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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渊默而雷声——李云雷论

    时间:2021-02-27 08:01:44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一、 云雷其人

    2010年7月我结束了学生时代,即将从复旦毕业。行前,复旦中文系恰好开了一个较大规模的学术研讨会。会上见到许多师友,他们遂问起我毕业后的去向。我一一告知,将去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几位师友闻后不约而同地说,那你可以和李云雷好好喝酒了,但是你肯定喝不过他,所以要小心一些。7月中旬,我到了北京,不久即给云雷打电话,之后我们见了一面。云雷请我吃饭,为了减轻我的心理压力,他一直两瓶两瓶地点啤酒,一直要到第七八个两瓶,我已经喝多了,而他还面不改色。

    之后,因为在同一个单位工作,我们时常见面,时常在一起喝酒、聊天。云雷忠厚,话也不多,但往往一句是一句。曹文轩先生曾以小说家之笔,也这么描述过云雷,颇为传神,他说:“就是这个轰轰然走过来的李云雷,却是一个很腼腆的人。当有人跟他开玩笑,或是当他向别人求助一件事情时,他就显得很局促,不言语地朝你笑着,并且不住地用手去抓挠自己的后脑勺。他就这么笑着,憨憨的,微带羞涩,半天才能说上一句话。”①

    综览云雷生平(似乎太早了),迄今,他有两件事做得非常好,均能点中要害,切中时弊。

    一是积极倡导“底层文学”。云雷既以文学理论与批评的方式去呼吁“底层文学”,也亲自动手,写过与底层有关的小说。2004年,关于“底层文学”的讨论一时大兴,“底层文学”几乎可以称为文学界年度关键词,云雷就是主要参与者和推动者。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云雷开始登上了文学批评的舞台,确立了其批评家的形象。2011年,云雷出版了《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这本书收录了其文学研究与批评的若干文章,是其作为批评家一面的集中体现。但是,云雷的面向较多,除了写文学批评之外,他还写小说,而且成就斐然,颇得好评,现编有一本小说集《一条路越走越远》。鲁迅当年曾经感慨,觉得教书和写作不能兼得,因为时常体验到撕扯之感。云雷左右开弓,写批评,写小说,但其道一以贯之,总结一下就是:通过底层,理解中国。

    二是参与创办左岸文化网。②除了写作之外,云雷还做了一些具体的事情,去积极推动文学事业。左岸创办迄今已有八年,这些年其影响日益扩大,也有了数量可观的作者群和读者群。这个网站立场鲜明,以左倾思想为主,故名“左岸”;它的边界和范围亦很清楚——故名“文化网”。 晚清之时报纸、杂志、出版等逐渐兴起,是其时最新的公共空间,随之而起了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比如梁启超、章太炎、张元济、胡适、陈独秀、鲁迅、巴金等等。这些知识分子借助于报纸、杂志等公共空间,走进了公众视野,承担了化民成俗的责任。在当下的生活中,网络的影响日益扩大,逐渐成为了极其重要的公共空间。云雷利用网络这个新的媒介形式,建立了一个新的作家共同体——左岸。通过网络,一大批作家、批评家团结在一起,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左岸人”;通过网络,左岸推出了一批作家,也推出了一批新的作品。我常开玩笑地对云雷说,左岸就是一个新的作家协会。左岸的有些作家或许尚处于体制的边缘,不为作协认可,但是通过左岸,他们有了自己的阵地和平台。

    二、“底层文学”

    大概在2000年前后,中国有一些事情悄悄起了变化。有两本书比较有代表性,最能见出当时的氛围和转变的端倪,一本是李昌平的《我向总理说实话》,一是曹锦清的《黄河边的中国》。2000年,李昌平曾上书朱镕基总理,言农民问题,对于其信,朱镕基总理有批示,之后李昌平将此事的始末写成一书《我向总理说实话》,2002年由光明日报社出版。李昌平是经济学硕士,作过乡镇委书记,与农民接触密切,故知道农村的情况和农民的状况。1996年,曹锦清两度赴开封作田野,调查农民情况,其书《黄河边的中国》2000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曹锦清通过田野调查,以社会学与人类学著作的方式直接呈现出农村情况,真是触目惊心。这两本书都揭示了其时农村的一些问题:农民生活艰辛,农村很穷,农业很危险。之后,“三农问题”逐渐成为政府工作重点,“三农问题”也逐渐进入公众视野,引起了广泛的关注。

    1992年之后的经济发展模式产生了一些问题,农民、农村和农业首当其冲。率先揭露这些问题并引起疗救的注意的不是文学作品,而是社会学学者或者基层干部(如曹锦清和李昌平),文学显得滞后、无力。李云雷得风气之先,在文学领域内呼应了这次潮流。孟繁华先生也说:“几年来,‘底层文学’的出现和伴随的争论,是这个时代唯一能够进入公共视野的文学现象。这一现象的出现不是空穴来风,不是人为制造的文学骚乱。事实上,社会分层业已成为事实,现代性过程中始料不及的问题日益突出并且尖锐。文学当然不能无视这一存在,‘底层文学’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发展的。”③云雷大声疾呼,高倡“底层文学”,将目光引向处于底层的农民和下岗工人等,希望大家注意这些迫在眉睫的问题。如此,一唱百和,很多人幡然醒悟,于是有关“底层文学”的讨论日益增多,有关“底层文学”的作品不断涌出,“底层文学”引领了新的文学潮流。这本《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是云雷的近作,收录了这些年他讨论“底层文学”的一些论文和评论,颇能见其志向与情怀。

    《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是书共分三编:上编为“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中编为“底层文学:理论与批评”,下编为“农村问题与文学叙述”。书的名称为《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这是其中一篇论文的名称,以之为全书之名,统摄全书,颇见苦心与用意。是书为论文集,论题颇广泛,或言理论,或综述某作家,或分析具体作品,虽似散乱,但皆指向了“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这一主题。很多作家与批评家虽著作等身,天天写作,但未必知道为何而写作,云雷不同,他有自己明确的关怀,他知道为了什么写作,为谁写作,因此不管他写评论,或写小说,均有着明确的指向——关心底层,理解中国。于是,尽管《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论题看似驳杂,论域似乎广泛,但其道一以贯之,每一篇文章用意都在于去理解中国。是书之三编环环相扣,“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可以理解为“如何理解中国”,尤其是当下的中国,希望知道当下中国处于什么境地,中国的问题出在哪儿,如何去疗治。云雷对时代和当下的中国有自己独特的理解,由此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肩负起了责任。“底层”就是他理解中国的关键之处,他以文学批评与文学作品去“讲述中国的故事”,他以文学为突破口,希望大家能意识到这些问题,引起疗救的注意。第一编立意颇高,所谓先立乎其大,以之为纲,循此而进。第二编往下走,谈“底层文学”,这是其理解中国的路径,由之或能切中肯肇;第三编讨论“农村问题”,这是“底层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书之三编,有下学上达之象。下学为从具体文学作品,比如从《那儿》、《秦腔》等具体文本入手,上达则是“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如此,题目虽大,不至于流于空疏,也不会过亢;如此,虽有具体作品解读,也不至于失之于琐屑和无聊。第一编先提出问题“如何讲述”?第二、三编则是回答,这样去讲述。该书之体例——由农村而底层,然后中国,这也是云雷思想与思路的呈现。

    晚清之后,中国处于“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个变局一直到今天尚未结束。如何理解这个局,最能见志,也能见出一个人的立场、格局甚至命运。云雷对晚清以来的局有自己的看法,他说:“中国面临的最大挑战,是西方文化以及其孕育出来的资本主义。”云雷对“中国面临的最大挑战”的认识,以及他对老左派所作所为的反思,这些决定了其立场——新左派。既然如此,云雷的目光必然是往下走,关注被压迫者——底层。所以,2004年曹征路的《那儿》发表之后,云雷会如此不遗余力地为之鼓掌叫好,为之奔走呐喊。藉这篇小说,云雷也表达了他的想法与感情,他在文坛中的形象由此也树立了起来。因此,在阐释“底层文学”内涵之时,云雷也将其纳入左翼的传统中,他将“底层文学”视为“‘左翼文学’传统失败的产物,但同时也是其复苏的迹象。”④

    云雷拈出“底层文学”这个关键词,确为神来之笔,除了切中时弊之外,还切中了当下文学史的一些问题。其实,时弊与文学之弊往往交织在一起,文学之弊往往由时弊引起,文学之彼也能见出时弊。中国总体的战略模式大体上会影响着中国的文学观念、文学发展模式和文学生态,云雷提出“底层文学”也意在调整当下的文学观念、文学发展模式和文学的生态,促成当下文学产生新的转变。云雷对1980年代以来的文学有自己的判断,他说:“1980年度以来的中国文学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它们是面向精英、面向批评家、面向(海外)市场的,好像与中国的底层民众没有关系,既不关注底层民众关心的事情,也不把底层民众当作预期的读者,那么自然底层民众也不会关心他们。以上这些不仅造成了1980年度‘文学理想’的破灭,对‘文学’本身的存在也造成了极大的危害。”⑤这个判断是有意义的,1980年度以来中国大体上走了唯西方是尚的发展模式,文学上亦如此,所以现代派一度那么流行,先锋小说一时成为中国文学的主流。因此提倡“底层文学”,在云雷看来就有了重大的意义:“它重建了文学与现实、与世界、与民众的联系,并从底层的视角观察与描述着中国的变化,只有这样的视角,才有可能全面地表述出‘中国经验’的丰富复杂性,也只有这样的视角,才能表现出普通中国人在这一变化中的情感与内心世界。”⑥在这里,云雷将“底层文学”与“中国”之间的关系说得比较清楚,通过“底层文学”这一视角,他希望可以通盘理解中国。云雷的博士论文写浩然,他对那一代作家充满了好感与敬意。时过境迁,文学史模式一旦发生变化,作家在现实和历史中的地位就会随之发生变化。八十年代之后,浩然每况愈下,成了人人喊打的作家,这与此前的评价几乎有天壤之别。云雷的《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藉着一些作家、作品,在具体论述中也对八十年代开启的文学史模式作出了反思。

    正是由于云雷的“底层”视角,他才会对曹征路、刘继明、陈应松、胡学文、罗伟章等作家如此情深,他才会对贾平凹的《秦腔》、迟子建的《花牤子的春天》、鲁敏的某些小说等如此青睐,这本书的第二、三编对他们有精彩的解读。这些作家和这些作品确实写了底层,写了底层人物的困境、情感等问题,云雷的理论与他们的作品可以相互呼应。一个批评家往往有其喜欢的作家,因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看一个批评家关注什么样的作家,喜欢作家的哪些作品,这个批评家的形象大体上就能显示出来。由云雷的这个作家谱系,大体上也能见出其趣味、好恶、倾向和抱负。

    云雷是如此敏感,他迅速地感知到了时代精神的变化,他从自己熟悉的文学领域入手,促动并希望能促成这次变化。云雷从农村中走出来,他与“底层”有着天然的联系,他对底层经受的苦难有着切身的同情,因此他在文学领域内为“底层文学”摇旗呐喊,为之大声疾呼并积极倡导。“底层文学”由是越来越多地得到了大家的关注,引领了新的文学风尚。

    三、小说

    云雷的小说可谓其精神自传,其小说风貌经历了一次明显的变化,大概言之就是逐渐扬弃先锋文学,转向现实,由注重形式逐渐注重内容。云雷的这次转身,就是“此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于是他逐渐找到了适合于自己的路。当然,云雷小说风貌的变化,也就是云雷总体思想的变化。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生的作家,很多曾经深受先锋文学的影响,迷恋于那些奇奇怪怪的句子和迷迷糊糊的氛围。⑦云雷的《少年行》(1999年)、《朝圣之旅——少年行之三》(2000年)、《葬礼》(2002年)均带着先锋文学的影子和痕迹。这个阶段,可谓云雷的学徒期,这些作品亦是其习作。《少年行》中有典型的先锋文学的意象和气息,比如梦境、“阴雨天气”、占卜、压抑的气氛、死亡的气息等。小说以电影《罗生门》那样的视角写了一个少年的死,恍兮惚兮,惚兮恍兮,也不知道少年死了抑或没死。《朝圣之旅》有一个副标题“少年行之三”,这篇小说在精神内涵与格调等方面依旧延续了《少年行》的基本思路。这篇小说较之《少年行》在精神内涵上深化了一步,小说写了父亲所面临的困境,要儿子活下来还是女儿活下来。这个主题为文学所爱,《苏菲的选择》、张翎的《余震》都涉及到类似的选择问题。云雷的《朝圣之旅》也处理这个问题,只是以一副先锋文学的面孔出现而已,小说的首尾结构同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极其类似。《葬礼》亦如是,调子、风格也不脱先锋小说的模式,这篇小说颇有荒诞色彩,写一个梦境,“我”不觉加入丧礼行列,又不觉成为死者,在众人的强行要求下被送进墓穴。⑧

    八十年代兴起的先锋文学,在其时有一定的意义,先锋文学反叛了毛时代的意识形态,对于开启八十年代新的局面有积极的意义。但是若定格于此,若文学过于强调形式和技巧,若文学不与现实接触,那么文学的路会越走越窄。有一些先锋作家走了出来,比如余华,有些则定格于八十年代,比如马原。李云雷则是从先锋文学入,但是舍弃了先锋文学,先锋文学的程式和套路阻碍我们去接触真实的世界和变化了的中国,而云雷则渴望与大地接触,希望了解当下的现实。《假面告白》(2003年)这篇小说,我觉得能看出云雷思想的转折,这篇小说就是记录了他转折时期的一些想法。《假面告白》在形式上很明显地模仿了鲁迅的《狂人日记》,这篇小说亦有一个文言小序和白话正文。小序言:“吾友某君,为北京某校博士,素为吾所钦敬者,未料日前闻其被海淀区公安局以骚扰女青年罪拘留十五日,毋知其详。殆晤面时问及此事,笑曰已半年前事情矣,因遭遇一精神危机云尔,乃出示狱中所书潦草之字纸数叶,谓可做一笑话看。吾又询及其学业,答曰论文已顺利通过答辩,将赴某高校任教云。……”正文就是“狱中所书潦草之字纸数叶”。小序提到“精神危机”,正文则全面描述其“精神危机”是什么以及缘何而起等等。“吾友某君”精神危机起因于这个疑问“我为什么会对书感到厌恶呢?”某君“从七岁我就开始上学,现在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光念书我就念了二十年,可是我念到了什么呢?”某君说:“我感觉自己并没有更好地认识社会,反而觉得与它们之间隔了一层厚厚的障壁,这让我真感到悲哀。我们的祖先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可对我来说就是‘宫刑’,我从纸上得来的就是他妈的宫刑。”于是某君开始废书不观,欲直接了解现实,于是“这几天我总在街上徘徊,心中的问题让我不得安宁,每个晚上我都要在街上走来走去,一直走到很晚。”某君在跟踪一个女生时,女生报警,某君于是被扭送公安局。

    关于书与真实之间的关系讨论者甚多,比如孟子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譬如庄子所谓“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云雷亦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也追问读书何为的问题。书当然可以丰富我们的世界,打开我们的视野,但若流入“本本主义”,则容易让我们失去面对事实本身的能力。云雷在另外一篇文章中也表达过类似的想法,他说:“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远离了这些作品,养成了另一种文学趣味,而当我再看关于农村的作品时,总会觉得它们太土,太落后,而这个过程与我离开农村的时间几乎是同步的,这样一种建立在西方文学阅读之上的‘修养’,使我对中国的文学传统天然地有一种偏见或歧视,同时对文学‘纯粹性’的专注,也遮蔽了我文学以外的视野,我不知道中国发生了什么,农村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读书,也不怎么关心作者为什么要创作,似乎我们的阅读与学习,只是在学院内部的循环,只是为了知识的修养或者跟踪上文学界最新的流行时髦,但是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却是我没有想到过的——这样的发现让我警醒,也让我深思。”⑨这篇《假面告白》应是理解云雷思想转折的重要小说,此前云雷学现代派,写先锋小说,也写《花儿与少年》之类的小说,但之后云雷“切问而近思”,一方面思索自己的处境,一方面往下走,关注底层,发展了《花儿与少年》这一路的作品,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可以借用《假面告白》中的一个情节来分析云雷思想的这次变化,小说写道“有一年寒假我回到了家里。一天晚上我正躺在自己屋里的床上看书,看的是托尔斯泰的一本小说,《伊万·伊里奇之死》,我看得津津有味。这时我的母亲走了进来,看她的样子是想跟我聊聊天,可我正在看书,我看得津津有味,我不想聊,可我还是欠起身来,跟她搭讪了几句。母亲在我的床边坐了下来,我们唠了一些家常,很快她就看出了我的冷淡,不久就起身走了,说是让我‘好好看书吧’。说完她就出去了,我继续看书。”此前的云雷是读《伊万·伊里奇之死》的云雷,此后的云雷则是既读《伊万·伊里奇之死》,也能与母亲聊天,并且懂得母亲。

    转变后,云雷的小说基本上都会涉及到城市与农村这两个意象。云雷生于1976年,他八十年代读小学,九十年代读中学和大学。1992年之后,中国完全确立了新的发展方向和方针,经济迅速发展,可是城市与乡村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农村承担了城市的压力。当云雷回首这一段生活之时,肯定深有体会。

    云雷在文学中塑造了一种新的人物类型,他们通过升学,一步步从农村走到城市,他们逐渐脱离了农村,定居于城市。从农村拥到城市的“新移民”逐渐增多,我暂时无以名之,网上有略带贬义的称呼“凤凰男(女)”。云雷以小说的形式写出了这一类人的心路历程,让他们直接出场,现身说法,写出了他们如何一步一步走出了农村,如何从与城市不和谐而逐渐和谐,写出了他们如何离开并且遗忘了农村。《花儿与少年》(2002年)、《小城之春》(2003年)、《初雪》(2006年),这三篇小说可谓成长三部曲,小说皆以第一人称“我”叙述,写了“我”读小学、中学和大学的心路历程。《花儿与少年》情节很简单,写了一个儿童如何向往一朵小红花的故事。《花儿与少年》写小学,是升迁之始,这里尚未涉及到农村与城市之间的对立,只写出如何从放羊娃转变为小学生。《小城之春》写“我”在中学里的处境,此时城市与农村的对立已经出现,因为“我”已经进入县城。“我”穿梭于农村和县城之间,不得不承受着二者差别所带来的自卑、自尊、尴尬、烦恼和痛苦。小说有一个情节写得很好,老师让同学写一篇说明文,题目是“我的家”,为此“我”陷入深深地痛苦之中。小说写道:“这个题目让我感到很为难,倒不是因为它难写,而是因为我不想写。当我想到自己家的时候,我只为它的贫穷感到羞愧,而不愿意欢迎别人来做客,那里既没有那篇范文里所写的摆设(沙发、电视等等),也没有属于我自己的房间,只有几间土坯房,那已是我出生以前盖的了,房顶上都长了草,屋里的椽子下面又搭了一层板子,防止它往下漏土和雨天漏水;里面的家具只有桌子、椅子和柜子,它们是破旧而黯淡的,也是我们仅有的家当,我们用了多年修修补补还要用下去;院子里是猪圈、羊圈和随地乱跑的鸡,一会儿不收拾就又脏又乱了。这些就是我的家,我自己也不想正视,更不想写下来让别人看到。” 所以当“我”的作文被读之后,“我”会反应如此激烈,“感到怨恨和委屈”,彷佛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初雪》写“我”进入大学之后的处境,读中学“我”只是进入县城,读大学“我”则进入了北京,可想而知“我”与北京之间的生活方式差距之大。小说通过写“我”与室友与同学之间的交往,写出了“我”与北京的诸多不协调,写出了“我”的自卑与自尊,写出了“我”的艰辛与欢乐。这篇小说细节处理得很好,对“我”的心理状态的分析也很到位。

    云雷没有将成长三部曲写成“我的奋斗史”,“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农村走出,走进北京,实现了梦。云雷不是志得意满,相反,他一直在反思,为什么“我”会与农村渐行渐远,他的另外一篇小说《一条路越走越远》则集中展现了这方面的思考。云雷编过一本小说集,但目前尚未出版,我先做一个预告,这本小说集的名字就叫《一条路越走越远》。一篇小说的名字被用于一本小说集,可见该篇之重要。“一条路越走越远”甚至可以是云雷小说的关键词,可以见出他思考的方向。在一个访谈中,云雷这么说:“‘一条路越走越远’这个短语确实包含了一种矛盾的态度:它既是对‘走远’这一事实的客观描述,同时也包含着离去的眷恋与前途的迷茫。……我想在最根本的意义上,‘一条路越走越远’凝聚了我的人生体验,从18岁离开乡村,我一直在北京漂泊,到如今,我既无法完全融入城市生活,而回到家乡也像一个陌生人了,仿佛从最初开始,我就走在一条离家的路上,越走越远,我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所以总会有一种漂泊不定的无根感。”⑩《花儿与少年》、《小城之春》与《初雪》若合为一篇则是《一条路越走越远》,这篇小说总体上写了“我”由小学、中学进入大学所走过的路,并且反思为什么会“越走越远”。小说以去姥姥家为切入点,写“我”从盼望去姥姥家到不太积极、不太愿意去姥姥家的转变过程,写了“我”与姥姥家的世界完全融合到与之隔膜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我”一路小学、中学而进入大学的过程,这个过程也就是“我”由村子进入县城,再进入北京的过程。因此云雷慨叹:“那一条去姥娘家的路,我是越走越远了。” “去姥娘家的路”可实可虚,可以理解为“去姥娘家的路”,也可以理解为回农村的路,甚至可以形而上地理解为回乡或回家之路。

    当中国处于农业社会之时,农村与城市在传统的耕读生活中并未割裂,乡村中走出来的读书人最终会对乡村有所反哺。可是工业化之后,农村与城市的对立越来越严重,城市强势,农村弱势,因此一旦农村中的读书人走出了农村,他们就不会再回农村,亦不反哺、报答,只会老死于城市中。因此,农村只会越来越凋敝,陷入恶性循环。云雷以小说写出了这种现象,并有所反思。

    云雷是“底层文学”的积极倡导者,他的小说也时时触及到底层,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巧玲玲夜鬼张横》(2006年)、《父亲与果园》(2010年)和《舅舅的花园》(2010年)。《巧玲玲夜鬼张横》以“说书者”命运的变化,展示了农村社会的变化,说书者张横是关键人物,他以“说书”为农村营造出公共空间,因此通过写他,就可以写出农村的群像,通过写他就能写出“山乡巨变”。《父亲与果园》写父子关系,晚清以来父与子之间一直紧张,这篇小说则写“我”离开农村进入城市之后,离开“父亲”之后,回转过来试图重新理解“父亲”与父亲劳作过的“果园”。“父亲”与“果园”都是颇有象征意义的意象。《舅舅的花园》与《父亲与果园》近似,但是《舅舅的花园》气象更为宏大。《花儿与少年》、《小城之春》、《初雪》、《一条路越走越远》、《舅舅的花园》等都是写“我”。都是写“我”的私人体验,都是写“我”由农村进入城市之后的感受,而《舅舅的花园》除此之外尚写了舅舅一家的命运。云雷写的“我”固然写出了一种新人物,但毕竟只是一种人物,而《舅舅的花园》则写出了几种人物。

    由底层去理解中国,这是云雷开出的药方,这个确实能切中时弊,因为九十年代以来,底层一直处于被压抑的状态。但欲全面理解中国,我觉得“底层文学”尚不够,我们需要有一个更为全面的视角,整体把握中国。《舅舅的花园》中有了这样的气息。

    ①曹文轩:《李云雷这个人》,见《南方文坛》2009年第1期。

    ②2003年,李云雷、徐则臣、盘索一同创办了左岸文化网。其网址为:/index.asp

    ③孟繁华:《新世纪的新青年——李云雷和他的文学批评》,《南方文坛》2009年第1期。

    ④李云雷:《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作家出版社,2011年,第114页。

    ⑤李云雷:《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作家出版社,2011年,第15页。

    ⑥李云雷:《如何讲述中国的故事》,作家出版社,2011年,第16页。

    ⑦辽宁的作家鬼金有一次说,很多70后作家就是“先锋文学的遗腹子”,这个比喻很能说明问题,也较有普遍意义。

    ⑧云雷这个时期的作品,鲁太光先生曾经这么评价:“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就很是为他小说中洋溢着的纯粹诗意和纯熟技巧而感叹,但我也常常批评他的小说缺乏现实感,缺乏思辨的力量——那时,我正迷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就往往拿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事儿,说他的作品缺乏火与冰般互相颉颃而又彼此交融的艺术感觉和能量。”参见鲁太光:《我们的路》,详见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e5e0cd0100tlbv.html

    ⑨李云雷:《我们为何而读书》,见《天涯》2010年第3期。

    ⑩魏冬峰:《为什么一条路越走越远——李云雷访谈录》,参见左岸文化网。/Article/201105/2985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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