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〇兰州上空的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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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学锋
1938年12月2日，日本陆军参谋总长闲院宫载仁亲王向侵华日军下达了第241号大陆令，决定“以中部中国派遣军司令官为主，指挥中部中国及北部中国航空进攻作战，特别是在压制、扰乱敌战略及政略中枢的同时，争取消灭敌航空兵力”。同一天，又以“大陆指第345号”下达《关于陆海军中央协定》，指示陆军的航空兵兵团主要担任对华中、华北要地，海军主要担任对华中、华南要地进行战略、政略性航空作战。
兰州作为中国空军在西北的重要基地，成为日军轰炸的重要目标。兰州保卫战很快打响。
日机进驻运城
担当进攻中国大后方的日本陆军航空部队主力为其第一飞行团，该飞行团司令官为寺仓正三少将，其驻地为汉口，下辖重型轰炸机队飞行第12、第60和第98战队，战斗机队飞行第59战队、独立飞行第10中队，侦察机队独立飞行第18中队。
早在1938年11月15日，第一飞行团就得到命令，要求其在七周内完成远距离航空作战及轰炸的训练任务。训练结束后，第一飞行团于1938年12月26日和1939年1月7日、10日、15日四次出动轰炸机对重庆进行空袭。1939年1月21日，第一飞行团又接到命令，全体转场至山西运城机场，准备执行下一阶段的进攻作战任务，其目标为中国空军在西北的重要基地——兰州。
日军占领运城后，将国民党1925年在当地修建的一个临时机场扩建，作为侵华期间其陆军航空部队在华北最大的空军基地。抗战中后期，绝大多数飞往中国大后方城市进行轰炸的日本陆军航空队飞机均从该地起飞。
1939年2月初，第一飛行团各战队的飞机开始秘密从汉口向运城转移。但这一行动，被中国情报系统获得。2月5日，中国空军派第8大队第10中队队长刘福洪率4架伏尔梯轰炸机奇袭运城机场。这本来是一次极佳的出击，却因指挥系统混乱，飞机起飞过晚，因加速赶路，致1机落伍。到达敌机场上空的3机在投弹时，又因弹架欠灵敏，无法将炸弹全部投下，故对敌机场及停在机场上的敌机损伤不大。返航途中，刘福洪所驾驶的147号轰炸机突然在空中起火坠落，刘福洪与同机的汪善勋、谢光明殉难。
2月7日，第一飞行团各战队的飞机向运城机场集结完毕。
日军很清楚，要成功轰炸兰州的中国空军基地并不容易。1938年11月15日，第一飞行团所属第12战队曾出动5架意制菲亚特BR·20轰炸机，在大佐原田宁一郎率领下，从包头起飞，轰炸兰州，结果遭到中苏空军战斗机的拦截，未能得逞。事后，敌在其战斗详报中总结称：“攻击部队在兰州上空和敌战斗机交锋，并看出兰州的防备相当坚固。”
由于缺乏地图和气象资料，为了弄清中苏空军在兰州的布防情况，第一飞行团多次派侦察机对兰州进行实地侦察。1938年12月27日，第一飞行团独立飞行第18中队的中尉大室孟驾机至兰州上空侦察，回去后绘制了机场位置图。1939年2月7日，第一飞行团又抽调第60、第98战队的两名中队长，随独立飞行第16、第18中队的两架侦察机飞临兰州上空进行地形侦察。
为了迷惑中国空军的耳目，驻运城的第一飞行团还分别于1939年2月6日、8日、9日派出少量飞机轰炸了洛阳、西安、潼关、平凉等地，使中国空军不知道他们的主攻目标在何处。
同年2月7日，日军下达攻击兰州空军基地的命令，并确定作战时间为2月11日，以纪念日本的“纪元节”。因天气影响，后将攻击时间顺延至12日。是日，日军下达如下作战命令：
一、主目标为兰州东机场，预备目标为兰州市区;
二、由于兰州地区驻有战斗机约70架，因此各机群要作好打大空战的准备，作战中首要的是歼灭中国的空中和地面之作战飞机。
三、执行攻击任务之部队为：
第12战队，意大利菲亚特重轰炸机9架，由河岛庆吾少佐指挥。
第60战队，97式重轰炸机12架，由田中友道大佐指挥。
第98战队，意大利菲亚特重轰炸机8架，由服部武士大佐指挥。
四、为达到预定的轰炸密度，意式轰炸机各机均载50公斤类型的爆破弹6枚，97式重轰炸机每机载同类型炸弹12枚，预定轰炸兰州的时间为13点。
五、为策应轰炸机作战，今川一策中佐的战斗机第59战队，主力担任运城机场的防空。一部与轰炸机同时起飞，在轰炸机南侧（左面）的西安、宝鸡地区，寻找驻于该地区对方航空部队作战。
2月12日10点30分，日军第12、第60和第98战队的29架轰炸机在运城上空集合后直飞兰州。中午时分，日本陆军航空兵团司令、中将江桥英次郎亲临运城坐镇指挥。中国空军第一军区司令部在接到敌机来袭情报后，分别于12点15分和12点25分，令第5大队第17中队起飞12架战斗机，苏联援华志愿队起飞13架战斗机升空迎敌。
这是一次中日双方对结果都极不满意的较量。由少佐河岛庆吾率领的日军第1编队9架意制菲亚特BR·20重型轰炸机，竟然在飞行过程中向北偏离航线，将兰州东北约100公里的祖厉河误认为兰州以南的洮河，将靖远县城误认为兰州，将54枚50公斤重的炸弹全部投了下去。而中国空军在第二批敌机至机场上空完成投弹后才发现敌机。追赶过程中，仅有第17中队飞行员徐吉骧驾驶的战斗机，以及苏联援华志愿队的4架战斗机追上敌机，发动了一次攻击。当第二批敌机飞临机场上空投弹时，中国空军大部分飞机已返场加油，空中仅有由第17中队副队长马国廉率领的3架战斗机在巡逻警戒。中国空军飞机飞行高度仅有500米，而敌机飞行高度为2000米，因此虽发动了一次攻击，但效果不大。中国空军追敌至六盘山附近，因恐油量不足，遂在平凉降落加油后返回兰州。
由于未能在空战中击落敌机，中国空军飞行员感到脸上无光，憋着一口气，准备在下一次交手中一定要打下敌机。
通过对战后日方资料的查阅，我们发现中国空军（含苏联援华志愿队）在此次作战中的战绩并不糟糕。根据伊泽保穗《日本陆军重爆队》一书记载，在这次与中国空军（含苏联援华志愿队）交战过程中，日军第60战队有2机中弹、2人负伤，而第98战队则有更多的飞机中弹。
愤怒的火焰
“2·12”空袭行动失败后，气急败坏的第一飞行团欲在第二天再次出动，然而因当天有雨，不得不推迟。
1939年2月19日是中国农历的春节，日军从气象部门得到消息，连日的阴雨天气将于第二天结束，遂决定次日出击。而中国空军第一军区司令部在及时总结“2·12”空战未能击落敌机的原因后，为了加强对敌机来袭行动的预测，特向航委会申请，由航委会防空厅厅长黄镇球率专家团队赴兰州，对兰州的防空预警系统进行改进。
一场空中大战即将爆发。
2月20日中午12点40分，日本空军第98、第60和第12战队依次起飞，在运城上空集合，形成3个编队向兰州飞行前进。第98战队的大佐服部武士因为感冒没有参加这次行动，临时将指挥权交给了大尉上田虎雄，第60、第12战队的指挥官仍分别由大佐田中友道和少佐河岛庆吾担任。
下午1点50分，中国空军第一军区司令部先后接到防空司令部电话，发现敌机约30架分批由东经平凉、静宁、固原、靖远进袭兰州。遂于下午2点05分，命令苏联援华志愿队的E-15战斗机7架、E-16战斗机1架;下午2点07分，命令中国空军第5大队第17中队的E-15战斗机9架;下午2点10分，再次命令苏联援华志愿队的E-15战斗机7架从拱星墩机场起飞，升空警戒巡逻。此外，中国空军第一军区司令部于下午2点10分命令驻守在西古城的中国空军第15中队起飞E-15战斗机4架、E-16战斗机1架、霍克Ⅲ战斗机1架，在机场上空警戒。当天，中苏空军迎敌的战斗机达到30架。
下午2点50分，由上田虎雄率领的第一批9架意制菲亚特BR·20重型轰炸机由兰州西北方向，经黄河铁路桥上空进袭拱星墩机场。首先发现敌机的是苏联援华志愿队的战斗机，然后是岑泽鎏率领的中国空军第5大队第17中队的战斗机，中苏空军的战斗机从四面八方向敌机群发动了进攻。上田虎雄驾驶的指挥机遭到中国空军战斗机的集中攻击，当场被击落。同机的大尉新井、准尉市川、曹长合津和木和田等六人一同殒命。第17中队副队长马国廉对敌指挥机的僚机发动了猛烈攻击，很快，这架由少尉松尾驾驶的轰炸机也被击中坠地，与松尾一同殒命的还有准尉奥津目、曹长白仓、伍长石津等人。
失去指挥的敌机顿时陷入混乱，队形崩溃，各自夺路而逃。中苏空军的战斗机纷纷发起追击，日军第98战队的轰炸机无一完好，全体中弹，其中1机中弹竟54发。
下午3点05分，由田中友道率领的第60战队12架97式重型轰炸机进入拱星墩机场上空投弹。由于中苏空军的战斗机正在围攻第一批敌机，遂让这批敌机钻了空子，完成了投弹。苏联援华志愿队的战斗机随即发现了这批敌机，其中4架战斗机向敌机群发动攻击，击中敌机4架，敌机上1人被击伤。
第三批由河岛庆吾率领的第12战队9架意制菲亚特BR·20重型轰炸机对兰州市区以及西古城机场进行了轰炸，亦遭到中苏空军战斗机的阻击，但战果不详。
中苏空军英勇顽强的作战精神，大大出乎日军飞行员的意料，中苏飞行员甚至冒着敌机群数十挺机枪交织射击形成的火网，在逼近敌机20米左右的距离才开枪射击。事后，日军飞行员不得不承认“（中苏飞行员）战斗意志非常旺盛，射击（技术）巧妙准确”。
次日，在兰州发行的《甘肃民国日报》以《我英勇空军大显神威》为标题，对这次空战作了报道：
（中央社）20日午13时许，敌机30架分3批，第1批9架、第2批12架、第3批9架飞往兰州轰炸。我空军得讯，早做准备，列阵以待。当敌机窜进兰垣时，我英勇空军奋起迎战，敌空军不知我早有准备，乃仓促应战，当被我空军神鹰队击落9架，其中并有敌大队长之指挥机及分队长之座机。其余敌机见无力应战，乃即逸去。被击落之敌，现已寻获4架，余尚在查缉中。
空战战绩考证
根据日本方面出版的战史丛书《中国方面陆军航空作战》《司令部侦察飞行队》和《日本陆军重爆队》等资料记载，在1939年2月20日日本空军轰炸兰州的过程中，其第一飞行团第98战队被击落轰炸机2架、中弹7架、阵亡13人;第60战队轰炸机中弹4架，负伤1人;第12战队人机无损伤。
但中方资料几乎一致认为，当天被中苏空军飞行员击落的日机为9架。查其来源，主要是基于空战结束次日在兰州发行的《甘肃民国日报》《西北日报》等的报道。接着，《甘肃民国日报》又作了题为《击落敌机已寻获8架》的报道，声称已找到“2·20”空战中的8架敌机残骸：
本月20日，敌机30架轰炸兰垣，经我英勇空军击落9架，事后防空司令部当电饬各县，迅予搜索坠落敌机。迄昨日下午止，据□□军（即中国空军第一军区）司令部接得报告，现查获坠落敌机，已有8架，计马家山1架、把石沟1架、方家泉1架、施架坪1架、张家湾1架（以上均在皋境）、榆中杜家营1架、靖远两架（地名不详），其余1架，昨由防空司令部再电附近各县继续搜查中。
2月22日，《甘肃民国日报》记者应邀至第一军区司令部所在地，参观已运到现场的敌机残骸，以及敌机上的飞行员遗留物品，并写下《敌机残骸巡视记》，在次日的该报上发表。节选如下：
在马家山、刘家沟寻获的敌机，已经运到了□□司令部，记者得到了□司令和赵科长的允许，在昨天清晨，赶去巡视一次。这1架被我们击落的敌机，是两个发动机，属轻轰炸机，是敌人南欧的一个友邦所制造，是最新式的轰炸机。因为坠落快，在地面能发现到的只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件了。机的号码是BR20，两个翅膀下的油布上还漆着“112”号码，这是服部大队里的口井中队管辖的1架机，在上空中飞行时间在10小时左右，有4架机枪，最大的1架口径是12.7，其余3架是7.7，号码是2010号，出货年月是1937年11月……根据推测，被焚的敌机员中，有一个大尉和5个仕曹，有两个名字是“木和”与“合津”。
……顶重要的还有一张地图，是敌国军部参谋本部绘制的：“西安、兰州近傍”，上面印着“昭和13年8月”和“机密”等字。根据这张地图，这一批敌机是从晋南运城出发，依着一根直线，直达兰州，另外一根线是从运城到平凉。据赵科长告诉记者，敌人画这一根线的原因，是先在平凉窥视一趟，以便证明航线正确与否，然后再飞越六盘山，进袭兰垣。4把手枪是“南式”昭和11年3月，号码是2063，还有一张“联合准备银行”的10元伪票和敌币50钱，一面中队旗，绘着一条鱼和一朵“大和花”，一本敌国“服务部航空要员关叫”，两条护身符，上面绣着“武运长久”4个字和几条护身笺。
从各种资料对比分析，印证这架被击落的轰炸机就是日军第一飞行团第98战队上田虎雄乘坐的指挥机。
战争时期的新闻媒体往往从宣传和鼓舞士气的角度出发，对战果的报道会夸大其词。除《敌机残骸巡视记》这篇文章外，以后再未见到类似的报道。而该文中，记者只亲眼见到一架敌机的残骸。因此，依据当时的新闻媒体报道，而得出“2·20”兰州空战击落日机9架的结论不足以为证。
根据台湾出版的《空军抗日战史》（第3册）记载，“2·20”兰州空战，中苏空军一共击落日机3架，3架日机均属第一飞行团第98战队，击落敌机的三名飞行员均来自中国空军第5大队第17中队，分别是中队长岑泽鎏、副中队长马国廉、队员郭耀南。该书是根据当时中国空军内部的许多“战斗要报”等资料编辑而成，可信度较高。而该书从来没有认同过“2·20”蘭州空战击落日机9架这一说法。
因此，对中日双方的资料进行研究后，笔者认为“2·20”兰州空战中，中苏空军的成绩为：当场击落日机2架，击伤11架，击毙敌机飞行员（机组成员）13人，击伤1人。中苏空军的损失为：志愿队队员左洛塔迈夫驾驶的战斗机中3弹，人受微伤;中国飞行员何觉民驾驶的战斗机迫降西古城机场，人受微伤。机场方面，拱星墩机场落弹130余枚，3机被炸毁，房屋2间被炸毁;西古城机场落弹15枚，无损失。
另据甘肃省档案馆保存的《甘肃省会警察局局长马志超为发放敌机袭兰被灾难民救济费给省政府主席朱绍良的呈》（1939年3月6日）记载，在1939年2月20日的日机轰炸过程中，兰州市民被炸身亡计35人，房屋被毁140间。
编辑/王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