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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生悠悠风木悲

    时间:2020-09-03 04:14:42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黄青松

    张岱《夜航船》有条目曰“风木悲”——《春秋》:“皋鱼宦游列国,归而母卒,泣曰:‘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在。遂自刎死。”

    ——题记

    父亲谢世时,我虽然伤痛,但觉得父性还在我的身上延续着,悲伤则然,卻是有限的短暂。

    母亲的离去,却让我至今凄然惶然——这是一种多么无助的感觉啊,我的世界从此陷落,在无边无际的悲伤里,不能自拔,也不想自拔。是的,失母的锥心之痛,是灵魂深处难以愈合的伤口,无从修复。

    母亲要走的时候,老家来电话说她老人家身体不舒服,想我了。我隔天一大早赶去,到家时,母亲已经昏迷。跪在榻前,叫不醒母亲,但她似乎感觉到我的到来,她眼角溢出的泪水让我坚信。守了半天,母亲仍然没醒过来,那一段时间,正牵头联络文化生态保护区总体规划编制,我又往单位赶,三个小时后,正要入城时,老家电话说母亲病情恶化,我又连忙调头回程。抵达时,母亲的呼吸已经转为急迫,我知道回天无力,遂俯在母亲的怀里说,娘,您一辈子辛苦了,安心走吧。

    母亲的眼里又出泪水,我就一直抱着母亲,握着她的脉。她悬浮的脉由细到微,到游丝断续,然后一丝全无,我哽声向姐兄们说,娘走了。四位姐姐再也忍不住悲痛,悲声撕心裂肺声震屋宇。

    尽管我在之前和她们沟通过,娘一辈子太苦太累,一定要让娘走得安心,不许哭!可已当这时,我怎么能阻止她们?唯有独自咬牙不哭。

    整个丧事期间,灵堂里无数次管不住自己时,我就在心里默念:娘这么好的人,佛菩萨在接引,不许哭!

    我不哭,那种自我麻木一直支撑着我。

    大约二十来天后,又去北京衔接规划修改。登机时,旁边正好是一位老太太,大约七十来岁。霎时想到多年前,母亲说过她一辈子都还没坐过飞机,我且应承了的。泪水,滂沱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俯在小桌板上,只管让一双袖子湿透。那一夜,在宾馆房间里关着灯,是我一个人的世界:想娘的泪水一次又一次,冲刷夜的黑;
    号啕,像狼一样地嚎叫,对虚空拼命撕咬……

    母亲的一生都在负重前行,不管是接受命运的摊派,还是她自己的决断杀伐。

    最初,母亲是嫁给我远房叔父的。这是母亲不能做主的婚姻。叔父多病,母亲嫁过来不到四年,生下大姐和二姐后,叔父就撒手而去。父亲当时沉迷于赌博,已输得家徒四壁,在村里很不受人待见。你爹是个好人,母亲一直这样对我说,人总有走错路的时候。

    父亲和母亲都属虎,但父亲整整大十二岁。父亲是一头性情温和的老虎,母亲则柔中带刚。是母亲用婚姻织成一张网,网住了已然半落悬崖的父亲,然后又和父亲春蚕吐丝,结一张更为密实的网,在岁月的风雨中,紧紧地网住我们。

    我出生时,母亲已四十三岁。她说本来不打算把我生下来的,吃了一副草药,没有效果,母亲的恻隐之心让她最终打消了想法。儿多母苦呀,在我之前,包括大姐二姐,已是七个儿女,挨过三年自然灾害和大跃进,夭折了四姐和六姐,食不果腹的日子仍然还望不到尽头,让我来到世间,母亲该需要何等的勇气。

    母亲描述过最困难的岁月。村里饭量大的,前前后后都饿死了,母亲说得轻描淡写。生产队分不出一颗粮食,母亲就去挖葛,到周边山上挖,周边山上被刨空的时候,就去二十里远的羊角山,山高,去的人少,必须天没亮出发,山下冰雪覆盖,山上冰雪盈天。下山时几乎要从雪坡雪坎上翻滚下来,挖好的葛根缠得紧梆梆的,免得葛根散失。天黑回到家,还要捶葛、过滤、熬制、沉淀、摊粉……那年月的冬天是世上最漫长的冬天,风雪交加的天地间,母亲天天都是雪山里滚爬的雪人……

    在生产队,母亲是妇女队长,拿最高的工分。母亲看不起做工偷奸耍滑的人,但又从来学不会批评,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带好头,粪肥最重的背一百八十斤。母亲的身板硬朗,只要是干重活,总是背得最多,走在队伍前面的,总是母亲的身影。

    你们从来没吃好,但你们从来没挨饿,母亲这样对我们说。这是她一生的自豪。五十年代修小河寨水库,母亲是工地上的妇女标兵,战天斗地,每餐有米饭吃,食堂里却很少有人见过母亲吃过一碗饭。她总是揣着米饭,到无人知晓的地方,把米饭晒干或烘干,藏在无人知晓的刺蓬里,等待一星期一回家,把米饭捎回,埋在只有父亲知晓的楼板下,由父亲按餐取出,勾兑包谷、红薯、萝卜或者野菜,让儿女的成长,不带菜色。

    我也偷过一次粮食,母亲说得很羞愧。生产队统一摘包谷,很多人边摘边啃生棒子,然后还偷偷藏了带回家,母亲不敢。但其中一个半夜里,她还是没忍住,爬起来抹黑偷了一背篓回来,包谷树哗啦哗啦地响,心跳得不行,心慌,放气都放不出。母亲说,我真做过一回贼。

    我的母亲啊,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八十多岁时,还念念不忘。

    大约是从我读初中时起,母亲就开始对我满含愧疚。

    那时,已经包产到户。姐姐们一个个出嫁了,哥哥独立成家了,父母、满姐和我生活在一起。父亲已年过花甲,那几年身体特别差。为了让我继续读书,满姐辍了学。那是父母亲心里的又一道伤口。我每学期的学杂费,基本上由三姐负担。在父母亲的心目中,嫁出去的女,就有她自己的家庭。还要负担弟弟,这是两老心里过不去的坎。有一次即将开学,五元钱学费没有着落,父亲到村里告贷,走了三四家,都空手而归。最后是远房六叔借给了父亲。父亲把钱交给我,悄悄地躲在灶房抹泪。母亲说,二佬,你给老子记到,六叔的恩,你一辈子都要给老子记到!我参加工作之后,六叔已经不在了,每次去看望六婶娘,母亲从未表扬过我,但她的宽慰,儿子能清楚地感受到。

    母亲的要强是隐忍的。我和你爹,一辈子没欠过一分钱账,母亲总是这样说。我高三那年,满姐要出嫁了。那些日子母亲突然沉默不语。三个姐姐出嫁,都打发了嫁妆,却不能为满姐置办像样的嫁奁,不安如蛇,缠住了母亲。我清楚记得,她第一次向儿女低下头,满是内疚:孩子,我们老了,不中用了……你去白手起家吧。然后母亲决定在村里不请客,不收女婿的一文彩礼。她说,老了,还不了人情,不好。她要我送满姐去夫家,这是礼数,不要怕别人看不起。到满姐新家时,一寨人围在那里喝喜酒,简朴,热闹。想到父亲和母亲,是如何孤苦伶仃地待在家里,我无心坐席,强硬吃了两口饭,固执地要往回赶。姐夫知道我们的情况,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山路上送了一程又一程。到了毛坯公路上,我要他回,他不回。看着我已憋得通红的眼,姐夫猛地抱住我,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放声大哭。姐夫也是个苦命人,从小失爹,他理解满姐出嫁的悲欢。这也是我工作后,他毅然带着满姐回到娘家,一直服侍我的双亲,尽心尽力的原因。

    母亲总觉得亏欠了满姐,坚持要给她带孩子,身上有一分钱都要留给两个外孙用。母亲总放心不下满姐,小心翼翼地,和我反复商量,要我把老屋场包括几亩田地划到姐夫名下。你要立个字据,母亲说,这样我才放心。在母亲朴素的思想里,依规矩家产是儿子的。我规规矩矩地写了字据,按了手印交给母亲,母亲有点难为情,又欢喜得像个孩子。母亲心里的那杆秤,有她自己的度量衡。

    母亲的度量衡深深地烙着属于她的印痕。笑破不笑补,在最困难的日子她总这样说——我们穿补丁衣服,但绝对要是村里最干净整洁的;
    家要像个家,屋子里必须整理得条理分明,连柴禾都必须码得秩序井然。在村里,我们家吃饭是最早的,播种稻谷菜蔬也是最早的。母亲不识字,但她心里有一本做人做农活的大书。做不得牛,就不要误阳春——母亲说的这句话,让我受用一生,这是对自我存在的担待。包产到户,母亲坚持要喂牛。这其实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春耕一场秋耘一次,其余两季都需要工日喂养。但没有牛,耕田犁土,就得到别家借。母亲不愿意求人。我们家有牛,农忙时来借的自然不少,母亲心痛牛累,却从来不懂得拒绝。只要别人来还牛,尽管已喂饱了草料,母亲还是会煮苞米再喂一次。我们家的牛是村里最苦的牛,耕耘的日子一天不得歇,借用需排队,迟了借不上;
    我们家的牛也是最幸福的牛,耕田耙地的日子就有苞米吃。

    心疼鸡,心疼鸭,心疼圈里的猪,备菜贮糠存草料,一天到黑,一年到头,母亲都风风火火,都手脚不停。鸡鸭蛋,除了招待来客,从来舍不得吃,换钱买油盐;
    猪,必然完成派购任务,抵交农业税,从不误事。只是每当年底,父亲去交派购猪,母亲头夜会喂精饲料,出发前还喂得胀鼓鼓的,说是让猪过秤时能多点重量,其实是舍不得猪走。猪在父亲的背上尖叫着走远,母亲会跟上一里地,一整天都若有所失。

    那些年,春节前后,来村里要饭的多,前脚接后脚,大老远的,周边苗寨的,凡到我家,母亲总会打发,几个糍粑、一碗白米,实在没有就打发半升包谷。母亲没有信仰,善良就是她一生的信仰。过年敬神,堂上祖先、灶神、树神、五谷神、水井神、阿嫲婆婆,连猪圈的食槽上也插香燃纸敬,虔诚如神在眼前,让我们大气不敢出。

    我走上工作岗位,在城里有了居室,接母亲进城。每次住上三两天,她就要回老家。她说城里的东西见种见样都要买,不习惯;
    邻居又不串门,不习惯;
    晕车闷街,不习惯。不同意她回去,她就会生气。我女儿出生后,她却连忙背上包袱赶进城。那时的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天天背着她的小孙女去幼儿园,到上小学还背。我说您不能这样,惯了孩子。当年我也是这样惯你的,她执拗地回我。从学校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稳,又想接孩子回家,下午五点才是放学时间,她就眼巴巴地坐在校门口的石凳上等,一坐就是三两个钟头。孩子在校内上课,她像学生在校门口上课。几年时间,楞是把那个小石凳坐得光洁鉴人。直到我调入州城,女儿住校,母亲已是八十有二。其间接来几次,不用再接送孩子,她坐不住,最多一次住了五天,就和我吵架嚷着要回去,坐立不安的样子,让人既心酸又好笑。我承认不理解母亲,暮年的母亲时刻都在强化她不愿麻烦人的思想,甚至,连她的子女她都不愿麻烦。暮年的母亲,无奈而又矛盾,她既想每时每刻看到子女在身边,又害怕因此给子女增烦添乱。

    母亲一辈子没生过大病,衰老还是像暮色中的晚风,拂乱虬枝。每去看望她,回城之路就没来由地心生怯然。车水马龙的城市与瑟瑟萧索的乡村,搁置着母与子的时空。乡土中国是母亲衣胞,她离不开;
    城市中国是儿子寄寓,我融不进。娘想儿想断肠,儿想娘想过场。这是两代人的生命悲凉,也是我和母亲生存的哀伤。那一段时间,我在谋食的城市和疏离的故园两头奔走,步履滞重;
    那一段日子,只要深更半夜有电话,我都会产生条件反射,接听哆嗦——是不是老母亲那里有什么事?

    倚门之望,日日沾襟。但每次回到老家,我所见到的却是母亲另一面,她总是那么心满意足地,不停地打探每个儿女的情况,每个孙女外孙的消息。月余为母亲剪一次指甲修一次脚,那些凹陷或突出的甲片,是母亲打败苦难而又为岁月击伤的印记,脚上每一道伤疤的来历,她前后重复说过不知好多回次,每回我都像第一次听她述说,半跪在母亲面前,捧着母亲老茧密布伤痕累累的手和脚,听着母亲不知疲倦的絮叨,多想时间迈不动它的脚步,但母与子之间的年轮距离,是怎么也兜不住时间的沙漏……

    我是多么得羞愧啊,当有一天,母亲突然抖抖索索地打开屋角的一口箱子——里面装着她最满意的一张照片,已经按照遗像模式镶了框,挂了黑幛,还有一应整整齐齐的寿衣物什,微笑着给我交代后事。天晓得她是怎么一一筹办的。母亲的淡定从容,我的黯然神傷,生与死,在母亲那里是那么不动声色,在我这里却如雷轰击。我的母亲,在岁月的尽头,还要予我最为素朴最为柔温的教养。

    办完母亲的丧事,父母亲的遗像被三姐抱走,放在她家的书房里,我不敢跟三姐争,三姐于我有绝对的权威。我很少怕人,唯惧三姐,她供我读书成家立业,一路艰辛之至。娘的像就放在我这里啦,三姐也懂得我的心思,根本不容我分说。她比我们更爱母亲。

    但凡节日都要去三姐家里过,母亲健在时如此,母亲离开了,这种格局也从不改变。每次去三姐家,我都会独自在书房待上一阵,假装看书或玩电脑,其实是需要独自的空间面对母亲。母亲在那里微笑着,母亲就在眼前,可母亲又千里万里……

    年前,三姐搬了新居,把原来的房子过户给我。搬家时,三姐没有带走父母亲的像,我懂得三姐的慧心。重新装修房子,我们专门设置了神龛供奉父母遗像,按老家的规矩,祭拜如常。

    在神龛前凝视母亲的微笑,常常陷入恍惚,母亲的微笑,有一种神秘的宁静。生而为人,母与子的关系构成每个人与世界的神圣连接,不是我们人生的全部,却在人生中无可代替,无与伦比。万物依持父性母性生发,生命赖由母爱,风景在蔚蓝色的星球,我们都是母亲永远的长不大的孩子。

    走在街头巷尾,见到老妇人的背脊或慈祥的面容,见到劳作负重的身影,无不让我想起母亲,她们都是母亲的影子。慈母是还俗尘世烟火的佛菩萨——母爱在,人间儿女避风遮雨的加持力就在。

    庚子大疫,禁足读书。忽一日,读《辞北堂书》之《娘回书》:“吾与汝夙有因缘,始结母子恩爱情分。自从怀孕……胞胎月满,性命丝悬。得遂愿心,如珠宝惜。粪秽不嫌于臭恶,乳哺不倦于辛勤。稍自成人,遂令习学。或暂逾时不归,便作倚门之望……”默然垂泪。良价禅师之母的文辞字字泣血,超越时空,我的母亲大字不识,但母亲与母亲深情大义又何有分别?

    母亲离开我已有七个年头。七年间,无数次欲以文字记述母亲,又无数次一行字难成——母亲微笑着,在神龛上,在儿的心里,可母亲又千里万里……

    责任编辑:易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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