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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验(中篇小说)

    时间:2021-03-02 07:58:17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张怡微,

    1987年生。上海复旦大学哲学系本科毕业,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文学写作专业硕士,现就读于台湾国立政治大学中国文学系博士班。上海作家协会签约作家。曾在《人民文学》、《上海文学》、《小说界》、《外滩画报》、《上海壹周》、《苹果日报》、《中国时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几十万字。出版个人散文集《怅然年华》,短篇小说集《青春禁忌游戏》,中篇集《时光,请等一等》,中篇小说集《旧时迷宫》,长篇小说集《梦醒》、《下一站西单》、《你所不知道的夜晚》等。曾获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上海文学》“中环杯”中篇小说大赛新人奖、第33届台湾《中国时报》“时报文学奖”、第二届“两岸交流纪实文学奖”佳作奖、第十五届台北文学奖散文奖、第十一届华语传媒文学大奖年度潜力新人提名奖等奖项。

    1

    侯心萍已经很久都没有试过晚起,总是天不亮就醒。醒来的第一个刹那,耳畔都是嗡嗡的市声,人声、钟声、铃声、大轮盘轧过水门汀的蛮力声,像来回摩挲浅滩的浪,翻腾着冰冷的呼吸。她惯性地催促自己赶紧清醒,起身为要上班的父亲煮早餐。猛地一掀被褥,身上却尽漫着迫人的凛冽。膝盖骨的风痛终于让她恢复清醒的意识。早不是当年的时地了,记忆却偏还守着童年的欢意。其实应该牵记的事情那么多,人生的重心早就换了宏旨,可恹恹醺醺的晨影却令人恍惚。她心里养着“旧”,护着“旧”,总要在脆弱时拿出“旧”里的温暖来心酸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越不过新旧交接,像小时候跳橡皮筋时轻轻一绊,失败了。

    上海的冬天,总让人十分容易就回想到失意的青春,蓬勃的热望被寒意浇灭。这种幻觉像见到枯枝败叶中插着一枝哀艳的腊梅,假得那么动人,又冻得那么真切。心萍还在心里害怕,一旦自己起床晚了一点,父亲就索性不吃了。银行里做事的人,钟点都掐得很精准,半点由不得自己,六亲不认的原则中夹着一点近乎性感的薄情。到岗时间一旦晚过开市,金饭碗就没有了。父亲在这一方面严于律己,虽然他总的来说并不算是个严于律己的人。他颇有计划地将业余生活中所有的松懈都用来偿付机械化的体面工作所带来的紧张感。一旦下班,就凿骨喷髓涣散了去。像散了场的皮影,精神气也打烊,灰不溜秋,满身月色。

    这种将上班下班活成两种天地的在世本领,心萍一辈子也没有学会。她里里外外就是一个人,年轻时觉得自己好可怜,把可怜存在银行里,老来竟连利息都超过了本金,变成一大笔可观的“可怜”,像措手不及的横财。快要对世界做告别的时候,才懂得什么叫花不完。

    人过了七十,站在制高点回望过去的时光,心萍一眼看到的,还是解放前父亲在同孚路当中级职员的那些称心岁月。父亲穿着西服,毛孔中都向外渗着洋墨水,沉默中带着典雅的迷雾。在日本人来以前,他都像个标志的新派人。那时候上海很困难,但里子和面子毕竟不同。就是大观园盛景,各式人脸都在街头跑马灯。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却又总觉得眼下的平安并不可靠。哪怕是战时,父亲每个月都要带心萍和姆妈去华懋饭店吃一次牛排,每年还要带她们去住一次大饭店。他们的房子是租来的,没有大钱,但醉生梦死,享乐至上。父亲在家里煮红茶喝咖啡,用小夹子加方糖,伺候自己像个周到的侍应生,姆妈总归笑他娘娘腔。其实他并不娘,就是活得精细,有时看起来会像个笑话。

    那个爱穿背带西装的习惯,父亲在兵荒马乱的几年还撑了一阵,挨到新时代初,沪上街头还是穿什么的都有。长袍马褂、西装领带、土布衣、棉旗袍、对襟衣、军装、列宁装……父亲特为选了西装领带,显出和别人不一样的坚持,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危险的事。与此相匹配的是,他也欢喜女人打扮成有教养的模样,头发要梳好、衣裳要各有功用、腰要细……胜过看起来朴素贤良。心萍后来一辈子都没过上父亲当年的生活水准,也没成为父亲喜欢的那种女性。

    自己连头发都快掉光的时候,想到双亲过世前都还是记忆中年轻时候的模样,这就有了一种错觉,心萍觉得,自己要比父母还要风霜一些、衰败一些。想念他们,像看着后辈冻龄在凝固的时间。

    父亲一辈子是标准的小资,一点也不进步。会对太太说好听的话,但却懒惰、胆小、容易沮丧。唯一的优点是,他总体也不讨人厌,街坊邻居都夸他“山青水绿”,即使女儿那么大了,还那么“要清爽”、“要面子”。女人活在虚荣里,总比活在挫败里要开心。心萍姆妈死的早,却不亏人间什么甜美的情意,该有的都有了。心萍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和父亲相似的男人,因为她觉得父亲的缺点她都能忍受,父亲的优点她都欢喜……没想到却嫁给了另外一种人生,像早早架好的画布,尺寸都有了规定。

    记忆中的父亲其实从来都没有因为早饭这种事而责怪过心萍,因为心萍从来没有一次忘记过起床,那是她唯一有份为父亲做的事。何况父亲是不会责怪心萍的,他喜欢这个女儿。或者说,他喜欢女性,和由自己创造的一切。关于这些,心萍从少女时期就看懂了。她平静、本分、欢喜,只是看起来罢了,她也不是完全没有狡黠。可惜一辈子都没用上几次天赋的小聪明,医院里又最怕医生运用小聪明,于是只能草草作罢。压制得越久,就越不安。唯有惊慌的暗潮,像马不停蹄的梦魇,不断在她半生以来的每一个清晨重复上演。

    直到如今,心萍早就活过父亲过世的年纪,都忘不掉那些遥远的灵犀,带着稀薄的思念。日复一日。尤其这些年,心里骤然增添了干枯的裂痕,回忆如入夜的惊涛骇浪、又如晨曦后伪装的安宁。外部的冷暖,衰弱的身心,已经没有粉饰的能力覆盖周全。动不动就吹进一丝杂念,惊扰了多年来因忙碌人生而建立起来的平安。

    虽说已经到了做奶奶的年纪,心萍却依旧保持着心里的晨雾,像一个没有恋爱过的人。

    只有在这样的清晨里,世界还在沉睡,她若舀上一勺蟹糊里的膏黄,淋了醋、撒了砂糖,偷偷珉在嘴里时,会暂时忘记那些沉重的哀愁。心萍觉得自己到底还是有和父亲相像的地方,再苦闷都要偷着乐,偷吃偷喝偷白相都好开心。有时她会觉得,父亲的体面背后兴许有着和她一样难以沥述的折中,只是他死得太早太不堪,才没有将自己审美背后的缺失与欲求清楚地说道给她听。从这些小欢乐里,心萍知道了自己沉重命运背后的轻盈,只是命运也并没有给她很大的舞台发挥她的小聪明,爱情里也没有给她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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