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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年月的半夜钟声(短篇小说)

    时间:2020-11-15 14:01:33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在20世纪70年代末之前,西戈壁农场连队通知事情主要靠敲钟。连队的钟不是那种正儿八经的大铁钟,而是一个豁了角的坎土曼。

    西戈壁农场开发始于20世纪50年代初期,用“简陋”两字形容连队的情况都显得奢侈,用“生存”二字或许合适。大伙儿的一切活动都围绕开荒进行,吃的是连队大食堂统一的饭菜,住的是地窝子——在高岗上挖个一人多深的土洞,连个门都没有。职工的工资是年底按工分一次性发放。平时需要个零花钱还要层层审批到场部财务科支取。若碰到账面上没钱,即便是场长批过也白搭。而且那时职工借钱的最高额度不能超过10元。

    开荒初期,连队哪有条件去购置一口大钟,就算有这一笔钱,也无处可买 。可连队日常又需要职工迅速集中。连队干部动不动就得挨家挨户跑地窝子去通知,有的地窝子深,声音小点还听不见,必须跑进地窝子扯开嗓子喊,每次累得个半死。

    谁解决了钟的问题呢?是当时的连长,姓张,退役老兵,参加过兰州战役,遇事很有办法。他看到一个战士开荒废弃的豁了半边角的坎土曼,脑子一动,找根铁丝串在坎土曼的圆洞内,挂在地窝子门前的胡杨木拴马桩上(那时农场场长、政委下各连队检查工作都骑马)。正是傍晚,家家户户吃饭的时间,张连长很是兴奋,想试试这“钟”到底行不行,拿起一把铁锹在坎土曼上叮叮当当狠狠地敲击起来。突然想起来的声音,把全连的人都吓了一跳,正端着饭碗在地窝子吃饭的大人小孩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碗都没放下,慌慌张张地都跑到了拴马桩前。没多大工夫,全连的人就到得差不多了。张连长高兴,心想这家伙还真好使。他停止敲击,开始发话:今后这钟声就是命令,听到钟声,连队所有的人(小孩除外)必须赶到这里集合!

    张连长是山东宁津人,一口山东话,他参加的部队原是山东渤海军区教导旅。1947年10月,教导旅奉命由海州开拔西进,先是改编成西北野战军第二纵队独立第六旅,后又改编为第一野战军第二军步兵第六师。陈毅司令员在部队交接仪式上对这支山东兵说:“山东自古出好汉,你们渤海教导旅就是当今天下的山东好汉。从今天起,我把你们交给王震将军,由他率领你们到西北去,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从此以后,这支由鲁西北翻身农民组成的新军在王震将军的指挥下,兵出渤海湾,浴血大西北,铁流万里,历尽艰辛。于1949年底西出嘉峪关,跨越死亡沙漠,翻越祁连雪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序列中唯一一支从祖国陆地版图的最东头打到最西头的铁军。后来,这支部队又根据国家的需要,整建制转为兵团农场职工。当集体转业放下枪的命令下达时,张连长实在想不通,当了这么多年兵,说种地就种地去了,这和在老家种地有什么区别?甚至这里的土地还不如老家,可当他发现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师长也照样脱下军装抡起坎土曼时,他这才悄悄闭上了嘴。从此,这西戈壁的荒原上便有了这样一支不拿枪的屯垦戍边的部队。

    有了坎土曼这口钟,连队干部省了不少脚力。拴马桩上挂了坎土曼,队部门前一下子就成了聚集地。就是不敲钟,连队职工吃过饭有事没事也会到队部门前溜达。男人会卷上一根莫合烟,往墙根一蹲,吧嗒吧嗒地抽着,夜幕降临,烟头的火星一闪一闪的,像萤火蟲在飞翔;女人们则纳鞋底,吱溜吱溜地扯着线绳,天扎黑了,针也不会扎到手上。人多了,保不准谁好奇去敲钟,连队领导便明确地下了指示:除了连队领导,谁也不能敲钟,违者纪律处分。

    但这只钟,有一天晚上突然被敲响了。敲钟的不是领导,是一个叫秀枝的寡妇。

    秀枝敲钟是在一个深秋小麦灌冬水的半夜。她这次敲钟使连队里那些对她有歪主意的男人既恨又怕,也因而断了那些图谋不轨的男人招惹她的念头。

    秀枝的家乡在四川省山清水秀的苍溪,家里有几亩薄地,在家排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妹,一家六口,粮食不够吃,日子极清苦。秀枝能嫁到西戈壁农场,是托了远房表姐春梅的福。

    要说秀枝为何嫁到西戈壁,还得先从春梅嫁到西戈壁说起。

    春梅嫁的人姓宋,名叫宋明远,原是西戈壁农场黄场长的通信员。黄场长当年在家乡苍溪参加了红军,识字不多但却非常喜欢有文化的人。打完兰州战役后招兵,见宋明远长得清秀机灵,又刚初中毕业,算是个知识分子,就很喜欢这个学生兵。后来他所属的部队集体转业,他成了西戈壁农场的场长,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团级干部。黄场长回家乡苍溪探望父母时,带上了宋明远。黄场长几十年在外革命,荣归故里后,就到处走走转转,家乡人民对这位远在新疆九死一生的英雄也非常崇敬和爱戴。宋明远就跟着沾了光,一身崭新的军装虽然没戴领章和帽徽,但挎在身上的盒子枪那可是真的,不掺一点儿假(那时农场场长、政委还允许配枪)。模样英武的宋明远打动了与黄场长家同在一个村子的姑娘春梅。

    宋明远没有告诉春梅他是黄场长的警卫员,吹牛说自己是西戈壁农场的宋主任。春梅当时在村子里给孩子代课,见宋明远人长得精干又有文化,便芳心暗许。年轻人的感情爆发如火焰,两人逮着机会就眉目传情。情窦初开的宋明远并没有想得太远,他只是跟着感觉走,把这份感情当成一段美丽的邂逅,探亲假结束后就随黄场长回到了西戈壁,许给春梅的海誓山盟不知被古尔班通古特的凛风刮到哪个冬窝子去了。

    第二年春天,春梅拿着公社开的婚姻介绍信,千辛万苦地找到西戈壁农场机关,四处打听那个眉清目秀的宋主任。机关也就几十个人,没有宋主任这么一个人啊。春梅急得要哭了,“宋主任去年还跟黄场长回了我们家乡。”听到这句话,人们才恍然大悟,敢情宋明远夸了海口,愣是把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哄骗到了西戈壁。也算他宋明远有真本事吧。

    宋明远当时正随黄场长在一个分场检查工作,机关有人把春梅来的消息悄悄打电话告诉了他,他一听脸都吓白了,骑在马上随黄场长一路回到场部,一言不敢发,不时偷看黄场长的脸色。黄场长回到场部后,通信员就将春梅直接领到他的办公室。看着家乡妹子春梅抹眼泪的委屈样儿,他当下决定“以权谋私”,他对春梅说,你别着急,宋明远不是说他是宋主任吗?这好办,明天我就让他成为真正的宋主任。第二天,场部一纸命令,通信员宋明远成了我们四连仓库保管主任。虽说因吹牛离开了场部机关,但也不亏,不仅吹来个漂亮的媳妇,还把自己吹成了干部(通信员为职工身份,仓库主任是“以工代干”),宋明远偷偷乐着,心里很感激黄场长。新婚之夜宋明远搂着春梅说,宝贝,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我带来的,今生今世我都要好好感谢你,等着吧,我一定要成为西戈壁农场的办公室主任,让你真正成为主任夫人。春梅笑着说,你继续吹吧,有能耐将来让我成为场长夫人,也不枉哄骗我一场。宋明远说,你等着,就冲你这句话,这个场长夫人的目标一定要实现(二十多年后宋明远还真成了西戈壁农场场长,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春梅嫁给了宋明远,生活有了一片新天地,农场为春梅补办了劳资手续,正巧四连要成立托儿所,因在家乡当过代课老师,春梅顺理成章地成了托儿所的阿姨,没参加一天大田地里的劳动就捡了这样一个轻松的工作,真是来得早不如嫁得好。西戈壁农场虽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好,但生活条件比家乡却好多了,小两口日子过得恩爱甜蜜。一到年底,领了两个人全年的工资,手里就有了一笔钱。春梅顾家,逢年过节都会往家里寄些钱,每次从西戈壁农场回家乡,都大包小包带回很多东西,很招村里人的羡慕,大家都认为春梅嫁到了好地方,嫁给了好人家,还以春梅为榜样教训家里的女娃子。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秀枝妈拉下老脸求春梅带上秀枝去新疆,嫁到那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这时候的西戈壁农场虽脱了些荒凉,但依旧缺这缺那的,唯一不缺的就是男人。既然答应了秀枝的妈,带秀枝来到了西戈壁,春梅就不想委屈了秀枝,她要帮秀枝找一个好男人,最好是干部。有时候人不相信缘分不行,就在春梅为秀枝寻思的时候,我们四连来了一个南京农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还没结婚,两年前在农场生产科当技术员。这样的人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啊,刚好宋明远还认识。

    这技术员名叫崔强。像他这样从农学院毕业的在西戈壁农场毫无疑问都是“宝贝”,几乎都安排在场机关工作。一般下到连队一线的技术员大都是本地院校毕业,或在师农业处培训一年半载的学生。讲待遇,农场机关的工资要比连队高,却没有连队辛苦。从解决个人的婚姻问题来讲,场部机关工作的更有优势。连队的技术员谁不想调到场部科室去?如果有人从场部科室下放到连队,那一准是犯了什么错误或受了什么处分。

    崔强没有犯什么错误,也没有受啥处分,是农场党委爱惜人才,才把他下到我们四连的。以崔强的条件,不愁找不到媳妇,但他是个情种,西戈壁的女人没一个他能瞧上眼。崔强曾有一个女朋友,在大学谈的,女朋友被分配到了新疆。为了爱情,他从江南的金陵一路追着女朋友的足迹来到了西戈壁农场。但女朋友受不住西戈壁粗暴的阳光和满眼的荒凉,待了一年多后,便以牺牲爱情为代价,嫁给了能帮助她离开西戈壁的人。女朋友一封充满愧疚的分手信,把崔强打倒了,他把信撕得粉碎,当晚便喝得大醉,从此常常借酒来麻醉自己,经常因为酗酒上下班迟到早退,甚至有时严重影响了工作。农场党委不愿由着他这么把自己毁了,决定给他下“猛药”,就将他从农场的生产科下放到第一线的生产连队,田野的风或许能吹醒他,或许能帮他从爱情的失意中爬出来。别说这办法还真管用,换了环境后,虽然还是喜欢喝,崔强确实改变了很多。一天到晚在庄稼地里忙活使他没空痛苦,庄稼的生长过程给他启发,让他知道人生除了爱情还有许多能做的事,庄稼尚能知恩回报,何况人呢?来世上走一遭,虚度自己的青春年华,算什么男人?

    崔强到底是个文化人,心一放在工作上,就显出了宝贵的光彩。别看连队职工种地一个不服一个,喜欢吹牛说自己是种地多年的老把式,可在崔强这里,他们那些引以为豪的经验便成了老皇歷。在西戈壁连队种庄稼和他们过去在内地农村种庄稼完全是两回事。在家乡每家就是几亩,最多也就是二三十亩地,可在西戈壁连队,全是好几百亩的大条田,一眼望不到边的几千亩的大条田也有。再用过去的方式种植管理,岂不要累死,种地也要讲科学,讲因地制宜。连队职工对崔强的种植方式都很服气,因为事实摆在那儿。自崔强来到连队进行田间管理技术指导后,我们连队种植的各种农作物单产都要比其他连队高出20%以上。每年年终总结大会,连长上台领奖总会咧开大嘴笑得满脸灿烂,晚上会跟崔技术员喝得大醉方能尽兴。

    能为秀枝找到崔技术员这样一个人,春梅觉得很对得起秀枝,算没有辜负秀枝母亲的重托。但崔技术员为什么喜欢秀枝,秀枝身上有何魔力魅住了他,这是别人始终搞不明白的地方。即便被女朋友甩了,凭着知识分子这样的身份,崔技术员照样拥有挑选女朋友的资本和很大的空间。拥有1万多人的西戈壁农场,有干部身份的也不到200人。学校的教师、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是西戈壁的“花儿”,还都有干部身份,各方面条件都要比连队职工高出一截。通过各种渠道,这些未婚的男女早就相互打探,暗自了解了。崔技术员有女朋友时别人还不好插足,当女朋友弃他而去,场部机关单身的几个女孩子就开始行动了。但剃头挑子一头热,崔技术员这边完全没反应。女孩们嘴上骂着榆木疙瘩,但不想失去机会,便托人牵线将事情挑明,无奈时机不对,崔强心上的伤口还流着血,没心思接受别人。女孩子们只好关上心扉,在心里恨恨地骂一句,死不开窍的东西,你就在一棵树上吊死吧。等到崔强遇到秀枝,人们才明白,崔强并不是无法忘情过去,而是在等待对的那个人。秀枝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女子。

    说来也巧,秀枝的表姐夫宋明远和崔强挤在一个办公室办公。但崔强大部分时间都在田间地头,办公室长期只有宋明远一人待着。在连队干部开会时,两人才见一面,关系并没多近。

    春梅给宋明远下了命令,要他找个合适的人把秀枝嫁了。宋明远说,要嫁人容易,西戈壁光棍汉有的是。春梅撇着嘴说,我家秀枝这么漂亮,是一朵正当打着蕾的花,那些下大田的不行,要嫁也得嫁个干部。宋明远说,秀枝貌相没得说,就是比你也要俊,可话说回来,秀枝没多少文化,现在是个投亲靠友的人,连个西戈壁农场正式职工都不是,你让我一下子到哪儿去找个如意郎君?那段时间宋明远每天晚上都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房梁上的蜘蛛网犯愁,把他所认识的农场未结婚的年轻干部像过筛子一样,在脑海里筛了好几遍,也没能寻思到能配上秀枝的男人。时间一晃就到了西戈壁的春天,等4月下旬落第一场春雨的日子,他在办公室和崔强面对面坐着闲聊时,突然一拍脑袋,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眼前这位不正合适吗?

    宋明远对崔强的爱情遭遇早有所闻,但崔强这个名牌大学生,愿意娶自己的小姨子吗?宋明远心里并无把握。想个什么法子让他们自然接触才好呢?望着窗外的大雨,宋明远突然脑子灵光一闪,一下有了主意。

    每年西戈壁第一场雨最少也要下个两天两夜,下雨天职工们可以聚在一起打打扑克,老乡们相互串串门聊聊天,单身小伙子就有点闷,除了看看书外就是睡觉。真是老天爷帮忙啊,大雨下个不停,两人只能闲坐在办公室里,还等什么?宋明远马上下了邀请,走,到我家里,咱们坐坐,喝上两杯,反正没事儿。一听有酒可喝,崔强顿时两眼放光,连客气的话都没说马上应承下来。

    见宋明远带着崔强到家里,春梅自然心领神会,在厨房不停忙活着,让秀枝给两个男人端菜倒酒。秀枝那年刚满18岁,犹如家乡的山茶花,醇香纯净青翠欲滴,像天外飘来的仙女,是一汪清凌凌的溪水。秀枝的一颦一笑甚至腰后甩的长辫子,都把崔强的心挠得痒痒的。见到秀枝的第一眼起崔强就开始夜不能寐,他眼前不停地晃动着秀枝的影子,欲罢不能。自此后,崔强借着连队食堂伙食不好,隔三岔五地就到宋明远家蹭饭。宋明远和春梅招待细致,每次都让崔强饭饱酒足。

    崔强第一次到家中喝酒,秀枝并未放到心上,来的次数多了,又加上崔强望她时那种说不出的神色,不用谁点拨,秀枝心里就有数了。两个月后,春梅把话挑明了說,秀枝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来到西戈壁后,她就知道自己的命从此要和这片土地联在一起,要活得好,首要任务是把自己嫁出去,还要嫁得好。她不能长期住在表姐家吃闲饭。她想尽快减轻家里的负担,早点在经济上给父母一些补贴。来到西戈壁几个月了,她亲眼见到了这里职工劳动的辛苦程度,论自然环境这里远不如家乡,连绿色也都要庄稼长起来后才能显现。春梅每次探亲回家时表现出的鲜亮,其实很大一部分是表现给父母和家乡人看的,看着花钱大方那也是省吃俭用换来的,有时为了探亲长脸还得借点债。但有一点儿秀枝对西戈壁特别满意,那就是虽然伙食不是很好,但可以吃饱饭,不论是粗粮还是细粮不会让人饿着。想想表姐秀枝,不由得感叹表姐的命可真是好啊,嫁了个坐办公室的干部,自己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但崔强是一个真正有文化的大学生,肚子里装着好多的学问,比姐夫都强,嫁给他,也是好命啊。所以当表姐春梅问她意下如何时,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得知崔强在连队要娶媳妇,黄场长骑着马从场部一溜烟儿地跑了五公里直奔四队,他没有走大路而是蹚过流着水的邓家沟。见了崔强,黄场长是又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这个年轻人的心结终于打开了,就是嘛,天涯何处无芳草啊?生气的是如果他和秀枝结婚,以后的家只能安在四队,暂时不能回农场生产科了。黄场长原意是把崔强放在连队锻炼,改掉喝酒的毛病再回生产科工作。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黄场长,深知这些大学生是农场的宝贝疙瘩,西戈壁今后要大发展离不开这些人才。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过,青年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未来是属于年轻人的。黄场长那天在连队为崔强和秀枝举办的婚宴上喝得面红耳赤,在喝了崔强和秀枝的敬酒之后,用在部队当团长时的口吻说,我命令你们要为西戈壁早添贵子,快快培养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

    秀枝和崔强结婚第二年就有了个儿子,一家三口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令人好生羡慕。经黄场长特批,秀枝很快成为农场的正式职工,连队为了照顾崔强这个知识分子,没让秀枝下大田,将她安排在连队的炊事班工作。这种幸福生活让秀枝感到特别的甜蜜和惬意,她的脸上充满了灿烂的阳光。有时候晚上睡觉醒来看着睡在身旁的崔强,她觉得老天爷真的很眷顾她,给她送来了这么一位有文化、体贴自己的男人。上学时,秀枝特别崇拜自己班主任,班主任教语文,戴眼镜。她认为戴眼镜的人都有大学问。现在,她满心崇拜自己的丈夫,他头脑中的知识像大海。

    秀枝在生了第一个孩子后的当年春节,带着崔强回了一趟家乡,那次回乡秀枝充满了自豪感。她跟崔强也是大包小包地拎着好多东西,招惹得左邻右舍不停地夸秀枝母亲有眼光,夸秀枝好有福气。那些目光各不相同,除了羡慕之外,也不缺乏妒嫉。因为崔强可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公家人”。每每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秀枝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表姐,表姐是自己的恩人。要不是她将自己带出山村,自己还不知此刻在哪里呢。种庄稼一年收成不好还有来年,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秀枝回家的风头盖过了表姐春梅,秀枝却对村里人说,表姐和表姐夫在西戈壁可是“能人”,要不我能“混”得这般鲜亮?回乡之前,表姐怕她嘴长,将“宋主任”的故事说出去,特别前来交代。秀枝哪是这么不懂事的人呢。她对表姐说,放心吧,我再傻也不会拿自家的事让别人寒碜吧,再说你和表姐夫是我的大恩人呢。表姐说知道你这丫头吃水不忘挖井人。

    秀枝和崔强正当花儿灿烂之年,恩爱有加,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上快乐地耕耘。几年工夫,秀枝这块土地便硕果累累,在头胎儿子之后,不到两年又生下一双龙凤胎,乐得崔强像匹草原上的马,整天趴在床上让几个孩子在身上骑来骑去、爬上爬下。

    黄场长可还等着崔强发挥大作用呢。有一天检查麦地抽穗情况,黄场长对崔强说,小崔,你这个培养接班人的事,质量和速度都非常好,但是你小子也不能光在媳妇的小土地上劳作,也要在我们西戈壁的大土地上创造出业绩。崔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说,你说吧,场长,有啥计划?黄场长顺手递给崔强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说,咱们西戈壁农场的东边吐鲁番、哈密等地种棉花历史早了,解放前有的地方就种植了。西边的石河子、奎屯等垦区是近几年开始大面始种植的,西戈壁与西边垦区同属一个纬度,光照时间也差不多。我在想,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试种一下,如果成功就可大面积推广,棉花经济效益可是粮食作物的好几倍呢。

    崔强笑着说:理论上没有问题。西戈壁的土地是围绕着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开垦的,冬季寒冷,夏季炎热,我测算过光照时间和平均积温,要是种棉花,生长期可能稍晚个10余天,到时候棉桃可能不会全部开放,但只要播种及时,没有早霜应该有收成。

    黄场长一把握着崔强的手说,小崔,那西戈壁农场试种棉花的事就交给你了,就从你们四连开始,先弄上两个条田1000亩地做试验。崔强给黄场长敬了个礼,说,请场长放心,我一定勤奋学习,不辜负农场的重托,让这块沙漠上的绿洲不仅能生长出好小麦,也能长出雪白的棉花。黄场长拍拍崔强的肩膀说,希望成功但允许失败,失败是成功之母,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干吧。第二年开春,西戈壁农场开始试种棉花,崔强准备大干一场,把自己所学知识贡献出来。但谁也没有想到,在去石河子拉棉种时发生了意外,他永远离开了秀枝和孩子。

    那时候各地路况都很差,除了312国道上铺了戈壁石外,其余的道路都是土路,团场和乡村之间都是简易公路,有的地方甚至连路基都没有。刚开春,路面潮湿,土路上被车轮挤轧,形成了很多的坑洼。白天有太阳时,坑洼里面是积水,夜晚温度降低,积水又冻成了冰。车辆行走如在路面上跳舞,不停地左扭右斜。

    崔强带领连队的几个职工到200公里外兵团农八师的一个团场去拉棉种,拉棉种的车是场部农机站的一辆55型铁牛轮式拖拉机,更是老旧得不争气,车头与车厢之间由牵引架相联,车头与车身并不是一个整体,糟糕的路况更使车头和车厢摇摆不定。几个人坐在装满棉种的麻袋上,两手死死抓住车厢板,生怕一不留神被颠甩出去。当拖拉机爬过玛纳斯河上的一座大桥时,一条麻袋开始下滑,眼看要滑出车厢外,离麻袋最近的崔强急忙伸手去抓麻袋,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崔强就连同麻袋一起跌出了车厢,跌落的位置在车厢牵引架处,大家还没有喊出声,沉重的车轮已从崔强的身上碾了过去,他当场就没了气。

    崔强的死犹如晴天霹雳,得知消息的秀枝剎那间就昏了过去。她流再多的眼泪也无法将崔强唤醒,才过了五年幸福日子,秀枝成了寡妇。

    秀枝成了寡妇,马上被很多男人惦记上了。不光单身汉急,连有了老婆孩子的男人,都不安分起来。秀枝那俊模样,像在他们心里点了一把火,烧得他们忘形,做出些推门敲窗的尴尬事来,吓得秀枝每晚都把擀面棍放在床头,睡觉时也不敢脱衣服。

    连队的一刘姓拖家带口到西戈壁农场的支边职工,人称“老刘”,当时已经40多岁了,是4个孩子的爹,大儿子已经在连队参加工作了。说到干活,老刘没得说,不惜气力,用当地的话那叫一个“攒劲”。但这人花痴,用他老婆的话说是个没脸没皮的货,见到连队的小媳妇大姑娘,总是插科打诨要讨点便宜。碰到不计较的人忍忍也就算了,遇到难缠的女人回家后抹着眼泪告诉自己的丈夫和家人,那就难免挨一顿骂或者拳头。老刘老婆为他的花痴不知哭骂过他多少次,掉下过多少眼泪,不知给别人赔着笑脸说了多少筐子好话。可每回老刘嘴上答应不再犯毛病,总是贼心难死,一碰到花枝招展的女人就把持不住,可以说屡教屡犯。对秀枝这个美人儿他早就怀有窥伺之心,崔强在世时,他觉得自己念秀枝,犹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儿。每次见到秀枝,只有暗暗咽口水的份儿。崔强一死,他色胆陡起,认为老天爷想成全他。他有事没事就爱到秀枝家门前溜达,涎个脸想方设法想让秀枝注意他,他甚至连着两天夜里跑到邓家沟边为秀枝家挑了两大垛柴火,想引起秀枝对他的好感。但秀枝见他就像见了苍蝇般扭头就走,连句话都懒得搭理他。这样沉重的打击,让他一度想放弃,既然高攀不起,就不要再讨人家的脸色了,可当他眼睛一闭就又想起秀枝的窈窕样子来,内心又开始冲动。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他欲罢不能,犹如被一只猫时刻挠着痒,且猫挠他正欢。那天晚上他在一个老乡家喝了半夜的酒,趁明晃晃的月光往家走的时候,脚却如鬼牵着一样来到了秀枝家门口。老刘先走到屋后敲了敲秀枝家的窗户,见秀枝无反应便又走到前门开始敲门。秀枝在老刘敲窗户和喊她名字时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听到他那模糊不清的语言知道准是酒喝高了,心想他喊几声不理就可能回去了。

    崔强走后秀枝没少经历半夜三更敲窗砸门的事,秀枝明白这些男人都是想从她这儿讨便宜的,不要说崔强刚死不久秀枝没这个心情,就是今后再找也不会找这种半夜敲女人窗子的人啊。对这些敲窗砸门的事她能忍就忍了,却备不住有些吃不上葡萄还说葡萄酸的人,在连队四处败坏她的名声,说她跟谁跟谁有一腿,还有的男人到处夸海口说自己早就和秀枝好上了,在崔强活着的时候两人就上过床之类的话,把秀枝气个半死,回到家中就暗自落泪。

    对这个老刘,秀枝从来没正眼瞧过。老刘以前并没得罪过她,但他那被莫合烟熏得又黑又黄的牙和满脸的麻子,实在入不了她的眼。老刘跟到家门前献殷勤,那副下作的神态让秀枝看了就恶心,她从来都不接他的话茬,不理,躲着,心想你总该知趣点吧。但老刘并不知趣,他借着酒劲竟然开始踹门,胡杨木板钉的门很快就被他踹得松动起来,顶门的铁锹显然也顶不住他的野蛮撞击。几个孩子被这暴力撞门声所惊醒,头捂在被窝中一动也不敢动,几只小手紧紧地抓住秀枝的手和衣服。

    眼见房门就要被踹开,秀枝挨个拍拍孩子,让他们别怕,就下了床,穿好布鞋。她来到门后,一把拽开铁锹,顺手端起门后的尿盆,连屎带尿地朝趔趄进门还未站稳的老刘头上狠狠地砸去,醉眼蒙眬的老刘被直接砸倒在地。秀枝顾不上孩子,闪身飞速地跑出去,跑到队部门前,她抓起铁棍就在坎土曼上急速地敲打起来。深更半夜的钟声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钟声还夹杂着女人的哭骂声。这准是出大事了,大伙儿一个个慌忙从被窝中爬出来就往队部跑,有的人连衣服都未穿齐整。连队干部生怕上面来了紧急命令,也心急火燎地往队部跑。几分钟内全部到岗,跑到队部门前,一见是披头散发的秀枝在敲钟时,悬着的心立刻放下大半。

    不待连长、指导员问明事由,当着围过来的全连职工的面,秀枝将刚才发生在她家的事情说了一遍。人群里发出打抱不平的声音,相互看着,问是谁呀。连长听完秀枝的话,顿时气得要命。他过去跟崔强关系不错,崔强不在了, 有人就想欺负孤儿寡母,这还是人吗?望着议论纷纷的人群,连长大声说,这可是咱四连这个光荣连队发生的一件非常丢脸的事!这不是一般的事件,立即上报场保卫科,把这个流氓抓起来!我看这流氓是活舒坦了,非要自己去劳改队练练筋骨,蹲个十年二十年监狱,我看他老实不老实!

    秀枝又说,当着众人的面,我今天把话搁到这里,我这辈子活着是崔强的人,死了也要去找崔强作伴。谁要想从我秀枝这里讨便宜,那可是他瞎了眼,早早死了这份心。那个踹我家门的人,头被我砸破了,这个人不在你们当中。连长、指导员只要查查今晚谁没有到队部来就清楚了。她说完,朝周围的连队职工深躹了一躬,又说,今晚耽搁大伙儿休息了,秀枝在这里给大家伙儿赔不是了。

    秀枝来这么一出,让许多人未能安然入睡。垂涎秀枝的单身男人想,这个女人够狠,告诉自己别再贪她那张狐媚的脸,否则进北沙窝的“围墙”(监狱),那可真是太不划算了。有了家室的男人,躺在被窝里不住地受老婆的敲打:看见了吧?这就是你们花心男人的下场,这样的丑事被敲钟,真把人丢大了,做这事的让一家人可怎么活啊,怎么在人前抬头啊?女人说完这话还不由得对秀枝一番赞叹,这样一个文弱秀气的女人怎么敢这么大胆地敲钟?这不是也毁了自己的名声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这不是给自己露丑,分明是在大众场合下让所有人见证她的忠贞。这样的女人做事绝,是真正厉害的角色。反过来说这样的女人今后谁还敢惹?正如她自己说的招惹她的没有好下场,进“围墙”(监狱)是早晚的事。

    而那个被秀枝用尿盆砸得满脸是血的老刘,此刻正低头跪在他老婆面前一声不吭。老刘的老婆尽管心疼钞票,但还是在地上砸碎了两个碗,那种愤怒和羞辱让她浑身哆嗦,她无脸见秀枝,也无脸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用骂来发泄。你怎么没被人砸死啊?你怎么不跳邓家沟去淹死?再不济你跑到北沙窝去让狼吃了也好啊!你觉得你是个人吗?就连秀枝那样的女人你也配去沾?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那恶心的样儿。如果真有来世,等下辈子让你爹娘重新给你回炉一下吧,那样你就貌似潘安,想找哪个仙女就去招摇撞骗吧。你现在死了倒好了,一了百了,可你的爹娘、你的还未长大的儿女今后如何见人啊?你这该千刀万剐的畜生啊!

    老刘被秀枝的屎尿盆子砸昏,也就是一刹那的眩晕。他抹了把自己的脸,黏黏的东西不知是血还是尿,但他的酒全醒了,知道闯下大祸。当听到队部传来急促的敲钟声时,他懊悔得要死,心中连道不好,这下丑事无法遮掩了。他哪敢去队部,赶紧爬起来悄悄地跑回了家。

    听到钟声,老刘的女人慌忙起床,却发现老刘还没回家,哪个喝“猫尿”(酒)能喝到半夜?她骂了一句就赶紧跑出家门。瞧见秀枝边哭边骂边敲钟,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她伸着脖子望了一圈,在人群中看到了与老刘一起喝“猫尿”的老乡。该不是老刘这个不要脸的畜生去砸秀枝家的门了吧?她暗暗祈盼老刘藏在人群里,是自己没有发现他。直到秀枝向大家鞠躬,人群都散了,她也未見到老刘的影子。她急急回到家中,发现老刘在厨房里闷声不响地抽着莫合烟,借着厨房的煤油灯光,她发现老刘的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血槽,还在不停地渗血。这不就是被秀枝用屎尿盆砸的吗?该死的花痴,做了这伤天害理丢人现眼的丑事啊!

    哭归哭骂归骂,女人虽然恨老刘恨到骨子里了,即便是咬两口也不解恨,但想想自己的几个儿女还都在上学的年龄,儿女们还都要脸面,女人便把这针扎的疼痛隐忍在心里,她朝老刘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趁着天色刚刚露白便跑到了秀枝家里。

    秀枝那时也未睡,她在思忖自己今晚上的举止是对还是错。见老刘的女人在她面前一句话未说,双腿“扑通”一声跪下便也什么都明白了,这女人是为老刘求情来了。她原本已擦干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又流淌了下来,对这个女人她真的无话可说。可是跪下的女人,从跪下起就不停地用双手扇自己的脸,边扇边说,秀枝妹子,那畜生不是人,他对你做出那样的丑事,姐没脸再活了,姐今天来不是求你原谅,姐就是想向你赔个不是,然后姐就去跳邓家沟。

    秀枝知道这是女人演给自己的苦肉计,想让自己原谅老刘。但她也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确实是连队上下都夸的好媳妇,从伺候公婆到照料孩子,从来闲不住,干什么活都任劳任怨,是连队的“五好职工”。这么好的女人却偏嫁了一个花痴男人,这是什么命啊?

    女人只求秀枝能放过老刘,她在来秀枝家的路上就暗下决心,以守为攻,放下身子抹眼泪求得秀枝心软,如果秀枝天亮不去农场保卫科,这事就有了转机,为了孩子哪怕让她长跪三天她也愿意。老刘这回闯的祸实在太大了,如果被弄到场部保卫科再送到法院,那关到监狱就是跑不了的事。真要把男人关到监狱也是他自找的,谁让他自己管不住裤裆里那玩意儿的。可他进了监狱这一家子人该怎么办?孩子还没长大就有了个劳改犯的爹,那在西戈壁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啊!女人也知道自己这种做法实在让秀枝为难,可她的确也没有别的招数,她跪在地上,如同一个犯人等待秀枝的发落。

    秀枝虽然心里气恨难消,但见眼前这个女人不停地抽自己耳光,心里也扎针,心里不由得起了怜悯,她拉着女人的手说,姐快起来快起来。女人见秀枝伸手拉自己,心知自己的举动奏了效,为了使秀枝不再改变主意把事情做牢实,她更是边哭骂边抽打自己不肯起身。秀枝几次三番拉扯,这个女人就是不起身。秀枝知道女人的心思是要她表态。她拉着女人的手哭着说,姐,你起来吧,我不去场部保卫科了还不行吗?女人听了秀枝的话,如得到特赦令般,抱着秀枝的身子更加放声大哭,妹子可委屈你了啊!

    秀枝虽没去农场保卫科报案,但自此后连队再也没有哪个男人敢去骚扰秀枝。十多年后秀枝的儿子考上了崔强多年前读的那所大学,后来又硕博连读,留校当老师。秀枝没有再嫁人,从西戈壁农场退休后,就去了南京给儿子带孩子。每当看着儿子戴着眼镜看书的样子,她觉得父子俩真是像极了,恍然间,崔强又回到了她身边。

    作者简介

    龚培德,男,编审。新疆《法治人生》杂志社执行主编,新疆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乌鲁木齐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新疆科技职业技术学院客座教授。小说、散文刊发于《清明》《湖南文学》《安徽文学》《青年作家》《散文选刊》等。出版散文集、报告文学集6部。作品曾获新疆报告文学奖、新疆兵团军垦文学奖。

    责任编辑 子 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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