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的“白莲花”】
时间：2019-02-09 04:30:46 来源：达达文档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在2002年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门巴族的印象是武断且粗浅的――一个只有8000多人的小民族能够有多少精彩的东西值得描述?直到那一年，我进藏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一位朋友与我秉烛夜谈，在谈到门巴时，我依然这样认为。
“你认为一个没有顽强生命力的民族能在高原上屹立千年不倒吗?”面对我的不以为然，朋友说道。
淡淡的一句话便让我哑口无言，我意识到我的观点可能是有问题的。
是啊，这样一个千百年来与雪山高原丛林峡谷打交道的民族应该是有故事的。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该是一个谜一样的民族。正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走近门巴人。
门巴历史之“惑”
8000，这是相对准确的数字。在过去的数千年中，门巴族的人口始终徘徊在这条线上下。对于门巴人的历史，存在着野史和正史几个不同的版本。
史书上记载门巴族最早的分布地在西藏东南部的门隅地区。19世纪中叶，部分门巴族人开始陆续东迁至墨脱。这也是现在门巴人最主要的聚集地。
关于门巴人的最早文字记载来自于公元823年设立于大昭寺前的甥舅和盟碑上的记载。当时的“孟族”等族向吐蕃王朝朝贡，这个孟族就包括门巴族。早在松赞干布时代门隅地区就处于吐蕃的统治之下，而到了13世纪，门隅作为西藏的一部分正式归人中国的版图。19世纪，清朝驻藏大臣和西藏地方政府为加强对门隅的统治，在门隅的首府达旺建立了专门的行政管理机构，负责处理重大的行政、宗教、边境事务。西藏地方政府每年派专人到门隅征收征购大米，并专管该区盐米等经济贸易。
在当地流传着关于门巴人更古老的传说。有人说他们来自雅鲁藏布大峡谷外的波密地区，也有人说其实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人类穴居时代。当然这些说法并无实在的考古依据。
门巴，用肩膀扛着民族艰难行进
当你真正走进西藏，走进雅鲁藏布大峡谷地区后，你才会体会到门巴人生存环境的恶劣。
地处高原，空气稀薄，气候寒冷，一年中有近半年的时间大雪封山。
交通不便，几乎与世隔绝。最主要的聚集地墨脱始终是全国唯一未通公路的县。
受地质条件的制约很难应用先进的耕作技术，当地人千百年来一直以渔猎为主要谋生手段。
技术条件制约了当地丰富自然资源的开发，可利用的物产条件也相对匮乏。
此外，当地还有迷雾瘴气、毒蛇猛兽，雪崩、泥石流更是时有发生……
2002年和2005年，我两度走进门巴人的世界。什么才是这个神秘的高原民族屹立千年不倒的力量源泉?如果非要为这个问题找一个答案，我想就是乐观与真诚。
2002年进墨脱的时候我的想法很单纯――想看看这个全国唯一一个不通公路的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在一个名叫桑吉的门巴族背夫的帮助下，我开始了这次长达12天的徒步旅行。
墨脱的海拔只有800米左右，但要想到达那里我必须穿越它四周海拔超过4000米的群山。前往墨脱的路是艰险崎岖的，似乎永无止境的山路、不断出现的塌方、如附骨之蛆的蚂蟥、突如其来的暴雨无不折磨着我的神经。老实说，走进墨脱前的6天中我不只一次徘徊在崩溃的边缘，但桑吉这个当年还不满20岁的小伙子却始终很乐观，在负重40公斤的情况下他几乎是硬将我拖进了墨脱。你难以相信在这样一个瘦小的躯壳下竟然隐藏着如此坚强的灵魂。当我累得走不动的时候，他总是一声不响地停下来蹲在旁边抽烟。我看他他就笑笑，露出一口雪白的很整齐的牙齿，一句话也不说，更没有嘲笑我的意思。
后来桑吉告诉我，从他6岁那年起他就已经和大人们一起走这条山路了。
“可能是走得多了吧，我不觉得累，真的。”桑吉的笑容总是那么真诚。
墨脱是这个只有八千多人的民族最主要的聚集地，同时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衣食父母。一个没有公路的县如果想要生存下去，唯一的选择就是依靠人力，依靠这些门巴人的双肩。
即便是现在，门巴人最主要的职业依然是背夫。他们长年累月地穿行于山路之上，将大米、盐巴等生活必需物资运进墨脱，再将乌木、石锅等土特产背出来。可以说，是门巴人用双肩挑起了这个民族。
一个“肩膀上的民族”，我想这是对门巴人最恰当的评价了。
作背夫并不是一个能赚大钱的职业，从2002年的一天20多块钱，到2005年的一公斤两块钱，门巴人靠双肩换来的钱始终很微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每当我看到门巴背夫的时候，他们总是在微笑。在派乡转运站是这样，在崎岖的路上是这样，在墨脱还是这样。
看着门巴人的笑容，我突然想起某个关于墨脱的传说。这个又被称做“白马岗”的地方是西藏最负盛名的宗教圣地之一。“一朵隐藏在群山之间的白莲花。”当地人如是说。
一个吉祥圣洁的地方是拒绝功利色彩的，这一点并不以已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墨脱街头的酒吧、旅店为转移，它早已深深植根于门巴人的心中了。
“加鲁”情歌声中舞动的裙摆
如果你足够了解它的话，门巴的文化足以让你一生痴迷。很难想象，一个没有文字的民族在文化艺术领域会焕发出如此夺目的光芒。
门巴人大多会说藏语，很多年轻人汉语甚至英语的水平也很不错。至少央和平措这两个小伙子是这样的。我与他们共同穿越了雅鲁藏布大峡谷，在央和平措的身上我看到了门巴人那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歌唱天赋。
“你知道吗?你们晚来了几天。几天前隔壁家的卓玛出嫁了，要是那个时候你们在的话就能看到我们门巴人的婚礼和舞蹈了。”在大峡谷的篝火边，喝到微醺的平措对我说道。
在平措的眼中，门巴人的婚礼是世界中最美妙的场面了。在婚礼上，男男女女聚在新人身边，一起唱着描写男女之间纯真爱情的“加鲁”和代表真诚祝福的“东三巴”。
“加鲁”情歌永远是甜蜜的，它的曲调固定，歌词押韵，而且运用大量的比喻借喻，道出了男女双方的思慕、热恋中的甜美和对爱情的忠贞。
“东三巴”则永远充满激情，门巴人把最美好的祝福唱了出来，毫无保留地送给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在门巴人的婚礼上还能看到独特的民族舞蹈和戏剧表演。门巴人的舞蹈和戏剧表现朴素粗犷，自然真挚，内容上则多为反映佛教劝善惩恶的内容：这个时候当然少不了传统四孔笛伴奏，一场婚礼往往能让能歌善舞的门巴人高兴上好几个月的时间。
从衣着服饰上看，现在的门巴人已经和我们这些来自大山以外的人们没什么分别了。还记得2002年第一次见到桑吉的时候，他的那条牛仔裤让我惊讶了好长一段时间。
传统的门巴服饰现在只有在节日或者特别隆重的场合才能见到。想看那种“男人身着长袍、头戴黑牦毡帽、脚穿牛皮筒靴，妇人腰束白围裙或长条花色裙子、颈戴红白绿 色串珠”的样子只能靠想象和运气了。
如果让门巴人评选他们心中最喜欢的服装的话，恐怕除了传统服饰就要属迷彩服了。西藏驻军先后把绿军装和迷彩服带进了门巴人的生活。当年，这些衣服对于贫困的门巴人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礼物。后来生活条件好了，这种穿军装的习惯也没有改变。平措说这里的原因有很多，迷彩服比一般的衣服更结实耐用，更适应频繁行走于大山中的背夫生活；当然对于亲人解放军的感激之情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门巴，放下猎枪之后……
上个世纪末，门巴族最后一名猎人放下了他的火药枪，门巴人狩猎为生的历史结束了。现在，这名末代猎人已经是大峡谷深处一个叫做玉梅的小村的村长了，他的两个孩子都在拉萨上学，他希望以后他们能到北京去上大学，
村长的家和普通门巴民居没有什么分别，都是木顶和竹顶的三层小楼，人字形的屋顶还覆盖着干草。这种三层高的小楼通风很好，最上面一层是存放粮食的地方，中间住人，最下层是牲畜棚。
小楼后面的玉米地和楼下棚中几头牛是村长一家最主要的食物来源；他很适应现在的生活，稳定，冬天的时候不再为没有东西吃发愁了。
“后来政府号召我们不要再打猎了，刚开始是有人想不通，但保护环境嘛，我们都理解，都支持。”
但我知道，村长对记忆中的狩猎生活还是怀念的。他告诉我，从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和他的父辈一起进山打猎、狩猎的过程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浪漫，往往在一个地方蹲守几天几夜也没有猎物出现，一旦碰到野猪群或者大熊，落单的猎人还有很大危险。
不过和打到猎物后的喜悦相比那些辛苦和危险就不算什么了。门巴人习惯当场就将肉割好，生火把猎物烤熟，然后再背回村子。如果猎物很多，猎人们就要在离村较近的地方点起火堆，让留守村中的人们过来帮忙，进村后还要将多余的猎物分给村人或共同聚餐。
村长说，如果猎人在归途中遇见行人，那么无论相识与否，都要赠给对方一份猎物，他们认为这样下次狩猎才有好运气。
说这番话的时候，村长始终在搓他那双大手，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手上的老茧，那是常年操枪留下的印记。村长是怀念那段岁月的，但他和他的族人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村长和所有那些放下猎枪的人们一道为保护当地的生态环境和野生动物作出了贡献，他们可能从没意识到这种贡献对于这个世界有多么重要，但这更激起了我对他们的尊敬。
门巴猎人已经消失了，总有一天门巴背夫也会成为历史名词。门巴，这个古老的高山民族正在敞开大门，我们走进去，桑吉、央和平措他们走出来。也许有一天，门巴族、墨脱将彻底褪去神秘面纱，融入这个喧嚣的世界，但我会永远记得，在这样一个时间节点上，我曾与门巴面对面，我们的身后是静静的远山……
