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沉沦与救赎中的追问|沉沦者的救赎在哪
时间：2019-02-08 04:28:32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我一直不太赞成用出生年代区分作家，但在当下文坛，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区分，你拧不过来。比如，60后、70后、80后，有人已经开始寻找并发现90后了。这样区分的理由是出生年代相同的人有着大致相同的经历、心境、趣味和认识世界的方式，不能说没有一定道理。提起70后，人们容易联想到小资、身体、愤青等词语，然而，最近读到的长篇小说《天雷》，其作者刘晓刚虽也是一位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的作家，但他的作品中却极少当下70后作家所共有的特点，倒是散发着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气息，其贯穿的声音是，在置人物于沉沦与救赎的绝境中，展开对命运的严酷的追问。
《天雷》的结构独特，秦雪雷、楚天梅两位男主人公牵起了两条线，分别拉开了两个世界的帷幕，而将两位主人公和两个世界连在一起的，就是“天雷”。何谓“天雷”？在小说中，“天雷”最初是作为与两位主人公密切相关的一个公司的名字出现的，而在小说快结尾处，楚天梅和他的老领导的对话则明确告诉读者：“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天雷’，那就是每个人的命运。”的确，《天雷》是一部叩问命运的厚重之作。
小说的场景感极强，一开头就铺开一幅极炎热的场景：烈日当空，港口城市梅港火车站广场，最先出场的不是人，而是一个大的、破旧的、灰色的包袱。这个包袱在广场上溜达了一个小时，最终躲进了一条狭窄肮脏的小巷。背这个包袱的人就是秦雪雷，他从内陆偏远山村来到这个陌生地，是为了生存，千里之外的家乡，属于他的，只有家破人亡。是命运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方，一踏上梅港，秦雪雷就开始了与命运的抗争，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更大的悲惨。初到梅港，就因偶然事件打了警察，幸而得到时任派出所副所长的楚天梅相救，才没有被判刑――拘留15天已是最轻的了。秦雪雷在看守所经历了非人折磨，在即将结束这段生活时，却意外地救了黄东阳。黄东阳是梅港黑社会两大帮派之一的“干将”，他想收留秦雪雷，被秦拒绝了。秦想做清白的人。他离开家乡时，奶奶叮嘱他要活成个人样，同时帮他收拾了那个包袱。
刘晓刚是一个很细心的作家，他让秦雪雷背着这个包袱进了梅港，这个包袱里有什么呢？几乎没有任何贵重东西。但这个包袱却有另一层深刻含义，它是秦雪雷从家乡带来的一种活成个人样儿的信念！秦雪雷一直舍不得扔掉它。但是，秦雪雷又不得不扔掉它，当包袱随着流水走远时，他终于觉得自己拥有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事实上，他把包袱扔进水中时，他第一次埋藏了自己，他把自己抢劫杀人的罪证也扔进水中时，他再一次埋藏了自己。命运把他推向了沉沦之路，他成了一个自己根本不想当的黑帮头目。他拉开了黑社会生活的帷幕，这个世界的黑暗超出他的想像，要在这个世界生存，就无法活成人样。他做每一件事，只是为了生存，但最后，他的手上却沾满了血，等到数年后想离开梅港时，已经太迟了，命运在这个时刻让他离开了人世。救过秦雪雷的警察楚天梅是另一种人，他只想拥有权力，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为了得到权力，他不惜牺牲自己的爱，乃至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黑暗中的宫殿。但是，在最后，他并没有真正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而且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自己的生命。他与他的宫殿一同灭亡。楚天梅拉开的，是我们生活的表面世界的帷幕，他展开的，是表面世界背后的罪恶和黑暗。
刘晓刚通过这两个人物发出了自己的天问：命运是什么？人能和命运抗争吗？秦雪雷在梅港生活了两百多天后，终于明白，他像自己小时候玩的小纸船，在命运的河流里飘荡，不知道漂向哪里，也不知道何时倾覆。“不管你是做什么的，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来摆布你……他就是皮影戏里的皮影，那根线不知道捏在谁手里。” 秦雪雷自始至终想在光明中活成人样，而不是在黑暗中自相残杀的蟑螂，但命运将他来回摆布，他没有逃出命运之神的掌心。楚天梅在失去了儿子后也发出了如此哀叹：“也许我们只是选择了热爱命运的方法而已。命运无法选择，命运无法改变。命运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必须完成的任务和工作。” 楚天梅想建造一座宫殿，却造出了一堆废墟。秦雪雷的挣扎是为了生存，而楚天梅的挣扎是为了权力，在他看来，只有拥有了权力，人才能成其为人，否则，只能是权力车轮下粉身碎骨的蟑螂。他们的看法竟然如此相似，且他们二人的共同之处就是和命运的抗争，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这两个人本身就是同一个人的不同侧面而已。刘晓刚所关注的不是秦雪雷或楚天梅这两个人，而是无处不在却又无法触摸的命运。
毫不牵强地说，《天雷》试图学习陀斯妥耶夫斯基深掘人性的风格，对于命运的思考和发难仅仅是其中之一。《天雷》中关于“权力”、“强者与弱者”问题的探讨和对人心灵世界的拷问都与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作品极为相似。整部作品中，对人性的探索无处不在，最能引起我们注意的，是楚天梅化名梅之木与女记者海蓝蓝通过网络的对话，他们的对话充满了哲思意味。楚天梅对权力的渴望是极端的，他从未怕过自己打死人的血，在他看来，那是在提醒权力的力量和权力的代价，他用枪射杀一个人和救一个人的原因是一样的，就是执行了权力指派的任务后获得的满足。海蓝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楚天梅的悲哀的原因，那就是用尽一切力气修建权力的宫殿，修好了才发现这里永远没有阳光，于是，这宫殿就成了他的坟墓，灵魂不能安息的坟墓。楚天梅用了动物的目光看道德、看人生、看他自己。他崇尚强者，对弱者几乎没有同情，他认为狼总比绵羊强一百倍。而海蓝蓝则看出了楚天梅对权力的迷醉及由此产生的对强者的极端崇拜和对弱者的无比轻蔑。她说：“任何人都不能否定存在的意义！你甚至可以否定生命，但不能否定存在！”很明显，海蓝蓝认为弱者也是一种存在。楚天梅崇尚尼采哲学，但他只看到了尼采哲学中的一部分，他把爱和同情看作是一种“恶”，认为自己不需要这些。海蓝蓝一针见血地指出楚天梅的问题所在：“你的问题是对‘爱’的无能为力。”“你崇奉的尼采写过：‘这是我所遭受的惩罚：我把爱勒死了，而它的幽灵把我溺死在一片湍急的水中。’”因为海蓝蓝一直渴望“爱”的哲学能够代替楚天梅心中的权力和“恶”。他们两个人这种具有明显哲学意蕴的争辩贯穿整部作品，作者对楚天梅的观点是否定的，他肯定的是海蓝蓝。《天雷》是一部沉重的书，海蓝蓝是其中可贵的亮色，她为了正义一次次冒险前行，不惜自己的生命。她也是几个主人公中惟一的幸存者。
这本书的封面和封底两次提到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话：“我们不但要从罪人的骨子里榨出他们的罪恶，也要榨出他们的清白。”这是对人性进行深层探讨的必由之路，刘晓刚在这一层面上做出了很大努力，这在被称为70后的作家中是罕见的。《天雷》中的人物大多具有双重性格，秦雪雷杀过很多人，甚至杀了帮助过自己的老冯，但在那座革命建筑快坍塌时，他却舍命去救住在里面的人。楚天梅为了权力不惜牺牲一切，把喜爱的兄弟秦雪雷当成自己的猎鹰，却在关键时刻通知秦雪雷逃命，自己留下来承担一切。刘晓刚在这一点上同样追慕陀氏风格，他在作品中用大量的文字刻画人物的心理、意识、潜意识。例如，秦雪雷的内心活动、梦境、幻觉等等。楚天梅和秦雪雷联手除掉了海老四，他梦见自己向红色的大海坠落，但没有在坠落中惊醒，暗示着他在权力的海上开始坠落，已是迷途难返。
《天雷》就是这样一部格外沉重的作品，有沉沦，有救赎，更有对人性和命运的惊心动魄的叩问，值得一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