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盛世的再现与重构
时间：2020-08-14 07:55:55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一
过去的许多历史小说主要是以政治观念切入历史，演绎历史的兴衰更替，或是描写才子佳人咏叹人世炎凉的社会风情小说。“落霞三部曲”的推出给人一个意外的惊喜。二月河以辩证的、唯物的、科学的历史态度，在作品中再现了三百多年前的那段风云多变的历史时期，并以独具的史识，重构了康雍乾一百多年的变迁史，融入了作家本人对那段历史和那些人物的理性思考。这样，作品的意义就不仅在于作品自身的成功，而是为读者提供了一个重新审视历史的视角，它超越了原先单纯叙说历史而演绎历史的阶段，拓展了历史题材小说的广度和深度。
在对待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问题上，由封建正统观念引申出来的姓氏正统论，乃至由此扩而大之的民族正统论长期以来仍然在历史学界和文学创作界占据着一席之地。但是，如果不能正确对待清初繁荣的社会现实，不能从正面肯定它在中国封建社会发展中所起的积极重要作用，至少所持的态度不是辩证的、历史的和唯物的。“落霞三部曲”在对待这一问题时却有自己的特点，作者在谈到自己对封建君主制度的表现时也曾解释道：“我并不是在歌颂君主制度，而是在写那种制度下可能存在人际关系中美好的一面。把善良、仁慈、关爱注入进去，它已经不完全是原来意义上的道德观念，读者感受到的美就有了现实的依托。”[2]从“落霞三部曲”中也不难看出，作品至少有三点是较为独特的。一是对满清入主中原的看法上，作者将它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充分肯定了它的历史合理性，尤其是对汉民族的中央统治集团已经腐败到极点的情况下，对强悍的、充满活力的少数民族取而代之持充分开放的态度。二是对满清初期统治阶级开创基业时的创造精神、开拓精神、气度和胸怀显然是持一种十分赞赏的态度。三是对满清入关后三代统治者所采取的一系列有利于祖国统一、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稳定的措施方针持肯定的态度。这些审美视角的出现，对作者在作品中公正、客观地评价反映清初社会历史现状是大有裨益的。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比如在《康熙大帝》中康熙平定以吴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为首的“三藩”的斗争，和最终以和平方式收复台湾的郑氏政权的举措，其他还对所谓“朱三太子”杨起隆内乱的平定等。如果用正统的汉族正统论作指导来表现这一历史时期，得出的结论则必然是相反的。然而事实是，在经过了明末清初的长期战乱以后，广大劳动人民饱受离乱的沧桑和疾苦，渴望社会有一个相对安定的时期，以恢复和发展社会生产力。清王朝在平定“三藩”之乱和与“朱三太子”杨起隆的斗争中，都表现出了历史对当时统治者的必然要求，是符合历史的基本发展走向的。对此，“落霞三部曲”充分表现了清朝统治者处理这些事件的伟大历史意义，摒弃了汉族中心观念和传统意义上的、狭隘的爱国主义偏见，这是作者二月河历史、客观、开放史识的鲜明体现。
“落霞三部曲”对康雍乾百年历史的重构中所表现出来的史识，还突出地表现在作者对封建统治和权力之争的细腻表现和展示上。具体地讲，作品通过对封建社会中皇庭中错综复杂的矛盾和斗争的展现，从封建社会的深处揭示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复杂微妙，从而在一个较高的层面上，向人们展示了中国封建王朝的精髓。二月河在谈到作品对君臣父子夫妻朋友之间的机械倾轧时也态度明确地说：“那种东西我并不是欣赏，我要把中国传统文化中那些很残忍的东西，封建社会中那些温情脉脉的很虚伪的东西拿出来给读者，使他们从中吸取一些有益的东西”。[3]
当然，必须注意到的是，不能以皇帝的是非为是非。也即是说，皇帝所立的太子是合法的，是合皇帝之法；谋为储君，甚至自立者，也不合法的，是不合皇帝之法。这是封建帝制的是非观念。皇帝所立者不一定好，非皇帝所立者不一定坏，这要看立储时（或自立时）的社会反响和其人在位时的政绩两方面。这才是辩证的、历史的态度。二月河“落霞系列”的创作正是循着这一原则，在全方位深入表现中国封建传统文化虚伪、冷酷、残烈的同时，还以科学的态度对封建皇帝在经过努力之后所创造的短暂辉煌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表现。因此说，作者二月河在展现“康雍乾”这一百三十多年的封建历史时所持的这种史识，使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较为客观的展现了封建传统文化较为深刻的内涵，是有其思想含量和价值的。
二
二月河独具的史识不仅表现在对康雍乾百年盛世的态度，而且对主要人物的设计和塑造也显现出他独到的睿智。正如前所述，封建的权力之争是生死之争，一切父子、兄弟、君臣、夫妻等关系都退居到次要的位置，而这种斗争的主角则是三位皇帝——康熙、雍正、乾隆和他们身边的一大帮文臣武将、内阁幕僚。二月河“落霞三部曲”对这两组人物形象的塑造，并通过他们的言语行动所表现出的封建政治的残酷和人际关系的虚伪，无疑从封建传统文化的根处揭示出了其内在的本质。
“落霞三部曲”对康雍乾百年盛世的再现，首先体现在对三位封建帝王的塑造中，贯穿了作者的一种理性精神，这种精神也是传统文化对二月河及其“落霞三部曲”深刻影响的结果。在清王朝创建前前后后的一百年间，仿佛造化的着意安排，奇迹般地集中了一系列杰出的人物，勇武睿智者联袂而出，极一时之盛。他们是：清太祖努尔哈赤、清太宗皇太极、清世祖顺治帝福临、清圣祖康熙玄烨、清世宗雍正帝胤禛、清高宗乾隆帝弘历等。在这些勇武睿智者们一代代的不断努力下，满清这个诞生于莽林黑水间的弱小游牧民族终于夺取了政权，并创造了中国封建社会的最后一个辉煌。这其中就包含了一种奋发向上、积极进取的精神，而这种精神的创造者和体现者，正是创造了“康雍乾盛世”的三个主角——康熙、雍正、乾隆。“康雍乾盛世”的出现，无论对社会的发展还是对广大劳动人民的生活都是有进步意义的。
因而，作者二月河表现刻画这些帝王时所遵循的原则之一，则是正面肯定了他们历史存在的合理性和行动上不得不然的必然性，并由此折射出封建传统文化的内在本质。从作品中也不难看出，作者极力尽数三位皇帝在历史上所做出的贡献，并为这些形象的确立打下了一个明亮的底色。
“落霞三部曲”在对待一系列知识分子形象的塑造上同样显出示出作者对清代历史的深刻认知。从一定意义上说，“落霞三部曲”是一部清代汉族知识分子在特殊时代与环境中的奋斗史和成长史。清初满清统治阶级为了维护和加强自己的统治，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措施以拉拔汉族知识分子，实施“以汉制汉”的统治思想。因此，处于清初的汉族知识分子就面临着两难的尴尬处境：一方面，传统封建士大夫在寒窗苦读、埋首经书的时候，想到的不是用学识来支撑自己的人生信条，在精神漂游于形上之国时，能够知远而返。在单向的政治入仕选择中，他们几乎别无选择地将自己的一生寄予政治权力上，对入仕充满了羡慕与渴望。而另一方面，由于清代统治阶级对知识分子虽有佐君勤王、大展宏图之志，却又不得不谨小慎微，小心翼翼。作者在塑造这些封建的知识分子群象时，总是将笔触深入到他们精神世界的深处，去揭示他们欲作不能、欲休不甘的矛盾复杂心理，将他们的一切行为都放在政治权力斗争的风口浪尖上，从而揭示出封建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残忍性和虚伪性。这也是作家二月河在经过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多年研究后得出的结论，和他对这些心得的形象化阐释。
三
敏泽先生说：“历史小说要写得好，要能够把读者带到特定的历史氛围中去，从而达到一定的思想艺术效果，这是十分重要的。不仅关系着艺术形象的成败，也关系着小说的成败。”[4]对此作家凌力也认为：“写几百年甚至几十年前的故事，要让人相信，必须有一种氛围，创作中特别难办的就是营造这种特殊的历史氛围。”她强调指出：“要做到这一点，首先作家自己心里得有一幅当时的风情画，选择语言也要精心，主要是人物的语言，往往一句现代语言把真实性都破坏了。”[5]作家刘斯奋在具体谈到营造历史氛围的方法时说：“为使小说这朵花绿叶繁枝，不但要注重历史事件本身的表现，举凡当时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包括哲学、教育、法制、灾异等等，都应当视为使我们的作品的‘枝叶’变得丰满敏茂的重要材料。”[6]作为一部以写人为主的历史小说，“落霞三部曲”并不单将笔墨用于刻意塑造人物形象上，而是力图从文化的视角切入历史，力图全方位地展现出清初一百三十多年的社会历史风貌。在对这种浓郁历史氛围营造的同时，作者一方面通过对社会风俗画的展示表现出他是在自觉地展示传统的民族风情文化，另一方面也通过作品对各种知识的掌握与展现表现出他本人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之深。“落霞三部曲”营造历史氛围的手法大致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首先，作品以细腻的笔法精心描绘出了一幅清初的社会市井人情风俗画。“落霞三部曲”主要以场面宏大，描写社会时代风云的诡谲变幻见长，它更关心对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的表现与刻画，由此把握历史脉搏的跳动，以唤醒历史的时代精神。这也是这一系列作品呈现大气之象，并能在当代众多历史小说中突出重围，脱颖而出的关键，但如果没有那些细节方面的真实，即在社会历史风俗、市井人情等方面的逼真描绘，这种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就有如空中的楼阁，没有基座的扶持总是要坍塌的。
其次，“落霞三部曲”对浓郁历史氛围的营造，还表现在作品中对众多历史知识诸如文化知识、医学棋理、诗词戏文、麻衣神相、拆字打卦、天文地理、佛经道教、异人奇士、宫廷生活知识等的全方位掌握与表现上。评论家丁临一在谈到“落霞三部曲”的创作时指出，“二月河具有的非凡的驾驭重大题材的才能与得心应手地调度情节、刻画人物的思想艺术功力，扎实的史学功底，广阔的知识面和丰富的想象力，使作者在营造历史氛围、表现历史生活与刻画多姿多彩的历史人物时获得充分的自由”。[7]
另外，“落霞三部曲”对浓郁历史氛围的营造，还表现在作者对当时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等现象的描绘，并藉此反映出封建社会人际关系的淡薄与险恶，这些无疑构成了“落霞三部曲”中最精彩、也是最深刻的部分。在实际的生活中，封建传统的人际关系并不都如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其中还隐含了诸多的争斗、欺诈、乘人之危、背信弃义、落井下石等丑恶、残酷的东西，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实在，回避了这些，自然也就回避了封建传统历史文化中最实质性的东西和内容。所以，二月河在作品中除了积极肯定人际关系中美好的一面外，更多的是把笔墨放在对人性弱点的揭示与批判上。他自己也更倾向于将自己的作品定位于“社会历史小说”，即通过对清代社会的整体描绘，营造浓厚的清代历史氛围，反映表现清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诚然，对浓郁历史氛围的营造离不开对社会风俗画的描绘和某些细节描写的逼真，但归根结底，“人”的活动是构成社会生活的主体部分，是一切营造浓郁历史氛围的前提。所以，描写贩夫走卒、才子佳人生活是营造历史氛围的一个方面。不难发现，“落霞三部曲”中作者对封建社会人际关系险恶的描写，和对人生命运无常的描写等人性弱点等方面的揭露与批判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如权倾朝野的军机大臣纪昀(晓岚)被贬充军，家奴你抢我夺、树倒猢狲散，人间世态百相在作者的放大镜下无不跃然纸上；即使是像张廷玉这样的作者在作品中充分正面化的人物形象，在与其政敌年羹尧的交锋中，意欲置之死地，以防他异日秋后算账。这些都不一定是实有的事，但肯定是会有的事，是作者根据或然律，及封建传统文化与政治的特点而设计出的情节。需要指出的是，作者对这些人情事故的描写与揭露并不是孤立的渲染人间实情的冷酷和人性的丑恶，它与作者对人间真情的赞美和向往共同构成了“落霞三部曲”人性研究的两极，是当时社会人生状况的真实体现。同时，对于这些社会人生细致入微的描绘，也为作品营造真实的时代氛围和浓郁的历史氛围提供了可能，因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始终是与人的活动紧密相连的，人类活动的动机也不可能超越他所处的时代和他所代表的阶级的限定。所以说，“落霞三部曲”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现象的细致描绘，是构成作品营造浓郁历史氛围的一个重要方面。
参考文献：
[1][2][3]二月河.与鲁枢元先生的通信[A].二月河作品自选集[C].河南文艺出版社.1999.
[4]敏泽.诗之于史：《白门柳》三题[J].文学评论,1999,(2).
[5]董之林.叩问历史、面向未来：当代历史小说创作研讨会述要[J].文学评论,1995 ,(6) .
[6]刘斯奋.一孔之见[J].文学评论,1995 ,(6 ).
[7]丁临一.百年不遇的佳构[N] .北京青年报1996-6-2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