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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檐上芳草,河畔青芜

    时间:2020-12-18 14:02:53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黄韫彦

    当我筋疲力尽地步行到河畔时,华灯初上。

    我坐在桥头的石凳上小憩,茫然地凝望被暖黄色灯光笼罩的河畔。

    来往行人举着手机拍照,一个个笑靥如花,再不见裹在臃肿布衣里行色匆匆的百姓;青石板路还是千年前的青石板路,沾染过将军与敌寇的鲜血,滴落过痛失纸鸢的孩童的眼泪……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这番描述,说得我好像千年前就来过这里似的。我低头看看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决定还是做一个现代人。我起身走向卖糖画的小摊前,那个年迈的摊主甚至连招牌也没做。

    这次我转到的糖画是金鱼和莲花,这糖画倒是跟河畔石桥十分搭配。我把糖画举过眉,让它染上灯笼的红光,果真美得可以入画。我精心挑选角度,小心谨慎地按下快门,手举得发酸发涩才把那金色的鱼尾咬在齿间,查看拍摄成果。

    我的目光紧锁在照片右下角,那是一个引人注目的背影,即使被围巾和大衣裹着,我依然能感觉到此人的脱俗之气。我突然有个念头,想看看这个人长什么模样。接下来,我在熙攘的人群中寻觅这个人的身影。

    没过多久,我找到了他,他正背对我站在桥边。我刚想挤过去,肩膀冷不防被狠狠撞了一下。

    “呀!”我喊道,紧接着狼狈地跌坐在他身后,掌心擦过肥嫩的青苔,那精美的糖画磕在青石板上,支离破碎。

    我心一沉,幽怨地回过头,却没有看到撞倒我的那个人。

    这时,我耳畔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呀,你没事吧?”

    我猛地抬头,看见一张让人舒服的脸,这个少年有种温润如玉之感。我摆摆手,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站起来。

    “你的糖画掉地上了,我赔你!”少年弯腰,用纸巾裹住糖画的碎片拾起。

    “不用,又不是你撞掉的。”我尴尬地笑笑。转念一想,如果不说点儿什么,我们的缘分便就此断了,连忙补上一句:“你的背影太好看,我一不小心就……”

    “那还是我的错喽?我请你吃东西吧!”少年的声音干净好听,他转身向桥下迈步,回头見我站在原地,“时候不早,你也该饿了吧?”

    “是有些饿了,谢谢你啊!”我赶忙跟上,同他并排走在一起。

    我用眼角余光瞥向少年,他的眼眸里仿佛盈满万家灯火,又似空空如也。

    我掏出手机,点开叶淮沙发来的一张图片:只见他的脸占满大半个屏幕,长舌头舔向手中的冰淇淋,背景是花花绿绿的灯光。我满脸嫌弃地放下手机,叶淮沙竟然来清幽婉约的江南水乡吃冰淇淋,还是在这样清凉的晚秋?

    “听说这里的烧饼不错!”少年把我拉到一个烧饼铺前。只见铁筒里冒着火星,或雪白或焦黄的圆饼贴在铁桶内壁,被热浪熏得变形,一股鲜香扑鼻而来。

    “老板,来两个!”少年说完,肩上挂着汗巾的大爷操起铁钳探入筒中,夹出两个饼来,几缕白烟吹散在凉风里。

    我接过一个,烫得咬不下嘴,倒正好用来暖手。

    拿着烧饼,我们走到河边。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问。

    “叶淮烟……”我小声回答。

    他偏头微笑地看着我:“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你的名字是出自这句诗吧?”

    “嗯。”

    “你父母真有心啊。”

    “没有啦,只是我刚好有个堂哥叫叶淮沙而已。你呢?”

    “很巧,我的名字也取自古诗词,不过随意多了。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我叫何青芜。”

    “何青芜?这个名字很好啊!”我细细品味,激动起来,“你的名字很高级,不像我的名字,谁都能一眼看出个所以然来。”

    “想必是我父亲为我取名时有心事,才会挑这样一句充满伤感的词吧。”何青芜淡淡地苦笑,眼睛里有我读不懂的沧桑。我暗自猜想,他可能拥有一个并不美满的家庭,便赶紧转移话题:“你是哪里人啊?”

    “本地的,一个人出来转转。”何青芜看向我,“你呢?”

    “我来旅游,和堂哥一起。果然江南水乡孕育美少年啊!看见你,我就有种走在青石板路上的清新之感呢!”我笑嘻嘻地说。

    我和叶淮沙只在这个江南小镇停留一天。我坚持要来河畔欣赏夜景,他却想去参加小镇上的旅游狂欢节,最后我们决定兵分两路。

    这条不知名的河,让我仿佛身临秦淮河。我去过真正的秦淮河,那儿的河畔挂满冰冷的电灯,找不到半旧的灯笼和肥嫩的青苔。

    何青芜水墨画似的眉眼一弯:“那你是哪里的人?”

    “河南,就是淮河那边。”

    “难怪我看见你就有种流水淙淙、华灯初上的感觉。”

    “你真会开玩笑!”我的脸红了。

    “是真的。看你生得这般水灵,想必你堂哥也玉树临风吧?”

    “这个嘛……”我犹豫着。虽然我对堂哥的相貌没什么特别感觉,但经常有女生说他帅,他还会打篮球,很受欢迎,论相貌我肯定是比不上他的。可是,相貌真的那么重要吗?就连我以为与众不同的何青芜也不能免俗?

    “阿嚏!”我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瑟瑟发抖。

    “冷吗?我们找个小店坐下来聊吧。”何青芜引我走向小吃街。路上,他在我耳边补充一句:“你别误会啊,我说的是你的气质,不只是相貌。”

    我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就这家吧。”何青芜带我走进一家古朴的店铺,挑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

    坐下以后,我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烧饼,焦脆的饼皮在齿间被扯断,馅料温热,青菜与梅干菜包裹着肥而不腻的肉粒,让我嘴唇流油。

    “真好吃!”我咬下一口又一口。

    “慢慢吃,没人和你抢。”何青芜坐在我对面,“我去买一份臭豆腐,你先吃着。”说完,他起身走向柜台。我纳闷,臭豆腐有什么好吃的?我对它的印象停留于小时候爸爸说的“闻着极臭、吃着极香”,可我从不相信。

    片刻之后,一盒臭豆腐摆在我面前。

    何青芜递给我一根长竹签:“来,你先尝一块。”

    我端详埋在青葱与辣椒下的臭豆腐,忍不住捂鼻子:“这好吃吗?”

    “你以前没吃过吧?臭豆腐是我们这儿的特产。你既然来了江南水乡,不吃它可是莫大的遗憾。”何青芜耐心解释。

    我试探着咬下半块臭豆腐。刹那间,葱与椒的鲜辣,甜酱的温热,豆腐的绵软,争先恐后冲上味蕾,我禁不住含糊不清地感叹:“好辣啊,好烫啊!”

    “但很好吃吧?”何青芜也往嘴里放了一块。

    我一边吃边一点头。

    萍水相逢的少年少女坐在小店里吃臭豆腐,辣得说不清话,这听起来有些好笑,也异常动人。

    “我觉得你气度不凡,是不是来自书香门第,从小饱读诗书啊?”吃完臭豆腐,我兴致勃勃地问。

    何青芜摇摇头:“哪有什么气度不凡,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而已。对于诗文当真知之甚少,更没什么文化气息浓厚的家庭背景。”

    “这样啊……”猜错了,我有点儿失望。

    “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些,对吧?”

    “我喜欢文学创作,偶尔会模仿古人写写诗词,不过都是依样画葫芦,胡乱诌的,毕竟没有什么生活经验。”

    “有这颗热爱传统文化的心,就很不错了。”

    “现在可不缺写古诗词的人,社会上几乎掀起一阵‘古风热,但大部分人只是把华丽的辞藻堆砌在一起,附庸风雅而已。”我批判到这里,又羞愧地低下头,“虽然这么说,我自己也是个盲目跟风的愚人罢了。”

    “热爱传统文化没有错。我们就是这样追逐所爱却又原地打转,毕竟我们所喜爱的东西已不属于这个时代。”何青芜慢悠悠吐出的字眼仿佛带着芬芳,“只要坚定心之所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抒发一下心中感受,有何不可?”

    “你说话真有水平!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一下子激动起来。

    何青芜微微一笑:“在下何青芜。”

    遇上这个少年真是一桩奇事,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陶醉在诗词世界中的确美好,但我觉得更宝贵的是摆在眼前的人和物。”何青芜继续说,“比如,桌上的臭豆腐,手边的兰花,身后的灯笼和流水,对面的你,这一刻在生命中是独一无二的。生命的每一个瞬间都将一去不返。”

    “这趟累人的旅行,我果真来对了地方。”我感慨。

    天色渐晚,游客稀疏,我们又来到河畔。灯笼依旧在我们头顶亮着,传递着千年前那份温暖;河水依旧淙淙流淌,诉说着跨越千年的历史与心事。

    景色太美,我忍不住想哼几句歌,对何青芜笑道:“你不介意我唱首歌吧?”

    “乐意聆听。”他示意我尽情唱。

    于是,我唱起那首如痴如醉听了一遍遍的古风歌曲:“九月里江南细雨纷纷扬扬,蔷薇花开满青石板的小巷,微风拂过古刹钟声敲响,惊醒了鸟儿衔来杜鹃花床……”好久没有这么轻松地唱过歌,一曲终了,我看向何青芜。

    他轻启双唇,唱出更为清雅的歌:“浊与清,美与陋,颠倒众生。芷与兰,蕙与荃,难吐芳馨。何故逆流而上,何故孤芳自赏,无人知晓故乡变他乡。乱世而不群,谁可解君意。云游而远去,心却系故里……”

    我们轮流唱了一首又一首,唱到灯火阑珊,也唱到了歌曲尽头。

    “很晚了,该回去了。”他说。

    “能把你的QQ号给我吗?我想多了解你,下一次,我决定跟你聊聊人生。”我从斜挎包里掏出纸和笔,递给何青芜。他写下一串数字:“我很少上线,网上聊天可能行不通。”

    啊?现在不用QQ号的年轻人很少。我失望地说:“那我该怎么联系你呢?”我還想知道他的故事:他的校园生活,他的童年趣事,他喜欢的女孩儿……

    “我把电话也留在上面了,可是无论怎样,都比不上我们现在这样直视着对方眼睛说话!”他的眼眸中映着两个我,“如果真有缘,我们还会相遇的。”

    “再见了!”他微笑着向我挥挥手,转身离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湮没在小巷尽头,心中涌出无限的悲戚与无限的温暖。

    我打开手机,看到叶淮沙10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我玩儿得差不多了,你在哪里?我买了你喜欢吃的葡挞,宾馆门口见。”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往宾馆走去。

    回去之后,我在房间搜索何青芜的QQ号,他的昵称是“檐上草”,头像是水墨画,QQ空间里不过寥寥10几条说说,大多是几张风景照配上颇有韵味的诗句。我不知道这些诗句是不是他写的,照片是不是他拍的,但隐约能感觉到他也喜欢诗词与艺术。

    一个月后,我才收到他同意添加好友的消息,马上欣喜地发了一句“在吗”过去,他至今没有回应。

    不知为何,我一次也没有试过打他的电话, 后来我写了一首诗:“檐上芳草,河畔青芜。朝歌暮读,不知叶疏。”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像何青芜这样脱俗的少年,悠然生活于自己的世界中,不谙人间丑恶,永远清风拂袖。

    在江南水乡,华灯初上的河畔,我遇见一位少年,从此更爱诗词与生活。

    对了,还有一件事,叶淮沙最近总是纳闷地问我:“你这丫头,怎么爱上吃臭豆腐了? ”

    指导老师:孙 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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