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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妹妹的持久战】持久战

    时间:2019-02-09 04:40:54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我五岁的时候,妹妹出生了。   我趁大人不注意,悄悄溜进卧室。墙壁是灰色的,床单也是灰色的,灰蒙蒙的背景中躺着一个粉嫩嫩的婴儿。她的皮肤皱巴巴的,少得可怜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双眼紧紧闭着。我伸出手挠了挠她的脚心,她张了一下嘴,好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最终还是哇地哭了起来,小小的五官挤成一团,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脸颊上。真丑!
      妹妹的哭声惊动了大人,我理所当然被轰了出去。
      家中有了妹妹,立即热闹了许多。屋子里总是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味,那是由奶粉味、屎尿味和汗味混合而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味。阳台上总是晾着几块方方正正的尿布,在阳光下腾起一片氤氲的水汽。妹妹总是在吃饭的时候又拉又尿,害得我捂着鼻子大倒胃口。半夜从睡梦中惊醒,也总能听见她狼嚎似的哭声,在寂静的夜晚回荡。
      如果说这一切我都能容忍,那么我所不能容忍的是,我的生活里不由分说地多了一个人,要与我平分爸妈的爱。妹妹降临之前,我一直都是爸妈的宠儿,享受着独生子女的优厚待遇。可现在,他们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转移到了妹妹身上,这让我不免有些委屈,甚至有些怨恨妹妹。作为姐姐,我被迫学会了宽容与谦让,学会了关爱与分享。
      
      我六岁的时候,妹妹一岁了。
      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口齿不清地叫我姐姐,咧开嘴向我展示她那仅有的几颗小牙,这时浅浅的酒窝就会在胖嘟嘟的小脸上浮现出来。她嘴里常常叽里呱啦地说着她自己的语言,那些奇怪的句子总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次,妈妈把我和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准备带我们出去玩。刚走到门口,妹妹突然蹲下,稀里哗啦地拉了一地。妈妈赶紧把她抱到卫生间去洗,而我负责清理现场。看着那堆金黄的排泄物,我不由感叹:“小孩真麻烦!”
      妈妈一边给妹妹换裤子,一边笑着说:“你小时候也是这样呢。”
      我才不信呢,我想我小时候肯定比她强多了,不会像她一样随地大小便。
      
      我八岁的时候,妹妹三岁了。
      妹妹变得越来越“能干”――她把我心爱的贴画撕得粉碎,把我喜欢的书泡到水里,把我崭新的存钱罐摔成两半,把我刚买的零食吃个精光。我一次次声泪俱下地跑到妈妈那里控诉,而妈妈每次都是一句“你是姐姐,要让着她”。面对妹妹的罪行,我只好把“忍者”的精神发扬光大,一忍再忍。
      一个下雨的晚上,老师布置的作业贼多,我一直熬到九点半才做完。洗漱完毕,我打着哈欠回房间准备睡觉,却看见妹妹趴在桌子上,手拿彩笔认真地画着什么。走近一看,她画的居然是我的语文作业本!我一把夺过本子,刚完成的作业已被妹妹涂得乱七八糟。我像一座休眠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时机。我冲妹妹大吼大叫,好像要把妹妹出生以后我受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妹妹吓坏了,放开嗓子大哭起来。我受了她的传染,也不争气地哭了。我们的哭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眼看就要把屋顶掀翻。妈妈闻声赶来,拉走了妹妹。
      那个晚上,我一边抽泣一边赶语文作业,心中满是委屈和不平。夜很深了,昏黄的灯光在纸上轻轻跳跃,隐约可以听到隔壁房间妈妈在给妹妹讲故事。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一直淋到我心里。眼泪一滴一滴掉在作业上,歪歪斜斜的方块字模糊了又清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写完了,我困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十岁的时候,妹妹五岁了。
      我们终于有了一些共同语言。她可以和我玩警察抓小偷,我也可以陪她过家家了。妹妹有了自己的社交圈子,小伙伴一大群,整天拉帮结伙。我们俩单独在一起时常常会发生“内战”,但如果有人胆敢欺负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们就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打“内战”的时候,妹妹无论在战术上还是战斗力上都突飞猛进。她学会了还嘴和反击,我们之间的战争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有时我问她一件事,她会故意卖关子不告诉我,转转眼珠甩下一句:“这是秘密。”我不屑地撇撇嘴:“小毛孩子,有什么秘密!”她不甘示弱:“我是小毛孩,你就是大毛孩,还不是一样!”还没等我说话,她就转身走了,留给我一个胜利者的背影。
      有妹妹的暑假永远不会寂寞。空气中总弥漫着火药味,一本书,一个水杯,甚至一双拖鞋都可能是战争的导火索。看电视时,我爱看武侠,而她偏要看动画,每天为了抢遥控器至少要吵两回。妹妹虽然战斗力升级,但经验不足,因此经常是我占上风。
      那天,我又凭实力抢到了遥控器,如愿以偿地看上了《射雕英雄传》。想到遥控器已经连续三天在我掌握之中,不免沾沾自喜,险些笑出声来。再看妹妹,一噘嘴跑到洗手间去了。我正沉醉在黄蓉的巧笑倩兮中,冷不防妹妹端着一盆水站在我面前。她果断地举起盆,手腕一翻,一盆水“哗啦”一下浇了我一身。我呆呆地看着水从我身上往下淌,不禁从头到脚打了个寒战。趁我没反应过来,她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遥控器,换到《蜡笔小新》,坐在沙发另一端,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我。
      当我意识到自己被淋成一只落汤鸡时,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推开门冲了出去。
      在外面走了一圈,衣服干透了,气也慢慢消了。推开家门,客厅整洁如初,找不到一点作案的证据(妹妹一定是怕我告状吧)。妹妹看见我进来,紧张地站起身,像要迎接一场新的战斗。
      我突然冲上去,抓住她的手,相当严肃地对她说:“以后遥控器轮流用,行吗?”
      妹妹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
      
      我十二岁的时候,妹妹七岁了。
      她读一年级,我读初一。早晨,我和妹妹一起坐巴士去学校。我先把她送到教室,然后再去自己教室。下午妹妹比我放学早,她就在我的教室门口等上半个小时,和我一起回家。
      早晨我去送妹妹时,她会骄傲地向同学介绍:“这是我姐姐。”
      她的同学就对我肃然起敬,叫道:“姐姐好!”
      我的同学也问我:“每天下午等你的那个小女孩是谁啊?”
      “是我妹妹。”
      “你还有个妹妹呀!表妹吧?”
      “不,是亲妹妹!”我回答,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自豪。
      妹妹的同学都不敢欺负她,因为她有一个亲姐姐。
      我的同学都羡慕我,因为我有一个亲妹妹。
      上午下了第二节课有二十分钟的课间活动,有时妹妹就千里迢迢地从小学部跑到初中部找我。然后我们一起冲到小卖部,盘算怎样用省下的几个硬币买到最多的零食。锅巴、饼干、果丹皮、麦芽糖、冰糖葫芦……妹妹一边看一边惊叫:“姐姐,你看那边!哎呀,这么多好吃的!”走出小卖部的时候,我们一人手里拎着一袋零食,心满意足地笑。
      上学放学,巴士上的人往往很多。看瘦小的妹妹在人群中摇摇晃晃,禁不住伸手去扶她一把。好容易有一个空位,我让她坐,她摇摇头,把我推上座位,然后一屁股坐我腿上。
      她有时会央求我帮她写作业,我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终答应下来。我有时也会把男生写来的信给她看,她一字一顿地念却又不知所云。
      下雨天,我们走在同一把小花伞下,手牵着手。下雪天,我们戴着相同的帽子和手套,边走边闹。
      在彼此的陪伴下,我们走过路旁摇曳的树影,走过站牌下漫长的等待,走过汽笛刺耳的鸣叫,走过城市阴霾的天空,一直走了四年。
      
      我十六岁的时候,妹妹十一岁了。
      我进了一所封闭式高中,那里的管理以“严”著称。所有学生必须住校,每月只放两天假。星期一到星期五,家长不准进,学生不准出。星期六、星期天为开放日,家长可以探望,但是只能在中午。
      学校食堂的饭简直没法吃。伙食糟糕再加上思家心切,我在第一个月就瘦了十斤。妈妈看着我“人比黄花瘦”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拉着我皮包骨头的胳膊痛下决心:每个星期六星期天都给我送饭,星期三再加送一次。由于爸妈平时下班晚,星期三送饭的重担就落在了妹妹稚嫩的肩上。
      每个星期三,妹妹中午放学回到家,拿起妈妈早晨做好的饭就又出门,坐巴士给我送饭,然后才回来自己吃。每个星期三,上午第四节一下课我就冲出教室,跑到校门口眼巴巴地盼妹妹来。由于不让进出校门,我和妹妹只能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中间隔着铁栏杆。我从铁栏杆中伸出手去接过饭盒,坐在草地上开始狼吞虎咽。妈妈做的饭真香啊!我在咀嚼的间隙抬起头,看见妹妹正带着一丝笑意看着我。我想她一定也饿了,递过饭盒让她吃,她把饭盒又推回来:“妈妈专门给你做的,等会儿我回去一块吃。”我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说:“我等你这顿饭等了一上午了,连课都没上好。”妹妹哈哈大笑,然后又若有所思地说:“我看你像监狱里的囚犯,而我就是探监的。”我一听这话,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抬头见妹妹灿烂的笑容被铁栏杆分割成好几块,不由叹口气:“确实如此。”
      巴士常常晚点,有时我等半天也等不到妹妹,妹妹来时我已经饿着肚子回宿舍了。如此重复了好几回后,妹妹提议骑单车给我送饭。
      此后,我每个星期三中午都能准时吃上妹妹送来的可口饭菜。某个星期六,妈妈来看我,说妹妹星期三中午来给我送饭,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单车撞了。我正伸手去接饭盒,听到这话,饭盒一下脱手,汤汁洒了一地。我抓住妈妈,说妹妹她没事吧,她现在在哪?
      妈妈捡起饭盒,叹了一口气,说小腿骨折了,还好不严重,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妈妈又说,撞伤妹妹的中年男子一看是个小女孩,推起车就跑了,留下妹妹坐在地上呻吟,直到好心人通知了家长。我听着妈妈的叙述,又气愤又伤心。我对妈妈大喊,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妈妈低着头,说妹妹让我千万别告诉你,怕影响你学习。我再也控制不住了,伏在妈妈的肩头,泪水夺眶而出。
      那天下午,我逃课去医院看妹妹。推开病房的门,偌大的房间只有妹妹一人。她躺在床上睡着了,脸色似乎比床单还要惨白。一缕长发盖过脸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把目光移向她的腿,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紧紧地抓住了门框。妹妹的左腿依旧纤细美丽,但右腿却打上了厚厚一层石膏,臃肿而又笨重地被绷带吊在半空。我仿佛看见妹妹头顶中午的烈日,用力蹬着单车往学校赶,又仿佛看见妹妹坐在倒下的单车旁,无助地哭泣着。我真恨自己,贪图家里的一顿饭,竟给妹妹带来这样的伤害。想着想着,眼泪又涌了上来。
      一旁的护士小姐看我在门边站了好久,走过来问我:“不进去吗?”
      我摇摇头,轻轻地带上了门。
      两星期后,妹妹的腿终于好了。我和妈妈说什么也不让她再给我送饭,星期三的午餐便就此取消。妹妹有时会在双休日跟着妈妈来看我。看着她活蹦乱跳的可爱模样,我真希望她能永远这样健康快乐。
      
      我十八岁的时候,妹妹十三岁了。
      浑浑噩噩地走过了三年,迷迷糊糊地结束了高考。漫长而又悠闲的假期,我终于可以和妹妹像朋友一样一起看电视,一起聊天,一起逛街。有时说起什么事,她还是会转转眼珠甩下一句:“这是秘密。”我还是会不屑地撇撇嘴:“小毛孩子,有什么秘密!”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说:“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点点她的脑门:“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小孩子,别忘了我可是看着你长起来的哦!”
      不经意间发现,妹妹真的长大了。我上高中的这三年,妹妹的身高迅猛增长,才十三岁就到了我的鼻尖。我真怕哪天她会超过我,盖住了我的风头。她也有了带锁的日记本和带锁的抽屉,藏下花季独有的秘密心事。电话再也不是我一个人霸占,妹妹也会有事没事地和同学聊上半个钟头。有时打开她的铅笔盒,里面会有一封叠成心形的信,应该是情书吧。呵呵,人小鬼大。
      
      忘了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告诉我,妹妹是爸妈从孤儿院抱养的,那时她出生才三天。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淡淡一笑。爸妈一直把妹妹当亲生女儿,我也一直把她当亲妹妹,抱养与亲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屈指数数,妹妹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已有十三个年头了。这十三年,我已经习惯了逗她笑惹她哭,习惯了在有人欺负她的时候挺身而出,习惯了和她抢苹果最后吃掉小的那个,习惯了别人说还是妹妹比较漂亮。而妹妹呢,也习惯了穿我的旧衣服,习惯了当我的“小尾巴”,习惯了我的颐指气使,习惯了“内战”时的屡战屡败。
      这十三年,我的座右铭是“要让着妹妹”,而妹妹的座右铭是“要学习姐姐”。
      这十三年,我习惯了这个有些刁钻的妹妹,而妹妹也习惯了这个有些蛮横的姐姐。
      
      我离开家去上大学的那一天,爸妈和妹妹拎着大包小包浩浩荡荡地到火车站送我。我上了车,安顿好行李,隔一层玻璃望着他们。妈妈在大声嘱咐我什么,可我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是拼命地点头。火车开动了,我朝他们使劲挥手,鼻子里酸酸的。我看见妹妹追着火车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抹着眼泪。
      火车驶出站台,驶出城市,驶进了田野。大片大片清新的绿色平铺在我的面前。
      妹妹小小的身影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突然记起,我十三岁那年妈妈出差,我也是这样,一边追着火车一边掉眼泪。
      蓦地明白,原来,妹妹就是我的影子,映出我五年前的成长画面。原来,纵然流年似水,我珍藏的过去却从未离开。原来,从我指缝间溜走的昨日,正一点点地在妹妹身上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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