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的溯洄之旅(散文)
时间：2022-11-14 10:07:18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苔藓的溯洄之旅(散文)
苔藓于无人之处密密绵绵，覆过山面，覆过庭前，覆向雨后一棵又一棵潮润的树木，把往事封缄窖藏。下面达达文档网小编为您整理的苔藓的溯洄之旅(散文)，希望能够帮助到您！
近来沉阴多雨，糖胶树的高大树干随之泛出幽深的潮意，苔藓青青。往深里看去，好像藏着一个等待开启的世界，一个布满落叶、溪石、残垣、寂寞、荒广甚至禅悦的世界。樵人、山僧、行客、隐者，经常得见，飞鸟、游鱼、狐狸、蟒蛇、猕猴、蚂蚁等等，更是时时接触。神秘，广阔，衰败，生机勃勃。至于我，见得实在有限。尤其是从村里走向城里的这些年月。只有潮润的雨后的几棵树，密密绵绵地养着一些青青软软的苔藓，让人为之驻足，停留，拍照，想见深山。深山在远。有那么三四年，我竟然居住在一环路里面，四野都是建筑，建筑与建筑之间种着一些棕榈、槐树，可是没有山。这对于我这样一个从山里长大的孩子来说，真是不可想象。然而，彼时的急务自为深山，我则成了观棋的樵人。待从并不精妙的命运之局中回神，人事早变。也是到了那个时刻，我才恍悟，好久未曾看山了。于是，便在往返故乡的途中，连续看山。看它的草木青青，看它的秋冬萧瑟，看它起伏的棱角，耸峭的骨相，晨雾如纱，白云为冠，坟包新旧，飞鸟起落，急雨，电线，星辰。一直看到心肠柔软，山的心肠柔软。在彼此的注目中，互相体认，重新与山恢复关联。但远远不够。“使君原是此中人”，是苏轼的本事。我还差些功夫。“是哪里的山?”“福州的山。”“给你看看家乡的山。”“哪儿的?”“你认不出来?”“是啊，我只熟悉特定的几座山。”比如南山。不是陶渊明的南山，是我们村的南山。真巧啊，渊明，我们都有属于各自的南山。那是幼时柴火的来源。秋收之后，大地空空荡荡。附近几户人家的女主人，就互相约着去山里割芒萁、砍老树。阳光倾洒，跟在大人后面的孩子们，也在附近游戏。多数时候是采摘各种应季的野果，想起来的时候，顺便捡点枯枝败叶，以向各自的母亲邀功。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莽莽密密的草木丛中探行。有时以为下脚必稳，谁知，一踏下去，就陷入不知谁人挖出的浅坑深洞之中。浅者崴，深者陷，然后再被脆脆痒痒的芒萁覆盖。有些恼了，小伙伴们却在附近捧腹大笑。索性倒伏，压着芒萁，压着山面，仰面看着渐薄渐黄的太阳，也嘻嘻地笑着。摔多了，警觉了。步步营算。很快，又在小伙伴们的催促之下，边探边摔，边摔边探。直至抵达山的骨头之一：矗立的石群。石头是黑色的，至少表面是由一层黑色的藓皮覆盖着的。石中有洞，洞外有石，参差叠起，势险而平，是能让人攀上又叫人心惊的处所。就这么颤颤惊惊地手脚并用，经过残留的雨水，小小的白白的兽骨，细细密密的已经泛黄的松针以及其他叫不出名来的已经腐朽的树叶，抵达石头的高处。胆子大的，伸臂大喊。声音扩散出去，像众多大小不一、力度也不一的鼓槌一样，先后击打山面，又被山面吸收。顺带招来的一顿臭骂，也消散在风里了。胆子小的，就贴着石头，后背传来寄存在石头当中的熨帖的热度。风响飒飒，树摇漾漾，朦胧地觉出世界的浩大与温柔。那个时候，并未想过，还有比山上的石头更高的地方，也未做过远行的计划。南山的石头，就是宇宙的塔尖。也是温柔的庇护。这是到了很后来的时候，母亲告诉我的。她说有一段时间，怀着孩子的她，不敢住在家中。但凡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悄悄地躲到石洞里去。有时候是白天去，有时候是夜里去。夜间的草木和山，颇有一些恐怖，但在更大的恐怖面前，竟也显得温柔了。待大人们正事一了，便各唤各家的孩子归去。于是又惊惊颤颤地手脚并用，经过落叶、兽骨、积雨，慢慢走下石头，走向丛丛簇簇的芒萁，走进秋日的黄昏的炊烟。转目一瞥，有些山段已被阴影覆盖，幽深，广静，仿佛无边之恐怖的开始。那是我对深渊的第一次体认，多年之后再行回望，又觉得那是最为干净又最为包容的深渊了。就这么下山，又上山。跟在阿公身后，去拜访我村太祖。每次去，都带点贡品。到地方后，先把贡品放在桌上。再到宫子右侧的小小石槽，掬水净面与手，阿公说这水是得了太祖的赐福的。其实只是普通的积雨，雨中也有松针与腐叶。但水浅而清，湛湛澄澄的，仿佛能照见人心的一切焦灼与欲求。便真的将一切焦灼与欲求，毫不见外地尽数絮陈，隔着烟雾袅袅，山涛阵阵。待到烛熄香尽，再慢慢荡荡地下山。晴晴雨雨，年复一年。如今，阿公去到太祖的世界已经六年了，太祖也从南山搬到了水尾。曾经作为我们浪莽野娱之所的南山，又成了芒萁与石群的天下。苔藓于无人之处密密绵绵，覆过山面，覆过庭前，覆向雨后一棵又一棵潮润的树木，把往事封缄窖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