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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红鹰

    时间:2020-07-26 03:32:38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父亲去世时,没有给吴天宇留下什么遗产。“如果非要说父亲有什么遗产的话,”吴天宇指着菜园里的一只大鸟说,“那就是!”

    那是一只猎鹰,瓦褐色的猎鹰,像狗一样被拴在菜园里养着。吴天宇叫它大红鹰,因为它钻进父亲的罗网时,身上的羽毛有一半是大红色的,所以叫它大红鹰。第二年,大红鹰的羽毛就变成瓦褐色的了,连一根淡红的羽毛也见不到,但因为叫得习惯了,吴天宇仍称它为大红鹰。

    大红鹰在阴沉沉的天空盘旋,一圈又一圈,像一架微型的侦察机。远远看去,大红鹰是自由的,偌大的天空都是属于大红鹰的。即便是闪电和雷鸣,是暴雨和狂风,也无法撼动大红鹰钢铁般的翅膀和俯瞰野林山川的雄心。大红鹰的翅膀一动不动,像钉在天空的一只风筝——一只造型逼真的鹰风筝。

    父亲布在田野里的罗网早已破烂不堪,像战场上破烂不堪的旗帜。支起破网的竹竿和树枝早已腐朽,腐朽得似乎经不住一场雨和一阵风,似乎不需要任何打击就能把那几片破网化为乌有。罗网中,作为诱饵的雏鸡羽毛挓挲着,连惊叫都是无声的。在大红鹰还在高空盘旋的时候,雏鸡就成了束手就擒的猎物。

    大红鹰的眼里没有罗网,只有猎物。当大红鹰箭一般地射向猎物的时候,躲在林子里的父亲笑了,笑声飞出了山林,仿佛村庄上空飘来飘去的乌云。

    大红鹰没有挣扎,像愿赌服输的硬汉。在父亲的手腕上,大红鹰抱拢着火样的翅膀,一动不动。

    父亲驾鹰的样子,让吴天宇想到自己的祖先。吴家世世代代对鹰情有独钟,到父亲这一代,已是驯养猎鹰第八代了。据说,家祖太爷是专门为皇亲国戚狩猎时牵马端鹰的。最初,皇亲国戚狩猎是一种宫廷运动和高级娱乐,后来,驯养猎鹰就成了谋生手段。

    父亲驯养大红鹰只有一个目的——抓野兔补贴家用。为了让大红鹰抓兔子,父亲用祖传的法子对大红鹰又饿又熬。饿,就是不给它喂食,去野性,减膘;
    熬,就是不让它睡觉,把它架在胳臂上,它刚一迷糊,一闭眼,就把胳臂猛然一抬,它又醒了。汪曾祺先生說熬鹰得两三个人轮流熬,一个人顶不住。干吗要熬?鹰想睡,不让睡,它就变得非常烦躁,这样它才肯逮兔子。吃得饱饱的,睡得好好的,它就懒得动弹了。

    在村里当民办教师的吴天宇,竟然跟北京的一位老诗人学会了写诗。吴天宇写的第一首诗就是《熬鹰》——

    一动不动

    仿佛安宁

    真想闭上眼睛

    而一旦闭上眼睛

    鹰爪

    就要抓空

    身子骨

    就要下倾……

    再困

    也要睁大眼睛

    熬着——

    熬过你

    熬过我

    熬过他

    就这样

    在你我他的胳臂上

    一只鹰

    因困苦因疲倦

    而更加勇猛

    一只鹰

    在一动不动中

    完成了新的性格

    新的造型

    父亲架鹰猎兔的本领来自祖传的一句秘诀:“兔起,手松,鹰飞。”这句秘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不易。很多猎人因为不能熟练地运用这句秘诀,只能在田野里来来回回地空跑,即便见到野兔,也往往不能抓到。不是手松迟了,就是鹰飞慢了,最终仍是让野兔逃之夭夭了。

    “看到兔子起身,就要把握着系鹰绳子的手松开,让鹰像离弦的箭一样迅速准确地射向兔子。”父亲胸有成竹地说,“兔起,手松,鹰飞,必须在同一时间完成。早不行,晚也不行,三缺一也不行。手松早了,鹰会飞到兔子的前头,抓不到兔子,白白地消耗体力;
    手松迟了,兔子会跑进荆棘丛中,鹰只能干着急,同样抓不到兔子。”

    经过饿和熬,父亲就把大红鹰驯熟了。驯养过无数次猎鹰的父亲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让大红鹰下田抓兔。到了可以让大红鹰下田抓兔的时候,父亲就把大红鹰架在胳臂,像正义的化身似的奔走在秋高气爽的天空下,奔走在野兔无处躲藏的白雪皑皑的田野上,奔走在坟地、荒滩、沟渠等野兔出没的地方。

    父亲开始用大红鹰抓兔时,由于大红鹰经验不足,常用右爪去抓兔子右边的后腿,兔子后腿被抓,急速跳起,这样就挡住了大红鹰的视线,使大红鹰的左爪抓不到兔子的要害部位。抓不到要害,兔子就拼命逃跑。像人裸奔一样,野兔在鹰爪下脱去毛皮,仍能在田野里裸奔。

    不知父亲用什么方法(也许是大红鹰不断总结经验,自己悟出的吧),教会了大红鹰在抓野兔时,一定要用右爪去抓野兔后边的左腿,这样,无论野兔怎么蹦跶跳跃,都遮不到大红鹰的视线,大红鹰的左爪总能准确无误地抓住兔子的脖颈,把兔子按倒在地。

    父亲把野兔的舌头撕掉,大红鹰趁热吃下,然后抱拢着翅膀,像父亲一样蹲在石头上休息。父亲竖起拇指在大红鹰面前晃了晃,大红鹰两眼像宝石般熠熠生辉,放出兴奋的光芒,看父亲的眼神如同心有灵犀一般,一瞬间就明白了大拇指的意义。大红鹰休息了一袋烟的工夫,就恢复了元气,仿佛比抓兔前还要精神,于是父亲就带着它奔赴新的战场。

    和父亲一同到田野驾鹰抓兔的,有村北金庄的许三胡四和金六子,还有村南南许庄的许一杰。他们好像约好似的,常常同时出现在同一片田野。

    有一次,父亲和许一杰他们同到黄河故道边抓野兔,许一杰驾着猎鹰跑了大半天,也没抓到一只野兔。这时,父亲和许三胡四金六子每人都猎到了七八只。不知是许一杰没有发现兔子,还是许一杰架着的猎鹰太懒,见到兔子不肯用力气去抓。许一杰气得正要收兵回家,父亲就对许一杰说:“莫要回去,你再见到兔子时,我把大红鹰借给你用。”大红鹰像志愿兵似的,全力以赴地打击共同的敌人。仅一顿饭的工夫,大红鹰就帮许一杰抓到了三只野兔。

    在吴天宇的记忆里,父亲不仅驾着大红鹰在苏北的黄河故道边猎兔,还南下到淮河岸边,甚至到长江边上的镇江、六合、滁州等地猎兔,足迹遍及苏鲁豫皖。父亲虽然是出远门猎兔,但猎到的野兔却寥寥无几,远没有在家乡的黄河故道边猎得多。有几年,吴天宇甚至怀疑父亲出门不是为了猎兔,而是向猎友们炫耀他驯养的大红鹰,就像有些人爱炫富一样。

    无论是猎友驯养的猎鹰,还是父亲驯养过的猎鹰,都无法和大红鹰相提并论。同行都知道,大红鹰每年抓到的野兔是谁都不可比拟的。到了晚秋时节,天蓝得像水洗过一般,收割后的田野一望无际,大红鹰在秋风中威风凛凛,眼中的野兔无不成为爪下的猎物。父亲知道,每到这个季节,大红鹰猎到的野兔最多,一天就能抓到十四只野兔,但也只能抓到十四只,多一只都不干。就像工厂里个性十足而又有一技之长的技术工人,干完八小时就准点下班,多一个小时都不干,给加班费也不干,给多少加班费都不干。

    父亲似乎知道大红鹰的脾气,也理解大红鹰的尊严,每当大红鹰猎到十四只野兔时(包括为许一杰等猎友猎到的),父亲就驾着猎鹰背着猎物,凯旋般地回家了。若是在回家的路上见到兔起,父亲也不会手松的,因为父亲知道,即便是手松了,大红鹰也不会有飞猎野兔的兴趣。

    晚秋季节,大红鹰不仅能抓到野兔,有时还能抓到野鸡。就像整天吃着海鲜的人,有时也想吃一吃山珍换一换口味一样。但父亲最担心的就是鹰抓野鸡,在父亲驯养过的猎鹰中,有不少就是因为抓野鸡而失踪的。有的猎鹰追野鸡追进了村庄里,和野鸡扭打在一起,早已不在驯鹰人的视野里了,结果如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般,被人家连鸡带鹰一同收拾了。

    但大红鹰似乎是猎鹰中的另类,它抓野鸡似乎比抓野兔更加用功,不留余力,像常胜将军全力以赴地应对新的挑战。野鸡飞起大红鹰飞起,野鸡落地大红鹰落地,大红鹰紧盯着猎物,一步不离一刻不放。父亲远远地看着,急剧跳动的心也随着大红鹰一同起起落落。但也只需几个回合,无论多么英俊的野鸡都会在大红鹰的利爪下成为废物般的猎物。

    因为抓野鸡,大红鹰在荆棘丛里绊了一跤,弄折了左腿。父亲看着大红鹰用一条腿在地上蹦跶,仿佛自己的左腿也不听使唤了,走起路来也像大红鹰一样一瘸一拐的。父亲不懂兽医禽医,但却像外科大夫一样,把半根竹筷捆绑在大红鹰的断腿上。对接严实的骨头像磁铁一般紧紧地贴着竹筷生長,不到一个月,大红鹰的断腿竟奇迹般地痊愈了。到了风吹叶落的秋天,大红鹰又像战机似的跟着父亲奔赴沙场了。

    “到父亲去世时,大红鹰已在我们家度过十多个春秋了。”吴天宇慢腾腾的口气里,有伤感,也有伤感后的长叹,“吴家八代的驯鹰传人,到了我这一代终于失传了……”在父亲闭眼的前夕,让吴天宇把大红鹰端到他的跟前,父亲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大红鹰说,但一句都没有说出来,只是用昏花的泪眼望着大红鹰“哈哈”地叫唤了两声。大红鹰望着父亲,抱拢着翅膀,也“啊啊”地叫了两声,那是对父亲最后的呼应。

    “看到大红鹰,就如同看到父亲一般。”正是由于对去世父亲的怀念,吴天宇依旧保留着父亲的遗产。吴天宇没有跟父亲学会驯鹰,也无需驾鹰猎兔来补贴家用。为了村里的孩子,吴天宇没日没夜地忙于教学,但他仍像父亲生前一样,把大红鹰拴在菜园里养着。

    “白白养只鹰,什么用都没有!”有个好心的邻居劝吴天宇,“把鹰杀了,像杀鸡一样炖吃算啦!”

    “听父亲说过,鹰没肉,全身都是筋骨,很难吃的。”吴天宇这么一说,邻居听了就直摇头,像见过大世面的人物,把头摇得比货郎鼓还快。

    村里的孩子来到菜园外,看大红鹰在园子里吃菜、吃草,甚至连半干的稻草都往下咽。孩子们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告诉家里的大人,说自己亲眼见到大红鹰吃菜、吃草。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转身离去的时候,大红鹰又把咽下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

    “大红鹰吃肉,一次能吃下半斤多肉。”吴天宇告诉孩子们,家里专门买了放肉的冰箱,冰箱里的猪肉、羊肉、鸡肉、兔肉应有尽有,大红鹰吃一个星期都不会重样。吴天宇还说大红鹰是他们家的功臣,在灾荒年代帮助他们家度过了缺吃少穿的艰难岁月,“如今生活好了,也该对大红鹰进行补偿补偿了。”

    园外有几只土鸡,一天到晚在墙角边叽叽咕咕的。有只灰头红脸的老母鸡仿佛在说大红鹰是个怪物:“不会打鸣,也不会下蛋,只会吃肉!”大红鹰像没听见似的,依旧低头吃肉,对墙角边的那几只土鸡,看都不看。

    有个鸟贩子,想高价收购大红鹰。鸟贩子一开口就是商贾的气息:“全身都是一年深似一年的古瓦一般的颜色,找不到一根红色的羽毛,凭什么叫大红鹰?800元出手,就是最高价了!”

    “老婆饼里没老婆,不还是叫做老婆饼吗?”吴天宇摇着头说,“大红鹰是父亲的遗产,是无价之宝,多少钱都不卖!”

    当吴天宇知道大红鹰是受到国家法律保护的野生动物时,就决定把大红鹰放归大自然了。他说:“大红鹰来自大自然,回归大自然,合情合理又合法。若是父亲地下有知,也不会不同意的。”

    吴老师放生的消息不翼而飞,前来看他放生的有报社、电台、电视台的记者,还有爱鸟协会、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志愿者。放生当天,吴老师身穿米色的休闲服,头戴黑色的遮阳帽,臂架大红鹰,在大家的簇拥下,像送别亲人似的来到了北金庄正北的黄河故道边。只见吴老师解开大红鹰腿上的尼龙绳,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说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胳臂向空中猛地一举,仿佛要送大红鹰最后一程似的,大红鹰顺势张开了翅膀,“啊”地一声飞向了深蓝的天空。

    大家连忙给大红鹰拍照、录像。大红鹰在天空盘旋了一圈,那在黄河故道边仰起的张张面孔,也仿佛葵花向阳般绕着大红鹰转了一圈。大红鹰最后变成了一个黑点,钻进了白色的云朵,谁也看不到大红鹰飞到哪里去了。

    有的说:“大红鹰一定落进黄河故道北岸的那片山林里了。”

    有的说:“大红鹰已经老了,飞不了那么远,一定会死在云层上边。”

    有的说:“大红鹰向太阳飞去了。”

    有的说:“大红鹰被秋风吹到了天的尽头,吹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有记者把镜头对着吴老师,吴老师抬头望着空空如也的天空说:“大红鹰是受到国家法律保护的野生动物,无论飞到哪里我都放心!”

    吴老师不再说什么了,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回家的脚步轻飘飘的。但当他跨进院门时,惊奇地发现大红鹰又回到菜园里了。大红鹰抱拢着翅膀,正在歇息。“大红鹰不是放飞了吗?”吴老师以为是幻觉,忙揉了揉双眼,又睁大眼睛细瞧,发现大红鹰果真在睡觉,梦里还飞出“啊啊”的叫声。

    吴老师又揉了揉双眼,可眼前的一切,他仍不敢相信。

    【作者简介】魏鹏,在《诗刊》 《雨花》《延河》《草原》《鸭绿江》《青海湖》《文学界》《新故事》《民间文学》《上海文学》《天津文学》《黄河文学》《安徽文学》《散文百家》《短篇小说》《中国铁路文艺》等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有作品获奖并收入多种选集。著有诗集、散文集、随笔集、小说集等多部。现为江苏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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