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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留下的洋娃娃

    时间:2021-01-09 04:28:39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1

    马姐叫丽娜,一个有些妩媚的名字。

    马丽娜是我们这所三丙医院的内二科老护士,之所以用“老”来称呼,是因为除了已经退休又返聘的老科主任,她就是我们科最资深的人了,工龄二十五年。

    我认识丽娜时她左侧的嘴和眼睛就是歪向右边的,嘴边没有伤痕,皮肤仿佛被哪个淘气的孩子拉扯了一般,可这不影响她一字一顿地教育那些刚入职的小护士:“别就知道打扮,那没啥用,苦练技术吧,以前我刚毕业时都是拿自己练扎针呢。”

    丽娜这样的话除了在女孩中得了个“老巫婆”的外号,再没其他收获。

    她说这些话时往往手上都拿着两根毛衣针、一个毛线球织着什么。可我似乎从没看到什么成品从她手上织出来,仿佛那只是她生活的道具。

    听护士长说,丽娜年轻时很漂亮,算院花级别的,只是她没在合适的年纪结婚,三十岁以后,她那位于红楼的两居室就再少有人问津了。

    还没到四十岁,她突然就得了脑瘤。说突然其实也不准确,据丽娜说这是遗传病,她父母和弟弟,早就因为这病相继丧失自理能力,可她不允许自己那样。虽说手术没让她瘫痪,可她的脸还是歪向了一侧,好在她看得开,说这是上帝跟她开的玩笑。

    我搬到她楼下住时,我的女儿刚会走,现在已经能在操场上跑了。

    在这个早春三月,看着妻子精心布置的新家,女儿笑着扑进我的怀里,我觉得我的生活仿佛找到了幸福的轨道。

    刚搬过来时,就有同事提醒我,小肖,马丽娜脑子有问题,你可要离她远点,少跟她啰嗦。可我并没过多往心里去,毕竟有些人就喜欢在背后说别人短处,哪个人没点毛病呢。

    丽娜和我真正熟悉起来是最近几天的事。

    刚搬进来时,我跟她热情地打个招呼她还会十分警惕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对她有企图的男人。不过现在,她已经跟我姐弟相称了。这可能与上周她家水管爆裂,我在她的惊叫声中冲上去关了自来水阀门有关。

    老弟啊,我过几天回老家,家里有些吃的不能久放,都给你了。

    还没等我说啥,她已经转身上楼。一会儿工夫,她就拿着几袋东西再次敲响了我的门。

    我很客气地感谢着,虽然并不想要。在老婆下班前,我把几个塑料袋挨个打开看了一遍。

    几块软的要烂掉的带鱼、两个吸满了怪味道的包子、一捆捂在袋子里的烂青菜和一袋即将要过期的咸菜。看着眼前的东西,想到之前同事对我的提醒,心里有点犯嘀咕,真不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日子,也许在她看来这些东西能给我已经十分难得,毕竟她跟别的邻居连招呼都懒得打。

    趁着老婆还没下班,我把东西偷偷丢进了垃圾桶。

    2

    老弟,你上来一下,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马姐探亲回来后,再次找我帮忙,我找不出理由拒绝,正好也可以就上次给我那几袋东西感谢一下,虽然没吃,但我不想亏欠别人。

    我们居住的红楼是医院家属楼,就是一栋两层的红砖楼,面积都是55平方米。因为年代有点久,有些外墙的红砖已经破损。被修理工随意涂抹过的墙壁像穿着补丁衣裳的孩子一般寒酸。可即便分到这样的房子我也很知足,毕竟以我们的工资在单位附近买房是有困难的。

    虽不是第一次到楼上来,却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布局和我家一样的两居室。

    进门的左侧是狭小的卫生间,白瓷砖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厨房的门不知啥时候从轴心掉出来,斜靠在墙上,斑斑点点的污渍让它仿佛一个久病的人。侧卧门开着,我瞥了一眼,形状不一的箱子沿着地面一直摞到房顶,暗红色的塑料花在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我不知道它们被放置在那儿多久了,只觉得一股古怪的气味顺着我的鼻子溜了进来,我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气味,极力向外呼着气,可试了几下我就放弃了这种抵抗。

    我们家沙发是浅蓝色的,靠垫是白色的,蓝天白云的组合让客厅亮堂了几分,是妻子在网上精心挑选的。马姐客厅里没有沙发,正对着门的墙上是两面并排摆的镜子,镜子边缘有些破损,她站在两块镜片的缝隙间看着自己被镜子分开的身体。

    马姐,需要我帮你做点啥?

    我看起来是不是像个牵线木偶?你看我的脸。她突然把左脸伸了过来。

    我向后退了一步,是的,如果稍微改造一下,她就像我小时候看的那些木偶剧里的人物了,但我不能这样说。

    还好啊马姐,您注意力可别总在这上面。

    才不会呢,只要想到我的家人,我知道上天已经对我很眷顾了。她安静地说着,脸上毫无表情,仿佛这沙哑的嗓音是从别处发出来的。

    你坐啊,老弟。我顺势坐在身边的塑料椅子上。

    啊,我的娃娃。马姐的尖叫让我快速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不好意思啊!我拿起被我坐了一下的娃娃检查了一下,还好,看起来没啥不对劲的地方。

    她一把拿过去,仔细看着。吓我一跳,她歪起的嘴用力说。

    我仔细端详着她抓在手上的娃娃。白色蛋糕裙垂到脚踝,黑色长发上是浅黄色的皇冠,和皇冠一样材质的项链挂在纤细的脖子上,红色的高跟凉鞋把脚衬得格外白皙。前阵子我去给女儿挑生日礼物,也看过好多娃娃,但似乎都不如这个精致。

    好漂亮的娃娃啊,马姐,在哪儿买的?

    别人送的,确切地说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我有些疑惑地问。

    是啊,他最初送给我的那个娃娃已经死了,我是说它已经很破旧了,被我摩挲的。不过还在,我把它放在这里了,她转身从身边的矮脚柜里拿出个透明的盒子。不用打开盒子就能看到那个娃娃,它看上去有些年纪了,我是说看着就像许多年前的玩偶。

    这是他送我的娃娃,那时我也有三十几岁了。你知道,女人一过三十岁,就没什么人会注意了,尤其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她盯着我说。

    我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即便我是这样觉得,可我怎么说呢。此刻的马姐看起来有些脆弱,我隐隐觉得如果说实话就會伤害她。

    可她似乎已经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里,没在意我的反应。

    买这个娃娃时,他说这娃娃长得像我,我也这样觉得。

    我很喜欢这个娃娃,虽然是用我给的零花钱买的,但这是他第一次送我礼物。可是没多久,他就消失了。

    不过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真的难忘,她理了理耳边的头发,继续说。

    他会每天给我做饭,你也许不知道我那时还不会做饭,即便现在我也不是很擅长,一个男人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还真是性感呢。

    她说这些话时并不抬头看我,仿佛在自说自话,又仿佛在说给哪个隐身的人听,反正是没跟我说,我觉得。

    我最爱吃他做的煎带鱼和咸菜烧肉。他生在沿海地区,从小吃海鱼长大的,和我们江南不一样你知道吗?没等我回答,她又继续说,江南人只爱吃长江里的鱼,而他们吃海里的,我觉得海更广阔,那里的人也更吸引人。他们迎接过海边的日出和日落,你知道那多美吗?我虽然没见过,但我知道多美。我经常幻想我和他在海边捡贝壳、捡海螺。那种很大的海螺,有神秘又好看的花纹,把它放在耳边能听到里面发出呜呜的声音。他告诉我这些时我似乎就听到了这种声音。

    老弟,你不懂,在海边捡贝壳的快乐,你不会懂的,你只会看着你女儿和老婆傻笑,你喜欢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可我不这样,我憧憬海,我憧憬更广阔的天地。可他后来消失了,和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你知道吗?当我发现他离开我,我就觉得海从我的眼前消失了,海螺也消失了,只有那呜呜的声音还在,就像谁在哭一样,直到很久我才明白那是我在哭的声音。

    自从他走了以后,就没再回来?我试探着插了一句嘴,之前感觉她并不需要我的回应,我坐在这儿就行了。

    没有,他和大海、海螺一起消失了。你知道男人狠下心时有多狠吗?他们可以永远消失,他好狠,你知道我那时已经三十多岁了,我多着急啊,我到处找他,我想跟他结婚,想去海边跟他一起听海螺发出的声音,可他不想了。

    我后来发现他带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包括我的首饰和一些钱,除了那个他不知道的存折,那里面有五万块钱,是我辛苦攒下的,本想带着这些钱跟他去海边,他沒带走它,他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这件事。

    她抓起身边的透明盒子,得意地对我说,后来我发现他给我留下了这个,就是这个娃娃。

    当时它掉在地上,看起来就像他在慌乱之中落下的,我很庆幸他把娃娃留给我。在这之后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得了家族遗传病。这是一种脑部病变,不是脑瘤,可人们还是说我得了脑瘤。不管怎样我挺过来了,比我的父母和弟弟还是要幸运一些。

    只是我的脸歪了,就像一个被踩坏了的娃娃一样。你知道那些夜里我整夜整夜不能睡觉,这个娃娃给了我慰藉,我抓着它,想着他现在在哪儿,只要想到他可能和别的女人生活在海边,听着海螺发出呜呜的声音,我的整个世界就都是哭声,不管你信不信,老弟,姐姐就是在一夜又一夜的哭声里过来的。

    我沉默了足有两分钟,平时微不足道的两分钟此刻显得那么长,我还无法接受平时说话要一字一顿的她,突然流畅地说出这么多,我仿佛看到有人把剧烈摇晃后的香槟拔掉了塞子。

    说出来好多了吧,马姐?

    是啊,其实我也没啥具体的事找你帮忙,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跟你熟悉以后,我莫名觉得可以跟你说我的事,在此之前我只跟我父母说过,当然他们和我预想的一样,说我遇到了骗子,让我别对这样的男人再存幻想。

    可他们知道什么呢?他们懂爱情吗?她端详着透明盒子里的娃娃,仿佛她的爱情就在里面。

    给你看个更好的,等着。

    当她满脸兴奋地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站在我身边时,我没过多惊讶,我是个男人,对娃娃这种玩具谈不上多大兴趣,要不是女儿喜欢,我甚至从来没仔细看过这些玩具。

    看到我没预期的那么惊讶。你小子不懂啊,这是定制版,知道吗?就是专门定制的,你仔细看它像不像我?

    我仔细对照了一下,是挺像的,就是……

    就是脸不是歪的,对吧。她兀自笑了起来。这是我把自己年轻时的照片邮寄过去按照我的脸定做的,能不像吗?

    哦,好神奇啊,原来还可以这样啊!我有些意外。

    有钱就可以啊,谁能否认钱的作用呢,我要是有钱,我想他可能就会回来的。

    看着她的样子我陷入了深思,爱情还真是说不清的东西。

    上大学时,女朋友跟我分手,那种痛苦如今想起来还是无法接受,再不想经历了。我不自觉地说了自己的事,她对我分享最私密的情感就是信任,如果我不说点啥,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我在心里取笑着自己这种互换心理。

    对啊,老弟啊,你是懂感情的,看来我之前对你了解不够啊。

    马姐似乎找到知己般的话并没让我轻松,再说下去,我怕我连背叛女友的事都说出去了,如果说出来估计被她打一顿也不好说,我实在对她的想法把握不好。

    此刻,这个两居室和窗外涌进来的阳光、孩子们的嬉闹声都是脱节的,加上一股古怪的气味,让我觉得似乎穿越到了几十年前。

    马姐,我看时间也不早了,等会儿我要做饭,孩子一会儿就回来了。我找着理由想赶快离开这里。

    跟她告辞后,我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匆匆下楼。

    3

    我没跟妻子提马姐的事,除了不想八卦别人的隐私,更觉得马姐的事和我充满温情的生活格格不入。

    老弟,你有空吗?姐想跟你聊聊。没过两天,马姐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站在去二楼的台阶上看着我。

    我知道自己不是所谓的知心姐姐,可我又不忍心拒绝她,让我奇怪的是,她求我时的眼神和我前女友跟我分手那天竟然那么相似,胆怯又满怀期待。这让我的心猛地收紧了一下。

    我想起女友过节放假回家后我跟一直追我的一个女同学出去玩了两天的事。后来那个女生添油加醋地说了我们出去做的事,甚至用嘲笑的口气说我睡着会说家乡土话。女友听完她的话来质问我时就是这样的眼神,此时,我突然觉得女人是另外一个物种,她们受伤时所表现出的伤痛是一样的。

    我还记得赤裸裸地把这种事暴露在女友面前让我很受伤,所以我暴跳如雷地拒绝解释,其实也没啥好解释的。至今我还记得她负气跑走的背影。我知道她多伤心,可我再没找她,也没再理那个告状的女生,而是平静了一段时间和现在的妻子,当时的外校女生恋爱了。我觉得只有这样我才能忘记自己不堪的过往,感情才是干净的,而妻子以前的恋爱对象我从来不问,我不知道她和别人的恋情,我就是她的初恋,我是这样认为的。

    好啊,马姐,我利索地应允着,仿佛在赎罪。

    这次马姐似乎并没过多客套,她坐在我对面,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似乎这还是经她的嘴说别人的故事。

    这段时间我又开始想他。她反复揉搓着双手,也许是没有毛衣针在手上有些不习惯。

    当我想着他的时候我整夜整夜不能睡觉,我的梦里也都是他。可在梦里我们并不亲密,有时是我看着他,有时互相不理睬,他一直站在海水里,很浅,周围是红色的植物,这让我想起红树林,虽然没见过,但我想也许是的,红树林像魔鬼般困住他,让他不能动,他就这样站在海水里,什么也不做,僵硬地站着,像被施了魔法一样。

    我看了看馬姐,没说话。也许她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就像个巫婆,也许那魔法就是她自己施的,我脑子里马上出现了一个被巫婆禁锢在红树林里的可怜男人形象。

    她并没看出我在暗自取笑她,而是继续说自己的。

    我从不恨他,真的。当我听到女人说恨抛弃自己的男人,我就觉得十分可笑,我想那一定是你做了什么让他无法原谅,你只能忏悔,而不是喋喋不休地抱怨,真的,我从来都柔顺得像海草一样,可他还是离开了我,这是我最怕的,为什么啊?

    她双手遮住脸,无助地揉搓着,黑色的短发像刷子一样向后竖着。

    听马姐说完话,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就像个牧师,在幕布后听人忏悔。虽然马姐并不是忏悔,可这种感觉是一样的,我在听别人的隐私,然后偶尔搭话说些自己的观点,最重要的不是我是否搭话,是只要我存在,是个可信赖的人就够了。

    这种感觉不能跟别人说,这会泄露马姐的秘密,甚至让人对我和她的关系产生怀疑,想到这我赶快打住了和妻子显摆一下的想法。

    现在妻子正沉浸在一部家庭喜剧片里,是那种家长里短又笑料不断的片子。这种片子最让人放松了,我也喜欢看,可此时我又看不进去,我开始观察她,在遇到我之前,她都在做什么,跟谁在一起,虽然她跟我提起过一些无关紧要的,但也许是考虑到我的忌讳,她没跟我说任何和异性相处的话题,这点她很聪明,以前我很喜欢她这一点,有分寸。可现在我突然很想知道点什么,哪怕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是不是有什么男人也在她心里留下过挥之不去的印象呢?

    想到这些,我觉得内心正在产生某种变化,这种变化让我对自己都有点陌生。

    4

    午后的阳光让人慵懒。

    妻子今天加班,我坐在医院的后花园石凳上带孩子。她在和那个叫小朵的女孩玩儿。

    刚才,她们采了很多小花,当然也有些绿叶,让我负责把这些煮成菜,放到一个个微型的玩具盘子里。现在,她们吃了我煮的菜又跑远了,说是要再采点菜回来做饭。

    这就是生活吗?显然不是。可不能否认的是两个小家伙儿正在模仿生活,虽然生活并不单单是做饭、吃饭。

    我默默看着她们,猜测她们长大后是如何面对生活的。可我知道我啥也猜不到,就像我父母也猜不到我现在的生活,他们只顾埋头种地,从不抬头问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阳光有些刺眼,我把上次我爸落在家里的草帽盖在脸上,昏昏欲睡。

    老弟,睡着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到有人说话,我赶快坐起来。

    看到马姐也坐在石凳上,我顺势把帽子放在腿上,天热,我穿着短裤,她第一次和我坐得这么近,还不太习惯。

    马姐,你怎么想起出来晒太阳了。我看着她惨白的脸,以前除了上班没看到过她出门散步。

    我从窗户看到你在这儿,她笑着说。她笑的时候左脸的线条纠结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

    哦,我回头看了一下自己家的窗口。

    不过话说回来,你是要多晒晒太阳,起码还补钙。

    这我知道,我就是不太想看到人,有时我觉得自己这样就不应该生活在阳光下,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加重语气吐出最后几个字。

    哪有,你想得太多了,这可不太好,大家对你还是很友善的。

    除了你,我没觉得谁友善。我知道她们背后说我啥,她又看着我笑了一下。

    这几天没做噩梦吧?我赶紧转移话题。

    很奇怪,跟你说话这几天我心情还不错,这在以前是很少的,我想他的次数明显减少,其实他走了好几年了,我想他的次数并不多,只是我的生活总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仿佛这感觉就弥漫在空气中,随时会感染我,让我觉得痛苦。

    所以你要多出来走走啊,看这天气多好,云朵就像大棉花糖,这是我女儿说的。

    说得不错,确实挺像棉花糖的,我好久没吃过了,她贪婪地盯着天空。

    这样多好,马姐,你好像还没品尝过生活的甘甜呢。也许是在阳光下,我说的话都带着阳光的味道,就像我刚晒完的被子。

    老弟,等你吃了晚饭去我那儿,我给你看样东西。马姐神情轻松地说着,不协调的脸在阳光下闪着光泽,有那么一瞬,我觉得她的心结就要解开了。

    吃过晚饭我和老婆说去科里处理点事,刚出家门我转身就上楼了。刚敲了一下,门就应声而开,好像她就站在门口等着我一样。

    老弟,今晚我把藏品都给你看看。马姐神秘地看着我,和白天在阳光下的表情完全不同。

    此刻,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纱裙,纤细的身体和修长的裙子很协调。她还化了妆,只是她可能不太擅长化妆。眉毛画得像两只黑胖的毛毛虫,嘴巴鲜红,我看着她歪起的脸,想着如果两侧再往上拉一拉就和肯德基门前的小丑一样了。

    马姐,你今天很开心嘛,裙子真好看。我尽量不看她的脸。

    真的吗?她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一圈,裙摆像花瓣一样旋转起来。

    真的,你要多去阳光下走走,心情会很好的。

    走,去看看我的宝贝。她拉起我就走。

    我有些尴尬地跟着她来到隔壁房间。这里和我前阵子看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那些快爬到屋顶的箱子去了哪儿?那些落满灰尘的花儿呢?

    这是……我有些疑惑地问。

    我才布置好没几天,马姐得意地解释着。

    我用光了所有积蓄,老弟,你知道吗?

    我惊讶地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豁出去了,你看我多爱他,我的诚心天地可鉴,他会感觉到的吧?前阵子有个算命的跟我说,我心不诚,所以他才不回來。

    我想了几个晚上,先是定制了一个跟我一样的娃娃。你看到的那个,现在我用所有积蓄定制了一百个,全部都是我的模样。

    哈哈哈,她近乎疯狂地笑着,仿佛发现了宝藏的劫匪。

    我看着满床的娃娃,再看看她如小丑般的脸,心里竟生出几分担忧,虽然对她没什么同情心,但看到她这样还是忍不住要劝说几句。

    马姐,你这样过日子可不行啊。以后不过了?我试探着说。

    以后他要是回来,我们重新开始,再赚钱呗。她轻松地说着,似乎完全陷入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不能自拔。

    可万一他不回来呢?

    他会回来的,她突然转过身狠狠地瞪着我,仿佛是我把她男人弄丢的。

    我是说谁都能看出来那是个骗子,也就骗骗你这样的……后面这句我几乎是嘀咕着说出来的,可她似乎还是听到了。

    她嘶吼着喊道,你滚,门在那边,你敢诅咒我,我这么看重你,把你当朋友,你敢诅咒我!她鲜红的嘴巴喷出的唾沫几乎喷了我满脸。

    我狼狈地在她仇恨的目光里逃走了。

    5

    哎,老公,听说了吗?咱们楼上马姐出事了。

    不知道啊,啥事,我把手上的书放在一边看着妻子。

    你有阵子不是给她帮过忙吗,咋这么不关心邻居?妻子一脸八卦地看着我。

    快说,啥事?我有些不耐烦。自从被她赶下楼,我可能就是她在本院最大的敌人了,每次看到我都恨不得拿毛衣针戳死我的眼神。可我不能跟老婆说这些,我觉得这些都不适合在我温馨的生活中被提起。

    她嫁人了。妻子得意地说,仿佛这事是她促成的一样。

    啊,不会吧,我暗自笑着,舒了一口气。

    听说她在等一个男人,等了好多年。

    那个男人回来了?我试探着问。

    没有。说来奇怪,马姐很少出门,最近变化很大,像是想通了,经常出门旅行。人也爱说话了,见到人也会打个招呼,那天见到女儿还给她采了朵小花呢。

    真的?那是变化很大。除了看到我还像敌人似的,我暗暗地想。

    听说两个人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就是现在怀旧的人都会坐的绿皮火车。那个男人是年轻时妻子去世的,当时马姐还拿着个娃娃给他看,你猜怎么着?那个娃娃啊,跟他妻子年轻时好像啊。所以两个人就留了联系方式。你知道有多快啊?没多久那个男人就约马姐去他生活的城市玩了。回来没多久,就要开结婚证明呢。

    院里都炸开了,这都快赶上五级地震了,你却像个傻瓜似的啥都不知道,书呆子。

    妻子白了我一眼,继续讲着琐碎的细节。

    我却没心情听了。

    如果我没打那个电话,她能放下吗?我是说我模仿在海边生活的口音还挺成功的,毕竟我在那边医院实习过。

    一个掉到海里的恋人是让人踏实的,马姐听到这个消息时在电话那边表现出的震惊和难过都很微弱,只有最后的那一声叹息最长,仿佛一件朝思暮想的物品终于落在了自己口袋,再没人跟她抢了,她终于可以踏实地追求新生活了。

    看看我都说了些什么啊!其实我只想说窗外的天好蓝啊,和海面一样平静。

    (海饼干,本名孙艳萍,居安徽马鞍山。有小说和诗歌作品发在《诗刊》《湖南文学》《雨花》《诗歌月刊》《星星》诗刊、《清明》《文学港》《诗选刊》等刊物。著有诗集《我知道所有事物的尽头》。)

    编辑: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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