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问外传 [“汪迷”外传]
时间：2018-12-25 04:54:37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这个“汪迷”,是指汪曾祺迷。 20多年前,苜蓿和毛德斌一起在地区文联参加过笔会,这样互相就认识了。要说了解,真是一点也不了解。参加过几次会议,两个人之间能有多少了解呢?
苜蓿热爱汪曾祺,与汪曾祺有过一些接触。汪曾祺在世时,毛德斌便写信给苜蓿,请苜蓿为他索要一本汪曾祺签名的书。苜蓿没有满足他的愿望。苜蓿以为没有义务,为朋友做这样的事情。更何况毛德斌的一些做法,他不能认同,也无法理解。比如毛德斌说“我家里只挂两个人的像,一个是周恩来,一个是汪曾祺。”热爱一个人有必要这么夸张吗?苜蓿觉得悄悄地读、悄悄地写,更合适些。汪曾祺去世后,毛德斌又多了一项内容,每年汪曾祺的生日和忌日,他都要摆开场子:烧香、磕头。这也是毛德斌自己说的。苜蓿觉得这些都过于“激烈”,把阅读汪曾祺给“宗教化”了,或者说,给“形式化”、“仪式化”了。这也不符合汪曾祺的为人和性情。苜蓿想,汪曾祺是不喜欢这样的。甚至,以汪曾祺的脾气,他也许会说:“这个人,――讨厌!”
苜蓿和毛德斌接触多一些,是后来的事。一次毛德斌给他寄来一些稿子和一封长信。信中毛德斌大谈对自己寄来的稿子的看法,当然这其中也不能不提汪曾祺,之后他荡开笔墨,大谈他所在的地区文联,起因是文联换届,他没有被选为理事。说某某算什么?某某某又算什么?他们有什么作品?言辞仍是十分“激烈”。苜蓿也是不能认同的。因为毛德斌说的这些,苜蓿不感兴趣。可是当时苜蓿想,也许他在环境中,这是很关“面子”的事,有些想法,也可理解。毛德斌寄来的作品,苜蓿认真看了,但是不得不坦率地说:作品中的细节,没有抓住苜蓿的东西。
这之后毛德斌时有电话打给苜蓿。每次电话,时间都很长,都是毛德斌说,苜蓿听。所谈内容仍多是汪曾祺,毛德斌说:你看,汪的《陈小手》,那结尾,多妙!别人是如何也写不出来的!《受戒》、《大淖记事》,那语言,多美!别人也是没有的!这些都是苜蓿爱听的。可是不一会,毛德斌就说到他的“理事”,方法仍是某某是,某某某又是。我是那一年的,什么什么?凭什么不是?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理事”……他们背后一套,当面一套……很不像话!我后来是很不客气了,狠狠地搞了他们一下!太不像话了!……说到这些,毛德斌滔滔不绝,语言像机关枪,从电话中,苜蓿也能听出,毛德斌的说话方式,往好里说,是刚毅,有力,决绝;从另一个方面说,总是给人感到极端,或者偏激。苜蓿只有听的份,真的是无从插言的。苜蓿虽未插言,可并不代表他没想法。毛德斌的言行,他不能认同。
终于在一次见面的机会上,苜蓿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苜蓿说,你既然那么热爱汪曾祺,又对世俗的东西这么“在乎”!一个破“理事”,那么“上心”,说来说去的,人一点也不“淡”,你读汪读到哪里去了呢?你的言行也不吻合呀!
从那以后,毛德斌再也不同苜蓿联系了。
今年汪曾祺诞辰九十周年,汪的家乡高邮市举行纪念活动。作为汪迷,他们邀请了苜蓿。在会上,苜蓿又见到了毛德斌。都是家乡人,苜蓿能计较吗?毛德斌见到苜蓿也很高兴,主动与苜蓿打招呼、说话。可是他几句话一说,又开始“抱怨”。他对苜蓿说,他这次来参会,是自费来的。之后他说,主办方先是邀请了他,后来便没了消息,他打电话去问,主办方才说,因人多,不好安排,于是不能邀请他了。毛德斌因此很气愤,抱怨说,你之前说邀请我?后来又不邀请我?这叫什么事呢?
这个事也许是主办方的失误。先是给人希望,后又让人失望。让人很没“面子”。毛德斌对苜蓿这个老乡诉说,也许是为了宣泄一下心中的积郁。可是苜蓿也不能理解:我们很久不见,见到总不说高兴的事,尽说这些“破”事,仿佛祥林嫂一般,你难道就没有一点高兴的事吗?最后毛德斌说:
“不邀请也罢!――我自己来!我是冲着汪曾祺的,又不是别的!”
纪念活动十分丰富,座谈会也开得有趣。
晚上是汪曾祺作品大型歌舞和朗诵晚会。去剧场看演出时,毛德斌紧走几步,跟上苜蓿,说:“你是一个人吧?我晚上和你一起睡行吧。”
他的这个要求,苜蓿一时并没多想,脱口说:“可以!”
毛德斌说:“正好可以聊聊。”
苜蓿想也是,那次苜蓿唐突,也许无意中伤害了毛德斌。正好可以补救一下。他们虽交情不深,但毕竟是老乡啊。
演出结束,走出会堂,毛德斌紧跟着苜蓿。坐车也在苜蓿的边上。下车进了酒店,他也紧随着苜蓿,一直到进了苜蓿的房间。
苜蓿之前的“设计”:进了房间,毛德斌或坐到沙发上去,或主动烧水,之后两人抢着去沏茶。这样便可以“开”聊。聊聊他们的个人生活,聊聊共同认识的人,或再聊聊汪曾祺。可是毛德斌并不这样。他的一系列举动,都让苜蓿“奇怪”:毛德斌进门就找拖鞋,――这也可以理解,可能脚焐得热,烧得慌――,之后便脱了外面的裤子,认真地、整齐地褶好,之后是到卫生间哗哗地去洗(据毛德斌后来说,他只是洗脚,并没洗澡),之后回到床边,又认真地、整齐地把自己床上的被放好、掖好,最终坐在了床上,把自己裹得好好的,拿出一本当地文联编的《珠湖》杂志,仿佛一切都收拾齐了,于是正襟危坐,一动不动,“仿佛”看书了!
毛德斌做这一切,苜蓿一直在边上看着。他非常吃惊:你毛德斌不是要跟我聊聊的吗?你不是才刚刚进到房间吗?时间不是才刚刚晚上九点吗?你这是干嘛?你这是干嘛哪?!苜蓿真的无法理解。你若是累了,你说一声:对不起,我累了,我先睡了!这样别人不是理解了吗?!你“仿佛”看书,又做“形式”,你这是干嘛哪!
苜蓿这一回实在是受不了了!这些举动简直让苜蓿“奇怪”极了!毛德斌的“作派”,如若是在自己的房间,而苜蓿才是客人。你这样还让人如何睡觉?苜蓿真要另想办法了。于是他对毛德斌说:“我出去一下。”
出了门,苜蓿就去找组委会,看看能不能另调出一个房间。苜蓿还不能描述这个事,他只有说,来了个老乡,看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可是人家明确告诉他,房间很紧张,根本没有空房间。于是苜蓿下到一楼总台,想自己订一个房间。可是总台告诉他:没有空房间了!见他无奈,总台小姐说,出门不远有一家酒店,他们会有空房间的。
苜蓿问:有多远?
八百米吧。
于是苜蓿在总台小姐的指点下,开车去了另一家酒店。走进吧台一问,果然有空房间。于是苜蓿便自掏腰包,交了房费和押金,订了一个。
苜蓿拿着房卡,在回来的路上想:一定要分开住,否则我今晚没法睡了!生气不说,他毛德斌打不打呼噜?我还不知道呢!明天我还有三百多公里路,要自己开车呢。回到房间,我就这样对他说,我们聊一聊,之后还是分开睡,这样睡得踏实一点,我明天还要开几百公里的车。同时,一定要说是组委会给安排的房,如若他知道是我自己花钱给他开的房,不但得不到好脸色,还要遭他的反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自己出不起这个钱吗?我同你睡,只是想跟你聊聊!你这是什么意思?”那样,苜蓿倒里外不是人了!他毛德斌若再回到家乡到处去说,某某了不得了!同他睡一晚觉,他竟那样?!苜蓿人又不在家乡,还不是随他去糟蹋吗?
进了房间,苜蓿故作潇洒,大声地说:“你看看,我的本事!……”苜蓿把房卡夸张地举了一举,“你看,人家组委会又给开了一间房。”苜蓿把房卡丢在床头柜上,继续说:“我们先聊聊,聊累了,分开睡,这样大家都睡得踏实些。我明天还要赶路……”
毛德斌并没有苜蓿的激动,也不去配合。他规规矩矩地坐着,抱着书,说:
“这样睡不是挺好的吗?没必要分开吧?不就睡一晚觉吗?”
苜蓿说:“分开睡踏实一点。还是分开。――要不……?你说,是我去睡,还是你去睡?”
毛德斌仍坐在床上,被子掖得整整齐齐。他脸上似笑非笑,说:
“干脆你过去睡吧?”他说得十分地平静。他话里的味道,让人听来,怎么都是这个房间是他的,而苜蓿才是这个房间的客人。
真的是无话可说!苜蓿又不能发火。发火了叫什么事!苜蓿忽然固执了起来。虽固执,但口吻还要平静,他说:
“还是你过去吧?我这里东西多。”苜蓿尽量以商量的语气。
毛德斌这才不情愿地动动身子,爬了起来,开始穿衣服。
他穿好衣服,边下床嘴里边叽咕,“这多麻烦……不就是睡一晚觉嘛……”苜蓿是什么也不说,等着。毛德斌终于拎上了他的黑皮包,跟着苜蓿出门了。下了电梯,他又说:“有多远?我明天怎么回来……”苜蓿赶紧把他推进自己的车里,说:“几百米,你年纪也不小了。明天早起,走过来吃早饭是了!”苜蓿边开车边说。毛德斌还是在车上叽咕,“有多远……这么远啊,我明天怎么回来,你开车来接我啊……”
苜蓿把他送到了酒店门口,又进去,为他指点了一番,说:
“我不送你上楼了。你自己上去吧。”
走出酒店,苜蓿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我的亲娘唉!我的菩萨老子!终于把你给送走了。这位老兄,真有你的,我真是服了你。你还让我明天早上来接你!这么一点路!真有你的!
回到房间,苜蓿开亮所有的灯:一下子感到从未有过的亲切。这个房间终于又属于苜蓿一个人的了!他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失而复得的感觉,而且对这一切又多了一份珍惜。可一转念,他又想:这叫什么事啊!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你这是干嘛呀!?你谨小慎微,畏首畏尾,你怕的是什么?你累不累?这个叫个什么事呢?
可是苜蓿还是在心里说:多有得罪了!老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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