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诗中酒的文化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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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酒作为物质产品，除具有一般物质属性外，还具有典型的文化属性，其饮用过程不仅涵盖风土人情、传统习俗、生活方式，更彰显文学艺术、价值观念的传承。作为中国文化史上诗歌巅峰的唐诗，更是与酒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娱乐、述物、思愁、言悲、追忆，诗与酒的关系水乳交融、浑然一体。本文尝试通过对酒文化溯源与唐诗发展脉络的梳理、系统归纳总结唐诗中酒的文化表达内容与形式，得出诗酒合一、融会贯通的结论。
【关键词】文化 酒唐诗
【中图分类号】I2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4810（2012）23-0193-03
中国是卓立世界的文明古国，是酒的故乡。酒，作为物质产品除具有一般物质属性外，还具有典型的文化属性。在我国，酒一直是庆典、祭祀、表达尊崇、抒发感情的最好载体，其生产、流通与饮用过程不仅涵盖着风土人情、传统习俗、生活方式，更彰显着文学艺术、价值观念等传承脉络。作为中国文化史上诗歌巅峰的唐诗，更是与酒有着密不可分的渊源关系，上承秦汉古风下沥宋元渊潭，造就了清雅丽韵又浓烈芬芳的诗酒文化。《全唐诗》中直接与酒相关的诗篇12000余首，约占《全唐诗》总数的22%，依据这些饮酒诗，可以较深入地了解唐代丰富的酒文化。
一 酒文化溯源与唐诗的发展
在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长河中，酒和酒类文化一直占据着重要地位。我国酒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其中《史记·殷本记》关于纣王“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为长夜之饮”的记载，以及《诗·豳风·七月》中“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的诗句都表明我国酒之兴起，已有五千年的历史了。酒文化无论是对生活、政治、历史的影响，还是对华夏文化特别是诗歌的贡献，完全可以和其他文化媲美。一般来说，关于酒的起源比较通行的说法是，猿猴在山中造出了果酒，仪狄是黄酒的创始人，而杜康则是高粱酒的创始人。曹操诗曰：“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以佐证。追溯这些源头，不难看出，作为后来广泛发展的中国酒文化的底蕴丰富，历史久远。
中国的酒文化历史远长于诗歌，中国的酒习俗更是无处不在。春节贺岁必有酒，清明祭祖必有酒，端午避邪必有酒，中秋赏月必有酒，重阳登山必有酒；婚嫁有喜酒，新人有交杯酒，生子有满月酒，百日有长命酒，商贾有开业酒，送别有壮行酒，凯旋有庆功酒，酒文化无处不在，酒香无处不芬芳。因此，这种浓浓的酒文化到了文人墨客那里就完成了酒与诗的不解之缘，唐诗和酒文化的高度融合也成为必然。
华夏文化的源头是诗歌，已被儒家奉为经典的《诗三百》，即《诗经》作为成形的标志。中国有“诗的国度”的美誉，从春秋诸子百家，到战国末秦初的寓言、散文、汉赋，魏晋南北朝文学，到了大唐帝国，华夏文化的明珠——诗歌，无可遏止的闪耀出绚丽的光彩，成了中华文化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从四言、五言到七言，无论是从思想内容还是艺术成就都达到了巅峰，各种有利因素使得唐诗盛况空前，大放异彩。诗歌的盛行造就了优秀的诗人，优秀的诗人又推动了诗歌的发展。
公元618年唐帝国建立后，诗坛最初几十年没什么建树，只有王绩追踪着风格清朗但难免寂寞的晋陶渊明的诗风，是唐初诗坛上少有的一个亮点，虽为后世称叹，但终究是寂寞的。武则天于公元655年施政，唐开始呈现新的面貌。初唐四杰王勃、杨炯、骆宾王、卢照邻崭露头角。宋之问、杜审言陆续登坛，完成了七律体，完美了五言七言古体，令人耳目一新，风格明快清新。陈子昂则从汉魏古风中汲取营养，开一代新风，上承建安三曹，下开李白、杜甫。
如果唐诗是中国诗歌的高峰，毋庸置疑，盛唐诗歌乃是这座高峰的顶点。安史之乱前后，国家战乱给了诗人以大好的题材，他们或田园，或边塞，或归隐，或军旅，或悲愤。离愁别绪，刀光剑影，歌女商旅，大大丰富了诗歌创作的源泉。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当推孟浩然、王维、常建等，他们继承陶渊明的诗风，而后又影响了柳宗元、韦应物等一大批诗人。最高成就自然是孟浩然、王维，并称王孟；而边塞诗最出色的则是高适和岑参。唐代浪漫主义诗歌的高峰非李白莫属。自从被忘年至交、诗人贺知章称为“谪仙人”后，又被后人尊其为“诗仙”，李白毫不掩饰他对功名的向往，从他的“天生我才必有用”可看出，他更多的摈弃了悲凉、慷慨、缠绵婉转而走向了瑰丽多姿，丰富奇特，汪洋恣肆。而比他小12岁的杜甫也适时登上了现实主义诗歌创作的顶峰，和李白的浪漫飘逸不同，杜甫是以严肃的、悲悯的心情关注着人民的疾苦。安史之乱是唐帝国由盛转衰的界标，唐宪宗时，又有两大流派相继形成：以白居易为代表的有元稹、李绅、张藉等，以韩愈为首的孟郊、贾岛、李贺等。无论朝代兴衰、历史更迭、个人喜忧，酒无时无刻不渗透于生活、刺激着神经，从某一侧面助推着诗的演变与发展。
到中唐时期，酒诗已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但安史之乱后，酒诗的风格也开始滑向低迷彷徨，酒诗之情也逐渐由豪转悲。晚唐之际，日薄西山，国势衰微，初唐的时代精神已无处寻觅，酒诗也“身世醉时多”“残花伴醉人”，酒诗之雄情和豪气荡然无存。
二 唐诗中酒的基本要素
唐诗中酒的称谓、承载器具、饮酒礼仪是构成诗酒文化的基本要素。
1.酒的称谓
诗中有酒，酒中有诗。唐诗中关于酒的称谓繁多，有醥（清酒）、醪（浊酒）、醴（甜酒）、圣（苦酒）、醍（红酒）、醙（白酒）；有绿蚁、浮蚁、椒浆、烧酒、腊酒、壶浆、醅（未过滤的酒）、醁；有菊花酒、葡萄酒、黄花酒、桂酒、白酒、竹叶春、梨花春、瓮头春等不胜枚举。
2.酒的器具
自从有了酒的那一天，酒器便产生了。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和酿造技术的提高，酒器也不断发展，到后来酒器也不单纯只是盛酒的器皿，而是各种艺术的综合体，本身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按功能分类，酒器可分为盛储器、温煮器、冰镇器、挹取器、斟灌器、饮用器、娱酒器等，其中盛酒器有缸、瓮、尊、罍、瓶、壶等，饮用器有杯、盅、壶、卮、盏、钟、觞、碗等。
3.酒的词汇
根据《唐诗宋词全集》对唐诗部分统计，有酒力、酒醒、酒酣、酒兴、筛酒、酹酒；酒旗、酒花、酒具、酒瓶、酒瓮、酒舫、酒楼、酒肆；酒徒、酒债、赊酒、沽酒、温酒、让酒、致酒（劝酒）、酌酒；独酌、对饮、浅酌、痛饮、狂饮、纵酒、微醉、稀醉、半醉、醉醺醺、共醉、醉塌、酩酊、沉醉、尽醉、积醉；醉歌、醉舞、醉眠、醉卧；酒癖、酒病等。如此多的词汇，从另一个侧面衬托出唐代酒文化底蕴的深厚。
4.酒的饮用
唐诗中描写的饮酒一般遵循一定顺序，首先是“饮”：如韦应物的《郡斋雨中与诸文士燕集》：“俯饮一杯酒，仰聆金玉章”；元稹的《三泉驿》：“劝君满盏君莫辞，别后无人共君醉”。其次是“醺”（微醉）：如韦承庆的《江楼》：“独酌芳春酒，登楼已半醺”；李群玉的《醴陵道中》：“别酒离亭十里强，半醒半醉引愁长”。再次是“酣”：如孟浩然的《听郑五愔弹琴》：“半酣下衫袖，拂拭龙唇琴。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王建的《泛水曲》：“子酌我复饮，子饮我还歌”；苏晋《过贾六》：“一酌复一笑，不知日将夕”；杜甫的《醉时歌》“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李白的《忆旧游寄谯郡元参军》：“手持锦袍覆我身，我醉横眠枕其股”。第四是“醒”：如元稹的《酒醒》：“饮醉日将尽，醒时夜已阑。……呼儿问狼藉，疑是梦中欢。”李商隐的《花下醉》：“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第五是“酲”：如孟浩然的《晚春》：“酒伴来相命，开樽共解酲”；韩偓的《寄湖南从事》：“索寞襟怀酒半醒，无人一为解余酲”。第六是“酗酒”：元稹的《狂醉》：“岘亭今日颠狂醉，舞引红娘乱打人”。第七是“醉”：如元吉的《登白云亭》：“何人病惛浓，酩酊未还家”；李白的《襄阳歌》：“傍人借问笑何事，笑杀山公醉似泥”。在“饮、醺、酣、醒、酲、酗、醉”中，让人不仅看到一幅幅栩栩如生的饮酒场景，更有诗情画意的表达。
三 唐诗中酒的文化表达
酒的品种繁多、香浓味美，体现了丰厚的物质文化，更重要的是这些不同时期、不同品种的酒，依托唐诗反映和表达出不同的文化意蕴，从而使诗、酒融合，既有仁人志士的心胸，又有情感意绪的折射，有时是朋友间的一种美好祝愿，有时会演绎成的一首浓浓的思乡曲，有时则代表着情人间的难以割舍的忧伤。纵观唐诗中酒的文化表达形式与内容，至少可以从以下方面进行归纳：
1.娱乐
如《社日》：
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半掩扉。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这是唐代诗人王驾的一首七言绝句。诗一开始不写“社日”的题面，却从村居风光写起。值得注意的是诗人没有就春社表演热闹场面着笔，却写社散后的景象，“桑柘（zhe）影斜”，春社散后，人声渐稀，到处都可以看到一种情景，即一些为庆祝社日而喝得醉醺醺的村民，被家人邻里搀扶着回家。它的暗示性很强，醉人这个细节可以使人联想到村民的兴高采烈，才不觉贪杯喝醉，而这种高兴与丰收的喜悦是分不开的。这种喜悦正是诗酒文化的融合所达到的效果，也是所谓的诗酒言乐。
2.言悲
悲伤情绪的表达方式很多，唐诗无疑是最能把这种情绪表达至极的载体。以元稹的《六年春遣怀八首》（其五）为例：
伴客消愁长日饮，偶然乘兴便醺醺。
怪来醒后旁人泣，醉里时时错问君！
这是元稹对亡妻真诚执著的爱恋。字字深情，读来沉痛感人。起句便叙写他在丧妻之痛中意绪消沉，整天借酒浇愁的情态伴客销，表面上是陪客人，实际上是好心的客人为了替他排遣浓忧而故意拉他做伴喝酒。再说，既是伴客，在客人面前表露儿女之情是不恰当的，所以免不了虚与委蛇，强颜欢笑。这样消愁喝下去的是自己的眼泪，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透出了心底的凄凉。结尾两句，真是锥心泣血。读诗至此，有情人怎能不掩卷一哭。醉后吐真言，这是常情，醒来见旁人啜泣，感到奇怪，一问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梦中，忘记爱妻已逝，口口声声呼唤妻子，以至于旁观者潸然泪下，凄苦之情，撼人心弦。
3.述物
如杜甫的《饮中八仙歌》：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饮中八仙歌》是一首别具一格、富有特色的“肖像诗”。八个酒仙属同时代的人，又同在长安生活过，又是嗜酒、豪放、旷达之人。诗人以洗练的语言，人物速写的笔法，将他们写进一首诗里，构成一幅栩栩如生的群像图。可见，唐代诗与酒，就好比手与足，形影相随，分不开，拉不散，诗因酒增辉，酒因诗溢彩。
4.思愁
抒写离别之悲，他乡作客之愁，是唐诗创作中的一个普遍主题。如李白的《客中作》：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兰陵，点出作客之地，但把它和美酒联系起来，便一扫令人沮丧的外乡异地凄楚情绪，而带有一种使人迷恋的感情色彩。著名的兰陵美酒，是用郁金香加工浸制的，带着醇浓的香味，又是盛在晶莹润泽的玉碗里，看去犹如琥珀般的光艳，诗人面对美酒，愉悦兴奋之情可想而知。“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诗人并非没有意识到是在他乡，当然也并非丝毫不思念故乡。但是，这些都在兰陵美酒面前被冲淡了。一种流连忘返的情绪，甚至乐于在客中，乐于在朋友面前尽情欢醉的情绪完全支配了他。由身在客中，发展到乐而不觉其为他乡。正是这首诗不同于一般羁旅之作的地方。抒写离愁而不愁这种屈曲蜿蜒的表达，正是唐诗与酒文化结缘融合的美妙之处。
此外还有杜甫的《登高》，李白的《寄东鲁二稚子》等，无不传达“借酒浇愁愁更愁”或心烦意乱、肝肠忧煎的思亲之情。
5.追忆
表现对过去的人生经历和过往的留恋与不舍，对曾经美好的无限追思，但终归是一种情感的表达。如卢纶的《晚次鄂州》：
云开远见汉阳城，犹是孤帆一日程。
估客昼眠知浪静，舟人夜语觉潮生。
三湘衰鬓逢秋色，万里归心对月明。
旧业已随征战尽，更堪江上鼓鼙声！
此诗首联写“晚次鄂州”的心情；颔联写晚次鄂州的景况；颈联写“晚次鄂州”的联想；尾联写“晚次鄂州”的感慨。这首诗只截取漂泊生活中的片断，却反映了广阔的社会背景。诗中流露厌战、伤老、思归之情。正是对过去的无限回忆，描写曾经非凡的人生经历，表述别样的情感。
又如王翰的《凉州词》等，用诗的语言，描绘边地荒寒艰苦的环境，紧张动荡的征戌生活和难得到一次次难聚的酒宴，表现出一种浓郁的边地色彩和军营生活的风味。
当然，对于唐诗与酒的渊源与联系不仅仅于此，无论是借酒消愁而诗，还是饮酒作乐而言，无不说明酒诗融合的紧密。
综上所述，我国酒文化与唐诗这一载体结下了不解之缘。有情、有境、有人，表达着斑驳错综的情感。诗酒言情，诗酒言悲、诗酒言别、诗酒言愁、诗酒言乐、诗酒言物，意与象、人与物、愁与怨、爱与恨，都装在一壶酒中，都融于具有浓郁酒味的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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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继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