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散文】
时间：2022-11-22 10:04:27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祖母【散文】
对恩人，人们总不会忘记。下面达达文档网小编为您整理的祖母【散文】，希望能够帮助到您！
在栅栏前，祖母弓着腰，身材仍然显得瘦高。她连舀三瓢米汤渗进黑木桶的猪食里，然后用小锅铲大力搅拌着，搅匀了，手伸进桶内极细极细地捏。八岁的我坐在她身后的一只木凳上，心里明白，她老人家是担心稍硬的饭壳壳和苕片将猪喉咙哽住。
我发现，遇上节日，她还会往猪食里挑一汤匙盐粒。我问道：“奶奶，你给我炒饭时放盐，喂猪怎么也放盐呢?”
奶奶回答道：“猪过节也想吃好点。盐能催肥。”
我低头看看自己瘦胳膊，瘦腿的，委屈起来：“学校里，老师们叫我干筋子!”
“读书用心的孩子都是干筋子，”奶奶洗清手，走过来抱起我，笑着安慰我。第二天早晨她为我炒油盐饭时特意多放半块猪油。她总爱穿一件黑褂。
到了夏天，她把猪圈清扫得干干净净。
到了冬天，我帮她抱干草，均匀地铺在猪窝。
有时奶奶对着小猪呢喃，一边让我为大猪搔痒。那一刻它们哼哼唧唧的，好乖。
我小学快毕业那一年，家里特倒霉，共死过三头猪，是死了一头，去买一只小的，不久小的又死了，奶奶再去买。气得祖母伏着猪栏门框掉眼泪。这一年，家境很不景气，一家人都没将沉眉启开。因为——用奶奶的话说——种粮仅够吃，养好猪我们才能读书。
那时邻村的一个农民能治点猪病，至于他的医技从何而来，我上初中了都未琢磨透，因为他给猪看病似乎靠碰，治好的有，治死的更有。他对奶奶说：“瞎眼婆子，你家上一头猪畏寒，哮喘病。这头是烂肠瘟，没得治。”
要是实在查不着病因，他便朝我偏过头来——他有一双狭长而闪亮的眼睛——问道：“你家放老鼠药么?”这是说，是不是猪吃了药死的老鼠。
家人都摇头。我们家是从不放鼠药的，尤其奶奶反感那东西：“放啥老鼠药，楼上楼下照样老鼠成群，药却让鸡呀猫呀吃了!说不准，药要粘到饭米上去!”
而猪医仍在念经似的说：“猪要是吃了死老鼠，用不着再珍。”
奶奶有点生气，为了证明绝不会是这一病因，让我父亲去翻查猪窝草。
翻着，翻着，忽然草中掉出半截鼠身或一个鼠头，吓得我往后一缩。
果然应了猪医的话。
这时奶奶急拍一下手掌，已经往那户喜欢下鼠药的邻居家评理去了。其实她再愤怒也从不骂人，只指着邻居鼻尖：“只要你出我孙子升学的学费!”
我去往县城读中专时，回来交通不便，常常想念三十岁便守寡的祖母。她一人养大她的儿子，又抚养五个孙子孙女，她黑发变白发，她满六十岁后身体不行，只能烧火做饭，不再养猪，但教我母亲继续养猪仔，赚取家用。
我毕业时连想都没想过留城，我在一次晚饭后面对面地告诉老人家：
“奶奶，我要回乡工作，跟你在一起生活。现在你老了，我要照顾你，好好陪着你……”她听了，哭。我抺泪。
我工资低。我愿意为她买藤椅，买电扇。她以前只有蒲扇摇风、驱蚊。
买点蛋糕。再买点麻花——但是，她吃不动了，65岁时她被查出癌症晚期。第二年春，奶奶走了。
我颤抖，我回乡陪伴她实际不满四年。我颤抖，庆幸在她最后的几年里我们祖孙相依。
记得小时候奶奶背着我，村头村尾地转，让我入睡。每个上小学的清早，她提前起床为孙子炒好饭菜。她，一个没读过一天书的农妇，用纯朴的爱滋养了我的童少年时光，用仁慈孕育下一代、下下一代的宽厚。
我为她守灵十五天。然后把她葬在山岗边。
坟前是她熟稔的田野，坟后有一棵高高的枫树。
在一年大寒，我带人垒土，校勘，为她立了新的、石材更结实的碑记。
对恩人，人们总不会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