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凉粉
时间：2022-07-27 15:03:25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散文|凉粉
还有上海人甩出一分钱时的手势，卖冰棍人的吆喝声，云婆担着的木盆子，永远透着清凉的水井┄┄下面达达文档网小编准备了散文|凉粉，欢迎查阅。
黑黑的如同果冻形状的东西，取出一块放进瓷碗，添加些许白糖，再用沥勺敦扎搅拌，将瓷碗捧到嘴边，炎炎夏日里的一股清凉随即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这是儿时我们兄妹们心心念念的斗暑神器──凉粉。
腾腾热浪里，当有人挑着一对木盒子，嘴里叫呼着“卖冰棍嘞”从家门前走过时，我们兄妹的目光会齐刷刷全落到那木盒子上，因为木盒子里有被棉絮包裹着的“六月雪水”──冰棍。
摸摸空荡荡的口袋，我们只能眼巴巴看着那人离开，数双小手不停拂拭去额头的汗珠，“卖冰棍嘞”的叫喊声却总不肯从身旁消散。那时，父母根本没有余钱给我们买冰棍吃，尽管每根冰棍只需五分钱。
村里突然来了几个上海人，叫我们这些小鬼们到田头抓小青蛙，每抓上来一只，上海人就甩给一分钱。
这可真是天外飞来的好事，我光着脑袋，在泥田里滚爬了一上午，抓到三十五只小青蛙，竟赚到了三毛五分钱。
在人世间懵度了十几年，第一次挣得这么多钱。
“卖冰棍嘞”的叫卖声依然时不时在家门前响起，怀揣着那三毛五分钱细心打算：兄妹四人，吃一次，还可剩一毛五分；吃两次，钱就不够了。
终于，那精贵的三毛五分钱裹着衣袋内的热气，抗住了一次又一次冰凉的召唤。
云婆（我的母亲这样叫她，其实年纪并不大）挑着一担东西走过，坐在门前石墩上歇息，一面“凉粉──卖凉粉嘞”地叫唤。
“凉粉?”我们在好奇中一拥而上。
云婆担着的两个木盆里，装着一团黑不隆冬的东西，掀开盖在上面的薄纱，能看见些许清水在上面晃荡。
“在井里泡了一晚上，刚刚拿上来，清凉清凉的，崽儿们尝尝。”云婆说完，用沥勺挽出一小块递到我的嘴里。
在嘴中悠悠回旋的，是一股特别的清香，是一股奢念的清凉。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触这东西，接触这被称作“凉粉”的黑不隆冬的东西。
每人一小碗，共花去四分钱，小妹妹吃完时，还用舌头直舔着碗底。
第九次享用凉粉时，只有买三碗的钱，在弟妹们唏唏嗦嗦的吞咽声中，云婆递给我一碗凉粉，她说是送的，免费。我们都很感激，感激云婆的慷慨大方。
天气依然炎热，云婆依然每日担着木盆从家门前走过，看见身无分文的我们羡巴巴朝她张望，她也停住了呼喊，低着头走另一边去。
堂姐采莲总是捧着个面盆，静悄悄把它放进田垄边的水井里。后来才明白，那面盆里装的是凉粉，是用采来的霹荔果自制的凉粉，采莲还告诉我有个地方能摘到霹荔果。
禁不住那股清香和清凉的诱惑，尽管热浪腾腾，我还是招呼弟妹们来到那个能采到霹荔果的地方。
这是一处早已废弃的临河菜园，四面杂草丛生，两棵严重向河面倾斜的苦楝树丫杈之间，一绺绺酱黑色藤蔓匍匐盘结，借助从缝隙间漏下的阳光，能看见一只只近乎拱圆的霹荔果悬挂在藤茎上。
怎样采摘呢?
若爬上去，两棵苦楝树已现干枯相，有危险。
若用竹竿来顶，果子会全部落到河里，得用网兜捞起来，但这样较安全。
弟妹们干劲实足，眼见一只只霹荔果被顶下，噼里啪啦地掉到水面上。
突然，大妹妹丢掉竹竿，抱着头向开阔地跑去。
原来，她捅到了马蜂窝。
在河边打捞果子的我们也迅速四散逃开。
过了好一阵子，抬头望去，苦楝树下的水面上，几只大黄蜂还在那里盘旋。
那天吹的是偏南风，我们却站在西北岸边，虽然水流也算湍急，但那些浮在水面的霹荔果还是被吹聚到伸入河中的树杈边，明晃晃地在那里一动不动。
父亲从小就教我泅水，水面狗爬和水下潜游的技术早已娴熟。于是，我脱掉上衣潜水来到苦楝树下，用手制造波浪把那些聚在一块的果子驱散开来，然后，整个人没进水里，再浮出，接着驱散。
拎着半篮子湿漉漉的霹荔果回家，大妹妹嘴中不停地念叨：好摘的果子，都让采莲姐采光了。
大妹妹不是在责备采莲，她是受了惊吓。
“别人摘来的果子都是干巴巴的，你们摘来的──莫是在水里洗过了?”在灶间，母亲汗流浃背地做着凉粉，一面斜瞅着我们问。
小妹迫不及待地向母亲叙说我们采摘霹荔果的危险经历。
“这么艰难呀！”母亲连连感叹。看得出来，她后面的一举一动似乎更加小心了。
从水井里取出泡上几个时辰的凉粉，我们兄妹几人开始享用。那股清香和清凉与云婆卖的没有差别，只是少了些甜味。
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
那年暑假在家，见侄儿正把各种名号的一包包冷饮塞到冰箱里，我于是问：有凉粉吗?
“凉粉?”侄儿斜眼看着我，一脸的茫然。
“就是上次我做的那个，你们都不吃。”母亲的话不知是在回复还是在解释。
我的脑海里旋即跳出来许多画面：
火辣辣的天底下，数个农家泥娃在水田里捕捉小青蛙，一只小青蛙可换来一小碗凉粉，那感觉，清凉而又清香。
腾腾热浪里，几个细伢崽手持捞网，泅水到苦楝树下，从黄蜂嘴边抢回一只只霹荔果，依仗母亲精心的制作，细伢崽们终于得以享用，那感受，虽然少甜，却也刺激而又清凉。
还有上海人甩出一分钱时的手势，卖冰棍人的吆喝声，云婆担着的木盆子，永远透着清凉的水井┄┄
快走到河边时，母亲突然把我拦住，她说，河两边都砌了浜岸，杂树被砍光，看相相当好，木馒头（霹荔果）早已没有了。
我开始感到有些失落，尽管眼前的风景确实整齐划一。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母亲竟从超市买回两包凉粉干粉，让我自己做凉粉吃，还说那就是霹荔果的粉剂，做出来的味道完全一样。
在母亲的指点下操作，我使出了浑身解数。
第一次，用水太多，加入的干粉偏少，做成了凉粉汤，我和母亲把它当茶喝了。
第二次，用水太少，加入的干粉偏多，做好的凉粉冻结得像一块石头。母亲不愿意吃，我从中挽切出一小块，加进凉开水和两勺白糖，搅拌后吃下去，剩下的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妻子从冰箱内捧出个小面盆，一丝丝白色的冷气正从那黑体上冒出来，是凉粉?
“大姑姑前天来做的，一直搁在冰箱里。”侄儿向我解释。
妻子到底是饮食“专家”，将凉粉置于太阳下照射几分钟，名曰“杀菌”，添进冰糖水，用汤勺把那一大坨划切成网格状，名曰“细化”，再轻微搅拌，如同搅拌打碎的鸡蛋一样。
妻子一边享用，一边夸赞：甜香而不甜腻，清凉而不冰凉。
母亲、弟弟和侄儿站在一旁，静静观看着妻子精彩的表演。
我却早已走到那个曾经废弃的菜园边，仔细搜寻苦楝树和酱紫藤蔓的身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