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亨利笔下小人物的生存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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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 要】欧亨利三大短篇小说巨匠之一，在英语文学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他在其小说中为读者真实地展现了美国19、20世纪的时代风貌，塑造了众多社会底层小人物，表现了时代加诸在他们身上的悲剧命运。本文聚焦于欧亨利笔下小人物面对时代洪流所做出的不同的生存选择，并与中国近代作家笔下小人物的生存选择加以对比，展现一个文学世界中的小人物长廊。此外本文探究了小说人物在时代背景下的生存状态，并对欧亨利所处社会进行了深度剖析，以此对当代社会提出警示和借鉴。
【关键词】欧亨利 小人物 生存选择
欧亨利素有短篇小说巨匠之称，其作品在文学界也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尤以“欧亨利式结尾”最负盛名。其小说中“小人物”这一群体被广泛描写，作为欧亨利小说中有典型代表性的一类人物，小人物形象早已进入诸多研究者的视野中。时胜梅则在“为弱者歌唱”这一主题上有着独到见解，她认为欧亨利小说关注了底层小人物的命运，对他们美好人性进行了讴歌与赞美，同时还对社会上流人物的丑恶行径揭露并抨击（时胜梅，2011）。王慧敏从《命运之路》中看出了三个主要男性人物形象与《圣经》中宗教原型的联系，并通过原型批评的方法从欧亨利小说中提炼出了的悲悯意识（王慧敏，2011）。唐嘉遥则着重研究资本主义高速发展，人民没有得到精神愉悦，且极端贫富差距加速了社会矛盾的激化这一背景下，人性之中是如何突显法理与情理和社会矛盾下职责与情理的平衡（唐嘉遥，2017）。这些思想均为本文提供了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
一、小人物的生存环境
欧亨利短篇小说中，小人物们的命运大多有着一定的共性，譬如《命运之路》中死在伯爵的枪下的诗人大卫，《警察与赞美诗》里挣扎后终于悔改却反而进了监狱的索比，《忙碌经济人的浪漫史》内浑浑噩噩几次求婚的证券经济人麦克斯韦尔，他们的命运极为相似，都有着强烈的悲剧性。这几乎是欧亨利笔下所有小人物共有的遭遇和命运，笔者认为欧亨利此类创作有其必然性。美国南北战争后，资产阶级兴起并开始壮大，他们占据了社会上的大部分资源，并且掌握了社会的绝对话语权。垄断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阶级固化不仅牢牢束缚着手无寸铁的百姓，还强烈地抹杀着他们生存的希望。在此背景下，社会底层人物的生存空间被挤压，话语权被剥夺，生存压力越来越大。
欧亨利从小家境贫寒，母亲早逝，出身于美国社会的底层。这样的生平经历让欧亨利在他的创作中不自觉地对小人物的命运倾注了最强烈的关注，欧亨利以一个美国现实社会中低层小人物的身份感受着时代浪潮给予他的压力，他体验并见证着当时美国底层小人物的挣扎与困境，并将其投放在他的小说创作中。比如《回合之间》中，欧亨利写道：“任凭人们怎样谩骂，这座城市始终是沉默、冷酷和庞大的，人们说它是铁石心肠，说它没有恻隐之心……”（欧亨利）在他的眼中，城市，或者说整个社会，都是冷冰冰、惨戚戚的。他把这种认识带到了作品中，给每一个小人物都涂抹上了类似的生活背景。
而不管人物怎么选择，他们最终都无可避免地走向了苦难的结局。《命运之路》中，乐观安分的牧羊人无论做出何种选择，就连待在家哪儿也不去，最后都无可避免地死在了枪下。在欧亨利的笔下，这仿佛成了一种命运的必然，牧羊人的经历似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这恰恰体现了欧亨利笔下小人物的悲惨命运并不仅仅是作者一个人的虚构，而是一种由时代背景所注定的必然，是作者基于当时时代背景有理由、有根据的创作和推测。《命运之路》中牧羊人屡次死亡的直接原因也许是他的诗人梦，但根本原因却是社会现实。时代所带来的伤害痛苦施加在所有底层人民，所有无力反抗、默然承受、命运悲惨的小人物身上。
二、小人物的生存选择
欧亨利笔下的小人物，各有着不同的形象，他们有的正义善良、苦中作乐、尽职尽责，如家庭主妇黛拉、老画家贝尔曼；有的拜金虚荣、重利轻义，如玛吉姨妈、吉文斯；还有的消极避世、精神贫瘠、困苦茫然，如年轻房客、忙碌经济人。在欧亨利的小说中，各色各样的底层人民都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是活跃在欧亨利小说世界中的时代典型小人物的缩影。他们卑微弱小，却又有着鲜活的生命力。时代将无差别的生存难题加诸于小人物身上，小人物们又有着不同的生存选择，这也直接导致了他们不同的生存方式和生存状态。以面对生存困境时所做的选择为指标，欧亨利小说中所塑造的小人物形象大致可以分为两大类，即积极和消极两类。
（一）积极的人物形象
积极，即积极反抗悲剧的命运，在时代的枷锁中保持美好的本性，甚至时刻尝试自我救赎。这一类的小人物在面对时代重压时，并不自甘堕落，放弃人生，也不逆来顺受，麻木无为。反之他们积極生活，永不放弃，在压抑的时代背景中间或闪烁着人性之光。他们有的展示了人与人之间真挚而坦率的情感，譬如《麦琪的礼物》中的吉姆、黛拉夫妇。在阶级固化、贫富悬殊的环境下，吉姆、黛拉夫妇并没有觉得生活不公而唉声叹气，他们的选择是乐观积极地接受生活给予的压迫与苦难，并在奉献自己的爱给对方的同时，感受珍惜着对方炽热真诚的爱。即使生活仍然捉襟见肘，但互相依赖成了他们生存的一种信念，彼此支撑和鼓励，对抗时代必然的压迫。他们两人是这个残酷社会中真情的缩影。
他们有的善良无私，即使同处于生活的泥沼之中，依然不忘向困境中的同伴伸出互助之手。如《最后一片叶子》中的老画家。为了帮助重病的琼西恢复信心，老画家选择用自己即将凋零的生命换取一个饱含希望的生命。贝尔曼以奉献自己作为生在这世上的另一种方式，诉说着人性的可贵。这场生命的接力唤起了我们对小人物的感叹和赞美，也唤醒了我们本该热烈的心。善良无私的贝尔曼是这个时代温暖的缩影。“我们都身处沟壑，但总有人仰望星空”（王尔德，1997），在欧亨利小说复杂的小人物群像中，就有着这样一类仰望星空的人。他们尝试甩去身上负担着的沉重的压迫，他们也努力抬头望向远处的美好未来，积极救赎，反抗命运。
（二）消极的人物形象
如米兰·昆德拉所言，“小说的精神是复杂的精神。每一部小说都对读者说：‘事情比你想象的复杂。’这是小说的永恒真理。”（米兰，2014）欧亨利短篇小说的伟大之处也正在于此，他通过小说中小人物的不同境遇和不同选择，构建了一个复杂而又宏大的小说世界。他们虽然都面对着相似的社会环境，但他们绝不同一，也不容混淆。在欧亨利的小说中，除了有积极反抗悲剧命运的小人物，同时也存在着消极面对的小人物。“消极”又可以细分为两类，其一为自甘堕落，与时代同流合污。其二为逆来顺受，麻木无为。
1.堕落者
在欧亨利的小说世界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承受住时代重压，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坚守本心。有些人在生活的压力中更彰显了人性的光辉，而有的人便就此沦落。他们有的人将自己融为剥削阶级的一员，为了摆脱自身的悲剧而欺骗他人。如《慈善数学讲座》中的彼得斯和安迪，执迷于名利，无耻地装成慈善家，心中只有利益而没有仁德。在物欲横流的时代中他们选择了金钱而抛弃了自己，丢失了善良，迷失了本心。这种选择造成了他们的沦陷，也最终被淹没在黑暗的旋涡里。还有一些人在资产阶级利益驱使下不顾一切追求利益最大化，于是不惜利用一些纯真又可悲的小人物，来满足私利。《带家具出租的房间》中房东伯蒂太太不择手段地将曾经死过人的房间租出去。伯蒂太太满口谎言而不觉羞耻，甚至还得意地向邻居炫耀自己可耻的手段，过着自己变形的生活。他们在时代的阴暗面堕落，自己也便成为了阴暗的一部分。无法坚守善就成了恶，堕落者们在压迫下走向看似光明的漩涡，实则成为了社会的蛀虫。同时还有另一种人，他们在时代重压下虽然并未走向堕落，但无所作为逐渐麻木。
2.麻木无为者
欧亨利小说中的小人物形象都是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民，他们有着令人同情的命运，但往往也有着明显的阶级局限性，因此他们无法看清时代全局和自己所处的位置，他们默然承受社会和时代加诸于身的不幸而无法觉悟，更无法为自己争取，从而呈现出一种精神麻木、逆来顺受的状态。正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鲁迅，2016）
他们有的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如《警察与赞美诗》中的主人公索比，他成天在街上游荡，总想着这儿占点便宜那儿讨些好处，甚至还想要被抓进监狱来满足自己对温饱的要求。他被生活的黑暗所遮蔽，被社会的重压给麻木，成了一个没有追求的行尸走肉。
他们有的厌倦生活，迷失了自我。《钟摆》中的金柏斯对生活厌倦，拥有的不愿珍惜，失去的又想挽回，每天生活在患得患失的焦躁与烦闷中，无法挣脱。这种逃避的选择并不是特例，《带家具出租的房间》中的年轻房客同样选择了逃避生活的苦难。他在与梦中人同样的房间里用煤气自杀，结束无望的生命。
这些都是对麻木无为的小人物的勾画，都展现出了那个时代中受到阶级固化的人们失去对未来憧憬与希望的形象。这些小人物可恨，在于他们不思进取消极面世；但他们也可悲，则因为他们力量微薄，无从对抗。
三、与老舍笔下小人物形象的比较
小人物形象是文学史中一类典型的人物形象，古今中外的许多作家都对此类形象有生动地刻画。中国现代文学的高峰老舍便创作了许多鸿篇巨制，如《茶馆》、《骆驼祥子》等等，以此构建了一个宏大而又真实的20世纪中国社会的生活图景。这幅图景与欧亨利所描绘的有同有异，而他们的创作风格也有值得比较的地方。首先，老舍与欧亨利都是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其作品都有着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他们都对自身所处的时代环境，以及社会底层的人民有着深切的关注和深刻的同情。他们的作品贴近生活、源于生活。从时代入手，通过社会矛盾的缩影来进行底层人物的刻画，展示了当时真实的时代画卷。此外，从写作风格来看，老舍和欧亨利的作品都有“幽默”这一特色。但他们的“幽默”又是通过完全不一样的元素来呈现的。老舍作为京派作家的典型代表，他的幽默更偏向于语言方面，主要体现在特色京味儿方言的诙谐和趣味；而欧亨利的“幽默”则是一种通过小说情节的出人意料来体现的“黑色幽默”，如有着强烈戏剧冲突效果的欧亨利式结尾，这些情节上的巧妙构思往往打破读者的期待视野，从而产生一种啼笑皆非的“幽默”效果，因此欧亨利的作品也有“美国生活的幽默百科全书”之称。而在对小人物刻画上，老舍与欧亨利有着诸多不同。
第一，两者作品中小人物形象的丰满程度有所区别。欧亨利多写短篇小说，受文章篇幅限制，其作品情节较为单薄，人物也比较单一扁平；而老舍先生作品多为中长篇小说和戏剧，情节跌宕起伏，往往有足够的空间展示人物的成长和变化过程，以此来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丰满。如《骆驼祥子》中，祥子从有志男儿到行尸走肉的转变，不是因为某一件事的骤然变化，而是一个在众多挫折和打击下逐渐量变，最后累积成质变的一个过程。这一过程正提供了老舍对他进行多面刻画的空间。
第二，两者笔下小人物的生存方式和生存选择不一样。欧亨利笔下小人物的处世方式比较容易随着时代和周围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或反抗、或顺从、或同流合污，他们总是以自己的方式在适应变化。而老舍笔下小人物的性格多有着一以贯之的坚持，如讲礼、好面子、重义等等，他们不太容易被时代和环境改变。譬如《茶馆》中的松二爷，不论是清末民初还是国民党统治时期，都经常提着个鸟笼，也时刻不忘满清礼仪。又如常四爷，不管是作为裕泰的主顾还是落魄得只能以賣花生为生，他的生活态度都是强硬的，不卑不亢的，是正直而又富有正义感的。他们的生存态度一直都是保持自我，苦中作乐。
欧亨利小说创造了一个生活着形形色色的小人物世界，本文对其中所描绘的社会背景及各种小人物的生存选择做出了详细分析。欧亨利小说中小人物的命运极为相似，都有着强烈的悲剧性，而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他笔下小人物的悲惨命运是一种由时代背景所注定的必然，他们的生存境况是欧亨利对自己不平淡一生的概括，他把时代加诸自己的悲痛经历转移到笔下小人物身上，让小人物鲜活、真实起来。这些小人物面临着相似的时代环境，但又有着大相径庭的生存选择。他们有的乐观进取，直面生活，有的却消极待世，麻木不仁。老舍与欧亨利都用同情的目光关注社会的底层人民，但他们笔下的小人物却有着不一样的生活选择和生活态度。
时代让苦难和困境变成了小人物的日常，但正是这些挫折让欧亨利笔下的小人物们散发出了不一样的艺术魅力，也让我们在哀伤惋惜或愤愤不平中得到一些新的启发。
参考文献
时胜梅2011《为弱者歌唱》，《曲阜师范大学学位论文》。
王慧敏2011《从〈命运之路〉圣经人物原型看欧亨利的悲悯宗教意识》，《时代文学》第14期。
唐嘉遥2017《从欧亨利小说的人性观看法理与情理的冲突》，《汉字文化》第21期。
王仲年1978《回合之间》，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王尔德1997《温夫人的扇子》，辽宁：辽宁教育出版社。
董强译2014《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鲁迅2016《摩罗诗力说》（收录于《鲁迅小说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
（通信地址：411100 湖南省湘潭市湘潭县第一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