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公界，雪峰山深处的怀化乡野
时间：2020-11-03 14:32:29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萧烟
这是雪峰山以西的余脉，怀化市东北的郊野，地处正湘西的崇山峻岭中，一个叫鸡公界的山村。
翻越了一重又一重的山梁，小车沿着狭窄的乡道疾速前行，似乎在通向远古的蛮荒，终点呈现的是一个中世纪乡村，这就是朋友廖恒贤的故乡。如今，在村中留守的多为上年纪的老人，甚至小孩也很难得见到一两个，年轻人大多已跑去外面闯荡；
也基本没有人往这边跑客运，此行还需劳驾老廖在怀化市区一个朋友开小车送达。
这个小村庄在谷歌地图上标注为良坪村，四面青山围合，中间沟谷狭窄，水流潺潺，房屋都建在缓坡上，不时升起炊烟，层层梯田那流畅的线条在村庄与森林之间波浪般铺展。除了醒目的公路上偶尔进出一二辆车，山村似乎过滤掉了现代文明气息，保留着最早的一份纯朴，或可称之为初心吧！呆在这里的感觉，一千年前应该亦如是。村中民居均为纯木构造，建材取自大山，一般是独栋，多为两层单檐悬山式，也有重檐，追求空间的实用，饰以细节的雕工。一层为堂屋和两边的卧室，承载着宗法礼制，楼梯设在前廊或者侧廊；
二楼大多开敞，用以堆放杂物，这山村也不用忌惮梁上君子的光顾。房屋梁檩纵横，撑架谨严，具备传统的结构力学呈现的美感……
这种在干栏式建筑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西南民居，与西南砖砌建筑的梁架结构差不多，盛行于湘西山区；
这区域，原来就是百濮民族的栖息地，也有百越民族的渗透，然后就是汉民族大量迁徙而来。随着混凝土建筑大潮的裹携，这种木构建筑几乎只有在这样的山地才有完整存留了，且很多已荒废。
从事美术创作的老廖在这里土生土长，所建造的一栋大宅具有浓郁的实验色彩，为重檐悬山顶，也均为榫铆结构，不着一钉；
只是二楼四面封闭，设置成一间间客房，用于亲朋接待；
然后在三楼又辟出了一层，设置成书画创作室，还有一个佛堂，作为已皈依佛教的他一个禅修之地。
晚上，星月在群山之顶摊开，让人感觉亲近；
蛙声充满山谷，有萤火虫闪烁幽光。偶尔有一辆汽车开来，也会收敛着马达声，尽量不骚扰这一片乡土的安宁，只有开到近前才偶尔冒出老狗的几声咕哝。
白天，我们顺着沟谷溪流在密林中探险；
沟谷两边原来也开辟了好些田土，只是农耕时代已渐行渐远，山里劳动力有限，这些田土基本荒废了。只有溪水清澈甘冽，在岩面和碎石间撒欢；
行进至两三公里处就断了去路，面前是一个壁立千仞的断崖，溪水汇成一道醒目的瀑布骤然跌落了下去……这么优美的瀑流景观深藏大山，人迹罕至，以往的劳作的小路也已被荒草查封，留下这万丈红泉寂寞地倾泻，也算是一种风景的状态。其实，有山鸟、蝴蝶、野兽们在此跳跃欢谑，偶尔留下惊鸿一瞥，这风景也就充入了内涵，未须等待思想者到来。
怀化，为“怀念归化”之意，蕴藉着中原王朝对边地蛮夷的绥抚思想。雪峰山以西，为大湘西区域，包括张家界市、湘西自治州、怀化市，基本都属于沅江流域，怀化市则地处正湘西位置。沅江水在这里串起了雄水、满水、酉水、潕水、辰水等五条重要支流，因而该流域的少数民族在唐宋时期多被称为“五溪蛮”，简称“溪蛮”；
若是民族划分，这一带的主体民族土家族更适合称为溪族。
据说，鸡公界一带原来都是瑶族先民居住的地界，至今还可以找到瑶族先民的墓葬，他们更多属百越民族的渗透；
鸡公界所属的中方县，境内山地也栖息有大量的土家族、侗族、苗族居民，他们多属更早定居于此的百濮民族后裔了。
一个个山沟，成为山民的乐土；
山村物质短缺，山民经常到外面的集镇赶场。鸡公界先民此前多往两个大集镇赶场，一处是东面沅江边的铜湾镇，一处是西面山脚下原怀化县政府驻地的泸阳镇。两处场镇都有二十公里以上山路，或许为照顾山民，二镇赶场时间有所错落，泸阳逢二逢七开集，铜湾逢四逢九开集；
更多时候，他们会在附近一些小集市赶场。如今，现代公路向山区蜿蜒，当初作为县城的泸阳交通方便，山民大多集中到这里赶场，通往铜湾的山道就渐渐荒废了。我们走出鸡公界时，老廖那年逾八旬的白发亲娘依旧要搭车前往泸阳，维系着几十年来的赶场凑热闹的习惯。
雪峰山是中华大地第二台阶向第三台阶的过渡地带，唐宋以降，大量移民西迁，明末清初的“湖广填四川”更达到一个高潮。他们有些沿着沅江上溯，见到宜居之地就不再西行。大量的江边码头、山谷平坝，都成为移民者的家园。原住民在人数上开始转为劣势，只能往更偏僻地方迁徙，或者混居汉区中，语言和生活习惯被同化。一处处居民就是经过了这种不断的妥协和融和，奠定了今天大湘西的民族分布格局。
便利的水运，让一个个码头繁华了起来，留存到了今天就形成极有特色的湘西古镇，如黔阳、洪江、安江、铜湾、溆浦，以及沅江支流串起来的凤凰、芙蓉镇、镇远、铜仁等等。因为地理复杂，区域中心的位置也就变得行踪不定；
譬如怀化这片土地的行政驻地，就曾设在黔阳、洪江、安江等地，长期被称为黔阳地区。如今的怀化，此前仅为黔阳地区下辖的一个县，县城还不是当今位置；
只因为湘黔铁路与枝柳铁路在这里交汇，此时交通已由水运主导转向机车主导，拥有舟船之利的安江从此让位于水路不那么顺畅但铁路发达的怀化，这个小地名最终成了整个地区的统称。后来，山高水深的沅江上下游修建了好几个颇具规模的水电站，一个个大坝阻断了航道，曾经发达的沅江水运就此退出历史舞台，剩下个别古鎮搔首弄姿成为重要的旅游地，更多古镇就只能在河畔孤芳独赏、自生自灭。
回想往昔，不論官方还是民间的船只，都能在这条黄金水道上自由往来，好一番热闹，船上还不时运来一个个赴任的地方官。因为地理偏僻，为“蛮区”所在，到任官员多带有谪贬性质；
赴任龙标县尉的王昌龄就是其中之一，他的任所就在潕水与沅江交汇之地，即现在的黔阳古城，与之相邻的则是在贞观年间设置的夜郎县。王昌龄在这落寞之地就任，却收到了好友李白寄来的暖心诗句：杨花落尽子规嘀，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后来，李白也因为受李璘谋反事件牵连，一度被流放夜郎，将要溯沅江之水来到老朋友赴任过的地区了；
但是，他中途又逢大赦，最终没有进入怀化，仍旧顺着长江而下，回归当涂的家中去了。
为了建造大宅，保留民居的传承色彩，老廖特意跑到怀化最南端的通道县找来一位木建筑工艺的传人。此行，我们特地又跑到通道县找到了这位吴师父，也见识了通道县保留得极完整的一个个侗族村落，这种以风雨桥和鼓楼为社交中心的侗族村庄，成为升级版干栏式建筑的集中营，更有资格打造成一个个风情小镇或美丽乡村，成为小资者经常光顾的网红之地。关键是，数千年来的生活方式在这里得到完整存留，人们可以更深入地认知当年“五溪蛮”的社会状态。
鸡公界，或许在老廖心里就是一块圣地；
即使他已经冲破大山，成功闯进一线城市深圳担任美术教师一职，心中依旧存留着浓厚的乡土情结，花大价钱在这交通不便的大山深处建起了大宅，连通了生命的起点，休假甚至退休之后可随时在此避隐。我恐怕就受不了这种寂寞，我的那个湘中南山村已经荒芜得不成模样，再没有心情也没有钱财去收拾；
关键，我也不太再想长期置身农耕之地。因而，我有时也为老廖担忧，李白的诗句似乎还可以转赠给他。一头是人烟渐稀的山村，一头是繁华的都市，有点愤世嫉俗的老廖或许就为追求一种状态，在这几乎过滤了人间烟火的山村求得心理安宁，从而营造起了能带来灵感的创作之地和修身之地。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灵故乡，鸡公界就是契合老廖心灵的故土，祈盼他在这里取得丰硕的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