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的花莲故事
时间：2020-04-26 07:59:54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摘要：林宜淫散文《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以两个居于花莲的胖子的对话为内容。本文的讨论重点是作者如何刻意通过角色的肥胖外形及相互调笑制造喜剧氛围。这篇散文的戏剧性表现风格亦是解读的范畴。最后，要带出的是作者如何以想象方式建构及书写他心目中的花莲故事。
关键词：肥胖；喜剧氛围；花莲故事；戏剧性表现；想象
中图分类号：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163(2011)3-0044-04
DOI编码：10.3969／j.issn.1008-0163.2011.03.013
散文集《东海岸减肥报告书》，连序跋在内，共收录了作者林宜淫44篇以花莲生活为题材的文章，以其中《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一文题名作为全书的命名，书页封面以一胖子背向坐于长堤上为插图。至于《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一文，内容并不复杂：主角为两个中年胖子。二人的对话是全文重心。话题从各自肥胖的身形开展，或取笑别人，或消遣自己，胡诌砌词，理论滔滔，带出的是让人垂涎的花莲美食，其中隐含的自是贯串全书那种花莲宜居的思维概念。
《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一文最突出的特色是其喜剧氛围。一般来说，喜剧往往善从人物语言或性格矛盾着手。此文两个中年男主角，过百公斤的胖大身形，本身已容易引来令人莞尔的饱满视觉效果。两个胖子伶牙俐齿，互相调笑，针锋相对之间，引出话题之余，更带来笑谑效果。文中开首，二人相遇，即有言语交锋：
我在诚泰银行遇见李维时，惊呼：“天啊!李维，你怎么变这样子?有三百公斤吗?”他像只熊猫那样微笑了一下，说：“怎么可能呢?顶多一半。”“一半也很吓人呀。人类历史上活成这种体重的恐怕不到一万人哩。其中一半在日本当相扑选手，另外一半在美国开冰淇淋店，之外大概就是你了。”他很有风度地皱着小小的眉头说：“你也不差啊，同学。我之外大概就是你了。”(146—147页)
口舌不相让之余，对胖子数目的分布分析得煞有介事，才是叙述着力所在。貌似严谨的推理，正是作者致力的戏仿手法。林宜澐小说创作的后现代写作手法，早为论者所指出。尤为值得注意的，是林宜澐的刻意卖弄，在这种此地无银的故意为之下，后现代笔法得到实践之余，又得到另一层意义上的转化。在《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一书自序中，作者即把本来意境高雅的古典文句硬凑成“落花与牛，车轮齐飞，吊灯与马桶共一色”，加上“外衣可以外内穿”等语句，打趣所谓胡乱拼凑的后现代精神。在《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一文中，作者亦乐此不疲地拼凑，戏仿严谨的学术理论。除了上述两个胖子主角外，文中也借“我”之转述，凑兴地加入另一胖子学人小东东博士的言论。三个胖子，以肢体填塞画面空间，刺激读者想象之余，更以你来我往的语言模式带来喜剧欢愉。
论者在研析林宜淫的创作时，不会无视其学术背景。哲学硕士的学院训练，加上故意小题大做的手法，林宜淫轻而易举地为小东东博士这样的角色“制造”有关肥胖的学术言论。小东东博士对台湾社会的肥胖现象，是以集体焦虑症及美国帝国主义的文化侵略加以解释。作者洋洋洒洒，一派正经地模仿学术的严谨推论手法，以二元对立的架构模式展开小东东博士“吃与拉”、“进与出”等宏论。权威的学术思维推论，被挪用作分析无关痛痒的物事，貌似严正的推论背后，一路解构的正是其中的荒谬。林宜澐曾表示不喜欢严肃，于是以喜闹剧作出颠覆。他认为“正经八百”是一种“变态”，异常虚假。他的一些小说创作，便最能体现这方面的特色。相比于小说，散文因为受现实情景羁绊，内容上往往较难制造喜闹氛围。《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一文，却无碍作者这方面的发挥。尤为值得注意的是，角色一脸认真地制造论据，却又不断推翻：
因此，综合以上两点，小东东博士担心台湾未来会全面性地出现一种依美(也就是依赖美国，比亲美还糟)的忧郁肥仔人种。这种人没事在社会的各个角落晃来晃去，恐怕会让台湾更快地向下沉沦。这是迄今为止，对于胖子问题最具宏观视野的观察。由体重同样破百的小东东博士提出，显得特别客观公正。“你听他在放屁。”一星期之后，李维约我喝咖啡，他像骂四人帮那样骂小东东……“相煎何太急嘛!他自己还不是胖成那样子。”李维讲话时下巴微微颤抖，大胖子生气时说话都这个样子吗?我开始担心再过几年自己也变那样，这显然不怎么好玩。(149-150页)
时而说是最宏观的视野，时而说是放屁，兴之所至，收放随便。在所谓严肃的理论讨论过程中，不时岔开话题，焦点放在角色自身的肥胖身形上。这种形而上、形而下的故意乱扯，或随意流转，正是制造喜剧感的手法。林宜澐在创作中喜用括号以制造话题、架设笑位的方式，也可见其对文本内容的刻意干预。醉翁之意不在酒，理论的实质内容根本并非命意所在。作者着重的似乎更是演绎过程中的快感，一种对严肃学术立场戏仿、解构的自觉书写。作者这种自觉的书写态度，其实正见于角色故意摆出的一面得意、自我陶醉姿态：
“这就是李登辉所谓‘场所的悲哀’。翻成白话文就是‘生为花莲人，因为爱吃，而不得不变成一个胖子的悲哀。”’我说。说完后觉得极好笑，一鼓作气笑了三十秒。(151页)
“我”在胡诌了一番理论后，自觉好笑，先不理会别人反应，也不管效果如何，便一个劲地抢先笑出来。有点仿似老式喜剧用预先录制的笑声不时随剧播放的老旧味道。内容真实与否并非关键，最终指向的更是作者以笑为笑的刻意创作姿态。
早有论者指出过林宜澐小说的表演风格。林宜澐自己则大方承认自己性格中的表演特质。欧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曾指出人们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演出。大家就如演员般，在生活舞台上表演。他以内、外两科医护人员的分别为例，指出后者如何较前者更能以表演形式在人前表达其工作内容。他认为外科医生及音乐演奏家等行业，较易于人前戏剧化地表演。花莲这个被不怀好意地称作后山的偏远角落，其人其事，散淡琐碎，似乎也难如大城市般作五光十色的张扬演出。但被誉为魔术师的林宜淫，善作舞台演出，自不在话下。弹指之间，后山顿成耀目前台。原本可以显得平淡的花莲人事风景，在《东海岸减肥报告书》散文集中，得到戏剧化的演出，而于《东海岸减肥报告书》一文中，三个胖子戮力演出，也以戏剧化表演，演绎其花莲故事。
正如前所提及，斤两十足的角色早已饱满地填塞视觉画面，酿就谐趣的戏剧氛围。角色的互动，言语过招，唱和调侃之间，更犹如另类相声。表演者投入，读者也容易受到感染。小东东博士的命名，也可见作者致力把人物卡通趣味化的用心。人物说话、表情、动作的夸张，固然是造成此文戏剧性的原因，叙述者的无限上纲、纵情想象、延伸话题，更是其中关键。试看以下一段：
他充满睿智的双眼将全场(就我一个人)横扫了一遍，接着说“除非我们能以宗教的情怀面对我们的困、境，下定决
心，彻底抛弃一切世俗的荣华富贵，遁入空门，发誓有生之年绝对不再去想肯德基、麦当劳、明礼路的泡芙、市公所前的葱油饼、桥头肉圆、我妈的炒米粉……”李维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点哽咽了……“除非我们出家当和尚，否则减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啊!”说完两眼紧闭，双唇一抿，一副乍闻中美断交而不禁悲从中来的模样。(152-153页)
从和尚说到美食，以至中美断交，天马行空，叙述者过足了表演欲望之外，读者也容易受其中的戏剧氛围感染，愿意调整思绪，接纳其中可能与现实不符的情节。情况恰如阿·波波夫对剧场观众的感受理解。阿·波波夫认为观众有一种创造性的轻信，总是热切地倾倒于舞台艺术的魅力，轻易便相信台上的表演情节。在这样的戏剧艺术表演氛围下，花莲的葱油饼、桥头肉圆如何美味、如何只能以遁入空门来禁绝口欲，巳不是读者的唯一关注焦点。读者沉湎享受的，是好戏连场的表演。在这种并无冷场的演出过程中，作者已不经不觉地完成了其对花莲的书写。
香港作家潘国灵有一系列以城市学为题的作品，对于出生及成长的地方有强烈的情感认同。这种“我城”书写，是不少作家常见的写作方向。不过，潘国灵却把焦点定位在书写行为上。他认为没有写作，自己便可能不会对自己的城市如此关心。对他来说，文字本身即是一种生存力量，而非仅仅作为表达工具同样地，林宜淫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花莲，其书写经验，或者亦可以相类的角度加以审视。
《东海岸减肥报告书》文及其它收于《东海岸减肥报告书》散文集的篇章，其突出处不是其对花莲人情物事的临摹，而是作者如何运用想象力，创造情景，并戏剧性地置于读者眼前。他以写作的方式创造花莲。文字并非只是载体，书写本身才是构建作者视野下的花莲的主体。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花莲所谓客观真实，已非重要。故此，若然读者展读此书，一如追阅旅游美食指南，或查阅地周般按图索骥，定点追踪，难免会堕入缘木求鱼的迷阵。创作过程中，游走于虚构与现实之间，自得其乐，才是作者的花莲在地经验。这种书写乐趣。正是作者一直强调的面向。作者书写花莲体现的是一种梦与现实难以厘清、迷蒙却又浑然富足的境界：“在这里，梦、故事、生活三位一体。什么都分不清楚，因此，也就什么都拥有了……”(20页)林宜澐曾表示散文容易流露自我，他写小说感到比较自在，小说隐藏了作者，所以可以写得更放。身体力行，林宜澐的小说产量的确远比散文为多。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林宜淫在散文无法回避坦露自我之余，却是采取一种较为开放的写作手法。他并非亦步亦趋地紧扣现实，而是利用想象及戏剧性手法，把个人居于花莲的生活体验表达出来。梦、故事、生活糅合无间，固然是他追求的花莲特色，同时亦是他散文经营的创作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