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秀
时间：2021-02-23 07:58:15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第一章 五虎上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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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文联下辖十二个协会，“啸聚”了百十号名士级的能人，作家、画家、书法家、舞蹈家、作曲家、演奏家、摄影家、雕塑家、金石家、曲艺家、戏剧表演家一应俱全，这些用上等黏土拍实的大罗汉把座不算太小的庙堂撑得鼓鼓囊囊。在一堆聪明脑瓜子中，要数穆奇英最能谋事有成，他是头一号的点子大王，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没有他应付不了的局面。二十多年前（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中国境内最热闹的集市是文学集市，许多人急急巴巴钻进去逛上一遭，随手捞点实惠就沾沾自喜，穆奇英的眼界可没那么低，私底下，他对顾笑我说：
“瞧这两年，国内的作家比向阳山坡上齐扎扎冒出的菌子还要多，我们待在偏远省份，陷在麓城，码头比北京、上海、天津、武汉、南京的作家差远了，眼下得赶紧并指为掌，曲掌为拳，立个响当当的名目，才能与他们分庭抗礼。俗话说，‘一人敲锣震耳，众人擂鼓惊天。’联手作战绝对胜过单兵作战，要威风有威风，要士气有士气，这样做才方便造势，一窝子作家全他娘的站在山顶猛吹法螺，准定能声名远播。”
“嗯，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前些天我暗自琢磨了一番，设计出一个名目，穆公，你看，叫‘五虎上将’要不要得？”
“顾夫子，我的点子高，你的点子也不低嘛！在《三国演义》中，关羽、张飞、赵云、马超、黄忠个个骁勇绝伦，万马军中斩上将头如探囊取物，一千多年来，他们的故事早已家喻户晓，耳熟能详，这名头确实够响亮。”
“你，我，卓焕天，严无忌，侯思竞，目前在本省文学界风头最劲，又都集结在省文联这座虎帐之中，弄出个‘五虎上将’的名目，应该不算离谱。”
“当然不离谱。顾夫子，对于其他人选，我没意见，只有卓焕天，他的长篇小说《从彼岸归来》已经红透半边天，令读者如饮甘泉，按理说，我们在本省弄个‘五虎上将’的名目，他完全够格成为其中的一员。但卓焕天这人目高于顶，走路只看天，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与我们总是若即若离，自打相识就不投缘。最好是莫在虎群里面掺一头狮子，彼此猜忌，大家的日子都别想好过。依我看，魏劲夫的创作实力比卓焕天差了一大截，但他是我辈性情中人，是朋友，他在省群艺馆，见个面，喝杯酒，只要打声招呼。顾夫子，你意下如何？”
“你讲得有道理，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五虎上将’必须同一个心眼，同一个步调，同一个趣味，才能捏合拢来。穆公，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用魏劲夫顶替卓焕天，我们也算是出手拉了魏夫子一把，他得领这个情，请我们呷一餐好酒！”
从此，过不了十天半个月，“五虎上将”就会在省文联对面的小酒馆中聚会一次。那年月，满心惶恐、一脸菜色的知识分子刚刚历尽劫波，依然心有余悸，树叶子掉下来都怕打破脑袋，可是“五虎上将”走在街头，一个个俨然是天外来客，红光满面，趾高气扬，手臂甩得老高，步子迈得老大，真有点虎虎生风的气派。他们下凡到人间，似乎只有一个目的，写出泣鬼惊神的作品，成为光鲜体面的人物，这是上苍的美意成全，不许他们辜负。
穆奇英是“五虎上将”中第一个当官的，也是第一个离婚的。他的长篇小说《大泽龙蛇》在文学界、读书界产生了相当不俗的轰动效应，发行量高达六十多万册。顾笑我的长篇小说《荷塘镇》晚三个月出版，更是后来居上，印数飙升到八十万册，成绩相当骄人。穆奇英先是被上面提拔为省文联党组副书记，一年后，省文联换届，穆奇英又当选为副主席，才四十二岁，他是省文联主席团中年纪最轻的一个。穆奇英的妻子黎虹原先是桔城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她到了麓城才改行，在文化厅坐办公室。黎虹一直没生小孩，所以全心全意疼老公，有好吃的，怎么说她也要优先让穆奇英吃好。穆公身体虚弱，写起小说来，喜欢玩命，再加上抽烟喝酒两面夹攻，他的气色总是灰中带黑。黎虹常去乡下买回芦花大母鸡，炖汤给穆奇英喝。
下雪天，顾笑我、严无忌、侯思竞、魏劲夫四人跑到穆奇英家神聊海侃。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还在兴头上互相拉锯，迟迟下不来，穆奇英便让黎虹准备酒菜，几个人要好好喝几盅。黎虹心疼老穆的身体，怕他兴致太高，酒喝多了会使病情加重。她心绪不宁，荤菜也懒得精心准备，一碟水煮花生米，一碗胡萝卜炒肉，一盘醋溜土豆丝，一碗剁椒芽白，一盆芹菜炒香干，一钵紫菜虾仁蛋汤，就这么多，五菜一汤，简简单单。穆奇英开了一瓶竹叶青，大家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气氛火热。吃到一半时，穆奇英突然放下筷子，把黎虹从里间叫出来，问道：
“老婆，饭都快吃完了，鸡怎么还没上桌？”
他这么一问，黎虹的神色便有些慌乱，也有些尴尬。她赌气似地回了一句：
“我没做！”
顾笑我、严无忌、侯思竞、魏劲夫全都噤声了，他们面面相觑，原来还有鸡，女主人不肯把它弄上桌，这说明什么？是她不欢迎穆奇英的这票狐朋狗友，还是她生性小气，舍不得拿好菜待客？无论是哪一点，都令穆奇英脸上无光。他是那种爱朋友胜过爱老婆的男人，“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这句话，在五虎上将中，只有他说得起。可是今天黎虹没给他长脸，还给他丢了脸，他气得面色铁青，差一点摔了酒杯。大家见穆奇英动了真气，便都说自己吃饱了，喝足了，嫂子也累了，把鸡留在那儿，下次再来吃。气氛不对，大家谈兴全无，顾笑我说是先告辞一步，其他三个也跟在他屁股后面讪讪地走人。
“你真有本事啊，今天让我丢这么大的面子！”穆奇英气呼呼地说。
“你以为我不懂省己待客的道理？我是要把鸡留下熬汤给你喝，你需要滋补，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可不需要！”黎虹辩解道。
“这么说，你还是为我好？”
“当然是为你好。”
“你今天搞得我脸面无存，还敢说是为我好？”
“老穆，你讲句良心话，是脸面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当然是脸面重要！人争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这身体也不是几只鸡滋补得好的，丢了脸面，身体再强壮又有什么意思！”
“吃鸡事件”的负面效应可大可小，但对于穆奇英来说，黎虹的这个失误影响极为恶劣，很难原谅。他是著名作家，又是省文联副主席，省政协常委，社交活动越来越频繁，他爱朋友爱热闹，慷慨好客的名声可不能丢。
2
每逢周末，省文联办公楼的八楼必开舞会，穆奇英差不多场场打冲锋，跳舞也有体育锻炼的价值，再加上心情愉悦，穆奇英自觉是无病一身轻。正是在省文联的周末舞会上，穆奇英认识了简洁，一位二十六岁的漂亮女子，她会弹钢琴，善于交际，姿色虽够不上倾国倾城，身材也没达到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的顶尖标准，但她秀发飘飘，长裙曳地，气质不俗，风韵可人，全身凹凸有致。不用比较，穆奇英家中的黄脸婆黎虹只能躲到卫生间自惭形秽。
“穆主席，您真不愧是舞林一流高手，肯定得过名师点拨，少说也有十几年舞龄了吧？”
这话听去，比一瓶五粮液更令穆奇英陶醉，别人夸他书法好，夸他小说好，夸得上了九天云外，他都一笑置之，惟独美女夸他舞技出众，他才心花怒放。
“小简，我告诉你一个国家特级机密，我的舞龄还只有八个月。”
“您可真会开玩笑。舞厅里谁是生腿，谁是熟腿，我绝对不会看走眼的。”
“哈哈哈，好一个绝对不会看走眼！简洁，你信不信，舞场上也有天才，我就是一位天才。”
“您当然是天才，是书法界的天才，是文学界的天才，也是舞场上的天才，您样样都是天才，怎么不带学生？就不怕您的绝活儿失传？”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这是孟老夫子的名言。再说，收弟子，也得考察对方的资质够不够要求，笨徒弟累死老师傅，我可不吃这个哑巴亏。”
“穆主席，那您倒是讲句实话，我的资质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