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的隔阂与对话
时间：2021-03-02 07:53:13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摘 要：极简主义作家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主要聚焦现代社会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着力表现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障碍，以及由此造成的隔阂，这源于卡佛自己的人生经历。卡佛创作中逐步尝试消解隔阂的可能性，从而达到与自我的对话以及创伤的疗愈。在创作技巧上，极简主义小说家卡佛遵循“少即是多”的原则，运用尽可能少的文字达成叙事的准确，并要求读者参与到文本意涵的建构和再现中来，完成读者与文本的对话。
一、沉默的自我与人物
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是美国20世纪后半叶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他的短篇小说创作标志着“极简主义”（minimalism）文学风格的成熟。卡佛在小说中着力描绘美国社会蓝领阶层生活的困厄和前途的渺茫，关注现代人在一个异化社会中的生存状态是他的创作主旨。在卡佛的小说中，这些蓝领人物的一大特色就是缺乏符合社会交往规约的语言表达能力和交流沟通能力，他们在小说世界中往往沉默不语，存在严重的交流障碍。
许多评论家都指出卡佛小说人物的这一特点。迈克尔·杰哈特认为：“正如评论家所普遍指出的那样，这些人物不能将他们的沮丧用语言表达出来并与人沟通，这导致了他们在社会、道德、精神等方面的瘫痪。” [1]。劳里·钱皮恩认为：“事实上，人物不同其他人交流时卡佛小说常出现的主题。” [2]戴维德·伯克塞尔和卡桑德拉·菲利普在谈到卡佛早期出版的短篇小说集《请你安静些好吗？》（Will You Please Be Quiet，Please？）时同样指出卡佛的小说世界是“没有交流的、处在沉默边缘的世界”。[3]
20世纪七八十年代，美国大众承受着能源危机和里根经济政策造成的经济危机，他们或失业、或做着繁重的工作却看不到未来，卡佛正是着其中的一员。卡佛出身工人家庭，年轻时做过数份零工以维持生计，其创作题材来自于它自身的生活体验，卡佛笔下困厄蓝领的经历大体相似：他们是失败又失意的美国平民，靠微薄的薪水维持生存，完全丧失体面的权利。在《论创作》（On Writing）一文中，卡佛说，创造不光靠才华，也靠他特有的、与众不同的世界观：作家把自己对事物的看法通过艺术形式表现出来，创造出不同的艺术世界，就算大功告成。卡佛的小说试图精准再现生活的压迫导致的人的麻木，不善于沟通、和交流障碍。这种交流障碍导致他们只能酗酒、沉迷于电视、一人独处，而酗酒、沉迷电视、独处又反过来作用于人物，使人物变得更无言、更不能交流，于是小说人物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卡佛所关注的，正是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隔阂与错位。这种隔阂正象征着一种对话的渴望，“卡佛的人物通常拼命想要被理解，即便理解（常常）无法实现时，它的缺席也被感觉或表现为故事中的一个中心要素，让卡佛的小说具有人文性和细腻艺术感的就是这种感觉” [4]。
二、对话的构建
在分析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时，巴赫金（Bakhtin，1895-1975）发现了一种新的小说类型——复调小说或对话小说。巴赫金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超越作品主人公的意识，而是与主人公平等地进行对话。“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复调小说里，作者对主人公所取的新的艺术立场，是认真实现了的和彻底贯彻了的一种对话立场；这一立场确认主人公的独立性、未完成性和未论定性。” [5]对于作者和作家主人公的对话，卡佛曾说：“你不是你的人物，但你的人物就是你自己” [6]，这不失为对形象的一种界定。这种交流首先是作者与自身的交流与对话。
（一）作者的自我对话
在托尼·莫里森的《慈悲》（A Mercy）一书中，有这样一个观点：叙述不仅是支撑受伤者们活下去的目的和手段，同时也是他们成功实现自我疗愈的一个重要方式。我们注意到，卡佛短篇小说带给读者的那种灰暗、荒凉和绝望的感觉并非一成不变，评论家们通过对比卡佛早期作品和后期作品，注意到了其间发生的一些明显变化。比如内容和篇幅方面、人物经历方面，经历了由短至长，从悲观到乐观、从绝望到希望、从消极到积极的变化。如短篇小说《洗澡》（Bath）和后来据此改写的《好事一小件》（A Small，Good Thing），从原来的三千来字扩充到一万字之多。原小说中的那种不祥感、不确定感在改写的小说中变成有象征意义的“精神重生”。这与卡佛经历的改变不无关系。虽然卡佛后期的创作延续了早期人物和情节的黑暗和无法自拔，但可以看到卡佛正在步履维艰地一点点“远离那危险性的模糊，朝着希望而不是恐怖迈进”。在1976年，卡佛的短篇小说集《请你安静些，好吗？》（Will You Please Be Quiet，Please？）入围美国国家图书奖评选后，卡佛的生活条件逐步改善，他终于摆脱了那种“害怕房东会将他坐着的椅子从底下抽走”的生活，并在1983年获得美国文学艺术院办法的“施特劳斯津贴”，他辞掉了大学教职，不必再为生活发愁，这促使卡佛思想的改变，他开始认为，生活有向上与和解的可能性，天道酬勤不再是天方夜谭。卡佛与自我的对话与和解体现在人物与情节的变化上。卡佛通过让人物开口说话与外界进行交流，打破了之前存在的交流障碍，让读者感受到他们有进一步发展的希望。打破交流障碍、运用符合社会规约的语言、实现人与人之间沟通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叙事的过程，通过叙事，作者与人物的心理创伤得到某种程度的治疗，自我身份得到积极重建，从而更勇敢地面对未来生活。在麦克·怀特（Michael White）和大卫·艾普斯顿（David Epston）的《知识、故事、权力——叙事治疗的力量》（Narrative Mean to Therapeutic Ends）一书中有这样一个观点：心理实践表明，人们用来描述自身经历的隐喻对于個人的人格整合（personality integration）和自我接受（self-acceptance）非常重要。在心理治疗中，隐喻常常作为认知工具，帮助叙述者将情感经验组织成连贯的有意义的故事。透过叙事，可以帮助当事人重新建立积极的自我身份，寻找生活中具有积极意义的一面，激发唤起当事人的内在力量，让当事人的心理和人格得以成长。卡佛生活境遇的改变使他具有改变叙事的积极性，并在这种积极性的驱使下在创作中开始尝试交流与沟通，不再一味的回避。对比卡佛前期与后期的创作，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小说的开始往往都是冲突的，前期的作品在行文叙事中加剧这种冲突与无奈，情况往往急转而下，无力拯救，开放性的结尾指向更加糟糕的泥潭。而后期作品的情节走向中，我们看到了对话的渴望，看到了相互理解的希望。卡佛小说中压抑的沉默与错位被替代，转而成为肢体的接触与安慰、人物的对话与隔阂的消解。这是卡佛自我对话与交流的一种成功。
（二）读者与文本对话
除了作者的自我对话，卡佛与读者的对话贯穿小说创作的始终。《大教堂》（Cathedral）的卷首语这样写道“用普通但准确的语言，写普通事物，并赋予它们广阔而惊人的力量，这是可以做到的。写一句表面看起来无伤大雅的寒暄，并随之传递给读者冷彻骨髓的寒意，这是可以做到的。”卡佛认为：“语言不足以沟通，尤其不足以传递感情、主观概念和难以言传之事，这种观念是极简主义作家感受力中的重要元素。” [7]卡佛把自己的文字削到瘦骨嶙峋，在精干的文字中，卡佛将读者迅速带入他精心构建的小说叙事场景中，使读者身临其境地参与小说人物、事件的交流与建构。他的小说经常由几个像是被照相机和录音机记录下的生活片段组成，而这些片段间的有机联系则被人为省略了，使得小说的情节模糊，故事性不强并具有多义性。在小说结尾处，卡佛往往不给出一个确定性的终结，而使用模糊的口气暗示一种即将到来，但是可能更糟糕的结果。开放式的文本是卡佛希望读者能参与到文本意义的建构与再现中去的愿景。“是什么创造出一篇小说的张力？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具体的语句连接在一起的方式，这组成了小说里可见的部分。但同样重要的是那些被省略的部分，那些被暗示的部分，那些事物平静光滑的表面下的风景。”在语言的缝隙和留白中，卡佛实现了作者与读者的对话。
结语
极简主义流派代表人物的卡佛关注的是作为一个真实世界的实体的人，卡佛的创作与自身经历休戚相关。坎坷的命运与贫困的前半生促使卡佛将目光投向和他命运相连的底层人物，并把这些小人物的无奈、失败、隔阂作为自己写作的主题。“隔绝”是卡佛创作的起点与着力点，也被成长的卡佛在文字中逐渐消解，是卡佛创作的中心主题。同时，卡佛的小说文本又是处在开放的对话中的。随着创作的延续，卡佛开始尝试人物与自我之间的对话与疗愈，希望通过叙述来与自己和解。另一方面，文本中的大量留白与省略、模糊与精干和开放性的结尾又使读者心甘情愿地参与到与文本的对话中来，卡佛充满张力的文本，吸引着读者用思想填充文本的每一个角落，完成与文本的对话。现实主义的人文关怀与高超的技法相结合，正是卡佛的伟大精妙之处。
注释：
[1] Gearhart，M.W.M.Breaking the ties that bind：Inarticulation in the fiction of Raymond Carver [J].Studies in Short Fiction，1989，26（4）：439.
[2] Champion，L.What’s to say：Silence in Raymond Carver’s Feathers [J].Studies in Short Fiction，1997，34（2）193.
[3] Boxer，D.& C.Phillips.Will You Please Be Quiet，Please？：Voyeurism，dissociation，and the art of Raymond Carver [J].The Iowa Review，1979，10（3）75.
[4] Scofield，Matin.The Cambridge Introduciton to The American Short Story [M].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6：1.
[5] 巴赫金：《诗学与访谈》，白春仁、顾亚玲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83页。
[6] 胡碧媛：《重建巴别塔——评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集<大教堂>》，《译林》2009年第4期。
[7] Hallett，Cynthia Whitney.Minimalism and the Short Story：Raymond Carver，A my Hempel，and Mary Robison [M].New York：The Edwin Mellen Press，1999：35，16
作者簡介
郭艳艳（1993—），女，汉族，籍贯：天津，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