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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弗世界:土地\历史与神话]神话故事120篇

    时间:2018-12-25 04:53:57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基弗被称为第三帝国废墟上成长起来的画坛诗人,他一直专注于表现德国的历史,德国的文化命运及纳粹主义的遗产。他说:“我带着联系我们意识和经历的象征进行创作,这象征将同时引发我们对自身的不断的省思。”历史、神话、宗教、文学题材都是他的视觉对象,其中,大屠杀的记忆是反复表现的主题。作品富于历史感、悲剧感,带有沉思的性质。结构宏大,形式新异,令人震悚。
      
      流亡
      
      1
      
      长路漫漫……
      何处是迦南?
      一个民族在敌意的威迫下迁徙,一夜之间波涛滚滚,汇成一条奔流不息的河川。在这里,前进即溃退,一直退回到祖先亚伯拉罕的定居地,神许的迦南。如果埃及王不下驱逐令,如果在异族的统治下可以安稳地编织奴隶之梦,他们决不会想起自己的家园,这些以色列人!
      与其说流亡是一种宿命,无宁说是一种选择,――或者顺从,或者反抗。
      这些以色列人!
      除了摩西,所有人都是盲目的追随者,正如身后的驴子、绵羊和山羊,拥挤着,鸣叫着,彼此模仿着,重复着和应和着。其实摩西也是盲目的,是上帝的扈从,作为领导者,惟在听从上帝的意旨挥舞手杖而已。
      ……走呵!走呵!麦地、村庄和水井是远了!
      而今,水在桶里,面团在袋里,这些许的存储,如何可能应付未来那许多饥渴的日子?……走呵!走呵!在沙漠中行走是多么艰难,为了摆脱埃及人的追杀,还得迂回奔突……把鞋里的沙子倒掉,走呵!走呵!云柱升起来了!火柱也升了起来!――看,神的目光照彻四方哪!……当云柱和火柱停止移动,山羊皮大帐篷就像雨后的黑蘑菇一般,顿时遍布荒野;然而,如雷的鼾声刚刚响起,云柱又移动了……走呵!走呵!
      ……走呵走呵!走呵走呵!跟着感觉走呵!……
      当基弗叙述《出埃及记》的故事时,有意省略历史的主角,而一再把荒旷、混茫而神秘的布景凸现出来。
      1984年,基弗作以色列之旅,在古老的土地上直接阅读犹太人的传奇。
      画家选取一幅荒山大漠的摄影图片,在上面画出耶和华的云柱,膨大,森冷,却不见沐浴帐幕的祥光。他把作品称作《逃亡埃及》。另一幅同名杰作,则不取静态,着力表现速度和力量。田野,犁沟,呈旋转之势向远方滚动,同时又被一支长长的铅钩倒扣于平面之上。画布上,油彩、漆彩、干草铺出的原野无比荒瘠,而美感和意义是如此丰饶,那混和着血肉与灰烬的土地仿佛融入千年的黑暗和沉寂,在绝望中谛听回答:――
      犹太人到底走出了埃及没有?
      
      2
      
      ……烟囱太高了!那么多烟囱!可曾经有谁知道,那一排排烟囱上面飘着的不是炊烟,而是头发和皮肤的灰,温热的肉体的灰,是源源不断的死亡的气息?……
      集中营。灭绝营。犹太人淋浴时把衣服脱掉,把鞋子统统堆放到一起,他们是否知道,从此再也不用穿上它们返回营房,或者再干活去?道路中断了。道路永远消失。户外的矮木栅,庭园的篱笆墙,都变做了密密匝匝的铁丝网。岗楼枪眼闪灼,再也见不到忠实的小狗和阳光一道前来,只见高大的警犬到处逡巡……
      逃离埃及,又见埃及。家园遥不可及。
      耶和华把整个犹太民族交付摩西,摩西如何掌管?他是一个“伟大的牧者”吗?
      基弗在《红海》(1984-1985)里,将现代德国的“海狮行动”同古代犹太人的逃离埃及联系到一起。把德军穿越英国海峡同以色列人横渡红海的意象组织到一起,――胜利,还是溃败?画面的风马牛组合,顷刻间把一切有关英雄的神话给颠覆了。
      再看《约书亚记》。作为摩西的继承人,新领袖又能给以色列人带来什么呢?除了焦土,还是焦土。
      在流亡的道路上,走在前面的是犹太人,跟在后面的是德国人。
      帝国因罪恶而分裂为东西两半,为了奔赴统一的家园,德国人跋涉了将近半个世纪。要知道他们有多么痛苦,且看柏林墙坍倒之夜,他们是何等的狂欢!
      其实,纳粹主义并未终结。
      希特勒的尸身在地堡,而幽灵仍在世界上游荡。
      从东方到西方,从极地到赤道两旁,从红色柬埔寨到黑非洲的乌干达、南非、苏丹,从阿根廷和智利到前南地区,杀人魔王以国家和革命的名义,把一个又一个族群赶出家园,将成千上万具生命抛向连天的战火、饥饿、黑暗和死亡之中……
      希特勒来不及屠杀雅利安的精英和青年,而现今的魔王,却有充裕的时间,做这类流血的游戏……
      死亡的接力赛……
      我怀疑,基弗的《逃亡埃及》并非历史的风景画,而是人类生存现状的写照。那恐怖,那荒芜,那崩溃般的速度,所呈现的不正是二十世纪的血色黄昏吗?
      《约翰福音》说:
      麦种死在地里,注定要结出许多子粒来。
      
      3
      
      最悲惨的流亡是个体的流亡。
      流亡者群体失去家园以后,究竟幸存了群体本身,可以如母体一般提供庇护;而流亡者个人失去的是生命的全部,惟一的依靠是自己的心。
      流亡者是一种阴生植物,盛产于专制国度,而不适宜在民主的土壤生长。
      在纳粹时代,许多知识分子都因为犹太籍,或仅仅因为保持其正直和优秀而亡命国外,如弗洛伊德、爱因斯坦、阿伦特、托马斯・曼、茨威格、阿道尔诺、本雅明……尚有大批知识分子留在国内,他们在政治高压下接受屈辱的生活而作内敛的反抗,故称“内心的流亡”。
      在苏联,在东欧,在拉美,在其他实行军事管制和意识形态操控的国家中,也都如此――
      一样迫害,两种流亡。
      
      基弗远离了祖国,远离艺术家同行,从城市到荒郊,从地面到洞穴无异于自我流亡。
      描画世界上所有孤立的、漂移的、灭裂的事物,都在描画流亡者,描画自己。画家与流亡者原本便处在同一的精神维度上。
      ――看那彗星,看那陨石,看画家如何以自由、光和运动分别为它们命名。
      ――看那飞机,一只飞行在蓝色墙壁上的灰蜻蜓,一具残破的蚕茧,一扇为道路所折断的翅膀。瘫痪的伊希斯。
      ――看《忧郁症》中那带边框的不明飞行物,其上是黑褐色的天空,冒着惨白的云气,其下是动荡的大地和海洋。它悬吊着,无法猜测此刻在上升抑或坠落,也有可能意想不到的突然失踪……
      ――看那蕨,柏树枝,凋谢的花朵,看无根的一族,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如何展示悲剧的庄严。
      流亡者:或者毁灭,或者归来!
      
      
      偶像:崇拜与破坏
      
      1
      
      人类凭自身的才智和能力捏造出各种偶像,可是不崇拜自己,反而崇拜偶像,甚至甘愿接受偶像的主宰和惩罚――世界上最荒谬的现象,恐怕莫过于此。
      德国人最崇拜国家。
      正当全体民众为国家战败的耻辱而握拳哭泣时,希特勒及其党徒乘机崛起,宣称自己是民族和人民利益的代表者,实行“党国最高权力合一”。所有崇拜者的爱国狂热一夜之间被煽动起来,从此沦为国家社会主义的俘虏。
      世界上最专制的国家,大抵是国家崇拜最普遍的国家。
      
      所谓国家崇拜,就是国家至上,而不论国家的性质如何。在国家阴影里,人们无法看清纳粹的罪恶;在占领军的扰攘声中,他们重温第三帝国时身为国家主人的旧梦。其实,他们从不曾做过主人,诸如“公民”、“人民”之类的称谓,不过是统治者抛给他们的漂亮的许诺而已。在废墟中间,他们不敢抬起眼睛,不敢追忆浩劫的由来,害怕无数死者和未出生者的质问……
      对于大屠杀,整个德国保持沉默:十年、二十年!
      
      2
      
      怀着内心的创痛,基弗决心以最富于表现力的肢体语言,暴露同胞小心藏匿的历史秘密,让他们惊醒,看见,羞惭,有勇气面向太阳,接受它明彻的照射……
      1969年.年轻画家从德国出发,走遍大陆那许多为历史所曾经驻足的地方:库斯纳切特。贝林佐纳。罗马。帕埃斯图姆。庞培。蒙彼利埃。阿尔。塞特。……不同的场景,相同的动作:直立,举手,上扬,那是胜利的手势,完全的希特勒式敬礼;
      基弗还做了一本画册《遗传》,在错落的照片中,最刺目的仍然是一式的举手礼;
      领袖的举手礼,民众的举手礼,巫术般的举手礼。
      基弗说:“我的作品决无纳粹思想。”又说:“我并非要成为尼禄式希特勒,对他们的重新度量,是为了更透彻地理解人类疯狂的内心顽疾。”
      举手礼――
      二十年前,在“胜利万岁”的欢呼声中,人们频频向领袖和祖国的未来致意;二十年后,他们纷纷敛起手来,仿佛从来不曾认识那个著名的时代剧目,以及其中的演员。而今,当基弗执意重新度量德意志的内心而撕开久垂的帷幕时,他们唯恐在亮光中现身,于是一致反诬说:画家跟在伟大的疯子后面发起疯来了!
      
      3
      
      8世纪。拜占庭帝国。皇帝利奥三世支持基督教会中的反圣像崇拜者,发动一场洁净教会运动,杀害大批东正教绘制圣像的传教士。犹太教信徒和穆斯林也参与其中,反对圣像崇拜之争由是长达百余年之久,大批书籍也因此焚为灰烬;
      至16世纪,有关圣像的纷争又起。在慈温利教派和加尔文教派控制的地方都发生破坏圣像的运动,清理教堂,拆除圣坛,不但拖走画像,连所有的石雕、木雕、碑文,以至于管风琴也一并被毁……
      一神教反对多神教。中世纪的故事一直演绎到20世纪,其实还是原初的情节,只是愈到了后来,愈加剧烈,愈加血腥。
      基弗带着他的油画、相册,多次返回那段恐怖、混乱而荒芜的历史这些作品,有着一个统一的名字:《圣像破坏之争》。
      画面上,并不见圣像,不见为宗教领袖所纠集的疯狂的人群,只见坦克在纵横驰骋,到处覆盖焦土,到处腾跃着红色的和白色的火焰。画家在画布上标示出那场拜占庭式宗教悲剧的主角及其他名角的名字,不仅借此暗示悲剧发生的原始背景,还在于展现造就这一悲剧并使之得以延续的人类的心理内容,那专制欲、控制欲、攻击欲,那深伏着的死亡本能。画家让坦克出现其中,轻易地,便把空间改写为时间:所谓现代世界,不过是中世纪宗教压迫的翻版而已。
      耶路撒冷,一座圣城,三大神教交集之地,在基弗笔下,惟是死亡之城。
      一如《占领》,《圣像破坏之争》在德国威尼斯双年展展出后,画家立即招致密集的攻讦,说他“故意炫耀日尔曼血统,并存心与祖国高贵的灵魂调侃”,云云。禁忌永远是禁忌。禁忌成了全民族的道德防线。所以,艺术与良心,常常因为无边界的敞现,而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英雄
      
      1
      
      在水彩画集《英雄的象征》中,一个矮小痴呆的男人站在河流前边行举手礼。举手间,一个伟大的象征仪式已告完成,那是忠诚,一致,征服,是光荣的未来……可是,为什么是侏儒?反差的形象,暴露了疯狂膨胀的野心:一个关于国家社会主义的神话,是如何利用了人们的无知和自我卑劣感而被制造出来。
      基弗一直在寻找一条道路,联结从远古到今天的苦难,联结暴君、疯子和英雄,联结战争和杀戮,联结心灵和心灵……他要通过这条道路,找到埋藏在集体意识深处的罪恶,黑暗中的秘密。
      隐喻:唯一的道路,岔开的道路。
      基弗曾经打算搜集关于恐怖与英雄的素材,并编辑成书,做成《圣经》一样厚重的卷册。在他那里,历史有神的启示,历史是艺术的母亲。
      独裁者把历史当成一面自我观照的镜子,英雄的镜子,伟大的镜子。
      他们不但统治现在,控制未来,而且要垄断历史。“万世一系”是独裁者的普遍的野心。他们为显赫的暴君制造谱牒,按照古国的繁荣面貌描绘自己执掌的国家;为了蒙蔽天下,必须把谎言变作先知的预言,并且使之被提前看见。希特勒及其党徒从雅利安印度、古希腊罗马那里发见民族历史的源头,所有的报刊、书籍、雕塑、绘画、建筑都被动员了起来,称颂往昔的光荣,一如称颂现代德国。
      而在基弗看来,这一切惟是一面倒立的镜子而已。
      画面写着“尼禄作画”,但不见尼禄的影子。从使用的巨大的红色调色板看,这个古罗马之王无愧于大手笔。你看他用厚涂的手法画出黑褐色原野,看他插在调色板上的画笔有如一支支火把,一遍遍涂抹大地――远景中的焚城,不就是他的杰作吗?鲜血从调色板和画笔那里淋漓而下,使原野变得更壮观……
      希特勒曾被称为“雅典娜”、“画家兼战士”,作品之酷,并不亚于尼禄王。
      《诺桑》的宝剑之血,《帕西发尔》的圣杯之血,《瓦鲁斯》的森林之血,从历史传说中源源不断流向纽伦堡,流向开花和不开花的原野,沙地,建筑,甚至画家的工作间……
      英雄的历史是流血的历史。
      易卜生戏剧《布兰德》:“孩子必须用鲜血为他们的父母赎罪。”这是一种宿命,任是神也无法赦免。
      
      2
      
      画家多次描画金羊毛的神话。但是,引起他的兴趣的并非曲折迷人的故事,而是阿尔戈英雄身上的固有的象征性的东西。他认为,神话源于体内,不必通过阅读,也不必有太多的了解。有些名字即含有某种气味氛围,能诱发某种感觉和猜想,例如伊阿宋,不就是一个掠夺者吗?所以,画家每每表现伊阿宋,不是示以砖石狼藉的废墟,就是代以空空荡荡的衣衫……只要是掠夺者,漫说古代与现代,他国与本国,两者有何差异呢?
      是广大的毁灭与死亡造就了个别的英雄。
      有伊阿宋,就有美狄亚,就有复仇、流血、孤独和死亡。在英雄的命运中,伟大与罪,始终连在一起。
      在魔鬼般的幽玄的森林中,基弗为德国民族举行了一次“先人祭”。他把条顿伯格森林战役的英雄的头像悬在那里,把众多战将、哲人、作家和音乐家的头像悬在那里;他让树根穿过他们,像毒蛇纠缠拉奥孔一般,将他们紧紧地缚在一起。这是历史之根。通往世界的智慧在哪里?
      画家在森林里烧起篝火:是毁灭他们呢,还是让他们的精神在火中再生?
      《德意志的精神英雄》:
      画家用油彩和炭条建造了一座土黄色的木结构建筑,依照传统的透视法将木板引向深处,沿墙火焰高悬,神圣、庄严、深邃,却仍然脱不掉一种特有的神秘与恐怖的气氛。
      在这幅室内景画中,画家由近及远,依次写下腓特烈大帝、弗里德里希、瓦格纳、勃克林、弗里德、穆齐尔、博伊于斯等显赫的名字。他期冀他们所代表的德意志精神,有如永恒之火;然而,这火焰升腾起来,又将于顷刻间吞噬整座建筑,有如《尼伯龙根之歌》中最后出现的瓦尔哈拉城堡……
      火是默默的哀悼?祈祷?抑或噬心的恐惧?
      对于一个民族,无论是崛起、覆灭或重生,精神是根本的。
      阴暗的大地。浑浊的河流。乌云翻滚的天空之上,惊现一道彩虹,它的明艳的颜色镀亮了远方……
      这是一幅水彩画:《德国救赎之线》。
      在这里,救赎就是精神救赎。画家写下两组名字,这是否意味着,他对德意志智慧的头脑,已然作出了区分?水面上写着海德格尔。彩虹上是黑格尔和费尔巴哈,而且加了箭头,标示着某个方向――
      古代凯尔特人把彩虹称作“天上的曲线”,把桥和天连接起来,不失为希望的象征。《圣经》里,彩虹出现在方舟上方。神说:“我与你们并你们这里的各样活动所立的永约,是有记号的;我把虹放在云彩中,这就可作我与地立约的记号了。”
      
      3
      
      基弗毕竟崇仰宏大的事物。
      星空,森林,原野,建筑是宏大的;国家,民族,历史,形而上学也是宏大的。宏大有英雄的特质。
      在尼采的自传中,“德国人”一词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坏的咒语,然而他又辩护说自己的作品随处表现出“纯正德国式”的东西。德国知识分子在精神上对国家有一种特别的依赖性。基弗执著于大屠杀的记忆和民族的整体耻辱,实际上,仍意欲以此拯救和重建德意志精神。这种驱动力,暴露了理智与情感的先天的矛盾性,有可能使基弗很难做到彻底切断同纳粹帝国的牵系而不沾带任何丝缕。
      基弗不只一次画过萨图恩。
      萨图恩,生育之神,教人种植的英雄。在萨图恩节期间,农人竟作弄起他们的神祗,于是我们看见另一出戏剧:奴仆指挥主人,主人伺候奴隶……
      事实如此悖谬,是萨图恩同雅努斯王结合的结果吗?
      
      
      遗忘或背叛
      
      1
      
      英雄史诗《尼伯龙根之歌》暴烈、凄厉,带着长长的呜咽,从中世纪一直传送到现代;从王公、贵族、元首到宫廷内外的艺术家,普通市民,激荡着每个德国人的心。
      莱茵河的少女们日夜守护着一堆黄金。这是稀有的宝物,如果有谁获取并铸成指环,便可统治世界。
      雾魔得到了这枚指环。可是,紧随其后,却被众神之王沃坦所攫取。为此,雾魔发下毒咒:持指环者必遭祸殃。
      沃坦让巨龙看守指环,施法使女神布伦希尔德沉眠于巨石之上,巨石四周有烈火环绕,令诸神不敢接近。然而,英雄的步伐无法阻挡。西格弗里德终于杀死巨龙,击退沃坦的进攻,越过火圈,唤醒美丽的布伦希尔德,并娶她为妻。
      获得指环后,英雄不甘于逸乐的日子,继续冒险的行程。在龚瑟尔国王的城堡里,他为雾魔的儿子哈根的魔药所迷,忘却往日的爱情,不但娶国王的妹妹为妻,还帮助国王迎娶布伦希尔德。布伦希尔德悲愤至极,在哈根的挑唆下,挥剑杀死了他。临死前,英雄才恢复对布伦希尔德的记忆,然而为时已晚。
      布伦希尔德得知真相后,悲痛中彻悟过来,把指环归还给莱茵少女,然后跃身上马,点燃火堆,烧毁诸神所在的瓦尔哈拉天宫。此时,莱茵河泛滥起来,茫茫大水淹没了所有一切……
      
      瓦格纳将《尼伯龙根之歌》编成四联音乐剧,他说,他要把英雄的传说建成一座宏大的活动的纪念碑,呈现给德意志民族。希特勒崇拜瓦格纳,包括崇拜剧中的英雄西格弗里德,一如崇拜帕西发尔。其实,这些嗜血的英雄,乃是隐身的恶魔;历史凡在蒙难的时刻,都可以窥见他们活跃的身影。
      
      2
      
      基弗一样反复阐释《尼伯龙根之歌》。
      不同的是,他没有追随英雄的脚步,走向杀戮的、征服的道路。他的步调是迟缓的、沉重的,且一直徘徊在记忆与遗忘、忏悔与祷告、迷失与寻找之间。在他这里,英雄的传奇是非英雄化了的。
      《沉眠的布伦希尔德》――
      这位美丽的女神在风雪之夜沉沉入睡,仿佛听得到她均匀而柔弱的呼息……
      基弗一再返回问题的源头:英雄的降临到底给世界带来了什么?爱,幸福,正义,还是仇恨和灾难?与其最终背叛所热爱的一切,不如一开始就不加侵扰,让世界保持原初的美好的形态,一如眼前的布伦希尔德?
      布伦希尔德之死是热烈的,也是痛苦的。
      基弗把死亡置于幽蓝色的背景中:一堆狼藉的金属条,战机的残骸依稀可辨,此刻正燃着火焰;然而一半已化成灰烬,烟雾,重重阴影……
      ――布伦希尔德在哪里?
      她在火中。不,她早就融入背景中的那一片幽蓝。她本身就是幽蓝。
      基弗深入《尼伯龙根之歌》的史诗故事中去,抹去英雄的光环,拂走浪漫的尘埃,而紧紧抓住悲剧的根部:忘却。
      荣格认为,男性心理中有一种女性倾向,即灵魂原型,称阿尼玛,一如女性心理中男性倾向阿尼姆斯。在史诗中,布伦希尔德孤傲地摒弃权力和财富,而所有这些,正是西格弗里德所寻求的,构成为英雄业绩的全部。西格弗里德忘却了布伦希尔德,也就是失却心中的阿尼玛,失却自身的灵魂。
      没有哪一个艺术家像基弗这样执著于揭示人类浩劫的灵魂本源。
      1975年,基弗一连画了几幅构图几乎完全相同的油画:茫茫雪原,天地萧索,没有人踪,没有鸟迹,惟见数条被白雪覆盖着的沟壑般的道路呈倒转的扇面一般伸向远方……
      而远方,无疑地显得更为茫漠……
      画面由近至远,沿着道路的走向,写着同样的一行字:“西格弗里德忘却了布伦希尔德”。
      所有的道路都通向遗忘。
      在我们所熟悉的密闭的木房子内,不见诺桑的闪光,不见火焰,不见帕西发尔的血腥的圣杯;但见多处血迹,黯淡然而依旧鲜明。说不清这是谁的血,来自哪一场格斗?倘若是从英雄西格弗里德的身上流出来,那么它乃来自最后的复仇之战?
      画家题为:布伦希尔德的悲伤。
      布伦希尔德的悲伤是人类的悲伤。
      最大的悲伤,莫过于经历了两次遗忘:第一次是西格弗里德忘却了布伦希尔德,还有一次,世人遗忘了西格弗里德的遗忘。
      遗忘了一战,于是有二战的发生;
      遗忘了反犹大屠杀,于是有红色高棉的大屠杀,有南非、卢旺达、塞尔维亚的大屠杀,有以各种堂皇的名义进行的合法的大屠杀。
      
      3
      
      当战火平息,血流干涸,商品和欲望泛滥起来,这时,布伦希尔德便摇身一变而为性感的时尚女郎。
      基弗以波普的手法,重塑了布伦希尔德的形象。在这里,历史的场景确然转换,可是,当权力和财富依然成为人们追逐的对象,当西格弗里德因征服和占有而成为“时代英雄”,仅仅因为时代的播迁,难道就可以最终结束布伦希尔德被忘却、被抛弃的命运?那个关于爱情和幸福的诺言,有可能得到信守吗?
      历史惟因人性的改变而改变。假使人类失去记忆,失去了灵魂和信仰,历史将保持它的一致性而无进步可言。
      西格弗里德迈出寻找布伦希尔德之路。其实,寻找布伦希尔德,就是寻找自己,寻找忘却的阿尼玛。
      ――艰难哪!
      寻找的道路和忘却的道路一样漫长!
      基弗描画西格弗里德的寻找之路,是沟壑、废弃的铁轨、路轨移走后的辙痕;他使用的全是常见的、破旧的材料,如粘土、织物、干草、沙、干花,使前景变得荒凉而恐怖。他还利用照片,袒呈铁路的荒废的面貌:残断的枕木,石子,枯寂的花草,且用铅块挡住外部空间,给人以一种别无出路的无助感。是铁路把神话、历史和现实连结起来,于是,我们通向哪里?火车头在哪里?
      寻找的道路和忘却的道路一样,艰难而漫长!
      静静的莱茵河。
      故事在哪里发生,就在哪里结束――
      一切都是徒劳!可悲的是白白地流了那么多的鲜血,空耗了那么多生命!年轻的神!为什么你要背弃自己的家园,去追逐那遥远的黄金幻想?为什么不听从莱茵女儿的警告,却轻信侏儒和魔鬼的教唆?为什么到了最后时刻你才觉醒过来,记起亲爱的布伦希尔德,心中的阿尼玛?
      我们可能从遗忘与寻找的怪圈中走出来吗?
      
      
      两姐妹
      
      1
      
      在某个夜晚,或者清晨,一个德国画家和一个犹太诗人相遇在一首不朽的诗篇里――
      
      日落 我们喝着黎明的黑牛奶
      喝呀喝 在清晨在午夜
      我们喝哟 我们喝哎
      微风中我们挖掘自由的墓床
      ……
      谱曲吧 黄昏笼罩德意志你金发的玛格丽特啊
      微风中我们挖掘自由的墓床 你灰发的苏拉密斯哟
      最甜蜜的死亡乐章呵 死神是德意志的主子
      最黑暗的此刻呵 你们是遁向空中的烟雾
      你们的自由的墓床哟
      ……
      你金发的玛格丽特
      你灰发的苏格密斯
      
      画家一直沉浸在《死亡赋格曲》的悲怆的旋律里,诗人的意象唤醒了他心中的阿尼玛――两位女性,玛格丽特和苏拉密斯。她们原是一对亲密的姐妹,仅仅因为不同颜色的头发,命运便有如此的不同:一个是加害者,一个是受害者,她们分割在岁月之河的两岸,河面上永远闪耀着粼粼血光……
      
      2
      
      玛格丽特,来自歌德《浮士德》中的德国女子;苏拉密斯则是犹太女子,来自《所罗门之歌》。敏感于色彩的画家看见,金发和灰发,正是两个民族的歧异所在;20世纪全部的罪恶与痛苦的历史,都可以化简为两种不同颜色的配置。1981年,基弗用稻草和油漆,制作了《玛格丽特/苏拉密斯》系列的第一个作品:《玛格丽特》。
      作为中心材料,稻草被画家粘制成发辫的形状,成多个垂直轴,突起于象征着天然地基的涵盖了底层四分之一的横轴之上。底部则涂上灰黑色,稻草绳的旁侧,也添加了灰黑色的阴影。而在扭曲的稻草末梢,栖着许多金黄色的小鸟,那是点燃的火焰,犹如深夜里的烛光,在灰蓝色背景的衬托下,显得异常明亮。
      然后,在画面上方,画家用黑色写上一个名字:玛格丽特。
      雅斯贝尔斯:“无名者是无词的、未经证实的和不严格确定的……它好像一束火焰,可以点亮这个世界,也可能只是一堆在一个焚毁了的世界中幸存的余焚,保存着可能重新燃起的火种,或者,也可能最终返回它的本源。”
      如果说金黄的稻草绳是玛格丽特,那么灰黑的阴影就是苏拉密斯。
      灾难与罪恶在一起,如影随形。600万犹太人的生命,难道真的如风中的灰烬一般飘散,不留一点痕迹吗?作为德国人,难道只有元首及其党徒才负有罪责,而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曾经一度拥戴他们,纵容他们的疯狂的人群竟可以若无其事?战后的一代呢?当历史翻过血腥的一页,这所有一切,是不是就可以任由时光自然淘洗掉,一如莱茵河水带走岸边的泥沙?
      犹太人的死亡犹如画家的死亡,然而他活着,死亡就进入他的内心并为他所把握。他说:“屠杀犹太人同时是德国文化的自杀,这种文化是德意志文化与犹太精神的总和。我希望寻回这个失去的统一体。”于是,他点燃火焰――宁静的火焰,哀悼的火焰。
      要照亮黑暗,他的内心必须有光。
      
      你金发的玛格丽特
      你灰发的苏拉密斯
      
      同年,基弗还两次为玛格丽特造像。其中一幅颇富装饰意味,在宽大的黑色边框上置放照片,再把一小堆一小堆金黄色的稻草覆盖其上,边框看上去是一排黑色的十字,这黑色,令人想起灰发的苏拉密斯,又仿佛是金发的玛格丽特对着十字架哭泣着祈祷……
      还有一幅,同样的使用干稻草。画家把它们绾起来,弯弯的一束,宛如玛格丽特的金发,竖放于画面高视平线的中心;然后,仿稻草的形状画出黑色的阴影,如灰发的苏拉密斯对玛格丽特所作的呼应。远处是熟悉的荒芜的田野,村庄,一条条空犁沟沿着同一个方向没入远方……
      在两幅画上面,基弗都题写了策兰的诗句:“你金发的玛格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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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苏拉密斯的命运和玛格丽特的名字连在一起,可是她并非作为玛格丽特的附庸而存在。她们是两姐妹。
      基弗首次为苏拉密斯造像,是一个具象的作品:一个黑发女子赤裸着坐在地上,双足交叉,两臂垂直向上举起作俘虏式,背景是高耸的阳具般的摩天大楼。在女子的头背部,画家写上“苏拉密斯,你发如灰烬”的诗句。他反复说的是:犹太民族的历史性屈辱一直延续到现代,没有止期。
      
      你金发的玛格丽特
      你灰发的苏拉密斯
      
      基弗最著名的作品,是1983年的巨幅油画《苏拉密斯》。
      他以纳粹建筑师威廉・克雷斯设计建造的德国士兵殡仪馆礼堂为原型,画了一个拱形的幽闭的殿堂,又特意从纳粹集中营的炉灶里取来灰土,覆盖在上面。墓室两壁的火把行将熄灭,而在最远处,建筑中心的祭坛之上,七柱火焰正在炽烈地燃烧……
      在画布的上方写着:苏拉密斯。可是,苏拉密斯在哪里?
      苏拉密斯是灰,看不见的微尘,是回荡在巨穴中的凄美的雅歌。黑暗中的黑暗,穹顶之下的神圣的火光……
      基弗在法西斯建筑里打开了另一度空间,他将献给纳粹的死亡祭奠仪式转换成对千百万犹太受害者的纪念,将纳粹设计师的想象转换成关于大屠杀的记忆和思考,将德国人与犹太人,加害者与被害者并置,而以一种自反性、互文性、歧义性打破了传统绘画形式原有的局限,犹如音乐的多重变奏,使主题在功能转化中变得更深邃,当你凝视这个人类的死所时,不禁问:
      这是谁的死亡?罪恶的死,抑或无辜的死?死亡可以等量齐观吗?如果说生命的意义在于生存本身,那么死亡有没有意义?死亡的意义如何可能得到揭示?
      《苏拉密斯》画布巨大,画面空洞,幽深,无人在场;焦点透视以一种特有的吸附力紧紧攫住你,恐惧使你意欲逃离而又无法逃离。在墓穴前面,你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死者的存在,你不能不在这个虚拟而又无比真实的空间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确定。
      《死亡赋格曲》一直回响在基弗的心间。
      多年以后,画家又以苏拉密斯为题创作了两本画集。他在事先经过氧化处理的铅制页面与焊接页之间粘上黑头发,用电焊丝制作成一束束发髻,画纸上留下的硫磺、铜锈及腐蚀性痕迹斑驳可见。有毒铅与有机头发的物质性对比,令人想起大屠杀的现代性、机械性;而硫磺的气味,也容易引起人们对散发出特殊气味的焚尸炉的联想。在炼金术士那里,硫磺是由地狱引发的一种气味。
      这是死亡之书。基弗将它列为第97本书,编入名为《两河流域》的巨作中,赋予它以永恒的价值。
      
      你金发的玛格丽特
      你灰发的苏拉密斯
      
      头发看似平常,可是对犹太女子来说,却是一种具有代表性的生命物质。在纳粹集中营,她们被勒令将头发剪掉,然后打包运回德国。仅特雷布林克一处营地,就发送出25车皮的头发。据称,这些头发被制成油毛毡,或织成拖鞋材料,供纳粹潜水艇官兵使用。
      偃卧的,弯曲的,一束束头发犹如一把把黑色小提琴,委身于书页,呜咽、号叫、呼告……
      除了画家,有谁可以听到?
      
      安塞姆・基弗(1945- ),德国著名画家,新表现主义艺术的代表人物之一。后移居法国。
      [责任编辑吴佳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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