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事故衍生动人故事

林上军

夏日的舟山定海公园，凉风习习，景色怡人。公园位于海上历史文化名城舟山的老城区中心地带，无论是节假日还是平时，总有人来这里散步、休憩、参观。最近，公园整修一新，更是别有风韵。

在公园的一角，有一座象征中日友谊的黑色大理石碑，上面用中日两国文字镌刻着发生在260多年前的一段感人的故事。碑文中用中文写道：

一七五二年（清朝乾隆十七年）冬，由日本国气仙沼市出航的商船“春日丸”，在海上遇暴风漂泊中国舟山，船员13人遇救，后被平安送回日本。这一感人至深的史实，已成为两市友好交流的开端。

现在，中国舟山市和日本气仙沼市正作为在自然条件和产业结构上都有共同点的海洋型城市在发展。

为充分利用这一有利条件，对两市的相互发展作出贡献，双方同意根据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的基本原则，开展稳定持久的友好交流。

日本国气仙沼市怀着对舟山市的亲近之感在此立碑，以志纪念。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建立

气仙沼市长小野寺

商船受损 有惊无险

200多年前“春日丸”商船出事在舟山获救一事，在舟山史书中记载甚少。而由于以前舟山文史研究力量有限，至1993年被救的日本船员后人前来舟山寻找恩人时，舟山方面错把舟山虾峙岛搞成了桃花岛。当然，两岛距离较近也是一个因素。

2020年春末夏初，笔者来到舟山市普陀区虾峙岛黄石村，在当年“春日丸”商船船员上岛的岸线堤坝上，面对桃花岛，眺望滔滔东海。看着海上舟船往来，听当地的文史老专家、《虾峙镇志》作者周荣耿讲述当年的故事：

1752年农历十二月初五，日本国宫城县气仙沼市大型商船“春日丸”，满载着鱼干、烟叶等货物，从气仙沼启锚扬帆驶往日本另一个港口——铫（yáo）子港。

十二月初八，商船突遇暴风袭击，因舵、帆等动力系统严重受损而脱离航线。“春日丸”被大风吹到大洋上，开始漂流。船长传兵卫及其他12名船员在海上漂泊了4个月之久，面临水尽粮绝之境，13条生命在死神的魔掌中苦苦挣扎。

不幸中之大幸，1753年三月十四，船漂到了虾峙乱石岙（ào）港区（即黄石村现冷库所在地附近海域，现在这里有著名的虾峙门航道），终于安全了——船靠近了舟山的虾歧山，船员们得到岛上渔民的救助。

淳朴好客的海岛百姓拿出土特产热情款待落难的远方客人。据史书记载：在日本船员登陆前，当地渔民数次驾船驶近他们的船只，察看、慰问，送鱼、送柴。

日本船员在虾歧山约滞留了七八天时间，舟山当地官船巡查时看到“春日丸”，把船只拖到定海港区。传兵卫等13名日本船员被接到定海城关念亩墩附近的“红毛馆”居住休养。

船员入住第3天，定海知县就去看望了他们。那天上午，船员们看见一顶红顶大轿，后面拥簇着十几个公差官吏，再后面一群民众抬着猪、羊、鱼、大米、蔬菜……围观百姓达数百人，传卫兵等感动得落下泪来。

这时天气已渐渐转热，蚊子也多了起来。定海知县见船员们还沒有蚊帐，就吩咐属下制了4顶大蚊帐。13人睡在透气的“夏布”蚊帐中，既通气凉爽，又不再怕蚊虫叮咬了。这种防蚊方法，让日本人觉得很是新奇。

知县还送给他们每人一把绢制的扇子。大家舍不得用，都保存得好好的，想带回日本去。

自四月初二至六月十八，船员们都是在舟山定海城内生活的。

宁波知府（当时舟山定海县属宁波府）獲禀报后，也专程跨海过洋前来看望日本船员，使日本船员在异国他乡感受到了家一样的温暖。

1753年四月初六，宁波知府派了鄞县知事来担任翻译，此人名叫王友三。从那以后，王友三就一直陪伴传兵卫他们并担任翻译，还常给船员们买蔬菜等物品，直到他们返回日本长崎。日本船员对他非常感激。

六月十九起，日本船员来到宁波生活，这个季节天气炎热，水手庄吉的脚指缝都生了癣，夜里更是奇痒难眠。王友三在住地附近找到一位妇女，从她那里买来一包膏药送给庄吉，用药后庄吉当天晚上终于能安然入睡。

其间有船员曾生病，王友三给他们服用中药汤汁。传兵卫描述，那药“很苦，很难喝”，但渐渐有了效果，过了10天左右，大家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春日丸”号船员在宁波居留近半年，受到了很好的招待，经常有人给他们送猪肉、鸡肉等食品。

到农历十二月初九，正好有商人前往日本贸易，鄞县官员委托民间的定期贸易船“南京船戊壹番船”船长马政元，由信谦吉掌舵，日本船员得以搭载回国。宁波府、定海县衙还为此备了公文。

回国前，每个日本船员还获得清朝官府赠与的二两银子——都用黄绫子口袋装好，也算是送别的礼物。“春日丸”号的日本船员，最终于乾隆十九年（1754）正月十日抵达日本长崎港。

百年寻恩 终于成行

被救船员的后代子孙根据家谱记载，经过多年寻找，终于在1993年通过浙江省外办等帮助，找到了“春日丸”船员被救上岛的地方。

因为桃花岛也称桃花山，所以当时以为是桃花岛渔民救助了“春日丸”船员。据舟山舟船文化研究者胡牧说，前几年，有北京的文史专家来舟山普陀六横岛考察，在翻阅相关资料时，当地有人看到“春日丸”故事的记载。经专家考证，确认当年船员上岛地点并非桃花岛，而是虾峙岛。

中国台湾《史料旬刊》第三十一期载有乾隆十八年五月初六浙江巡抚（革职留任）雅尔哈善奏折，其中写道：

乾隆十八年四月二十二日据宁波府定海县署知县包自厚详报，“三月二十四日，虾岐汛地方有外国飘来夷船一只，船上舵水一十三名，头上蓄发薙（tì）顶，身穿青蓝布长领大袖衣，腰系布带，不穿裤，赤足露顶，足拖单棕木屐，带有宽永钱文，食用漆器盘碗，不通汉音，付与纸笔，自写仙台大和国人，于上年十二月初八日被风飘来。……看其形貌、物件似系日本国人。

普陀文史专家胡永久说，据日本《通航一览》载，当年“春日丸”船员回忆说，被救地是舟山的“花山”。所以一些后人就想当然地认为应该是桃花岛。

由于语言障碍，当年的“春日丸”船员对于被救地的真实地名是模糊的，舟山方言“虾”与“花”发音非常接近，将虾岐山（虾峙岛在康熙乾隆年代称“虾岐”，民国后才改称“虾峙”）听成花山是很有可能的。而作为定海县署知县，对境内的较大岛屿是不可能搞错的，不会将桃花岛说成虾岐。

浙江国际海运学院教授孙峰认为，通过对中日两国史料档案——清朝官方于乾隆年间所修的钦定《四库全书》皇朝通考（存国家笫一历史档案馆编号—02—01—005—022863—0010）《文献通考》295卷、《皇朝掌故汇编》、《乾隆朝外洋通商案》、日本《长峙志》、史籍《通航一览》《题报日本国民船遭风照例查收枉恤事》等的对比，从船员获救时间、遣返时间、遣返船只等诸多要素证实，乾隆年间日本“春日丸”号在舟山遇救的地点应该是虾峙岛，日本史料所记载的获救地点“花山”，是指虾峙岛。

周荣耿说，黄石冷库南面岸上，旧称“芦石坑”，以前那里有杜鹃、芦苇，与史书记载中船员的回忆一致。其时，“黄石”称“乱石岙”，这个名称也与史书回忆记录相同。

舟山市外办副主任庄海波介绍，1991年9月，浙江省国际经济技术合作公司代表团访问日本气仙沼市时，“春日丸”号船长传兵卫的第八代子孙——气仙沼市佐藤商店株式会社社长佐藤亮辅先生，在陪同代表团参观时，首先提及“春日丸”号遇救一事，希望能协助了解遇救详情。

同年11月，浙江省国际经济技术合作公司通过省外事办向舟山市传达了日方的这一意向。舟山市领导当即向气仙沼市转达了舟山愿意与气仙沼市开展友好交流的愿望，同时致函气仙沼市市长，邀请他在方便的时候来舟山访问。

1993年10月，应舟山市对外友协邀请，“春日丸”号船长后裔佐藤亮辅先生和夫人、原气仙沼市市长菅原雅先生、《春日丸漂流记》作者西田耕三先生一行4人来访舟山，表达了他们的感激之情，并表示要为两市的友好交流出力。

深情往来 历历在目

自1995年至2007年，舟山市与气仙沼市连续签订了7次《舟山市与气仙沼市友好交流协议书》。

佐藤亮辅先生那时是当地的水产协会会长，自1993年11月以来，他先后5次偕夫人到舟山，感谢200多年前舟山渔民救助遭遇海难的“春日丸”船员。

据时任舟山市市长的彭国镇回忆，1992年5月，他率领渔业代表团到日本气仙沼市考察时，当地几十名男女老少跪在代表团成员面前，异口同声地说：“谢谢救命之恩！”佐藤亮辅拿出一本由日本耕风社社长西田耕三出版、记载其祖先与舟山人民生死之情的文史资料集《春日丸漂流记》，表示要完成祖先夙愿。

曾担任舟山市常务副市长的马其忠，于1992年9月11日应日本气仙沼市邀请率友好代表团访问日本。当代表团抵达气仙沼市时，市长小野寺信雄等官员在政府机关门口列队欢迎，给了代表团很高的礼遇。

次日上午，舟山市代表团拜访了佐藤亮辅一家。

佐藤亮辅拿出当年“春日丸”号商船的遗留物：一只竹篮、一把扇子、一只碗等，这些物品用黄色的布包着，保存完好。他说：“‘春日丸上的其他遗留物品传到我这一代都遗失了。看到这些遗物，总令我想起祖先与舟山人民的情谊。”

友好情缘把两市人民越牵越近。1995年11月21日，以日本宫城县气仙沼市市长小野寺信雄为团长的气仙沼市友好代表团一行17人，专程前来参加两市友好纪念碑的揭碑仪式。纪念碑是佐藤亮辅出资26万元人民币请人精心制作的，黑色的石碑上用中日两国文字镌刻着1752年那一段動人的故事。

在舟山市定海公园举行的揭碑仪式上，小野寺信雄市长深情地说：“我相信两市人民的友谊会长久地保持下去。”与此同时，佐藤亮辅在重访白雀寺时，赠予百万日元示谢。

曾随友好代表团一起赴气仙沼市访问的舟山日报高级记者徐博龙回忆，2007年9月19日晚，代表团抵达气仙沼市时，舟山人民的老朋友、“春日丸”号船长第八代后裔佐藤亮辅先生特意派儿子佐藤俊辅，到新干线一关车站迎接代表团。

9月20日上午，代表团一行在日本东北部著名水产都市——宫城县气仙沼市办公大楼前，受到几十名工作人员列队欢迎。在洋溢着亲切友好气氛的会议室里，气仙沼市市长铃木升先生首先致辞。他说：“是‘春日丸的故事把我们两地的民众紧紧连在一起，而且越走越近、越走越亲。这种友好关系我们还要继续保持下去！”

第二天一早，佐藤亮辅先生邀请友好代表团一行到他家里做客。他拿出一本发黄的家谱，上面用毛笔记载着“春日丸”号流传下来的故事。佐藤一页一页翻着并详细介绍，脸上时而显得深沉，时而露出微笑。他起身拿来几块鹅卵石又回到座位，高兴地说：“这是专门从舟山海岛沙滩上捡来的。”每当他看见这些鹅卵石，就会想起祖先在海上遇难被舟山渔民救起的情景。“因此，我也把这些鹅卵石当成前辈们获救还生地的见证物，用来作永久的纪念。”说到这里，佐藤亮辅先生的眼睛湿润了。

一衣带水 风雨同舟

时光进入2020年3月，也就是笔者前往虾峙岛的第二天，舟山市政府向气仙沼市赠送口罩两万只。通过舟山籍在日人士，口罩送到了日本气仙沼市政府。当地市长、市议会议长亲自迎接，场面感人。

曾经访问过舟山的日本科学振兴机构前理事长冲村宪树和米山春子主任，也一起从东京赶到气仙沼市参加迎接仪式，冲村宪树写下一句话，叫“一衣带水，风雨同舟”，因为两市都是渔港城市。

地处日本宫城县东北端的气仙沼市，是日本近海和远洋渔业的重要基地。这里渔业、水产养殖业和水产加工业发达，渔船的建造技术先进，是一个被誉为具有四个“世界第一”的港口城市——鲣鱼、沙鱼、秋刀鱼的产量世界第一;一百吨级渔船的建造数量和有关建造技术世界第一;远洋金枪鱼渔船的船籍数世界第一;鲍鱼、牡蛎的养殖和增产技术（专利）世界第一。

舟山市外事办友协办主任张尔翼告诉笔者，1997年11月，舟山市对外友协作为舟山市研修生的派遣单位，与气仙沼市商工会议所签订了首批45名水产加工技术研修生研修协议。这批学生于1998年4月17日离开舟山赴日研修。该项目至2005年共派遣7批、计409名赴日研修生。

此外，兩市在文化、教育、体育等方面也有诸多交流。

舟山定海小学与气仙沼九条小学，南海实验学校与气仙沼条南中学，舟山小学与气仙沼阶上小学建立了友好校际关系。友好学校双方通过参观学校、书画作品交流、因特网和笔友交流等形式，开展了内容丰富、方法灵活的友好交流。

2008年，四川汶川地震发生后，气仙沼市以友城名义，通过浙江省政府向震区捐赠百万元款项。

2011年“3·11”东日本大地震发生后，舟山市人民政府和百万市民向地震重灾区气仙沼市伸出援助之手，共为灾区的重建捐款110万元。

一起发生在东海洋面的商船事故，历经两个半世纪风雨沧桑，衍生出一个个饱含深情的交往故事，成为一段动人的中日友谊的佳话。

Friendship of 260 Years and More

By Lin Shangjun

A stone monument in a park in Zhoushan City， the capital of Chinas biggest archipelago， commemorates a rescue in 1753.

In December 1752， Kasuga-Maru， a Japanese cargo ship， left Kesennuma to Choshi， a domestic port city in Japan， and ran into a severe storm. Seriously damaged， the ship floated for four months on the sea. Freshwater and food had run out. Then on March 23， 1753， the captain and 12-men crew spotted an island. They approached the island and began to call for rescue. The islanders saw them and rushed out in boats. The 13 Japanese sailors were saved. They were put up at the nearby White Sparrow Temple and the Kasuga-Maru was beached for repair. After hearing of the Japanese sailors， more islanders rushed in with food and medicine. The Japanese sailors enjoyed hospitality in both Zhoushan and Ningbo for about six months before they boarded a commercial ship in Ningbo on December 9， 1753. They were home on January 10， 1754. All the dates here are on the Chinese lunar calendar.

The descendants of the 13 sailors tried to find out exactly where they were rescued for years. It was not until 1993 that with the assistance of the Foreign Affairs Office of the Zhejiang Provincial Peoples Government， it was determined that Peach Flower Isle was the place where the 13 Japanese sailors landed and got rescued.

Historical accounts have a highly accurate and detailed description about the reception of the 13 Japanese sailors. There is a timeline about the one-year-long odyssey of the Japanese sailors from where and when they set sail and where and when they started their home voyage and when they reached home. The details include facts about the reception of the Japanese sailors and how much gift cash each received from Chinese government officials in both Ningbo and Dinghai， a county which was under the jurisdiction of Ningbo Prefecture back then， and what gifts they brought home.

Though Japanese and Chinese documents of that period give accurate facts that can be pieced together for a general picture of what really happened， there was a mistake， however， in determining exactly the island where the Japanese crew got rescued. It can be reasonably assumed that the Japanese sailors were not completely sure where they landed. So a description in a Japanese history book based on their memory was not accurate. The sailors thought the isle where they got rescued was called Flower Island.

Hu Yongjiu， a scholar specialized in the local history and culture of Zhoushan， points out that the memory of the Japanese sailors was inaccurate due to the pronunciation of the name of the island in the local dialect and the reasoning based on that memory was therefore incorrect. In the local dialect of Zhoushan， flower （hua in pinyin） sounds like shrimp （xia in pinyin）. On the other hand， the magistrate of Dinghai County knew all about the major islands under his rule and wouldnt have made such a mistake in his reporting to the governor of Ningbo Prefecture. Sun Feng， a professor of Zhejiang International Maritime College based in Zhoushan， has conducted a thorough research on both Chinese and Japanese historical records on the rescue. He analyzed information and came to the conclusion that the Japanese sailors got rescued on an island which is now called Xiazhi in modern pinyin.

In September 1991， a business delegation from Zhejiang visited Kesennuma in Japan and Ryosuke Sato， an eighth-generation descendant of the captain of the Kasuga-Maru and local entrepreneur， was on the reception team. He mentioned the rescue that occurred in 1753 and wished to know more. In November， the business group reported the wish to the provincial government. The message soon reached Zhoushan. In October 1993， Ryosuke Sato and his wife， and the ex-mayor of Kesennuma and a writer came to visit Zhoushan. Various friendly visits and exchange programs have ensued since t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