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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格尔街和“我们的胡同”

    时间:2020-05-24 09:54:31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我有位老同学,在南方某高校当头儿,一来沈阳公干,晚间我就要在酒馆等他,或者他在宾馆等我。我们谈完官场的事,一定要再谈谈小说,就着酒和茶。他官运不错,却一直保持读小说的习惯,读得还不算少,趣味也没坏掉。这是我们友谊万古长青的原因之一。但不知米兰·昆德拉哪地方惹着了他,他对老米可不怎么待见。他说过不止一次:捷克才多大地方?能出什么特了不起的小说?捷克国土面积是小了点,不到八万平方公里,没超过他效力省份面积的零头。可里尔克和卡夫卡也是在那儿出生的,还有个讽刺小说家哈谢克,都没来得及写完的《好兵帅克》仍名满天下,被译成六十多种语言和文字。

    对温度曾经过高的“昆德拉热”适当降温是对的,王朔列了个“我讨厌的词”黑名单,人名中就有“昆德拉”,还有“博尔赫斯”“杜拉斯”“海德格尔”诸君。王朔嘲讽的其实是常把那些名字挂在嘴边的本土时髦人士,骂他们“装孙子”“沐猴而冠”。而昆德拉说来也够背运的了,据传他曾是诺奖的热门人选,那时苏联还没解体呢,东欧也还是“社会主义阵营”。可“苏东”一剧变,他渐渐地就没戏了。“苏联老大哥”若咬牙再挺上几年,让瑞典学院的评委们对东欧问题兴趣不减,那只奖杯说不定早被老米抱回家了。

    老米的话题就到此为止,现在说说另一个“米”——米格尔街。这个“米”也曾令我眩惑,我那位官员老友的“国土面积与小说价值的正比关系说”,动摇了我对小说的判断力,我甚至养成每读一部小说都先查查作者属国面积的怪癖。他说得没错,美国的福克纳虽然一生只写“邮票”大点的家乡(“约克纳帕塔法”),但那枚小“邮票”可是贴在老大的“信封”(937.26万平方公里)上的。

    直到有一天,我不可救药地喜爱上《米格尔街》后,才开始对我的朋友说不。2001年获诺奖的作家奈保尔,印度裔,后入英国籍。这两个国家的面积当然不算小了,尤其是印度,但奈保尔出生并在那儿度过童年的特立尼达,连捷克面积的十分之一都不到。那个加勒比海小岛国的全称叫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由特立尼达岛、多巴哥岛及若干更小的岛子构成,加在一起才五千多平方公里面积。还就是特立尼达稍大些,也不过四千多平方公里。昆德拉的那么小的捷克,仍相当于近二十个更小的奈保尔的特立尼达!

    那又怎么样?花白胡子的奈保尔还是健步走进了诺奖的颁奖大厅。69岁得诺奖可不算大。好吧,不提获奖的俗事儿了,只提作品。奈保尔的著作太多了,近三十种,汉译本作品集封底折口处都快印不下了,只好用很小的字排出。我们读过他许多作品,对他的世界性见解、后殖民时代第三世界的生存状态和文化归属问题的深刻揭示、奇异的世相观感等早不陌生,而印象最深的还是他27岁时出版的《米格尔街》,文字那样简洁、利落,意味却又那样丰富、悠长。他笔下的垃圾车司机、注册会计、木匠、焰火师、拳击手、精神病患者、落魄诗人、前妓院老板、理发师、传教士的故事让你大笑也让你心酸,你笑那些可笑之人时会意识到自己也曾一样可笑过,你为他们心酸时又会为自己还能心存慈悲而高兴。米格尔街不止装着奈保尔一个人的童年,也装着我们的。米格尔街也是“我们的胡同”。

    《米格尔街》仁慈地赋予我们一缕清新的空气,它让全世界的读者都眸子一亮地重回小街、小巷、大杂院的少年时光。而那只属于旧时代了,属于20世纪和之前的传统手工业或旧工业时代,平房、低矮建筑,慢节奏的老式生活,张家长李家短,多子女家庭少年们粗粝、野性的成长……也就是经典片《美国往事》那样的感觉。如果像今天这样,城市里的住房越来越多(到处是遮天蔽日的高层住宅楼),孩子却越来越少,又整天窝在教室里一声不响,怎么可能还会有米格尔街,和我们当年纵横交错的一条条喧闹的胡同?

    我现在要说的胡同在沈阳城南,早年曾有过一个旧称,像是来自某个大户的姓氏,但沈阳市区地图上从没标注过。20世纪60年代后期,我们家搬到那里,住了近三年。此前的三四年里,我们住在离那儿不远处的一个独门独院里。

    那条胡同里也有个“机械天才”,是位肥壮的大叔,烟酒都重,家里三代同堂,他有个小脚的娘,身材玲珑,却生了个那样肥壮的儿子,腰带像戏曲人物蟒袍外面的“玉带”。大叔上班的地方很远,可能是坐办公室的吧,否则就太不划算,可他最大的兴趣却在鼓捣机械上。那时一周只休息一天,大叔几乎都用来收拾他那辆自行车了,除非下雨或者冬天。整个胡同就没见过那么神气的车子,车圈锃光瓦亮,车身被打扮得花里胡哨热热闹闹,横梁和斜梁用紫红色大绒紧裹着,鞍座外面也套着紫红色外罩,外罩边缘的流苏金黄金黄!我们围观大叔修车时,我喜欢在亮如镜子的车圈上看变形的自己。星期天它也休息了,却被大叔像杂技团演员似的,玩一样倒着放在地上,鞍座下面垫着塑料布,旁边摆放着各种修车的家伙什儿,应有尽有。

    米格尔街的“机械天才”哈库先生喜欢不停地修他那辆没毛病的小汽车,直到修出毛病。我们胡同的大叔也一样,总想方设法把他那辆九成新的自行车好歹修出点毛病来。他有三个兒子,无不觊觎那辆清高傲慢的自行车。那时候玩自行车比今天玩小汽车可酷多了,相当于玩私家直升机。但是大叔喝道:“把你们的脏手爪子拿开!”大叔没闺女,最小的儿子叫三儿,对自行车的兴趣之外还有个斗鸡的兴趣。他们家养了几只下蛋的母鸡,中间混杂着一只大公鸡,是从小一茬长大的,和母鸡们皆有青梅竹马之谊,翅膀长硬后,还兼任起护花使者。当然这事也是利弊各半,但总地看来,这只大公鸡的长处比短处更为突出:形象奇伟,器宇轩昂,积极报晓,音色醇厚,红冠似血,白羽胜雪……这些还都可以按下不表,更为人称道的是它斗遍八方无敌手。我们对这只大公鸡的倾慕甚至超过了大叔那辆自行车。

    但是有个星期天,三儿紧紧抱着他的长胜爱鸡在家门口痛哭起来,那只渴望再创佳绩的大公鸡温顺而忧郁。三儿他爸爸,肥壮凶悍的大叔居然温柔得像个大婶,婆婆妈妈安抚着最小的儿子,而且破天荒头一回没修理他的宝贝自行车!我们弄明白了,三儿怀里的鸡中美男子死期已到。大叔那天实在是想吃鸡了,动这个心思已非一天两天,直拖到今日也算做到了仁至义尽。何况,一群喜欢攀比的母鸡里总留着一只仪表堂堂的大公鸡,会出现诸多麻烦。

    那天的结局是这样的,三儿在大叔的循循善诱下,总算深明了大义,擦干眼泪将爱鸡双手交出。大叔则叫来他的两个哥哥,严令只准三儿一个人玩自行车直到天黑,谁都不得染指。这以外,晚饭的餐桌上,两只鸡大腿,大叔一只,三儿一只,事情就这样了结了。

    下一个星期天,大叔照例津津有味地修他的爱车,并不时喝令儿子们“把脏手爪子拿开!”

    米格尔街有渣男打老婆的(《乔治和他的粉红色房子》),也有高大的老婆把矮小的丈夫夹在腋下教训的(《焰火师》),我们胡同里的夫妻们倒还恩爱,但他们的孩子却常常打来打去。孩子们迷恋上拳脚,动不动就要操练一番,争个高低,北京管那叫“拔份儿”,我们叫“拔梗梗(念第二声)”。我们胡同的大“梗梗”都到外面打天下,在更广阔的江湖上玩火药枪,黑吃黑,从不骚扰本胡同父老。小一点的“梗梗”却内外兼修,也吃一吃窝边草。有一位一天在外面喝酒喝尽了兴,回胡同后赶上停电,一帮半大小子正在一块打闹,他不觉技痒,就在家门口练上了,把一个乡下新搬来的住户的儿子当了靶子。

    那是个独生子,他爸爸是公家的木匠,挺倔,有点跛脚,他妈妈是农村妇女,矮小黝黑,嘴唇很厚很紫,前额上时常挤出几排很小的血点子。他底下还有一堆妹妹。即使他们不是外来户,也不是个强势的家庭。他很壮实但个头不高,梳着土里土气的分头,穿着没有制服罩着的对襟棉袄和家做布鞋,一天到晚总像个长女似的抱着他的小妹妹。他的口才就更不值一提,发不好L音,便又雪上加霜地得了个“大舌头”的雅号。

    那个停电的夜晚,胡同里一片厮打过后,孩子们都散去,两家的父亲渐渐走近。木匠儿子狠狠抹着泪(但一声不吭)站在楼道外面,他的乡下母亲在楼道内一句句逼问,他父亲和那个小一点的“梗梗”的父亲在近处听着。我们这才发现这个外来户并不像我们以为的那样窝囊,他的紫唇母亲显示出强大的语言能力:“他因为啥打你呀?……你倒吱个声啊!你得哑巴瘟啦?”儿子终于愤愤发声:“他说,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他跟你有啥仇有啥冤哪?你给他妈下药了还是抱他孩子下井啦?”打人那个孩子的父亲想道个歉,那位倔木匠却不肯接受,上去给儿子一巴掌,狠狠骂了句娘,全家人一块儿撤了。

    这不是重点。一年多后,大一点的孩子都下乡插队去了,我们这些小屁孩成了胡同里的大孩子,继续尚武,互相打来打去,打完了好,好完了再打。有一天黄昏,胡同口走来一个陌生人。我们全傻愣住,盯盯瞧着这位陌生的人物。他走到我们跟前时,冲我们咧嘴笑了下,还吹了声口哨。原来是那个木匠的儿子!大舌头田春水!他个子好像高了一些(要不就是皮鞋跟起了作用),从前的土气换上了牛气外加一点流气,再不是像抱着一只暖瓶那样抱着妹妹的乡下小子,再不是“哑巴瘟”了,能言善辩,说话一套一套的。那段日子他莫名其妙地对我很好,总“罩”着我,不许别人欺负,但那样的好有时让我不太舒服。为了显示一个青年兼江湖人士的老到,他还苦练起了“黄歌”,常把我拉到角落里,对我小声唱一唱,眼睛里放着一种不值得提倡的亮光,好像我是他的虚拟情人。那时有一首地下流行歌曲叫《精神病患者之歌》,深受荷尔蒙开始发作的男孩子喜爱,但歌词总难确定,什么乱七八糟的版本都有,其中一个版本有一句“过来吧,亲爱的”(本该是“姑娘哟,过来吧”),田春水却唱成“过来吧,老婆子”,还把“第一大黄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中“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篡改成“我的老婆子坐在我身旁”。那些L音他还是发不好,却一点不耽误他深深的陶醉。

    或许他只有能耐在我们小崽子面前耍耍帅?趁便向那晚拿他练手那个“梗梗”隔空示示威?反正谁也不清楚他到底修成了什么正果。但我们听说有一次,两所中学的人干起来了,一伙先用镐把占了便宜,另一伙吃亏的找来更多的人。正要砸门冲进去,里面这时走出个小子,边赔笑脸边作揖,说:“各位!各位!人民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凡事好商量!大家给我点面子怎么样?”对方骂道:“给你点面子?你算老几?”他自报了家门,对方骂道:“无名鼠辈,没听说过!大家上!”不料那个“无名鼠辈”退后几步,在楼门上摆了个“大”字,大吼一声:“谁敢动手?谁动手谁负责!”对方还真停了手,僵在原地。他接着又说:“我先把话说完,你们要是还想动手,我決不还手!吭唧一声是你们养的!但是,好话赖话总得让我先说完吧……”

    双方到底没打起来,谈好条件后就和平分手了。那个“无名鼠辈”正是田春水。

    他后来还有一个故事,那时我家已经离开那条胡同,几年后我才听说的。田春水的木匠爹在单位因为什么事被人熊了一把,回家就喝起闷酒,也得了回“哑巴瘟”。他的紫唇娘好不容易问出情由,田春水就不干了。那个熊人的人也是我们胡同的,外号叫大马靴。曾经有一次,他下夜班回来,发现昏黑的走廊上有个身体呈90度直角的黑影,正研究他家的暗锁呢。大马靴人高马大,走路却像施了轻功,没一点动静。走廊很窄,他贴着墙躲过那只翘臀,去了里面的公用厨房,抄起一只生铁大勺回来,一家伙把那贼扣昏在地,胡同人后来就改口叫他大马勺了。该先生永远拉拉着脸,荤素不吃,天底下除了老婆,谁都不惧。但还就是田春水,把他给制住了。

    一日黄昏,胡同里来了几十号陌生人,随着一架手风琴,在中心小广场上一支接一支地跳起舞。近旁的角落里,田春水和大马勺一人端坐在一只帆布小马扎上,正式谈判。大马勺先还挺强硬,舞者在音乐间隙不时问田春水谈得怎么样了,后者都很有派头地向他们摆手,意思是再等一等。最后,田春水站起身,对众舞者抱拳说,弟兄们辛苦了!改日相报!

    那天他仍凭着嘴头功夫兵不血刃,就达到了目的。大马勺后来向田木匠道了歉,可能还摆了回酒。那个初秋的黄昏,人们听到田春水这样对大马勺开的场:“在您面前,我只是个吃奶的娃娃……”

    我后来再没见过田春水,一点他的消息都没听到过。不知这半个世纪里,他又混成什么样。

    米格尔街那个少年“我”是因为成绩优秀,得了笔奖学金,离开特立尼达岛,到英国去念书。我们那条胡同里的少年我呢,是因为爹妈“走五七”,我不得不跟他们上山下乡。那个“我”从米格尔街走得很荣耀,街坊邻居都去他家相送:“我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妈搞了个小小的酒会,有点像遗体告别。人们进门便满脸悲伤地告诉我会多么想念我,而后就把我忘到脑后,专心致志地吃喝起来。”(《告别米格尔街》)我呢,没有什么家庭酒会,甚至没人登门说几句送别的话。我们家搬离那个胡同时,也就是我们住过的旧宅子和对面那个旧宅子的几个邻居,向我父母浅浅地点了点头,算是别过。

    我才不在乎那些大人呢,但我在乎的那个小人儿却没在场。在远行汽车的忧伤颠簸中,我眼前时不时闪现那张小圆脸和他身上的紫色碎花罩衫。他爸妈工作太忙,就花钱把他托付给我家对门的一个老太太。她家是南房,一铺大炕,很暖和,也很热闹,常有一屋子乡下亲戚炕上炕下谈天说地,还比幼儿园时间上自由,早点接晚点接甚至不接都行。他爸爸是中学的语文老师,他长大后语文一定不错,能成个诗人最好了,就像《米格尔街》里的布莱克·沃兹沃斯,写“往昔深邃而奇妙”那样一个月才写成一句的“世界上最伟大的诗篇”。但最好别沦落到各处兜售四分钱一首的诗歌却没一首成交。

    小人儿喜欢清静,老太太家却太过热闹,满屋子针对时势、政治、生计的争吵。小人儿喜欢家里的书香和一册册书本排队的样子,老太太家却是浓重的烤烟味和一色的黑棉袄。他就只剩下一种选择了:哭泣。“像诗人一样,看到什么都想哭”(《布莱克·沃兹沃斯》)。

    我们家搬走之前,我其实比他更孤独。爸妈全在城郊的“五七干校”,姐姐哥哥们都下乡插队去了,最小的姐姐也在中学住校,我一个人蒸一大锅窝窝头分几天吃,在冰窖一样的小室里钻又凉又潮的被窝。这都不算什么,最让我害怕的是孤独,贝多芬当年在五线谱纸上谱过一个很短的乐句,歌词就是“孤独,孤独,孤独……”有人说伟大诗人之所以成其为伟大诗人,不仅需要愤怒,更需要孤独。可我才十四岁,不该过早地玩孤独,就算为以后成为伟大诗人打基础我也不稀罕,我宁愿永远是诗盲甚至文盲只要别孤独。这时候,又一位潜在的诗人出现了,他就是邻家老太太照看的语文老师的儿子,年龄应在两岁上下,多愁善感而又勇于孤独。

    那天,我在胡同里转悠了几圈,见没什么孩子在玩,只得悻悻而归。我们的旧宅子里走廊幽暗,早没了油漆的地板吱嘎作响,一阵哭声从走廊里传来,是那男孩在哭。老太太开门向他喊道:“回屋来!快回屋来!啥孩子呀这是?”他不听,继续在昏暗中抒发悲情,自己哭给自己一个人。老太太只好又把门关上,她们家照旧是闹闹哄哄,满屋子火炕、烤烟味。

    我往里面走,他穿着那件碎花小罩衫,抬起圆圆的小脑瓜望着我,暂停了哭泣,我们四目相对。我比他大出整整一轮,但这绝不意味着我就不该再思念亲人,我就没有悲情可抒。我蹲下来,脸和他的脸一般高了。忽然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我,脸贴着我的脸,又哭起来,好像我就是他正在苦苦思念的亲人。他的圆脸蛋上全是泪水,身上一股奶味,碎花小罩衫上也一片潮湿。但他不松手,我也只好蹲在那儿,和他相拥下去,直到老太太再次把门打开。

    他今天应已年过半百,不会记得这些了。就算记忆早到两岁,也不会记得了。我可还记得他身上的奶味,他脸蛋、前襟上的泪湿。

    少年奈保尔离开了米格尔街,向更大的世界走去。少年的我离开“我们的胡同”,向更小的穷乡僻壤走去。中间隔着二十几年光景,隔着太平洋、加勒比海。

    人们说奈保尔既是“天才的作家”,也是“生活中的混蛋”,尖刻,各色,不随和,牛哄哄,说话不招人爱听,对妻子和情人也一点都不好,有家暴倾向,還酷爱嫖娼……但他二十多岁写《米格尔街》时也许还没那样。他虽然走出了小小的特立尼达岛,前程远大,可心情并不怎么好,身份焦虑,文化认同紊乱,自卑,无根化,祖上虽属高贵的印度婆罗门种姓,但那荣耀已很遥远。因此,他怀念起昔日的米格尔街,怀念起糗事不断的童年,怀念起卑微、古怪、可笑、暗藏琐屑的世俗野心而又境况悲凉的街坊邻居们。那时的奈保尔还不会是个“混蛋”,虽然已经身材魁伟、气度不凡了。

    多年后,我们那条胡同已变成一个新型街区,被一幢幢高楼填满,人们匆匆过往却互不理睬,没有孩子出没。街区的名字取自南方某个“州”,显得大而无当,离题太远。

    那日午后我又散步过去,想再怀怀旧,寻一寻昔日胡同的影子。高大的楼群夹缝间,一个花发稀疏,穿着黄格衬衫、旧西服裤的老头哼着小曲儿,喷着酒气从我身边走过。我打量再三,试探着喊道:“三儿!”他站下,回头,问我:“你谁呀?”我说出我的乳名,他想了会儿,“哦”的一声想起来了。

    我们又互问了彼此的大名,都觉生疏。从各自的脸上,可以看出岁月的刀砍斧斫。当年他红润的小脸蛋光滑如丝绸,抱着那只大公鸡哭泣时,泪珠晶莹透亮。

    【责任编辑】  铁菁妤

    作者简介:

    刘嘉陵,沈阳人,文学硕士。插过队,当过乡村教师,谱过曲,开过机床,做过扶贫工作队员。著作有《硕士生世界》《记忆鲜红》《自由飞行器》《妙语天籁》《把我的世界给你》等。《记忆鲜红》被列入清华大学“《中国近现代史纲要》课程学生阅读书目”,《把我的世界给你》在辽宁文学馆2018年“四季好书”评选活动中被评为“秋季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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