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在滇越铁路 滇越铁路
时间：2018-12-24 17:05:45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春日的午后,阳光渐渐涨起来,湛蓝天幕下,一条空空的铁轨泛着粼粼光亮伸向远山。站台这边,两幢明朗的黄色小楼,头戴暗红瓦屋顶,倚着身前的拱形门廊静候着,刻有“Paris”字样的雕花大钟将时光带回到18世纪的地中海北岸。正当初来乍到的旅客把临行前的憧憬错搭到普罗旺斯隔壁某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时,对面阳光下短衣长裙的彝族女孩身上跳动的彩线引着寻觅的脚步越过车站后的山坡,扭进一条裹满尘埃的小巷,麻石板搭成的路面满是泥土。插着杂草的百叶窗、流着青苔的院墙、被网球线标记过的晒谷场,还有回廊上丢弃的包谷棒……
你会相信脚下便是碧色寨,那个飘着过桥米线的鲜香和葡萄酒甘醇,繁忙里风情万种的“小巴黎”吗?在中国铁路屈辱的童年记忆中,她一手挽着列强为掠夺而修建的滇越铁路,借“火车没有汽车快,铁路不通国内通国外”的云南十八怪吟唱着“被现代化”的惊喜与辛酸;一手挽着云南商贾们为自主锡矿运输筹资铺设的个旧-碧色寨-石屏一线,在60厘米的狭窄轨距间边舞蹈边遐想山坳外即将诞生的一条条主权完整的铁路。
红粉伊人
100年前的那个初春,气温较现在低了许多,一声声铿锵的汽笛唱醒了崇山峻岭间寂寞的炊烟。一串会跑的“铁盒子”,头顶着粗粗的吐着浓烟的“烟筒子”,从几个砍柴的老乡瞪大的眼中呼啸而过。在村口的老树下,“铁盒子”泄了气似的停住了,从里面蹦出几个毛头红髯、高额碧眼的外乡人,嘴里叽里咕噜地念着咒语,大包小包、拖家带口地扎进村民松松垮垮的包围。从那天起,在原始森林拥抱着的茫茫群山里,在条条江河劈开的险峰峡谷之间,串串名叫“火车”的铁盒子载着老乡们想象所不及的天的另一端的那个世界的奇花异草,风风火火地来,戚戚卡卡地走。仿佛一夜之间,古老闭塞的云南大地,被曲曲折折的钢轨牵着,有些屈辱地、并不那么严丝合缝地与现代文明的钢筋混凝土合龙。汽油、电灯,咖啡、红酒使未曾憧憬过未来的村民们的词汇活跃起来,原先名不见经传的村庄前搭起了“拴”火车的棚子,盖起一排排没有屋檐、红顶黄墙的洋“角楼”。――滇越铁路的闯进使荒芜怦然心动,旋转的米其林橡胶车轮扭转着思想的节奏。
这时,正午的阳光轻轻扫过北回归线上一个叫“坡心”的小村寨,姑娘阿夏刚刚完成头巾上山花的最后一针。她裙摆前的树荫里青梅竹马的力买静静聆听着森林深处走失的飞鸟间的呼唤。一切都如同昨天一样慵懒、平静。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距村口几步之遥的崭新站台里,一列卸货的火车正风云变幻般地改写着他们明天的轨迹。力买走了,乘坐这节为他拉来憧憬的车厢离开了村寨;阿夏在站台上等侯,却在一个不期而遇的傍晚等来了一支法国小伙摘下的玫瑰。坡心,现在该叫她碧色寨了,一个原本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山野小妞,被在北回归线上行走的列车牵到大众面前,羞涩地接受了“特等站”的封号,作为滇越铁路线上迅速走红幸运儿之一,成为汇聚外国公司、货仓、转运机构的中转站和贸易集市;而夜幕降临,她褪尽风尘仆仆,在爬满紫藤的法式小院、在微醺的酒吧,在夜光杯沿遗留的唇印里,上演东方“小巴黎”的千娇百媚。
乱世佳人
突然有一天,战火随拂晓一起点亮了冬季寡言的山坡。这是滇南护国讨袁的第一枪,随后朱德挥师从滇越铁路直抵昆明,投入捍卫民族、民主的战斗――多年后,碧色寨的老乡们从并不丰厚的有关蒙自地区的资料中仿佛读到了家乡的荣耀。
那是1927年,共产党员刘林元以洗炉工的身份为掩护,在芷村站的工人中传播革命思想,秘密发展党员,云南铁路的第一个党支部悄然诞生。随后,阿迷、碧色寨站和个旧矿山以相似的方式邂逅了芷村党支部分别派来的4名党员,一股神奇的力量带动着家门口那段铁轨的每一次搏动,在村庄内外的青山绿水间酝酿、萌发、扩散。老乡们已记不清那个带领他们要求提高工资待遇的外乡人的容貌穿着,只记得口耳相传的那股力量使他们精神抖擞起来,他们不再和繁华保持尴尬的距离,不再靠听从获得并不相当的回报。还记得那年的春风如期而至,他们开始憧憬,这一次是为自己憧憬。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爆发。日军企图控制滇越铁路,切断中方抗战后勤补给,通过这条当时中国唯一能与国外联络的通道,进入腹地,完成对整个中国的占领。翌年秋,敌机进犯云南,轰炸昆明。此后6年间,滇越铁路沿线以及周边市、县成为了敌机轰炸的主要目标。仅蒙自、个旧、开远、建水、河口一线,就遭到敌机轰炸80多次,伤亡2000多人,6000多幢房屋遭到破坏,785处铁路设施被炸毁。这段时间,滇越铁路上行色匆匆的列车却义无反顾地与战火同行,越南海防港与河内市堆积如山的援华武器装备、军工器材、食品医药和设备仪器,中国沿海及内地的大批工厂、学校、公司、机关通过滇越铁路运进迁走,奔波在抗战的硝烟中。
当碧色寨拭去粉面,折起香扇,准备为心中的那份憧憬而纷繁时,一声轰响使乱世中的佳人花容尽失。1940年9月12日,为防止已占领越南的日军北侵云南腹地,国民政府下令拆除碧色寨至河口177公里长的铁轨,炸毁中越铁路大桥。因门前这条铁路而风光无限的村庄被追随理想的米其林车轮抛在相对安全因而闭塞的黑黝山坳里,羡慕地、落寞地、含着泪。20年后,碧色寨至蒙自的寸轨铁路也在岁月的磨砺中消逝。
一场繁华就此落幕,这个昔日的特等站沦为一个只有慢车和货车才停靠两三分钟的四等小站。
迟暮美人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如今,冷落的铁轨旁,法国大钟的表盘依然轮廓清晰,只是指针已不再前进;站台上,一张长椅,却不见了等待的目光;值班室门前稍不留意就会被视线过滤掉的北回归线标记,仿佛从历史进驻这里的时候便预言着,碧色寨的灿烂将与太阳来到北回归线一同,如日中天,却转瞬即逝。
倚着斑驳的石墙,几个女人一边家长里短,一边打着毛衣;低矮的木门前,闲坐的老人一脸祥和地打量着游客;狭窄的巷子里,摩托车、行人小心让过,各行其道……与其说她褪祛浮华后清淡而顽强地生长着,倒不如说她不曾脱去石头片垒起的粗布衣裳,这里从来就不是巴黎,这里原本就叫坡心,铁路边上一个普通、纯粹的小村子。
在对面,隔着一条乡村公路,希腊哥胪士兄弟办的哥胪士洋行曾屹立35年。而今南湖畔只留下附设的酒楼,这是蒙自规模最大的西式建筑,至今还是经商宝地。1938年,西南联大搬来蒙自,闻一多先生曾在楼上住过,当然,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回程的列车上,坐在人群背后的这边,随驶进隧道刹那间的黑暗一起默念,一秒、两秒、三秒……重见天日的同一刻,列车金戈铁马地席卷着峭壁间乍现的光亮,投进另一段更为漫长的黑暗。惊喜地、失落地、匪夷所思地,人们开始谈论刚才那段从瞬间里“偷”来的奇观。或许夺目从来无需计较长短,就像遗失在铁轨上的那个村庄,只想在斑驳的风景背后,“留一些时光的鸿爪,一些命运的吊诡,让匆匆的旅途掀起涟漪,生出感怀”……
文/张缤月图/陆华、张文海
编辑/张缤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