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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鹳草洲葬礼

    时间:2020-09-10 07:54:21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回到鹳草洲三十号的老房子里,打算住一段时间。这座老房子在小镇边缘,它临河而建,加上院子和花园,面积大约有六百平米。房子已经很旧,但还结实。它们是我祖父年轻时候建造的,那大约是上世纪的五十年代。我的祖父是个篾匠,对建造房屋也颇有心得。屋子里的桌椅、床具,无一不是祖父亲手打造,而我祖母知道每一块砖的来历。幼年的我对此习以为常,并不感到吃惊,长大以后便更加明白,生于祖父那个年代的人,会多少技能都不奇怪,因为每一项技能都增加他们活下去的机会。

    祖父祖母离世多年,但他们留下的一切仍然焕发生机。园子里尽是长了几十年的果树。其中有两棵板栗树,长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高度,远远超过了周围所有民居的屋顶。它们的枝桠朝着天空无拘无束生长,在果实成熟的季节,它们能够遮挡一方天空。另有一株枇杷也长得格外巨大,它的高度在十米之上,每年都有迁徙的鸟儿成群结队在这棵树上歇脚,它们叽叽喳喳吵闹,却隐没在巨大肥厚的墨绿色叶子下边,被人一惊,便黑压压地飞起一片,把撞见它们的人也吓得不轻。园子里还有许多别的植物,一条细窄的小径从它们中间被开辟出来,通向住宅,一座砖木构造的两层小屋。它线条干净,外观如同幼儿绘画本上未上色的房屋简笔画。

    老宅现在没有人居住。我做了简单的打扫,放置好自己的行李。我带来的东西不多,我并未计划自己要在这里住多久。我回乡的念头触发于上海火车站地铁口的一则旅游宣传广告,熟悉的山峦间架起了缆车,峡谷中飘荡着五颜六色的橡皮艇,我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形式看见家乡的小镇——一个闭塞的连战争都躲过的地方。我感觉诧异,想回去一探究竟,当然,也想休息一阵子,城市里的空气和无规律的作息让我的身体出了不少毛病,我请了一个长假。

    高大的树木和密密丛丛的花草将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我每天几乎什么都不做,只是点着炉子,看着红通通的炭火或是窗外发呆,我的思绪像春天泥土里钻出的昆虫,从院子里最近的一株兰花的花瓣开始,随意跳来跳去,一直到板栗树伸出最远的那只树梢。我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尽管多年以前,我几乎整个青春期都在厌烦这座房子,那时周围大多数同学都住进单元楼里,使用现代设施,相比之下,它让我感到老旧不便。但现在它是独特的了,周遭的村庄里已经建起一座座小楼,外墙涂着厚厚的白漆,或者贴着瓷砖,它们都是由农村出去的务工人员返乡所建。我祖父建造的这座宅院早已过时,之所以能保存这么久,并且不毁坏,是他和祖母时常请人修缮的关系。

    时间在园子里流淌,我的焦虑得到了缓解,身体的疲劳也不复存在。我收拾行李,打算回到城市里去。但这一天,园子里的入口处突然出现一个访客,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女人。我还未来得及判断和思考,她已经拨开入口那扇木头围栏的扣锁,沿着小径朝里走进来。我大吃一惊,这里长久无人居住,也从未有人来找过我,但是,关于旧日的记忆帮助了我。我记起童年时,几乎每天都有人穿过小径来找祖父祖母。那些来客往往一边叫喊着祖父母在邻居们口中的称呼,一边说出自己的目的,比如借鸡蛋或者篾筐,比如索要几片枇杷树上的叶子煎药,又比如家里有了喜事或是丧事要摆宴席请客。当然,也有人像这个女人一样,一声不响,轻车熟路就进来了。我急忙走出门去,当我走到将院子和小径隔开的最后一重篱笆门边,她也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我看清楚她,一个约莫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年轻妇女,她衣着随意,不事修饰,头发随意挽在脑后,神情疲惫。女人手里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看起来是她的儿子,他背着一个花里胡哨的小书包,眼睛朝院子里边左顾右盼。

    “我丈夫死了。”女人说,眼睛并不看我,“我要人帮忙。”

    女人的语气很轻,却又不容置疑,好像我理所当然会帮她。我从未有过处理丧葬的经验,但我记起父亲曾经帮助一个朋友料理过他的丧事,父亲那位朋友也认识我,他知道我的名字和许许多多和我有关的事情(自然是我父亲在闲谈中所说的)。我唤他伯伯,但我除了他的姓氏以外,对他一无所知。他看起来性格开朗,体格健壮,在我祖母的厨房里展示过高超的厨艺。他曾是省级劳模。退休之后,他几乎每日都来我祖父的院子里坐着,与我父亲侃侃而谈。他说话时候声音很大,眉飞色舞。后来,他死于癌症,发现疾病时已是晚期。我没能见到他那张快乐生动的脸上现出绝望的神情,因为当我得知这一消息时,他的骨灰早已放进了墓地。我在一个暑假中听说了这一切,我父亲告诉我,他的女儿大哭着跑来我家的院子,对我父亲说:“叔叔,我的爸爸死了。”我父亲描述这些场景的时候,表情轻松,就像他谈论已经过去的一切。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死去的这位伯伯,他的女儿是谁,长的什么样子。但是我听到这些叙述,为那个女孩感到难过。在我的想象中,那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女孩不断地奔跑在那条长满花草的小径上,哭着说:“叔叔,我的爸爸死了。”

    我打开篱笆门,站在那女人和她的孩子中间。虽然我不知道具体该做什么,但我想像父亲那样。虽然我不认识她,但她很可能认识我,或者认识我的父母、祖父母。她的眉毛微微皱着,嘴角向下拉扯,我把那理解为一种悲痛的表现,我没有询问她,她也没有再对我说话。她牵着孩子的手转身向前走,我也跟着他们走出去。我们走过一条充满泥泞的小路,这让我意识到最近一直在下着细雨。他们母子二人走在我的前面,每走一步,就留下一大一小两个脚印。

    我们三人走着的这条小路,是我童年时期最讨厌的一条路。天晴时,这条路被邻居们以各种方式占用。下雨时,这条路上便充满泥泞。松开祖母的手,我在这条路上几乎寸步难行。我摔过跤,被混在烂泥里的鱼骨头扎破膝盖;我吃着茶叶蛋,被邻居从阳台兜头泼了一盆污水(无心的);我经过某户人家建房搭起的脚手架下边,被漏下的石子敲中脑袋……

    我的祖父母把房子建在河岸边,鹳草洲的最深处,意味着我们家里的人在這条路上行走,直到走出鹳草洲,几乎要经过每一户邻居的房门。这些邻居们里边,有我喜欢的人,有我讨厌的人,也有我害怕的人。我小时候,这里很热闹,几乎都能见到各家各户大开房门,他们在院子里穿来穿去,老人坐着晒太阳发呆,女人们晾晒或是准备食物,男人们闲逛或是打牌、抽烟。大些的孩子跑来跑去玩耍,小的依在祖父母腿边撒娇。我祖母认识他们每一个人,她大方热情地和每个她看见的人打招呼,有时她随手在一些脏小孩的屁股上拍一下,逗他们哇哇大哭,有时候她颇为严厉地呵斥那些爱打架爱翻围墙、疯的像野兔子一般的少年男女。祖母很受欢迎,不管哪家两夫妻吵架,或是老人不耐烦活着要上吊,他们总是喜欢找祖母来开解。而我总是躲在祖母身后,拒绝和人说话,我害怕独自遇见大人们,也怕遇见小孩,我不像祖母那样可以和他们随意说话。或许,这和父母没有教我方言有关,除了祖父母,我不善于和鹳草洲里的其他人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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