯工具又是新装备,实战经验不足,必须强化培训。我虽然是无线电班长,在二次入朝一年多的时间里(1951年冬至1953年夏初)也一直抓紧时间学习无线电通讯业务,当无线电兵的时间也不长,只是在第四、第五次战役和守备战中,执行过多次通讯联络任务,经验也没有多少,和新战友一样仍有许多不明白的,更需要带头学好专业技能。

    无线电兵是首长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在激烈的战斗里全靠他们接收首长的指令和上报战况,战场上做好通讯联络非常不容易。打开话机,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信号,杂音和干扰音非常多,在这种情况下要很快找到联络对象通话,没有娴熟的通讯技能很难做到,故无线电话兵,苦练业务特别重要。无线电通讯不保密,很容易被敌台窃听,随时都有可能被敌人发现电台所处的位置而遭到敌人飞机和炮火的袭击。学习通讯技术比在战斗部队里训练轻松一些,住处也比较稳定,但朝鲜的行政区划的叫法,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搞懂。朝鲜的道跟中国的省相似,道下面是郡,郡下面是里。我们军营附近住有朝鲜群众,也曾不断见面,可我们很少接触,为了彻底搞懂朝鲜行政区划的叫法,我还专门去请教过朝鲜群众。这时敌机已不像以前那样猖狂了。一是我们已有防空武器,也有防空经验;二是敌人损失不小,也顾前不顾后了。这样的环境有利于我们步话兵在后方练兵。

    板门店艰难谈判

    朝鲜战争进入到1953年,板门店和谈已进行了许多日。板门店白天有气球升空,晚间有探照灯光柱。我们营地离板门店不太远,气球和探照灯我们看得清清楚楚。谈归谈,打归打,谈谈打打,什么时候和谈成功,大家心里没有底,都希望战争尽快结束。一年多的抗美援朝战斗,打退了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把他们赶回了三八线以南,我们赢得了战争的胜利。但我们确实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在朝鲜,我们所到之处,地面上没见过一间完好的房屋,更没见过田野里任何农作物。山是光的,水是浑的,不知道有多少家庭失去了亲人。

    全歼守敌攻坚战

    五次战役之前是运动战,我们主动进攻,敌人守卫。接着是守备阵地战,敌人进攻我军还击。为配合和谈,我军主动出击,攻打敌人阵地制高点,目的是迫使敌人接受和谈条件,主动出击的军事和政治意义都非常重要。我刚好参加了主动出击这一仗,各兵种都做好了一切充分的准备。首先要弄清敌人阵地的地形地貌、火力配备情况,然后做好兵力部署。部队派出突击队员到达指定地点挖洞藏身,此洞就在敌阵地脚下,必须能容纳所有执行突击任务的突击队员。挖这个洞真的是不容易,要小心又小心,不能让敌人有一丝一毫的察觉,否则前功尽弃。突击营中还有炮兵观察员,我的任务就是配合突击队,带两部步话机参加突击营实施突击。这次战斗任务,是多兵种协同作战,有严格的时间要求,什么时候开炮,什么时候延伸炮击,突击队什么时候出击,第二梯队什么时候冲过封锁线,增援突击队占领敌人阵地,战前都曾反复做过演练。

    1953年春夏之交,攻坚战开始实施,执行任务的突击队早已进入前沿阵地蓄势待发。发起攻击前,首长亲临阵地(在坑道里)向战士一一敬酒,鼓勵大家奋勇冲锋英勇杀敌,攻下敌人阵地,为国立功。这是我在朝鲜战场经历的唯一一次战前令人热血沸腾的壮行场面。随后,我方万炮齐发,各种火炮齐向敌人阵射击。炮火延伸时,埋伏在敌人脚下的突击队员,很快地夺下了敌人阵地。我第二梯队也同时冲出阵地增援突击队并占领敌人阵地。我和突击队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刚冲到封锁地带,觉左腿一麻倒在地上,我不顾一切的站起来坚持向前冲,只觉得右腿一麻又倒在了地上。我回头看看,左腿在向外渗血,右腿鲜血直流。再看看我身边,两位无线电战友已经牺牲。我先抬了一下左腿还可以动,再抬一下右腿一点也抬不起来。我试着站起来没站稳,倒下后从山上一直滚到山下,碰巧滚进了突击队冲锋前挖的隐藏洞里。我赶紧坐起来打开急救包,包扎好双腿。看到之前已有一位伤势很重的战友躺在这里,开始我还能听到他的喊叫声,后来就没声音了,再一看牺牲了,我和他一起一直待到天亮。战斗整整持续了八个多小时,以我军胜利结束,在打扫战场时战友们发现了我,很快用担架把我送到野战医院。

    在担架上,听战友们说这次仗全歼了守敌土耳其旅及其所属。作战过程基本和战前演练的差不多,除了过封锁线时伤亡人数较多外,突击队伤亡并不大。躺在担架上,我看见山地好像变成了沙滩。在不到一平方公里范围的封锁地带,敌人疯狂炮击了八个小时,我和大多数战友就是在这一地带负伤的。

    野战医院设在前沿指挥所附近,离战场仅几里地,我很快被送到这里。我忍受了难以承受的疼痛。我的左腿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只进行了包扎,可右腿被弹片击中必须马上取出来,否则感染有截肢的风险。医务人员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进行手术,两个人一人按住我的一条腿,一人按住两只手,让我动弹不得。他们用镊子硬在伤口中找弹片,我再怎么大喊大叫,甚至大骂他们好似没有听见,直到我疼痛得大汗淋漓失去知觉。等我醒来,医务人员说弹片已取出来了,会很快好起来,包扎好了就可以转运到后方医院治疗。随后我被运送到黑龙江省佳木斯市医院。

    佳木斯医院疗伤

    到了佳木斯医院,半个多月后右腿借用双拐可以下地行走了。伤口恢复比较快,心情也好多了。起初我非常怕失去右腿,落下残疾,不能再回部队。特别是战前我多次申请争取火线入党,但战斗刚开始我就负伤住进了医院,入党的愿望成了泡影,心里非常懊恼难受。在医院接受治疗,难以掩饰心里的烦躁,动不动就莫名其妙地发火。我一点负伤光荣的想法都没有,总觉得自己在有机会为国家做贡献的时候,却被打伤双腿不能再到前线参战,战前学习的一切技术没有在战时得到运用,愧对部队的培养,也有愧于牺牲的战友。突击时我们是四个人两台步行机,我负伤,两人牺牲,另一个人情况不明。我躺在病床上,禁不住日夜思念,满脑子都是他们的身影。他们是我朝夕相处的战友,是第一次入朝参战,也是最后一次。战前听说参加突击队都兴高采烈,没料到刚出坑道突击不远就光荣牺牲。他们为保家卫国抗美援朝,年仅二十出头就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后人能有人知道他们吗?而我是他们的班长,现在连他们姓名也都早已忘记,想一想内心十分惭愧。

    在佳木斯医院治疗了两个月,我的伤口已痊愈。拍片发现右腿仍有一块弹片在骨缝中。医生征求我意见说,手术可以取出弹片,不取出来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大的影响,手术稍有不慎,弄坏哪个神经,会导致右腿残废,你看是手术还是不手术?我当然希望不手术。

    1953年7月底,《朝鲜停战协定》终于签订。我四十军于停战前夜回国驻军锦州,这时我还在医院,10月份康复返回部队。同年11月11日,部队正式批准我火线入党申请,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党员。通讯连指导员亲自找我谈话,鼓励我再接再厉,随时准备接受新任务,迎接新战斗,并让我做好思想准备,带领全班战友,到无线电训练大队学习。

    资料写作者:杨富昭,现居河南信阳。以上资料由作者女儿杨允丽提供。

    杨富昭,生于1931年,1949年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1950年5月参加解放海南岛的战役,1950年6月参加抗美援朝战争。1953年,在战争中双腿受伤,回国治疗;同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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