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
时间：2022-07-02 09:20:33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
看似安稳却颠沛流离的人生，若有一个人固执地心疼着你，那么这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所有的不眠，都是幸福。下面达达文档网小编为您整理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散文)，希望能够帮助到您！
今年冬末的一个夜晚，我和衣在医院急诊室的病房里，就着三张靠椅，度过了一晚上，旁边的病床上躺着我七十有四的老母亲。
母亲的身体上连接急救监护的管子和仪器不下四五种，虽然此时她已经转危为安了，但医嘱是二十四小时之内不能拆除，必须继续密切监视，因此无论采取什么样的睡姿，她都是不舒服的，更何况还有一瓶接着一瓶的药水需要输进她的身体。
那天下午三点多钟，我手机上显示母亲的电话来了。我在想，每天这个时候正是母亲的麻将时间，打电话给我干嘛。老小老小，七十岁以后，母亲便象小朋友上幼儿园一样，每天中午饭后去小区的麻将室打麻烦消磨时间，然后五点钟准时回家做晚饭，乐此不疲。电话通了，却是一个陌生老太太的声音，说我跟你妈在一起打麻将，你妈突然发病了，我们带她在路边等着你。后来据先生说，我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将起来，拉着他一起冲出家门。
一路小跑到那个地点，只见母亲被两个应当是称为牌友的人，一左一右地架着站在路边，脸色腊黄，小便失禁，浑身不停地哆嗦着，已经说不出话来。我拦了一辆的士，将母亲扶进车里，谢过牌友，直奔医院。车到急诊室门口，医生和护士见状迅速推出担架车，粗略一见症状，“赶快、赶快，卒中、卒中”的催促声随即此起彼伏。CT检查、溶栓针剂、MRI检查、重症监护室床位，一路绿灯护送。不到二十分钟，母亲就恢复了知觉。医生说，若是来晚了，重则不治，轻则偏瘫。
安顿好母亲以后，我才给在小区附近超市走象棋的父亲打电话，让他过来的时候给母亲带两条换洗的裤子。父亲七十有八了，前两年自制了一个可折叠的象棋盘，每天中午吃过饭象上班一样出门去超市，跟一群老头走象棋，然后听老伴的电话回家吃晚饭，看电视。春秋有和风，冬夏有空调，有吃有穿有玩，父亲和母亲的晚年生活很是惬意。这让我觉得很幸福，年过五十还有爸有妈，又不需要我床前床后的侍候。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可是世界上有哪一位母亲，舍得让孩子为自己受罪呢?譬如我的母亲，即使此时此刻象受刑一样躺在床上，估摸着天色渐晚了的时候，还不忘记问我冷不冷。
这间病房有三张床，母亲住进来了就有两个病人。另外一个病人是一名八十多岁的老头子，陪床的是他五六十岁的儿子。他们家有一张自带的折叠躺椅，刚入夜的时候，老头的儿子就躺在躺椅上。母亲的眼睛于是就一直盯着中间的那张空床，意思是示意我晚一点可以睡在那张空床上。
但是老头儿子的躺椅就放那张空床的旁边，我若是睡在床上，那将是多么尴尬。再说医生说母亲必须打一晚上的吊针，我哪里还敢闭眼睛睡觉。我把母亲导尿管下面的袋子拿到卫生间去清理一下的功夫，老头的儿子从躺椅上睡到了床上，盖着自家带来的被子，就象在家里的床上一样舒舒服服玩着手机。
母亲气得朝着那张床把眼睛瞪了又瞪，口里咕哝着说，不讲道理，自己有睡的地方，还要跟我的伢抢位置。我哑然失笑，想起多少年来，母亲为了我，不顾旁人的看法，做过的一些无理的事情，曾经是多么让我嫌弃甚至看不起。此时觉得，那是她母爱的本能，她无需责问自己对错。
母亲真的是老了，“冷不冷”这三个字，她问了一遍就忘记一遍，几乎是想起来就要问一下，然后就说，没有床，没有枕头，没有被子，我的伢可怎么睡觉。我轻车熟路地说，把这里的三把靠椅拼起来，就可以了。
我忽然想哭。
我想起来多年以前儿子生病的时候，我陪着他天南海北地住了两个月的医院。医院里人满为患，我就着病房里的几张板凳拼在一起，盖着带在身边的多余的衣服，过了六十多个夜晚，到儿子出院回家的时候，我竟然过了好几天才适应睡在床上盖着被子的感觉。若是母亲看见了，不知道会有多心疼。
本来父亲要在医院里陪母亲，我说那怎么行，万一把您熬病了，不划算，我晚上在这里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母亲就幸福地笑了，说了一句：“那天夜晚，也是闹腾了一整晚上才落得安宁，第二天早上，电闪雷鸣的，我就知道生了个不听话的伢。”
我听懂了，母亲说的是那一个夜晚，应该就是我出生前的那一个夜晚吧。母亲用一个夜晚的拚命挣扎，换我得以活着来到这个世界，然后是夜以继日的吃喝拉撒哭闹，一天天的不可知的成长的痛苦，都得由她来安抚。而今天，我仅仅是用一夜不眠，来守候母亲的健康平安。我欠母亲的，何其多。
后半夜里医生来查房说，母亲一切都恢复正常，接着就是需要养生休息，几天后就可以出院了。也许是折腾累了，母亲睡着了。我靠在靠椅上，仔细地端详母亲。母亲真的是老了，头发全白，干瘦的身体在窄窄的病床上，显得那么小。我想象着从前我是怎样在这干瘦的身体里，长成人形，又吸着她的血，长成肉身，再吃着她的奶水，长大成人，再然后，我五十岁了，还要她担心我冷不冷，困不困。突然觉得母亲这一生，都是为我而活着。没有她，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象她这样，穷尽一生地来心疼我。
曾经有很多年，我都是在违逆着母亲的心愿，过着自己的生活。我拒绝着她的心疼，只想过着我认为想要的跟她不一样的生活。可是到最后，我仍然逃脱不了她的心疼，却在时间的劝说下与她和解。只因为，我的孩子也是大人了，我才真的懂得那种心疼，对于她来说，是欲罢不能。而我，只能安下心来，乖乖地做她听话的孩子。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就象这个夜晚，我必须守在她身边。
病房的灯没有开，我怕灯光太晃，打扰母亲睡觉。病房的外面就是护士站，那里灯火通明，灯光绕过病房的门透进来，正对着母亲输液的瓶子。黑暗里，液体从瓶子里一滴一滴的滴进输液管里，仿佛在数落着无穷无尽的时光。病房里的黑，与外面的光，以一种奇妙的状态融合在一起，光影交错，明暗有致，使得这夜晚一时沉睡，一时清醒。
第二天母亲的身体状态迅速恢复正常，遵医嘱还得住院观察几天。父亲说什么也不要我呆在医院里了，说他完全可以全程陪伴，晚上就睡在那张空着的病床上面。母亲也是说，父亲陪着，她更安心。而她所谓的安心，无非就是我可以回家去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睡大觉。
看似安稳却颠沛流离的人生，若有一个人固执地心疼着你，那么这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所有的不眠，都是幸福。每一个可以安然入睡的夜晚，都是父母儿女乃至所有的亲人朋友之间，相互给予的最好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