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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家

    时间:2020-10-09 07:58:25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作者简介 丁力,男,祖籍安徽无为,生于马鞍山。1991年从冶金部马鞍山钢铁设计研究院下海,先后在深圳、海口、武汉等地做了十年职业经理人。

    2001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出版《高位出局》《职业经理人手记》《苍商》《商场官场》《国企老总》等长篇小说40部。曾获2007年度中国书业最佳商业图书·新人奖,2013年第六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奖。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理事,深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学创作一级。吉首大学文学院客座教授。

    大炮和娃娃结婚,车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当然,车是很便宜的车。但再便宜的车也是车。正是这辆车,使大炮在约娃娃吃饭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在哪里?我来接你。”如此,心理上就具备了一定的优势。搞对象,尤其是在深圳搞对象,心理优势首当其冲。

    这是大炮的人生经验。无论怎么说,有车比没车好,有房比没房强。哪怕车子是非常便宜的国产车,房子是四十平方米的一房一厅,说起来,总归是有房有车,除了具备精神层面的心理优势之外,也勉强具备了在深圳结婚的物质基础。

    那时候,他住南山,她住罗湖,每次见面,都是他开车从南山到罗湖。偶尔女方来南山办事或是纯粹想见见男方,甚至是“突击查岗”来到男方这边,也是大炮开车送娃娃回罗湖。

    当时车还算半个奢侈品,是身份的象征。车让人自信,令人轻松。谈恋爱必须轻松,不能让人感到累,一累,就厌倦了,一厌倦,十有八九就要黄。如果没车,让娃娃挤公交车从罗湖晃到南山,再从南山晕回罗湖,再大的热情也被晃蔫了,晕黄了。幸好,大炮有车,使他们的关系顺利发展,修成正果。

    结婚之后,大炮从南山搬到了罗湖,搬到娃娃家里住。因为,娃娃的房子三室两厅,大炮的房子一房一厅。大炮无所谓,但娃娃是住惯了大房子的人,不可能去跟大炮挤小房子。也不是娃娃精怪,有大房子,谁愿意住小房子?大炮说行,我的小房子出租,收入正好可以用来支付你这里的管理费、卫生费、水电费、网络费、煤气费、垃圾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

    虽然没明确AA制,但大炮是男人,不能明目张胆地占女方的便宜,所以,实际上还是各自经济相对独立,起码在大的资产处置上泾渭分明。比如车,比如房。

    结婚之后,娃娃也学会了开车,并立刻就体会到开车的好处,而且,开车有瘾,新手开车的劲头比老司机还大。娃娃提出买车。大炮认为可以缓一缓,建议娃娃先用他那辆旧车练手,等练熟了,根据需要再另买新车也不迟。娃娃表现得很听话,同意暂不买车,先拿大炮的旧车练手。那些日子,娃娃几乎成了专业练车手,有空就练车。每逢周末,任何事情不做,一门心思练车。上午练,下午练,晚上仍然练。娃娃练,大炮陪。充当教练,乐此不疲。双方的感情也顺利地度过了蜜月期。蜜月一过,娃娃从生手练成了熟手,对大炮说:“练好了。可以买新车了。”大炮只能点头同意。

    可是,买车是要钱的。哪里有钱?俩人都是单枪匹马从内地来深圳的,经过努力,娃娃奋斗了一套大房子,大炮奋斗出一套小房子加一辆小车子,俩人半斤八两,一结婚,剩下的钱就花完了,哪里还能再买一辆车?当初大炮反对娃娃买车,这理由那理由,根本的理由还是囊中羞涩。现在,既然答应为娃娃买车,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掉南山那套房。

    要买就买好车,如果买一般的车,还不如开大炮的旧车。彼时深圳的房价还不如现在高,大炮在南山那套四十平米的一房一厅抵不上娃娃看中的一款宝马。没办法,只能将大炮的旧车抵上。4S店正好有活动,“以旧换新”是噱头之一,有优惠,一切仿佛是天人合一。

    车主写上了娃娃的名字。

    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车子是为娃娃买的,一切手续都是娃娃拿着身份证去办的,当然“顺理成章”地写上她自己的名字。大炮也没有表示任何异议,相反,还乐见其成。宝马啊,油都要吃97号的,保险费每年接近万元,大炮怎能养得起?写上娃娃的名字,意味着车子主要由娃娃养,变相减轻了大炮的压力。

    娃娃养宝马也不容易,但她是独立性很强的女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放弃内地公务员不做下海到深圳来,既然大炮为她卖掉了房子和车子,在养车的问题上,她就打算独自承担。为了能养车,娃娃辞掉了公司法律顾问的工作,二次下海,加盟同学的律师事务所。

    娃娃并未认真征得大炮的同意,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大炮劝她慎重。同样是做律师,在企业做法律顾问有固定工资,还有年终奖和其他福利,而加盟律师事务所则没有固定工资。不但没有固定工资,还要反过来向律师事务所缴纳一定的费用。但娃娃决心已定。她告诉大炮:同学中,凡是发财的,都是开律师事务所或加盟律师事务所的,没有一个是在企业做法律顾问的。

    “为什么?”大炮问。

    娃娃说:“因为企业法律顾问是为企业打工,在事务所当律师相当于自己当老板。”

    当老板当然比打工好。这年头,能自己当老板,谁愿意打工啊。很快,娃娃就做了一单业务,一单的收入就超过之前一年的工资。

    宝马车功不可没。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开上宝马,也不是所有的律师都能开上宝马。宝马的最大价值不是方便驾驶,也不是能出风头,而是能体现车主自身的价值。当初,同学欢迎娃娃加盟律师事务所,一部分原因是看了宝马的面子,后来娃娃到外面接洽业务,宝马车也为之增色,就是最后支付律师费,对方看宝马的光芒,心理价位也会自动上浮。

    娃娃的身价很快与她的宝马车相匹配。

    大炮则走了一条相反的路。

    因为没车,出门不方便,大炮不得不放弃原本跑业务的工作,另行找了份不用出门在家上班的网管工作。后者不仅不用出门,而且基本没有压力,大炮感受了婚姻为自己带来的好处。偶然用一次车,开出去的还是宝马,别人怎么看不清楚,大炮自我感觉“提升”了。可是,日子一长,此种变化带来的副作用就显露出来:大炮的综合收入不及从前。当然,不用养车也不用供房,收入少一点并不影响生活。问题是,娃娃在进步,大炮在倒退,此消彼长,原本两个半斤配八两组建的家庭,内部出现贫富差距。

    娃娃也算是通情达理的人,为照顾大炮的情绪,遇上花钱的时候,她主动承担。比如那辆宝马车的开销,她就从来不用大炮操心。当然,后果是这辆车渐渐成了娃娃的专车,大炮刚开始是偶尔用一次,后来几乎一次也不用了,实在要用了,回来的时候也必须把油加满,否则就不好意思。与其如此,不如乘地铁或打出租车。再后来,娃娃进一步赦免了大炮所承担的其他经济责任。比如家里的厨房开销,当初说好了是大炮负责,现在娃娃经常提议出去吃,并且每次都是她埋单。大炮在享受物质生活品质提升的同时,也日益感受到娃娃在家里的地位逐步上升。也许并没有上升,只是大炮“感觉”对方上升,但“感觉”的上升也是“上升”。

    或许是大炮自己敏感,或许是娃娃确实比之前强势,总之,两人之间有了间隙,彼此说话再不如之前那样无所顾忌,必须小心谨慎,稍不注意,就可能引发“战争”。包括“冷战”。

    导致双方关系恶化的直接原因,是一次娃娃说了:“你滚!”

    娃娃或许无意,但这两个字在大炮听起来,十分刺耳。

    倘若他们住的是大炮的房子,或者是他们共同出资购买的房子,“你滚”可以理解成一句玩笑话,甚至可以理解成娃娃的发嗲,但他们住的是娃娃的房子,这话从娃娃嘴里说出来,就相当伤人了。

    倘若仅此一次,杀伤力也不至于致命,问题是,随着娃娃个人财富的逐步增长,脾气也跟着上涨,说话越来越不考虑大炮的感受。终于,“滚”成了她的口头禅。

    大炮是敏感的人,也是有一定想象力的人。大炮想象,一定是外面有人在追娃娃了,并且,这个人的条件优于自己,起码经济条件优于自己。或许,那个追娃娃的人是有老婆的,追娃娃的目的不是结婚,只是好玩,但即便是“玩”,也超出了大炮的底线。

    大炮决定“滚”。

    可是,往哪里“滚”?

    南山的房子卖了,再买回来不可能。别说当初卖房子的钱已经变成了娃娃的宝马车,即使没有给娃娃买车,钱存在银行里利生利,如今连本带利加在一起,估计也只能买回之前的厨房和厕所。有了厨房和厕所,大炮吃喝拉撒的地方有了,但没有睡的地方,仍然不能称其为家,要想再找一个能睡的地方,“滚”出去之后只能出去租房。还不能租正规的小区,只能租农民房。

    大炮住过农民房,并且住了许多年。大约住了十年,才买了房子,后来又买了车。再后来就娶了娃娃。不对,不能算大炮“娶”了娃娃,准确地说算“倒插门”,因为,他们结婚后,是大炮搬到娃娃这里,而不是娃娃搬到大炮那里。当初这么做的时候,丝毫没有“倒插门”的感觉,现在打算“滚”了,忽然感觉有了。一旦真“滚”,就等于经历一场大循环,大炮在深圳折腾这么多年又被打回原点,重新变得无车、无房、无老婆。可如果不“滚”,自尊心又实在无法承受。

    大炮想找娃娃谈谈。

    可惜没成功,谈不出口。如今的大炮,见到娃娃就自然矮了三分,两人已经不在一个平面上,没有平等对话的资格与资本。不平等的谈话,好比清朝政府与八国联军谈条件,能谈得拢吗?

    事关重大,心中郁闷,大炮非常想找个人说说。

    其实“说说”仅仅是“说说”,他并不打算从听者那里获得什么真知灼见或锦囊妙计。“说说”本身就是一副良药,心中的苦闷就像肚子里喝过量的酒,吐出来了,就没事了,憋在肚子里,总归是麻烦。可是,找谁说呢?深圳人忙,务实,不关心别人的长短,因此表现为“宽容”,不喜欢“说长道短”议论别人的生活,因此也就不喜欢“说说”。当然,少数知心朋友除外。可大炮这两年憋在家里做网管,生活在虚拟世界中,与现实世界脱节,哪里能有什么“知心”朋友呢?之前跑业务的时候,倒是结交了一些“朋友”,但多半是业务上的“朋友”,或者说是利益上的“朋友”,如今没有业务关系了,也就没有利益关系了,突然找到人家说知心话,还不把人家吓着了?

    大炮有些后悔了。后悔为娃娃买车而卖掉自己在南山的房子,后悔与娃娃结婚,甚至后悔当初下海来深圳。倘若不卖房子为娃娃买车,尽管娃娃当时可能不开心,但只要大炮耐心做思想工作,耐心在其他方面做些弥补工作,哄一哄,事情也就过去了,不至于闹翻脸,更不至于弄到现在要大炮“滚出去”的程度。倘若不跟娃娃结婚,自己虽然住不上三房两厅,虽然开不上宝马车,但肯定会继续做业务,肯定多少有些长进,比如长进到两房一厅,长进到开十几万的日产车,不至于落到现在“滚出去”之后就只能租农民房的程度。倘若不来深圳,在家乡县级机关里面慢慢熬着,即便熬不上书记县长,起码能熬上科级局长,即便熬不上局长,只做一般公务员,在老百姓眼中也是“官”,不贪不腐,自然就有人捧着,自然就能娶妻生子,其乐融融,哪里像现在,一旦“滚出去”,就真的无家可归了。但是,天下没有后悔药,自己当初冲动造成的后果,只能由自己埋单。

    大炮做了最坏的打算,也打算接受最坏的结果。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娃娃再敢说一句“滚”,他就立刻真“滚”,哪怕“滚出去”之后自己重新一无所有,重新住回农民房。之后,他打算重新做自己熟悉的业务。没有车也可以做业务。当初自己没有车,不是也慢慢做成了吗?不是照样买了房又买了车吗?做业务有风险,也有压力,需要应酬,但是有积累,人脉可以越做越广,生意可以越做越大,有奔头。

    这么想着,大炮就感觉到了悲壮,同时,就发现天还顶在头上,并没有塌下来。

    等等。大炮及时提醒自己。再等等。为自己当初的冲动埋单没有错,敢于承担也没有错,重新做业务更没有错,但是,要接受教训,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不能再次冲动。毕竟,自己不年轻了,不能总有能力为自己的冲动埋单。所以,这次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冲动。要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要想清楚。

    大炮想,既然打算“滚出去”之后重新做业务,那么,为什么不现在就做呢?

    是啊,现在就可以做啊,不必等到“滚出去”一无所有之后才做啊。

    大炮忽然开朗,决定现在就开始恢复做业务。

    谋定而动,大炮首先辞去网管工作,然后着手买车。不买车不方便跑业务。在势利的社会里,大多数人都变得势利,大炮无法改变社会,但能够改变自己。

    谢天谢地,这两年大炮虽然收入不多,但开销不大,所以,一辆车还是能买得起的。当然,不是买宝马车,但也不至于买太低档的车,起码要比他之前的那辆车高档。大炮决定买一辆价位在十几万元的车。如今,十几万元就能买一辆看上去蛮不错的车。

    他没有征求娃娃的意见,甚至没有告诉娃娃。大炮觉得这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应该完全自己做主。

    车买了之后,大炮也没对娃娃说。停在楼下。白天,娃娃前脚出门,大炮后脚就跟着下楼。他不是去跟踪娃娃,他没那么无聊。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是出去拜访朋友,就是之前生意场上的那些朋友。有些已经转行了,有些联系不上了,但凡是能联系上的,大炮都逐一去拜访。给对方带世界各地的特产,邀请对方进餐或者喝茶。大炮摆出一副自己发了大财却仍然没有忘记老朋友的派头和样子。他甚至学会了讲故事,讲这两年自己发财、换房、换车、娶老婆的故事。很快,从这些聊天、喝茶、吃饭、讲故事当中,大炮了解到最新的市场行情和走向,联系了更多的朋友,并结识了新的朋友,虽然眼下还没做成一单生意,但已经基本摸清了行业套路,看到了成功的脉络。关键是,他找回了之前的商场感觉。

    这一天,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娃娃又说了“滚”。大炮没接话,当然更没有像之前那样发火。他甚至没有表现为不高兴,仿佛他根本就没听见,看上去似一种麻木。大炮悄悄地整理了一下,悄悄地出了门,把门轻声带上,然后下楼,钻进自己的车里。他没开灯,却在车窗上留了一条缝儿,然后静静地坐在驾驶位上。他没有发动车,当然也就没有把车开走。他在等。等娃娃下楼找他,或者给他打电话。然后他视情况决定是不是回家——回到娃娃的家——他心里已经确定那是娃娃的家。如果娃娃不下楼找他,也不给他打电话,大炮就打算把座位放平,躺下,在车里睡一晚上,等到第二天娃娃出门了,他再悄悄地回去,洗漱,吃饭,换衣服,出门,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娃娃果真没有下来找他,也没有打他的电话。大炮不得不真的将座位放平,然后躺下。驾驶座位当然比不上床。大炮担心睡不着,没想到却睡得格外香甜!因为,毕竟,这里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家”,至少是“半个家”。

    此后,就形成了习惯,每次娃娃出言不逊,大炮就悄悄地出门,来到楼下,钻进自己的“半个家”里,不开灯,却将车窗留一条缝儿,然后将驾驶座位放平,躺下,安安稳稳地睡个踏实觉。第二天等娃娃走了,大炮再回去,洗漱,吃饭,换衣服,出门,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最近,大炮已经做成一单生意。不大,但总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另一单大业务正在跟踪,估计问题不大,因为,在做他们这种业务的同行中,像大炮这样在深圳有车、有房、有老婆、有户口的人不多,所以他明显比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业务员可信、可靠。大炮和娃娃也不再吵架。之前吵架,多半是因为娃娃出言不逊,现在娃娃仍然出言不逊,但大炮不再生气,他甚至不顶嘴,只是悄悄地下楼,悄悄地钻进自己的“半个家”里,等待新一天的黎明。

    大炮已经盘算好了,一旦大单做成,他就立刻用按揭的方式在中心区买套房子,悄悄地装修,并配上家电和日常用品。到那时,如果娃娃再说一个“滚”字,大炮就立刻、彻底地“滚”,不是“滚”到楼下自己的车子里,而是“滚”到自己在中心区的房子里,并且第二天早上也不回来,没必要回来,他可以在中心区自己的家里洗漱、吃饭、换衣服,然后出门,投入新一天的工作,甚至,到了晚上,他也不用回到娃娃的家,而是直接回中心区自己的家。大炮倒要看看,娃娃是不是一直不找他回去,一直不给他打电话。倘若娃娃最终忍不住,主动给大炮打电话,大炮也不一定回来,说不定,他会直接约娃娃在民政局见面。但是,眼下,大炮的大单还没有最终落实,中心区的房子还只是空中楼阁,因此,大炮仍然经常在车里睡觉,睡得很香,因为,“半个家”也是自己的“家”啊。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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