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72小时的倒计时

杨直 曹珺萌

因为那些在生理巅峰时才能做出的超人反应、年少成名的故事、不到20岁的少年面对巨大困境时反人性地应对，所以我们总是将电子竞技运动描述为一项年轻人的运动。就像其他体育运动一样。

然而，在王者荣耀全国大赛的现场，我们对年轻有了一种新的理解。

7月8日起，参赛的14支战队陆续从全国各地赶赴青岛。青岛就像一个摆满了砂轮和圆砣的作坊，每一位进入赛场的璞玉，等待他们的是经过铡、錾、冲、磨之后逐渐显现出光彩。

核酸检测、入住酒店、参加彩排、熟悉规则和比赛机器、几乎脚打后脑勺的赛程安排……

当一环接着一环连在一起时，时间被变相地压缩了。这些平均年龄不到20岁的选手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他们只能被推着往前走，用自己本能的一面应对一次又一次不期而遇的疲惫、失败、争吵……

7个小时，14轮，72场小组赛。前一秒可能还趴在沙发上睡得很死，但下一秒回应队友的声音就能盖过现场的背景声音；
当时间被压缩到极致时，这些年轻人爆发出的能量，下意识的反应……与被规劝和被保护的职业赛场上相比，这些反应无疑更原始，更贴近人性，也更真实。

当好不容易追赶上狂奔的时间时，他们想的不是停下来歇一会儿，而是再拼一把，赶超被加速的时间。

这是独属于年轻人的魅力。

新奇与疲惫

到了青岛后，你会惊讶于出租车司机的话题局限性。因为话题总都能绕到今年的青岛啤酒节上。毕竟，啤酒节是否举办是一个涉及他们整个夏天收入的事情。

这种讨论也指向了现实世界里一处非常明显的不同：在一个本该吵闹的时节，现实却是异常的冷清。

啤酒节是整个青岛的狂欢，而在东方影都产业园9号摄影棚里举行的全国大赛则是几千万王者荣耀玩家中佼佼者們的狂欢。

9号摄影棚的面积不大，T字形的主舞台占据了几乎半个场馆，在角落的副舞台和海选区则占据了剩下空间的一半。

从室外走到影棚里，眼睛并不需要适应光线由明到暗的转变，因为舞台已经被无数灯光照得通明。身体里的困倦被舞台的明亮掩藏起来，很难有人能忍住不去看舞台的样子。

这是一个T字形的舞台。最容易识别的是群山环绕的布景勾勒出王者荣耀游戏里的峡谷、舞台中间被矗立在高处的太古神像守护的大门；
以及山脚下选手的对战席。

T字延伸的终点，王者荣耀logo形状的圆形台子位居场地正中央。舞台上方挂着两块中等大小的冰屏，四周则悬挂着印着14支参赛队伍logo的战旗。

大多数选手的目光都在游弋和凝视之间切换。他们凝视着山脚下两侧的对战席。同时，大多数人也在寻找舞台上缺失的部分——冠军奖杯。

斗鱼·祈的中单梦落告诉我，他来了就是为了夺冠。类似的话重庆勒是雾都的队长李毫也对我说过。我想这是大部分参赛选手的心声，只是敢于讲出来的人很少。

但在真正坐上对战席之前，他们还要先经历一段从未有过的体验。

听到“一起下台”的声音后，一支战队的五个队员还是走向了三个方向。“我一次也没走对”，下台后，他和队友笑嘻嘻地说。

比赛开始前28小时，选手们在酒店楼下集合。登上大巴的时候，有些人还没有从午休的困顿中清醒过来。

前几天，数条航线从其他城市向海滨城市青岛辐射，将所有参加第一届王者荣耀全国大赛的选手汇聚到这里。

有的人是独自度过第一段旅途的。

参加虎牙新星杯之前一个月，虎牙猛男队才正式组建起来，几个人分别来自广东、湖北、浙江、四川。五名成员中有四个人都来自王者荣耀游戏内战队系统的同一支战队里。

看到新星杯的比赛，这几个刚刚直播了几个月的主播凑在一起，决定试一试，结果一下就拿到了冠军。冠军带来了一张通往全国大赛的门票，也是一次聚齐的机会。

第一次在青岛流亭机场碰面，他们笑称这是“网友线下见面会”。

情况类似的还有斗鱼·祈战队。这支2020年1月才成立的俱乐部称自己战队里的选手是“民间高手”。

全国大赛之前，他们只听过队友的声音。在成都第一次见面时，“不一样，和我想的不一样”是共同的心声。

也有的人是和队友一同踏出追梦的第一步的。

因为疫情的原因，武汉BFG战队一直在位于山东潍坊的临时基地训练，有的人甚至连武汉的正式基地还没有去过。

当然，临时基地设在潍坊也算是因祸得福，从潍坊到青岛，稍短的车程为选手们带来了更少的疲惫感，到了酒店后，他们可以更快地投入到训练里。

数分钟后，大巴停下，面前正对着的建筑并不算宏伟，也不足以让人想象到王者荣耀全国大赛舞台的样子。这是青岛东方影都影视产业园的9号影棚。27个小时后，14支战队将向冠军发起冲击。

配合着主持词的节奏，反复沿着采了几次的点走那条登场亮相的路就让人感到厌倦了。毕竟，走位的万无一失并不代表着战队可以在比赛中获得胜利。

于是，彩排的新鲜感很快就过去了。

比赛开始前26小时，选手们被带去了位于场地一角的副舞台区域里。10张长条形的对战桌分两列左右码放，对战双方分别坐在同一排的两边。座位按照首轮比赛的签位进行安排，每支战队的区域里都配备了一名裁判。

回到副舞台区的时候，被无聊勾起来的疲惫开始侵蚀选手全身。

选手们早已顾不得这么多。终于可以坐在座位上，除了消除腿部的疲惫外，更多的人程式般地，在手机里熟悉的位置找到王者荣耀的图标，点一下，然后把手机横向码放。尽管前有舟车劳顿，后有冗长的彩排，但当手机里的对抗开始，每个人还是聚精会神起来。

有的队伍稍显轻松，队员们随便地聊点什么，聊到了开心处，队员们会放声大笑，暂时把比赛的紧张抛诸脑后。

有的队员禁不住疲惫，想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但现场嘈杂的声音实在难以入睡。于是，他整个人伏在桌子上，脑袋放在弯起的手肘里，转过去，直直地盯着舞台。

华为湖南九竞战队的队服后面没有写选手的ID，而是用了带有浓厚湖南地域色彩的词汇“霸蛮”代替。练习的时候，一位选手拿出一盒痱子粉，打开盖子摆在桌上，偶尔用手去蹭一下。听到身后有人讨论自己的痱子粉，他赶忙又把痱子粉的盖子盖上，收到背包里。

下发设备后，选手们在裁判的指引下修改ID，调整设置，搭配铭文。猛男队有两位队员碰巧用了相同的ID“黎明”。印制队服的时候，边路的黎明在自己的ID后面加了一个“边”。到了改ID的时候，辅助黎明则在自己的ID前面加了“dc”两个字母。

重庆勒是雾都的射手和队长因为ID吵了一架。因为队长在填写队员信息时，再一次填错了“BOss”的大小写。然而，在比赛临近的时候，这些矛盾都会稍纵即逝。

有的队伍不得不花时间适应本次比赛的官方用机。

开一局人机1v1，不断在设置和游戏进程中来回切换，只有把一切调试到最熟悉的状态，选手们才能在这陌生的赛场环境里，抓住过去训练带来的那一丝丝安全感。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带来的是身体上的倦怠感，选手们调试设备的姿势在不断变化。

调试的当口，开幕式的舞蹈演员不带妆上台排练舞蹈，灯光并不明亮的舞台还是吸引到了一些新奇的目光。但这些目光很快就转走了，转到那些更需要他们投入注意力的地方。

当一切结束，选手们终于可以起身离场。此时，距比赛开始还有24小时。

攥紧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3小时，选手们再次回到赛场。原本安静的影棚突然多了带著比赛特色的喧嚣。

FMG的队员一坐定很快开始了排位赛的练习。“诶这波我的我的。”“我靠！一共7个人头，我2-1-4！”边说边拿着手机靠向队友。教练从身边走过，看到精力充沛的队员，说：“你们可以靠着眯一会儿，养精蓄锐。”专注在游戏里的选手们没人回应。

BFG的队员们一直伏在桌子上。如果看他们一会儿，会发现队员并不是因为感到疲累。来自舞台顶端的射灯会不时地扫过这一排，中间位置的七月和小奏受到的影响最大。索性，两个人直接用头顶着桌子，弯腰藏在桌子下面，一只手或两只手拿着手机。

有的选手外放，把夺冠放在嘴边，有的选手则比较内向，但想赢的念头也实实在在地渗透在他们的一举一动里。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主办方提出让选手们提前去吃晚饭。走出影棚，成都SCD的乔兮在后门台阶边上找了块阴凉的地方。本该去吃饭的时候，他还是带着耳机，想打完眼前这一局游戏。

与乔兮一路之隔不远处，斗鱼·祈在广场里找了另一块阴凉地儿，整队蹲在那边。教练和领队也陪着选手们一起，等待他们结束这局五排。企鹅FMG的队员分了两拨，有的人选择先训练再吃饭，有的则吃了几口饭就赶紧出来打一局游戏。

还是那句话，来这里的选手没有人不想赢。赛前磨枪带来的安全感对他们而言是不可或缺的。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40分钟，所有选手到预定位置候场。

重庆勒是雾都战队看起来胸有成竹，队长李青站在队首，随着现场音乐的节奏轻轻点头、点脚，时不时地掏出兜里的手机回几条信息。

相比身边热络地聊天的FMG和成都SCD，斗鱼·祈战队和华为湖南九竞战队显得很安静，在台侧昏暗的灯光下若有所思。偶尔摄像机扫过，几个人会把腰板再挺直一点。

越临近登台，选手们的小动作就越多。有的把手背在身后，两只手绞在一起；
有的选手先是虚握成拳，然后用拇指不停在食指上摩挲。排练时走错了是一种笑料，这时走错了也许是个不好的兆头。

所有人都想以最佳的面貌登上舞台。

式微

选在舞台上的两块屏幕不时会播放一些视频素材，其中就有一段武汉光谷职业学院GZ战队的短片。

在两周前的第六届王者荣耀高校联赛总决赛上，GZ战队刚刚拿到了冠军。这是他们继WUCG、UCL等比赛夺冠之后的又一个冠军，也为这支高校队挂上了“大满贯”的标签。纪录片重现了他们在南京高校总决赛上的晋级之路。

除了顶着高校冠军的光环，GZ战队的队员还有着另一重身份：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专业的学生。

不知是因为他们的冠军光环和专业光环，还是因为他们想要为电竞专业正名的愿望，他们似乎总是能获得格外多的关注，现场总有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他们。

首场比赛，他们就被安排在主舞台上，对阵重庆勒是雾都战队。

到达青岛的当天下午，GZ战队的队长帆妹在朋友圈分享了现场播放的那部短片，写到：“纪录片（上）”。或许，他们希望本次比赛的旅程成为他们的“纪录片（下）”。

第一次在青岛比赛的现场看到关于自己的短片的时候，GZ战队正坐在舞台的一侧等候比赛开始。屏幕里的GZ刚刚拿到一场翻盘局的胜利。在台下，帆妹和队友看着屏幕中的“自己”在说：“（给自己）打5分吧，一半一半，打得很乱……没达到自己真正的实力。”

忽然，屏幕中的帆妹头一歪，眼睛里闪出了光芒，“但心情还是蛮高兴的，比那种正常赢的还高兴，高兴百倍，因为是翻盘局。”

看到这里，台下的帆妹弯下腰抱住自己的头，大喊了一声“XX！”身边的队友们用力地按着他的头，几个人乐不可支。

另一边，郑州商学院FEAA战队的几个人也看着这部短片。作为这次比赛的另一支高校队，他们以高校联赛亚军的身份来到现场。也就是说，在那部纪录片里，他们是GZ夺冠的背景板。事实上，三次比赛交手，FEAA都是落败的一方。

前几次看到，FEAA的几个人还有些别扭。“这……很尴尬。”领队兼替补持傲说。后面再看到，几个人已经开始聊起里面的内容。“我没有说他们代打啊。”小c指着帆妹里面的一个镜头解释道。

当被问道如果当时是他们夺冠了，纪录片的主角是不是就变成FEAA，几个人只是低下头笑了笑，没说什么，又重新拿起了手机。

开幕式前5分钟，两支高校战队并排站在同一条通道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并没有上演，但两支队伍彼此之间也交流不多。相比之下，他们显然更愿意和自己的队友交谈。

GZ的小年双臂还住小宁的脖子，两个人边说边闹；
另一边FEAA的埼玉呆呆地盯着舞台，持傲则在把两只手搭在埼玉的肩上。

内心的期待让他们盯着面前的那扇门，但紧张又让他们别过头，不去注意它。

沙漏

还没等所有人都从正式登台的紧张里舒缓过来，比赛的沙漏就被倒置过来。两天，12个小时，72场比赛，所有人的全国大赛之旅进入了正式的倒计时。

所有的队伍都忙碌起来。每轮比赛，每支队伍都要和同组的队伍交手一次，但在平均下来5-6场的比赛里，他们最多只能登上主舞台两次。如果幸运的话，他们可以在主舞台上多呆几分钟，享受胜利的喜悦。然后在选手管理的催促下，回到副舞台。

GZ是最先坐上作战席的队伍，然而他们不够幸运，只坚持了10分钟左右，就被对手重庆勒是雾都推平了基地。首战告负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但他们得去场下调整，而且不能离副舞台太远，因为副舞台的比赛同样不会拖得太久。那时，他们又要第一时间坐到规定的位置上，和裁判验证身份，登录游戏，输入ID，检查铭文……

FEAA坐在副舞台的第一排。主舞台的解说声音笼罩着整个场馆，身后是另外几场比赛同时开始选手们的嘈杂。FEAA的指挥小c说了一句什么，坐在另一端的埼玉直接探出身子大喊：“你说话声大点，我听不见！”

张安宁是全国大赛的选手管理。每天，从选手出发，到催促他们去吃饭，再到和他们确认赛程，整个流程走好多遍。

只有队伍忙碌起来的时候，他才能休息一会儿。比赛的后台有休息的房间，但是他去不了。他需要等着应付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于是，在摄像机的摇臂下，他找了块没人经过的空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有的赛事人员会忙里抽闲地跑到场馆外抽支烟。从门里逃出来，光越来越亮，烟丝的明灭也越来越显眼。但当它突然被熄灭时，急切走回场馆的身影又将最后一口烟气拉得有点长。

对阵BFG的第一局，没有教练指导的FEAA在BP的时候显得很强势，但开局很快就传来第一个不利消息，小c探过视野后向同伴发出信号：“蓝没了！”几句急切地安慰后，小C又反过来催着队友推线，他的语速被紧张的局势推得很快，调大音量的同时也不禁皱起眉头，“推线呀！你们推线呀！”

虽然副舞台所在的区域，十支参赛队伍几乎拥挤在这个10平米左右的空间里。但是没人有机会关心坐在前面或是后面队伍的境况。毕竟在王者荣耀里，局势的变换有点像下快棋。

“算了算了，守高地吧守高地吧。这个阵容守高地他们很难受的。”

慢慢地，小c的话变得少了起来，反而是隔壁BFG开始有了气势。“一波了一波了！”来自隔壁的喊声意味着FEAA首局比赛的终结。队友都立刻放下手机，只有小c保持着上一刻的姿势，眉宇并不如比赛开始前那般舒展。

成都SCD的队伍拿下了一场胜利后，一个队员转过头，看着走过来的教练，笑着挥了挥手。然而，没等他说话，队友就捅捅他，示意他配合裁判，完成这场比赛的登记。

小組赛进行了不久，14支战队的强弱格局就显现出来。虽然不一定准确，但哪支队伍悠闲就意味着实力较强，可以快速结束比赛；
而哪支队伍忙碌则意味着他们总要多花些时间来结果对手。

而在之后的10多个小时里，强弱的旋涡开始分得越来越开。

连续输掉几场比赛后，总有人想抓住身边的队友讨论点什么，出乎意料的是，没等队友说两句，他就摆了摆手，一脸的不耐烦，然后转过头去，托着腮，盯着主舞台。没等几分钟，这支队伍就换了位置，离刚才的位置不远，不一会儿，夹杂着脏话的交流声又响了起来。

小c的眉头像是FEAA乃至两支高校队伍的缩影。第一天比赛结束，FEAA拿到了1胜，GZ甚至1场未赢。

“太难了兄弟。”当晚，FEAA的队长悸白在微信群里艾特GZ的帆妹。

“旅游旅游。”

第一天的比赛结束后，两队都摆脱了急于逃脱失败的状态。

此时此刻，不同于之前针尖麦芒的对手心态，两支队伍更像是在一起抱团取暖。而几句调侃或许可以缓解一时失败带来的不快，但却没办法改变两支高校队实力不济的境地。

15个小时后，他们又要坐上小组赛这趟高速列车。在此之前，除了睡觉，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内心的期待让他们盯着面前的那扇门，但紧张又让他们别过头，不去注意它。

意外

第二天的比赛里，被压迫到极限的年轻人们开始展露出本能的一面。

“叫叫叫！心态这么差吗？”又输掉一场比赛的GZ在下场时，队员间发生了一点口角。

就算是连续参赛多年的老油条YM，在面对失利时，队员之间沟通的语气也会从建议慢慢偏向责备。

就像重庆勒是雾都队长李毫说的：“心态最重要。”但问题在于，这些人没有时间调整心态。只能用胜利的强刺激提振士气，否则就很容易让心态一路滑坡下去。

另一边，FEAA也不好过，虽然艰难地拿下两场，其中一场还来自于被破三路的翻盘。

和第一天相比，第二天的小组赛全程爆冷。虎牙猛男队意外地战胜了重庆勒是雾都队，在整个小组赛里，除了这场外，勒是雾都只输了两场，还输给了同一个对手，Vstar。这次落败让A组的出线有了一点悬念。

但这种悬念维持了不到20分钟，最终的结果就出来了。此时副舞台已经没有昨天那么拥挤了，被淘汰的队伍在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后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只不过来不及一支一支地目送他们走出场馆。

GZ整个小组赛未尝一胜。离场时，再没有媒体“长枪短炮”的镜头围着他们。比起来到场馆时候的意气风发，GZ全队离开时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VStar的教练VV的心情应该不错。去年，VV还带队出征，今年是他第一次做教练。在他看来，这是难得的机会。他有信心赶上全国大赛通往职业赛事的高速列车。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

半决赛开始前2个小时，队伍的射手摔了领队的手机。不久前，他刚从领队手里借走手机想要打一场排位。

有的人想赢但羞于启齿，有的人想赢不怕被人知道。然而，有的人不仅想赢，还想赢得漂亮，希望自己是主宰比赛走向的MVP。

Vstar的射手就是这样的人。

即便在入队之前，很多人都提醒VV这个人在情绪上的不稳定很可能成为威胁队伍稳定性的最大因素。

而VV对射手的要求从来都是保持在底线之上，因为在他眼里，接管别赛另有其人。更何况，为了安抚射手的情绪，VV赛前做了诸多准备。

但在血气方刚的年纪，情绪总是容易战胜理智。Vstar小组赛走得很顺，只输了一场。然而，Vstar的射手一次也没拿到过MVP。或许是因为赢得不完美，他逐渐让情绪占据了上风。

在小组赛里，重庆勒是雾都战队的李毫说了句：“XX，白给。”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裁判听到了。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在连续地作战和与之伴随的高压下，对情绪的控制早已被抛诸脑后。

于是，在赛前热身的娱乐赛，因为多死了几次，在场馆的后门，Vstar的射手与辅助发生了口角，把手机摔倒了地上。

在半决赛里，Vstar和BFG率先登场。出乎意料的是，Vstar失去了小组赛的威风。面对BFG的攻势，Vstar甚至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抗。舞台上，也只能听见BFG队员在团战胜利后爆发出的欢呼声。

一边充满了干劲儿，另一边则稍显安静。Vstar的领队和VV坐在场下，没有太多的表情。他们已经猜到了屏幕外发生的一切。

那是并不陌生的一幕，在訓练室里，也经常发生。射手的负面情绪通过不和谐的语言快速地冲击着其他人的心理防线。有的是有的放矢，有的则是欲加之罪。

而且，让情绪的钟摆在关键性的半决赛里硬是摆到另一端无疑是一件困难的事。每场比赛开始前，留给VV的时间只有10分钟。

7月11日晚上8点半，Vstar1：3负于BFG。公认的最强战队提前结束了此次全国大赛之旅。

在场馆的后门外，队伍的核心打野不知道如何消解自己的情绪。他围绕着路边的垃圾桶，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想哭，又不停地擦拭眼泪，捂着嘴不想发出声音。有的队员蹲在地上，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教练和领队就站在一旁。

另一边，重庆勒是雾都的队长李毫却有点高兴。半决赛开始前，他甚至把几个椅子拼在一起，做了一个躺椅。当Vstar落败的一刻，他笑着说：“扣工资！绝对扣工资！”

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当斗鱼·祈的教练对他说在季军争夺战里加油时，李毫什么都没讲。

变化

决赛当天，青岛下起了大雨。上午10点，9号影棚里没有了灯光和震耳的音乐，连一直站在舞台前面的奖杯也不见了踪影。棚里有些灰暗，安静得可以听见外面的雨声。重庆勒是雾都和Vstar分居舞台的两侧。听不到李毫熟悉的垃圾话，获胜的Vstar也提不起好心情。

6个小时后，舞台前端的奖杯将再次升起，9号摄影棚也将恢复前两日的喧嚣。意料之中的斗鱼·祈和意料之外的BFG将决定全国大赛最终的结果。他们又站在那扇门前。

49个小时前，鲁能泰山SC曾站在这扇门前，紧随其后的是两支高校队伍：郑州商学院FEAA和武汉光谷职业学院GZ。

在舞台两侧的阴影里，分别也有战队等待着出场。悬挂在舞台上方的屏幕上显示着倒计时，精确到秒，但因为站在屏幕的后面，所以这些选手都看不到。

这些第一次参赛的孩子们大概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上场，当音乐变化，那个时刻临近时，他们大多突然安静下来。把手放在背后，绞在一起，或者不停地在手指上搓来搓去。

鲁能泰山SC和两支高校队伍登场时，他们都踮起脚，希望越过舞台两侧的障碍看看他们的表现。而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他们的紧张。

“等会儿就是咱们上场了。我一挥手就上。”等到现场导演通知他们真的要上场时，每个人又都紧张起来。

说完这句话，导演因为其他事挥了下手，看到了信号的孩子们赶紧弯下腰准备跑上台去。

“别动！”只过了几秒，导演又说，“快上！”所有人都猫着腰小步跑上了台。他们站得比平时更直，腰板挺立，一动不动。这个状态只维持了一会儿，在镜头的盲区里，手上的小动作又跑了出来。

看着他们此时的表现，我突然想起第一天采访时他们的反应。自信、阳光、好像什么都不怕，又羞于坦承自己强烈的胜负欲。那时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不到20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