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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夜

    时间:2020-11-21 07:56:06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午后的医院,是一天中最骚动的时候,病人输完液,像是重新灌注了氧气和健康,变得不通人理起来,内心被疾病压抑出来的彷徨和恐惧在等待着发泄。

    太阳渐渐落下去了,病房里陆续开始吃晚饭。一阵毫无征兆的哭声响起,大家从病房里探出头来,循声看过去。原来是个女人。女人像是没有了力气,头搭在护士的肩上,眼泪顺着护士的衣服往下流。一个病人穿着宽大的病号服,从病房里没精打采地走出来,粗鲁地咒骂着:“像杀猪一样!”另一个病人,也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说,“要是有一天我也得了绝症,也会这么苦的。”说完,一阵拖鞋啪嗒啪嗒的声音传了过来。

    一对母子坐在过道的椅子上,母亲很年轻,儿子五六岁,手背上插着针,正输液,苍白的小脸看着液体一滴一滴往下掉,“妈妈,输完了,瓶子已经空了。”声音将心不在焉的母亲惊了一跳。母亲取下输液瓶,左右摇了摇,恨不能将里面的真空也摇进儿子的身体里面,“再等一会儿,一点都不剩了再叫护士来拔针,浪费的可都是钱。”

    站在病房门口的米扬,原是交通大学的教授,看见将空瓶子转着圈儿摇的年轻母亲,就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凡事斤斤计较,见缝插针,大到上学择校,小到穿什么衣服,她母亲都要管。她想着想着眼泪堵在喉咙里憋得难受,便走过去趴在走廊的窗台上,黄昏的最后一线阳光在她的手背上跳跃,像一群活泼自由的小鸟振动着翅膀。她都已经病成这样了,她母亲还跟亲友们争强,要是有人问她的病怎么样了,母亲会说:“别看我们家米扬现在病着,她没生病之前可了不得呢,成绩优异,精力过人,只要她一走近,大家便立刻能感受到她的气场。”母亲口中的米扬……她自己已经无法想象出来。她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身体消瘦,眼神困顿,面色疲惫、黯淡、隐忍、衰竭,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母亲好胜到如此程度,炫耀高学历的同时博取同情,实在不像话,将她的半截人生在呜呜咽咽的哭声里面讲成一段笑话。

    烟雾从左首卫生间里面散出来,在里面抽烟的是张良,因肝功能衰竭住进医院,等着合适的器官供体,三十五六岁的男人了,还像个没长大的问题少年。在家里他是好丈夫,在单位他是好员工。正儿八经的大学本科毕业,一毕业就顺顺顺利地进了政府工作,勤勤恳恳几年,提了副科。他抽着烟,想到提副科后得来的甜头,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悠然地吐出一个烟圈。略略沉吟了一会儿,竟有些许孤独起来。在同事眼里他就是一件物品,能用的时候就供着你,不能用的时候就晾着你。他只不过是一件东西。他自觉对妻子很好,从没有亏待过她,而且他还希望自己能成为好父亲,他的女儿已年满九岁,他不希望女儿长大后过得如他现在这般窝囊这般不舒心。他将没抽完的半截烟,揉在卫生间的墙壁上。这一小方地儿,被烟一熏,整个的空气像被潮湿的抹布擦过一样,与医院里乏味至极的死白成了两个世界。

    病人在护士台前排了长长的队伍,队伍后面的米扬坐在长椅上,接听母亲的电话。挂断电话,米扬划着手机屏幕想着要是能出去走走就好了,到医院外面走一走。想来上次从医院出去也是半个月前的事,寂静的公路上只有傍晚的夕阳和鸟群,车开得很慢,田野里的雏菊像火一样……

    张良有些怕护士,护士闻到他身上有烟味儿,一准儿骂他:“说了医院里不准抽烟,你自己不想活其他人还想活呢!”他在长椅坐下来,有点见缝插针的意思。米扬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刚才用袖子抹灰土的女孩子坐在斜对面,将头搭在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肩上,男孩的话语让女孩脸上时不时泛起笑容。米扬往后移了移身子,为自己伤心起来。但她反而噗嗤笑了一声出来。

    她这一笑,就像原本素白平整的床,被人坐皱。让坐在他身边的张良多了心,还以为是在跟他笑,其实张良对身边的这个女人并无好感,一张素白的脸,素得无风无浪,素得没有表情,况且年纪也已经不小了。但他也乐得跟她搭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过道里的灯不知几时亮起来的,他借机说:“灯光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可以把一切东西美好化,你的脸看上去比之前更漂亮了。”一说完“之前”这个词,立马想起来,这个女病人他之前真的见过,是医院里的常住户,病房里有一整个书架的书,经过她的病房门口时看见过,虽没细看,但有印象。是重症病房,代表着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他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对米扬非常友好起来。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假戏真做的诚恳,令他自己很诧异,什么时候学会的这样的说话语气。

    米扬吃了一惊,转过头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看,他竟觉得她的素白的脸显得很纯净,眼睛,鼻子,嘴都是纯净的,像极了一个分裂生长的人,苍老容颜里分裂出一种不谙世事的孩童般的纯净。他靠得更近了一些,似乎能都感觉到对方散发出的体温,他说:“我看你坐在這里也就刻意坐了过来,可能有点唐突,但也只是想跟你聊聊天。”

    米扬笑了,没想到在苍白的医院里面,竟然也有人在暗暗地注意着她。她又看了他一眼。灯光照得他眼睛发亮,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清晰敏感,手背上的经脉如青色的山峦,她忘了从哪里看到的,要想了解一个男人,就先看他的手,此时她不知这是怎样的一个人,但他的手令她着迷。她突然无来由地觉得炽热,快乐。张良觉得她也许已经被感动,咳嗽了一声,问道:“你气质这么好,看上去像个文艺工作者。”其实他并没有真觉得她是文艺工作者,只是没话找话故意搭讪罢了。

    但她当真了,笑了一下,并没作声。

    张良说:“文艺工作者身上都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就是你身上这样的,很能吸引人。”他转头再看她时,看见她耳垂上扎的孔,没有戴任何饰品,像一个深陷的漩涡,拿东西到跟前保不齐就会被吸进去。张良觉得此时最能吸进去的可能就是人心,心装在胸膛里面看不见,但扑通扑通跳着跳着就陷进去了,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将两只手的手指绞在一起,用力地绞,指尖发了红。他接着说,“真的,你的短发的气质以及气场跟那些干练的节目主持人很相似。”米扬注意到他的语气比刚才更加诚恳了,回答说,“我不算文艺工作者,我在大学里做老师。”张良惊讶道:“这么年轻就做大学里的老师啊。”这一刻她的职业又让他觉得她好年轻。他连问道:“你在哪所大学做老师?”米扬说:“在本市的交通大学。”这一说张良更加佩服起她来,忙说:“我以前读的就是那所大学,大学真是个好地方啊,一出学校就忙着混饭吃,被庸俗现实彻底湮没,再无任何棱角可言。”

    米扬将手机放在腿面上,双手搭在上面抹过来抹过去,她问张良:“那你现在干的又是什么工作?”张良说:“机关小职员,忙前忙后各种跑腿儿,一眼望到头。”米扬说:“还不都一样。”张良说:“我想不通我怎么就将自己的生活过成了这个样子。”他掏出一片卫生纸,叠了一层,捂在鼻子上“哼”的一声擤了一包鼻涕,说:“生活不能细想,也不能剖开来说,处处都是不如意。”一个大男人当众不遮不掩地擤鼻涕,米扬觉得有点恶心,他将一团软的、粘稠的、潮湿的卫生纸拿在手里继续讲话,米扬觉得更加恶心。

    护士喊了米扬的名字。张良与米扬一起抬起了头。米扬站起来,又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来说:“我过去马上过来,你等我啊。”张良看着米扬走动的身影,某种声音在喉咙中蹿动。

    他们恋爱了。他告诉米扬很多,米扬也说了很多,关于她的工作,她的疾病,她的单身母亲,她的单亲家庭。张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若是能治好病活着出去,我一定会跟她离婚的,与其在一段安全僵滞的关系里苟且衰老,还不如放弃再重新开始选择。”米扬惊讶地问:“这么轻率地决定不好吧。”张良说:“跟你一番交谈,我的这种想法愈加坚定,要么就找个像你这样的女人一起过,要么就一个人过。”米扬脸上微微泛起了一丝红,说:“我没有破坏你家庭的意思。”张良说:“我知道,你是受过教育的人。”米扬点点头:“这个年纪你其实大可不用离婚的,你还有孩子,在一个没有爱情的家庭里,孩子是维持所有关系的最牢固最坚实的基础。”张良低下头说:“是啊,真要离婚,我还得顾全孩子,孩子还小。”米扬说:“你将我当知己看待也是可以的,人人心存失望的时代,婚外恋之类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张良问:“你有没有结婚,你真的可以这么自由吗?”米扬说:“我正是没有结婚,所以才可如此自由。”张良顿了顿,说:“我以为以你的年纪,早就……”米扬缓缓地说:“是啊,我已经三十三了,但我还渴望着爱情。” 她这样说着,感觉到一丝无奈,也曾在想象中建立过现实生活中未曾有过的存在,做一份穩定的工作,跟一个俊美开朗的男人结婚,一个稳固安全的家,下班以后,一起去买菜,一起回家做饭,清理家务,一辈子不变化不消减不失去。但现实中她早已错过了最好的恋爱结婚的年纪。她的一切都掌握在她母亲手里。她觉得她一直过得是多么愚蠢,这种愚蠢无法用语言道尽,她哭了,趴在张良的肩膀上,不管不顾,嚎啕大哭,眼泪顺着张良的衣领缓缓流下去,她为什么不能自主地去活去爱,为什么一切都要听她母亲的。

    拥抱突如其来,张良顿时僵硬无措,迟疑之后用手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双手捧住她的脸,用大拇指擦拭她面颊上的眼泪,说:“你别这样哭啊,这是医院的楼道,很多人。”她泪如雨下,毫无顾忌,他理应承受她的眼泪,承受她所有的悲哀。护士跑过来,茫然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哭成这样?”张良站起来偏过头,用食指揉了揉鼻孔,不做理会,护士安慰着米扬,送她进自己的病房。

    张良没有洗漱,直接躺倒在了床上,眼睛里都是米扬素白的脸。如果明天她来找他,他一定管不住自己的心。

    第二天。楼道里乱哄哄的,听说是死了人,张良拖着拖鞋揉着眼睛走出去看,死了的不是别人,是米扬。终于是没有等到一颗心,米扬就这样离开了。张良看着被推进电梯的米扬的尸体,想:“应该赶快找医生谈谈,看米扬有没有捐赠器官的遗嘱,米扬的肝脏要是跟我的匹配,能捐给我就好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团卫生纸,展开来看了看,发现是昨天擦鼻涕用过的,就又团成一团,准确地扔进了远处的垃圾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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