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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摽有梅

    时间:2020-12-07 04:04:58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达达文档网手机站

    丁梦圆

    女儿房间放着音乐的小音箱,悠悠地传出了几句落在耳朵里。盛夏午后的小街上行人很少,窗外静默如子夜,因此听得分外真切: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梅萍放下手里的拖把,站住脚凝神听了一会,慢慢地转身回到卧室里去了。

    三十年前,梅萍和正用手托着下巴打着呵欠胡乱翻书的女儿一般年纪的时候,也是看过很好的梅树的。

    应该是在野塘正中的湖心岛上。老家院外正对着的野塘很小,不论从哪一侧的岸边都能很容易地看见对岸,梅萍喜欢把它叫作“湖”。至于所谓的岛,只是一条稍隆出水面的土坡。然而就在这样的土坡上,天然地生长着一株硕大的梅树。住在这附近的,没人能准确地说出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伫立在那里。每年三月初春,粉白色的花朵疏密有间地缀在枝梢。每当水面温和的风飞掠过湖心时,总能摇下轻软的落花,如一阵阵迟发的春雪。五六月间,树上的梅子由青转黄,成熟之后不断“扑托扑托”地掉在地上。因其过于酸涩,总没有人去吃。每年到了这时,只有李好婆家里放鸭子的时候,梅萍看见过那一群迤迤然游水的鸭子抖着羽毛上了岛,在地上三五成群地啄食红黄色的梅子。

    梅萍正出生在梅子转黄的时节。爷爷打着扇子在蚊蝇的包绕中出了院门,遛了一圈弯之后给她带回了这个名字。

    梅萍还是个小毛丫头时,盛夏闷热的黄昏,左邻右舍年纪相仿的孩子们常常到湖里游泳。那时总带着一群小的翻腾戏水的,是比梅萍大三岁的冯永。弟弟妹妹在湖里开战的时候,身为哥哥的总到岸上去捡了梅子丢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尤其是欺负梅萍的人。

    “再欺负妹妹,我回去告诉你妈!”

    那时的梅萍,每年过生日都要喊上冯永哥哥到家里去。他陪着她过了十二个生日,直到十八岁那年梅萍高中毕业,要去城里上大学的时候。

    晚饭之后,梅萍因循着以往的传统送一起吃过长寿面的冯永回家去。傍晚的村中小路从白日的来往中沉静下来,道路尽头的落日还没有完全收敛它的热力和光辉,像搏动着一般,在快速滚动着的暮云深处跳跃出金红色的圆晕,将横织在水蓝天幕上的丝缕残霞映照得红艳如桃花。两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事,一前一后慢慢腾腾地走,同时也各自感应到对方也正怀着关于自己的心事。只是彼此都不愿意先开口,不约而同地将打破沉默的可能寄托在另一个的身上。

    梅萍边走边颠来倒去地想:这么多年都一起长大,为什么只今天在他用筷子给她夹菜的时候,自己就不好意思,好像觉得不该这么麻烦人家呢?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仿佛还遗留着未褪的热烫。

    “小萍?”

    梅萍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站住了脚,落后了冯永一大截,她急忙跑了两步想赶上去。

    “你先别过来,”冯永挥着手喊她,“你就站在那儿,要不然我怕我不敢说了。”

    梅萍感到自己急速地喘着气,不由自主地右手捏左手,左手捏右手,指关节拧得发白。

    “你,你说……”

    “小萍。”

    “嗯?”

    沉默以一种婉转而温柔的形式横亘在两人之间。

    梅萍看着对面的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终于下足了决心。

    她在越来越模糊的天和地中间听见他说,我喜欢你,等你毕业回来,我们就结婚吧。

    在那一瞬间,她以为世间每一份名叫“幸福”的东西都可以天长地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了的?

    在外求学的年岁里,梅萍专门置办了一只樟木箱子用来存放家乡的来信。在箱笼之内,她自去找来一块尺寸相符的樟木片,将箱子隔成两层。外层是爸爸、妈妈和弟弟,内层是心上人。木片是可以活动的,前两年时它总被放在靠外的一侧,无言地注视着梅萍读完了信,将她萦绕着墨水气息的爱情重新折好,依照原样放进信封里,再捋平了邮票,小心地放在箱子里。

    那些信里,有时会夹着几朵果梅树的白花。

    之后两年,冯永的信越来越少,写得也越来越简短。甚至于像弟弟来的信一样,粗放地只写着一行:“家里一切都好。”

    梅萍读着皱眉:她并不想知道他家里的事。

    然而家里的事是不能回避的。

    从春节回家一起吃饭的气氛上,梅萍读出了冯永母亲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切的神情里细微的不满和嫌弃。冯永被他母亲拉到房间里之后,“结婚”“孙子”等词语一个一个蹦了出来。

    梅萍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好在这时候冯永出来了,她终于可以从这个逼仄的场景里找到逃离的借口。她站起身来礼貌地表示父母还在家等着,要早些回去。冯永的父母也和蔼地表示下次再来玩。客气话像给小孩子的压岁钱一样在人和人之间推来搡去。就在冯永顺理成章地送她回家,走出门的时候,梅萍的耳朵里飘进一句“你路上仔细问问清楚”。

    于是一路上她都在等着他开口。

    “小萍,我妈想问,咱俩什么时候结婚。”

    梅萍停下脚步,不解地回过头:“我们不是说好,等我读完了研究生再结婚吗?”

    “我妈觉得,那太晚了,她想早点抱孙子。”

    “可是你答应过我,你能说服阿姨的。”

    馮永在路灯下垂着头,梅萍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能不能不去读研究生?我妈想让我们早点结婚。”

    梅萍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喃喃地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

    “其实也不是非要读,是吧?”

    梅萍感到一汪温热的泪水涌动在眼眶里,她用力吸了吸鼻子:“阿姨的意思是,我如果还要读书,咱们俩就算了,是不是?”

    两人隔了三四步远,各自无言。梅萍忽然发现已经快到家了,便将目光投向湖心的小岛上去。幽暗的夜里,视线是不清楚的,只能望见一团团在寒风中瑟瑟抖动的黑色影子。

    “……我爸妈不同意,我能怎么办?”

    梅萍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悬在空中了,两只眼睛还是发肿。

    母亲端了一碗粥在她的床头柜上,忍不住低声数落起来:“这个冯永家也太不像话了,他们看不上你,我还看不上他们呢!他现在是先赚了几年钱,以后怕是工资还不如你呢!从一开始我就说不同意……”

    “妈,”梅萍用被子把头蒙上,哽咽着说,“别说了。”

    “好好,妈妈不说了,起来洗脸刷牙,把粥吃了。”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冯永。还是在和丈夫周志刚结婚之后,回到村里,才听已经喊她“梅老师”的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说冯家举家去了珠海。

    周志刚是父母朋友介绍的相亲对象,银行职员。人人都认为他和在大学里做助教的梅萍很相称,说到最后就连梅萍自己也这样觉得。于是顺理成章地有了婚姻,有了女儿,有了平淡安稳、没有爱情却有亲情的十五年。

    直到事情开始发生变化的气息,又漫上梅萍的生活。

    银行里工作压力大,丈夫为着升迁的机会被同事占了先,屡屡和领导闹不愉快,回家摔碗砸盘子,有时揪着头发流泪。梅萍没有责怪他,反而有些难过和心疼。

    慢慢地,丈夫寻衅的对象从家里各种好欺负的物品变成了梅萍。一会是菜的咸淡,一会是衬衫没有熨平整,甚至于梅萍的学生在学校里得了奖,回到家来,也被他认为是一种变相的炫耀。

    “梅教授好厉害啊。”

    梅萍没有理他。

    “梅老师是不是后悔找了个我这样的人啊?”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回家炫耀给谁看!”

    梅萍听着丈夫把茶杯向着地板上一摔,终于忍无可忍。

    “周志刚,你要发疯出去发,宁宁还在写作业,你就不怕吵到孩子嗎?”

    “好啊,”丈夫在她肩上用力一推,梅萍踩着满地茶水碎玻璃,几乎摔倒,“你终于讲真心话了,我发疯是吧?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疯子啊?”

    “我什么时候这样觉得?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大家好好休息不好吗?难道不是你自己一直在折腾自己折腾家里人?”

    “我折腾?那她上学的钱是谁出的?你买衣服烫头发的钱是谁挣的?”

    梅萍正想狠狠发作,女儿打开门出来了,她赶紧把自己心头的怒火压下去,尽可能地和颜悦色。

    “宁宁,对不起,爸爸妈妈吵着你了吧?”

    女儿怯怯地看着妈妈,又看着爸爸:“爸,妈,你们别吵了。”

    “有你什么事!滚!”

    周志刚的手臂像道白光,从梅萍面前一闪而过,她只听见了“砰”的一声,很清脆,似是打在木头上。女儿跌倒在卧室门口,一只手扶着门,另一只手紧紧捏住鼻梁。

    “宁宁!”梅萍一把推开丈夫,尖叫着扑到女儿身边掰开她的手,看见鲜红的血液从鼻腔里点滴落下。

    女儿一声不哭,只是瞪大了眼睛,全身不断地打着抖。

    “来,起来,”梅萍努力搀扶起女儿,发现自己也在发抖,“收拾东西,跟妈妈去医院。”

    “妈,不,不用了……”

    “走!”

    梅萍带着女儿坐上了回家的高铁。她翻着医院的检查单,不时望望身边安静地趴在小桌板上睡着的女儿,那塞着孩子鼻孔的棉球让她的心一下下地刺痛着。好在只是黏膜的轻微损伤,没有伤到鼻骨。她看着窗外远处的灯影霓虹从反光的玻璃上不断流过,有时和自己的脸重叠在一起。这些闪烁的东西让她对自己的前半生,一瞬十分恍然。她觉得自己也像这些小小的光点,被困在某种透明的东西之内,四处碰壁而不得脱。

    到家已是深夜,母亲煮了红豆汤等她。

    梅萍等女儿和父母都睡熟,独自在客厅里坐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合上门出去。

    夜里的故乡依然如同儿时那般宁静,只是物是人非,已不太能在这一寸寸的泥土路上再辨认出自己儿时的足迹。乡村里灯火少,空气清透,夏夜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虫鸣,月光白亮,梅萍不觉已经走到了小湖边。

    她忽然很想看一看,那株暌违已久的老梅树,是不是还那样果实累累。

    于是她把凉鞋留在岸边,凭借着一股不可阻挡的童心在自己身上迸发出轻盈的力量,一个猛子笔直地扎入水中。

    一切都是惯熟,她是在这片湖里长大的,即使是不睁开眼睛也能找到方向。她在湖水里急速地游动着,水波鼓动的声音在耳边格外清晰。她感受着它如同绸缎般拂过身体的顺滑与清凉,感受暑气蒸腾下湖面的潮腥气息。倒映在湖中的皎洁月影被她划水的动作打碎,到处是碎落着的莹白。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忽然慌了神。

    岛呢?

    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并没有那片熟悉的影子。

    她的右腿忽然开始抽筋,从一下一下的刺痛很快发展为来自神经一般辛辣的痛楚。一股来自水下的无形力量,将她一点点吞没。梅萍很快被整个拽到了水面之下,内心汹涌的恐惧让她的手胡乱摆动,把自己搅在一个混乱的漩涡里。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事情。她第一次知道那么多的人和事可以同时占据一个人一瞬间的思维。

    她想到那些至今仍然被妥善收藏的信。

    想到信里白色的梅花。

    想到餐具的碎片。

    想到女儿恐惧的脸。

    她想,就这样沉下去吧,或许沉下去也好。

    于是她伸开两手,随着水波漂浮着,那个漩涡却将她慢慢地吐了出去。

    岸边渐渐出现了白黄色的亮光,她听见有人拉长声音,正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

    “梅萍啊——梅萍——”

    她听出那是母亲的声音。

    这个声音让她猛然清醒过来,奋力地朝着那亮光游去。

    她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意识,直到有很多只手臂用力地把她拖出水面。

    母亲用力地把她抱在怀里,滚烫的眼泪掉在她脸上:“你怎么这么傻!也不想想我跟你爸往后可怎么活呀!要不是亚珍眼睛好看到你的鞋在这里,我们可上哪找你呀……”

    “妈……宁宁呢……”

    “你还想得到宁宁呀,”母亲仍然抽噎着,“宁宁差点就要当没妈的孩子了!”

    父亲点了一支烟,一口一口狠狠地吸着,将吸了半支的烟用力地碾灭在地面:“你离婚吧。”

    梅萍抱着母亲的脖子,呜呜地哭了。

    她心里从未如此平静安稳。

    在她安睡了一夜,第二天问李好婆家的亚珍借放鸭子的小船想去岛上时,亚珍的一口气差点没回过来。

    “你要去可以,我得跟你一起去,免得又出什么事情,昨晚上吓死我了。”

    “谢谢亚珍姐。”

    梅萍带着女儿坐在船上,她能感受到亚珍在拉着家常的时候,半是关怀半是监督的目光紧紧黏在自己身上,她微微地笑了。

    又是盛夏时节,岛上仍一如往日,成熟的梅子掉落下来,铺就一地浓郁的金黄。亚珍窝在船上,放她家那群洁白的鸭子在湖中自在地踩水,远远地看见梅萍带着女儿上了小岛。

    她们在岛上的梅树下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阳要落山了,才跟着赶鸭子的亚珍回了岸上。

    没有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妈?”

    女儿从房间门口伸进头来,“要不要吃西瓜?”

    “不吃了,你吃吧,”梅萍合上手里的相册,重新把放在一边的拖把拿起来,“忙着想事情,地都忘拖了。”

    “你在看照片吗?我也要看!”女儿兴冲冲地挤进房间里。

    “给,你看。”

    “这不是外婆家外面湖里的梅子树吗,我捡过一个梅子吃,好酸。”

    “你原来还和你亚珍阿姨家的鸭子抢东西吃啊,哈哈。”

    “妈,你真是的!”女儿用手拐了拐她的腰。梅萍将拖把往女儿手里一放,“你把家里的地拖了,我出门了。”

    “妈你去哪里?”

    “到公园里转转,看荷花去。”

    责任编辑:孙海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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