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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脉的褶皱

    时间:2020-04-25 07:56:40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很多时候,我们都是我们自己——个体的自己。我们喜欢这种状态,认同个体价值,并尽量发挥个体价值。这里说的是自觉的“我们”——独立、有人文意识,不包括没有人文意识、只有生存没有生活的大多数人。然而,自我意识太强了,加之敏感,会滋生虚无感。虚无才是世界的本质,像大海,而我们个体不过是几个出水的岛礁。对虚无的意识是人的天赋,也是知识的告知。天赋表现在一种直觉,它是生命对自身的窥探;而知识告诉我们世界的局限与无限。

    在这种背景下,我们往往以探究自身的血源来对付虚无。从一片叶子开始,探究一棵树,描画一棵树,寻觅自身与这棵树的来龙去脉。这棵树开始是具体的,三代之内,根根底底清清楚楚,甚至五服之内也了然,但超过五服就很难搞清了,就是有名的大家族的家谱记录的也只是主线,没有人能弄清楚一个家族三百年的血脉。旁系不说,单是直系便弄不清楚。三代人呈现的是一棵小树,五服呈现的已是一棵稍壮的树了,三百年、八百年虽然还不至于变成虚无,但已经接近虚无了。

    追溯血源也如同打电筒走夜路,能多追溯一代也是照亮。我从小便没爷爷,父母两边的爷爷均无,他们都死在我出生前二十年的民国。我对于他们的认识,只是从大人口中听到的一点传说。没有爷爷的家庭难免缺乏血脉的凝聚力,分崩离析是一回事,家庭氛围与教育也缺失了血脉的认同,冷漠、自私、残酷或一盘散沙是必然结果。失却了传统,便失却了温暖与安全,尽管有利于后人的个人奋斗,但也容易让后人变态,一代代恶性循环。这不能怪谁,这是一个家族的命运。在那个年代,以及之后的年代,中国的家族大都经历了这样的崩溃与变态。

    从1980年代后期写诗开始,我便滋生了探究自身血脉的冲动。我在老家的老屋睡醒,看见太阳从泥窗照进来贴在壁笆上。屋里没有一个人,屋外、院墙外也没有一个人。我意识到我睡在老家老屋,意识到我是一个人。我感觉一切在慢慢划开,房子和物件,石墙、树木和整个村子,之后是河流和山脉,再后来便是靛蓝的天空……剩下我独自一人……虚无,我跟任何人任何地方都无关。我一头坐起,捶胸顿足,或号啕大哭,或者伤心落泪……我伸出手,想抓住一根稻草。面前没有稻草,这才想到看不见的血脉。在我看来,它是一棵树,是树的样子,枝枝丫丫,很好逮手。而树长在河畔,逆流而上,自我从未谋面的祖父,到曾祖、高祖……一直到宋朝、唐朝、秦汉……再到炎黄时候……我脑壳里走出一个唐人,浮现出他的面貌和生活情景;走出一个秦人,他在战乱中奔波,他的死……甚至走出一个刚刚走出森林的原始人,他在饱餐一顿之后擦拭嘴角血迹的样子,他的满足……对于我是不着边际的想象,对于他们却是实实在在的过往,是我遗传链上的一环,没有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就没有今天的我。他们有多少人?以二十五年为一代计算,在有文字记载的五千年中,他们有两百人。我想象两百人排一起,按先后顺序,从夏商周时代我的先祖到我的父亲,会是怎样一个阵容、怎样一个场景?秦时的那人长什么模样?唐时的那人又有何特长?《诗三百》里可有他的作品?宋时的那人填词吗?这样去想象,至少对付了五千年的虚无,血脉之树虽是凭空画的,总算若隐若现了。

    在我的两个爷爷里,我感兴趣的不是父系一方,而是母系一方的。这有教化的过——我父亲十三岁就离开王家,进了母亲家随了我母亲的姓。我们自小没有王家的概念,也不曾沾过王家一点什么。

    也有审美的过——我的外公死于绵阳监狱,之前已在平武监狱关了三年,他被人诬陷为两桩命案的凶犯。我婆婆是二房,生了我母亲一人。我外公的故事有情节有细节,我第一次听到就觉得像小说,有种审美的享受。听老一辈说,我的外公高大威猛,走哪儿都骑一匹白马,性格刚直,入狱后受了无数拷打都不认罪。他后来死得也蹊跷,案件重新侦查后真相大白,就要释放了,却暴病而亡。没有人去收尸,更沒有人去追查。时年我母亲和她同父异母的姐姐都只有几岁。

    袁朝彦,我自小就记得这个名字。他留下的院子一直保留到1976年农业学大寨抬田改土才拆迁。土改后半边分给了贫农张清勇,半边住着他的大遗孀——我们的徐氏婆婆。不大的一个天井,水浸浸的,搁着口破水缸,石板砌的街沿,石板面的地,檐沟里长满水蕨子和萱麻。徐氏婆婆是个尖尖脚,女儿(我们的袁国华孃孃)跟人到江油成了家,她一人独居,自己种点园子,在生产队吃口粮,吃水自己提或者靠邻近的侄子挑,烧柴靠我们去砍、去背。她有柴林,我和二哥去砍得最多,就在她家房后不远的堰盖上。我那时太小,不会砍,二哥砍,我站在堰盖上看,砍够了再一起往回背。砍了柴,徐氏婆婆并没什么好吃的给我们,偶尔抓把花生、核桃,或者给一两毛钱,我们就很满足。我不记得我在那老房睡过,它着实不是我们的家,进到里面,看见那些老物件,就有些害怕,发霉的味道也一点不好闻。意识到是袁朝彦生活过的地方,房子已经拆了,没有留下照片。拆房子的情景我记得,除了少量木料留给了袁家侄子,大部分都让我父亲要了,修了我母亲现在仍住着的那两间虚角楼。

    袁朝彦不是我婆婆的第一个男人。我婆婆的第一个男人叫李生荣,是胡家坝人,我婆婆是从长河湾枇杷树嫁到胡家坝的。算时间应该是民国二十三年(1935年)前一两年。民国二十三年过红军,我婆婆的前夫和她老子给红军当背夫回来打摆子死时,我婆婆尚无生养。偶然改变一个家族,包括一个家族的姓氏。1978年大哥当兵,接兵部队和武装部的人来调查,我父亲是这样说的:“袁朝彦找到我李家妈,是看起了李家的田产和水碾,再就是隔日过来睡个瞌睡。”父亲把一种社会关系简单化,当然是为了开脱阶级关系,不过他说的是真话,袁朝彦找我婆婆做二房,并未娶我婆婆过门,而是他上门来。他虽没改姓,但我母亲出生后也没姓袁,跟了我婆婆的前夫姓李。之后父亲入赘姓李,我们也都跟着改了这个与我们毫无血缘关系的李姓。我对我外公骑匹白马,擦黑边上从竹林盖过两里地来胡家坝的情景,始终充满不倦的想象。

    我应该走访一下我江油的袁国华孃孃,她比我母亲大三岁,对袁朝彦,应该多一点记忆。2012年我和妹妹带母亲和她见过一面,可惜没涉及此类话题。孃孃长得跟我母亲并不很像,她寡居多年,吃斋念佛,走遍了川内的寺庙。我在江油读书时便帮她抄过佛经,那时她尚不到五十。她生有一女三男,与我母亲的生养一样,只是她生女在前,我母亲生女在后。曹姑父死了有二十年了,记忆中他个头不高,一脸麻子,骑一辆旧自行车。他是李白故里青莲人,我生平第一次去青莲便是跟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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